丘天翊瞄了一眼:“没什么不一样的,快继续走吧。”
“等等。”叶遥指向窟口两边的墙壁,“这里好像有壁画。”
丘天翊顿住,从袖子里翻出一个火折子,凑上前看。只见火光下,洞门上沿和两边都画着纹样繁复的小人,有的拿着剑,有的持着刀,身姿孔武,栩栩如生。
“进去看看。”叶遥起了兴趣,率先走进窟门内。
甬道狭窄且长,走了大约十步后,眼前有了微弱的火光,而后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卧房大小的洞窟,四角点着长明不灭的火苗,墙壁四周都是五彩斑斓的画,第一眼恢宏大气,瑰丽无比。
“丘兄,你们南荒的天气不适合绘壁画,你看这里都渗水了。”叶遥凑近墙壁,揩了一指的水,“但颜料居然没有晕散,看来是掺了什么特殊的灵药?”
身旁没有回答。
“丘兄?”
丘天翊才道:“这是路鞍后来才建造的,我不清楚,也没来过。”
叶遥点头:“路鞍费这么大功夫请人画壁画,是想做什么,与他称霸魔界的宏图伟业有关?”
他细细观察起周围的壁画。
窟顶是效仿凡界民间的花叶藻井图案,两边墙壁绘着的不知是故事画还是经变画,从右往左第一幅,一位面容慈祥、彩云缭绕的女子从九重天飞身下界,降临在黑气重重的姑摇山上,姑摇山民众双手高举,跪拜大呼,姿态虔诚。
第二幅,神女游走在南荒的群山遍野间,祛除魔界民众身上的疾病和痛苦,更与民众同吃同住,一同歌舞,祥和美好。第三幅,神女救众生却无法救自己,病陨之后身躯化作姑摇山万泽千山,继续滋润南荒,守护魔界代代子民。
降临魔界、赐福魔界、守护魔界,叶遥明白了,这壁画讲的是容章公主的故事。
叶遥道:“丘兄,你生活在那个时代,这画上描述的场景和实际一样么?”
只听丘天翊冷笑:“毫无关联。”
叶遥呵呵笑道:“容章公主不免可怜,死后还被路鞍一个劲儿逮着薅,既要人家的神格,又要给人家添油加醋编造个伟大传说,来证明他姑摇山的正统地位。”
从门口进来之后,丘天翊便很少说话,只是举着火折子在一边默默看壁画。叶遥想起他曾说容章公主于他有恩,如今见公主被路鞍如此利用,他心中必定不好受。
于是叶遥不再说话,独自继续摸着墙壁往下走。
突然他顿住:“不对啊。”
丘天翊有了反应:“怎么不对?”
叶遥拿过他的火折子,在墙壁前绕了一周:“你有没有发现,从我们进门到现在的每一幅画里,所有容章公主的形象——”他停下来,看着丘天翊,“都没有下半身。”
火苗“啪”的一声炸出火星,洞窟内愈加死寂。
叶遥发现,壁画里所有的容章神女描绘到腰部时,笔触渐渐虚浮,颜料变浅,最后干脆断开,又或被山体、建筑、草木挡住,总之全部没有下半身,就连吊桥外面那座石像也没有。
丘天翊沉下脸锁着眉,重新一步步看完所有壁画,陷入缄默。
叶遥继续道:“还有一个奇怪的点,一般石窟都是有正主造像的,这里连神台都没有,容章的神像呢?是还没造完还是故意不放?”
丘天翊捂住脸重重揉一把,疲态明显。
叶遥关切地看着他,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里面还有一间,进去看看。”
再往前又是长长的甬道,甬道过后,是另一间更大的石窟。
这座石窟的两壁同样绘满了各色壁画,正对窟口的位置垒起高高的龛台,上面放着一个厚重的金鼎,鼎上用光障罩起来,里面漂浮着一缕蓝色的碎光。
碎光十分微弱,忽隐忽现,看起来仿佛即将消散一般。
也许是感受到人气的靠近,碎光闪了一下,金鼎背后缓缓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看不清楚是男是女,是何模样。
“这是容章的残魂!”丘天翊道。
叶遥大惊。
丘天翊冲上去对着碎光道:“怎么回事?我不是把你放了吗!我不是把金猊鼎打碎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叶遥愣愣地看着丘天翊。
他从未在丘天翊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痛苦、扭曲、愤恨、悲伤。
丘天翊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浑身发抖,伸手去抚摸金猊鼎上被修补过的裂纹,最后攥住鼎耳,盯着奄奄一息的蓝光和后面那一层薄薄的人影。
叶遥想开口询问,思虑之下还是不敢出声。
丘天翊忽地落下一滴泪水,低声道:“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姐姐……”
声音被哽咽包裹,却仍清晰无比。
“你叫她……”叶遥难以置信。
话音未落,金猊鼎中的光障突然剧烈波动,一股蛮力暴起袭来,迅速拖住叶遥,把他整个人带到鼎前。
“!!!”
丘天翊抓住他:“小心!”
叶遥一手紧紧攀着鼎沿,另一手抓着丘天翊,半透明的魂魄却不受控制地被卷入巨大的漩涡中,且力气越来越大,几乎要把整个身体扯断成两半。他青筋暴起,大叫:“怎么会这样!”
狂风在洞中袭卷,容章的残魂发出愈加瑰丽的蓝光,丘天翊使劲拉着他:“这个鼎有聚魂作用,你的魂魄对她来说很熟悉,她想把你吸食进去!”
叶遥一慌。
他不能被吸食,他还得逃出去,去见杜霰。
杜霰还在等他。
他强忍魂魄撕裂带来的疼痛,更加用力抓紧丘天翊。丘天翊忽然大叫,整个人拔地而起,叶遥身子一松,连同丘天翊这根救命稻草一起被卷进金猊鼎中。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良久,眩晕感终于消失。
叶遥抬手,被强烈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等稍微适应之后才睁开眼睛。
不对啊,此时外面是半夜三更,怎么现在变成烈日当空了?
叶遥放眼看去,山体连绵起伏,树木郁郁葱葱,野蛮横生,瘴气在阳光下消散无踪,这正是晴天时的南荒姑摇山。
叶遥明白了,他并没有被吞食魂魄,而像是——掉入了某个人的回忆中。
那这到底是谁的记忆,是容章的?
正想着,他的魂魄轻轻飘上一座宫殿的檐角。
这里是姑摇山一座专门用于修炼的宫殿,一个穿白色衣裳的少年灵活地攀上树干,蹲在树枝之间,朝偏殿的窗户吹了一声抑扬顿挫的口哨。
像小鸟儿,欢快雀跃。
窗户内修炼的弟子纷纷抬头看过来,其中一位面色沉静气质稳重的黑衣少年尤为显眼,他皱了皱眉,看见白衣少年正拨着树叶冲他挤眉弄眼地笑。
是来找他的。
他犹豫片刻,起身走出偏殿的门。
随即,身后的同门之间有了议论声。
“外边那个吹哨的是丘天翊?”
“你看路鞍那反应不就知道了,除了丘天翊,他可几乎没搭理过别人。”
“是啊,也就只是丘天翊能成功把他叫出去了。”
“说来奇怪,这俩人性子天差地别,是怎么做到这么好的?”
叶遥明白了,他正处在丘天翊的回忆里。
眼前模糊起来,又迅速清晰,变成了另一副场景。叶遥看到似曾相识的接连两边悬崖的吊桥,吊桥不远处响起对话声。
“路鞍!路鞍,你别不生气嘛!”
“你骗我说君上找我,却是故意带我逃学,你简直不可理喻。”
两个少年模样的人在林荫沙子路上走着,穿白衣的那人一蹦一跳,穿黑衣的那人一板一眼,似乎是吵架了,气氛很不愉快。
丘天翊道:“你这个人太严肃了,一丝不苟的,整日修炼都快闷出病来了,我带你出来散心也是为你好哇!其实修炼那么勤奋也没什么用,好多人穷尽几千年也没能当上魔尊,倒不如开心一日是一日,你说是吧?”
他说了许多,另一人却没有反应。
“路鞍,你听到我说话没有?”丘天翊提高声量。
路鞍仍板着脸,眉目冷峻。
丘天翊败下阵来:“好啦好啦,我错了!你就陪我这一次,下次我再也不骗你了!”
路鞍道:“去哪里?想惹祸别带上我。”
“我不带你还能带谁啊,我不能没有你!”丘天翊的语气很夸张。
叶遥觉得有趣,他从前只认为丘天翊和路鞍要么是仇敌,要么不熟,却从没想过这么性格迥异的两个人,竟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两人穿过林子,走到悬崖边。
丘天翊道:“前面过了吊桥就是禁地,我们偷偷溜进去玩!”
路鞍道:“既是禁地,便不可去。”
丘天翊道:“嗐,我上次去过了,只有一个种着草的小土丘,根本不是所谓的禁地,肯定是师尊吓唬我们的!”
于是丘天翊拉着路鞍跑过吊桥,去那长满草的山头玩,过了不久,他们又忽然找到了那面凿出不少石窟的山崖。丘天翊兴致很高,顺着藤蔓跳下去,路鞍虽然面色不悦,但大约是担心他的安全,步步紧跟在后面。
后来,丘天翊又有了新发现:“路鞍,这个洞竟然还有一扇门!”
他的身子很灵活,拨开藤蔓钻了进去,路鞍也皱紧眉头跟随在后面。丘天翊毫不犹豫推开窟门,随后呆住。
窟内四周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中间筑着个四四方方的大水池,一位女子穿着衣裳泡在水里,背对他们。
听到推门声,女子转身讶异道:“你们是谁?”
丘天翊和路鞍呆在原地。
他们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山洞里还藏着一个人,不仅是个女子,而且还穿着衣裳在那里……泡澡。
“你又是谁?”丘天翊道。
女子眉眼弯弯:“我叫容章。”
丘天翊大惊,路鞍的表情也终于有变化。
“容章?你是容章公主!我们只知道天君的女儿在姑摇山养病,但是君上从不透露她住在哪里,更不允许我们问公主的事,原来你住在这禁地里呀!”丘天翊啧啧称奇,不由走近几步,“这里是你沐浴的地方吧?那你的洞府呢,一定特别豪华吧,带我们去玩玩呗?”
容章掩嘴轻笑,无奈道:“这就是我的住所。”
丘天翊环着石窟跑了一圈,东敲敲西敲敲,最后发现没有机关,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他转身对容章道:“没有床呀!”
“我一直在池子里,不需要床。”容章温声解释,“这些是草熬成的汤药,我不能离开它们。”
容章所泡的池子里盛着满满棕褐色的茶汤,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香。药香围绕容章,勉强维持她原本孱弱的身体。
原来如此。
可是……这也太过简陋了!除了大池子什么都没有,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只听容章道:“这里已经许久没人来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闻言,丘天翊得意地看向路鞍,言下之意是——看吧,我就说带你逃学没错,我们发现了一个别人不知道的惊天大秘密!
丘天翊又盘腿坐下:“公主姐姐,既然你是九重天上来的,那你能和我们讲讲天界是什么样子的么?我们都没去过呢!”
“天界……”容章犹豫了,良久才笑道,“好啊。”
于是她描绘起天界的模样。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温和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梨涡若隐若现,卧蚕里仿佛盛满盈盈不竭的笑意。洞窟里潮湿有滴水,她的声音似天上拖着尾丝的柔云,流进洞内又穿过剔透的水珠,在丘天翊耳边散成清脆的雪碎。
就连原本冷淡的路鞍也听得入神,坐姿端正如平时上课的模样。
容章很快说完,道:“现在轮到你们啦。我从进姑摇山起就一直在这里没离开过,外面是什么样的?你们可以也给我讲讲吗?”
“当然!”丘天翊欣然同意。
于是轮到丘天翊绘声绘色。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一直沉默的路鞍用手肘碰丘天翊。丘天翊后知后觉,起身道:“公主殿下,我们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容章笑着点头。
常人总以为“改日再来看你”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重量,容章也不例外,所以当第三日丘天翊和路鞍出现在石窟门口时,她吃了一惊。
他们竟真的还会再来。
除此之外,丘天翊还带了一块木板和三张小凳,把木板横在池子的石台上便是一张小平台,他在石板上铺开一局鼎棋,道:“公主殿下,怕您无聊,我们带了鼎棋过来玩,你会玩吗?我教你!”
容章并不会玩,但兴致很高,三个人从了解规则再到打得火热朝天,竟过了两个时辰,却意犹未尽。丘天翊喜欢投机取巧,路鞍习惯稳扎稳打,容章则总是手下留情,被吃掉棋子后也不生气,一笑置之。
容章道:“路鞍,你赢了。”
路鞍:“嗯。”
容章问:“你怎么不开心呢?”
丘天翊道:“嗐,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还立志要当魔君呢!我都习惯了,殿下不必管他。”
路鞍绷着脸道:“离上课还有半个时辰。”
洞内静了一刻,随即丘天翊拍桌哈哈大笑,容章也跟着笑。路鞍更加不开心,眉头皱成一片川字褶,死死盯着棋局表示不满。
容章撑着下巴对他道:“你应该多笑笑的。”
“我不会。”
“怎么不会笑?”容章奇道,“你把左边的嘴角翘起来。”
路鞍纠结片刻,别扭地弯起一边嘴角。
容章又道:“现在把右边的嘴角也翘起来。”
路鞍依言照做,挂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容章噗呲一声,丘天翊也拍桌大笑,洞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此后,姑摇山的日子仿佛过得很快。
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每隔两日,丘天翊必定要拉着路鞍偷偷过吊桥溜进禁地,下来看容章,每次拿的东西都不一样,有时是棋盘,有时是食楼偷拿的水果糕点。
路鞍也从一开始的勉强变成了后来的自觉。
只是,从始至终,容章一直都坐在她那个水池里,从未出去过。她白色的衣裳被茶汤浸泡得染上褐色的边缘,看起来年岁很久了,旧得发黑。
于是有时丘天翊便问:“公主姐姐,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你真的不能从池子里出来吗?你的两条腿被药一直泡着,不会不舒服吗?”
容章露出为难的神色,似乎难以启齿:“抱歉,一直泡着对我的病有好处,而且……我的腿并不好看,怕吓到你们。”
姑娘们都是有爱美之心的,丘天翊表示理解,并且宽慰道:“不管你长什么样,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圣洁的天界公主殿下!”
容章被他逗笑了。
他们的相处虽然平静,却好像隔着一层薄雾,这薄雾还泛着淡淡的药草味。
直到雨季来临,终于打破。
南荒迎来雨季,姑摇山更是日日笼罩在一片云雾湿瘴中,山洞里滴水的频率越来越多,水池前的泥地浸湿得十分光滑,很容易滑倒。
路鞍每次都提醒丘天翊小心。
但丘天翊冒失惯了,几次无事之后,有一次替容章递棋子时,脚下一滑,手中的棋子抛入水池之中,身体也不受控制向前扑去。
如果没有人扶住他,他的下巴会磕到水池的石台,轻则破相,重则骨折。
“小心!”一只手及时摁在他肩膀上,头顶传来容章的惊呼。
与此同时,近在咫尺的哗啦啦的水声在丘天翊耳边炸开,有黑褐色的草汤药溅在他脸上,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
“哐当”,他听到路鞍手中水杯掉落的声音。
时间仿佛静止。
丘天翊抬头,与容章焦急的眼睛对上。
容章竟然为了扶他,第一次冲出水面,整个人趴在石台上。
趴……对,是趴。
丘天翊的视线缓缓移到容章身下。
一截裸露的、没有毛发的兽物躯体,四条腿,一条尾巴,光秃秃,又湿漉漉。
脑袋轰的一声巨响。
丘天翊迅速弹开,下意识大叫:“啊啊啊啊啊啊!怪物!”
他来不及思考,拉住路鞍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叫。
突然,他被脚下的藤蔓绊倒,思绪顺着身体跌落在地,又惯性一般弹起来,接着竟越飘越高,再急速下坠。
惊叫声离自己越来越远。
下坠的速度太快,脑袋几乎快要炸开,叶遥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
前面是金猊鼎,两边是漫天壁画,他又回到现实世界的洞窟里,他的魂魄还好好的,没有被吸食。
不知为何,回来了。
叶遥转头,见丘天翊也伏在地上难受地大口喘气,最后他抬起头,眼里布满猩红。
“你是不是都看到了?”他问。
叶遥的沉默告诉了他答案。
容章是人首狐身的……怪物。
丘天翊抹了一把脸,自嘲道:“我当时真是该死,我为什么要说她是怪物……”
并不能怨他,连叶遥都觉得匪夷所思,一时无法接受,更何况当时亲眼所见的丘天翊。
“你知道吗?在我害怕逃跑的时候,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看到她的表情只有……”丘天翊含着泪光,“只有错愕、难过,她的手还僵在那里。”
“我还发现,她的腰被一条链子缠住牢牢锁在池子里。不是她不想出洞,而是她出不去,她的活动空间只有池子里外不过五步的距离。”丘天翊仰头喘一口大气,目光混沌,“我和路鞍被藤蔓绊倒掉下山崖,原本我们可以自己平衡功力飞上来的,可是她用尽法力拼命挣断链子,腰上流了很多血,她用微弱的仙术把我们从下面捞上来,放回悬崖上,而自己回到石窟里,把门关了上去。”
说到这里,他像是被针扎住一样捂着心口,咬牙道:“她这么担心我们,还救我们,可我们却让她受伤了。”
叶遥坐在地上,有些脱力。
良久,他茫然道:“为什么……”
丘天翊突然扑上来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压在身下,力道很大,像是对着一个仇人。
“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所有容章的壁画和石像都没有下半身了吗?因为她的下半身是一只狐狸!”丘天翊的面目变得狰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是一只狐狸啊?她不是你们九重天最尊贵的天君和一个凡人女子所生的吗?为什么!”
叶遥脑子一片空白。
丘天翊恨声道:“因为——哪里有什么凡人女子,是你们那位尊贵的天君,披着他干净圣洁的衣服,在凡间强奸了一只普通原形的狐狸,生下来的!!!”
洞窟里荡起的回声一阵一阵,反复刺入叶遥的耳朵。
无数个疑惑、自己的回忆、丘天翊的回忆夹杂着一起涌上来,逼压得近乎窒息,最后丘天翊放开桎梏,他才得以大口喘气。
“人兽交合,听说过没?一只灵智未开的白狐好好的在山林里,只因你们那位尊贵的天君醉酒下凡,恰巧路过,看它样貌姣好,竟起了龌龊的心思,用一只动物来解决自己的需求,多么可笑,荒唐!”
丘天翊瘫坐在地上,仰头哑声笑着。
“白狐为什么会怀孕生下一个怪胎?是只那一次便中招了?还是说你们的天君把它拴在自己身边,又奸过多少次,这就不得而知了。”丘天翊道,“天君看到人面狐身的怪物,自然也是不敢置信、百般厌恶的吧,但他最后还是决定养大这个怪物女儿,把她关在凡间的一个小屋子里,让人每日定时送饭,却从不去看她一眼。”
经过魂魄波动和抓扯,他们两个都疲惫地瘫坐着,叶遥吞了一口水,发现喉咙刺痛如针扎一般,倒入胃里的只剩下苦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几年后,上天庭不少人都知道天君有一个在凡间的女儿。”丘天翊道。
当时,那一帮天真单纯的神仙建议天君把流落凡间的女儿接回天界,与其他太子公主一起生活。但容章人面狐身的模样绝对不能出现在漫天神佛面前,天君不能让自己不光彩的行径败露。
于是,天君找到了姑摇山。
那时的南荒不少魔君都依附天界,尤属姑摇山最忠心耿耿,天君把容章送到姑摇山,锁在山洞的水池中,用草浸泡狐身,嘱咐魔君苍沥好好看管。而后,天君向天界宣称女儿得了一种怪病,需要姑摇山的草才能维持身体,所以将女儿送往姑摇山,闭关养病。
这便是外面流传的说法。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容章长什么样,在外人眼中,她是天界的公主,是恩泽雨露眷顾的幸运儿,父君百般宠爱,精心呵护她养病,实际上她被嫌恶被抛弃,在这里过了三百年猪狗不如的生活。”
丘天翊的心情终于平复。
叶遥张了张嘴,最后只问:“你们后来回去看过她么?”
丘天翊沉默片刻:“有,不过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等到姑摇山的雨季结束,丘天翊和路鞍才又一次溜进禁地。他们虽然鼓足了十分的勇气,但还是很后怕,丘天翊怯生生的不敢靠近,路鞍则率先推开窟门。
容章正背对着窟门,听到声音后转身看过来,池子里的涟漪随之波动。
双方皆是怔愣。
半晌,丘天翊磨磨蹭蹭跨进门槛,低着头不看容章。
“对不起。”
“对不起。”
异口同声。
丘天翊很不解,抬头问容章:“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明明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他们两个。
容章神色落寞,道:“因为我之前同你们讲天界的样子,是我自己编的,我没有去过天界,我说谎了。”
丘天翊心中泛起酸楚。
路鞍道:“你腰上的伤怎么样。”
说的是那日他们坠下悬崖,容章挣脱锁链救他们留下的伤。
容章摸了摸腹侧:“已经痊愈了。”
丘天翊忍不住道:“对不起,那天我们不应该跑掉。”
容章笑着摇摇头,又问:“那你们今天为什么又来了?”
丘天翊一时难以启齿,用手肘碰旁边的路鞍:“你说。”
路鞍皱起眉,思索过后才道:“他想说,人之美非形貌之妍媸,而在心田之善恶。”
“哎呀,你会不会说话!”丘天翊气急败坏跺脚,干脆自己说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四条腿,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你救了我们,你人很好,很不错!公主姐姐,如果你能原谅我俩那日的失态,我们以后就还是一起玩,好吗?”
说完,他低头抬眼,小心翼翼看着容章。
容章仍像往常一样含笑看他,眉眼弯弯:“好。”
云雾散开,和光普照。
丘天翊掏出棋盘:“那我们今日继续玩鼎棋!”
于是容章一边同他们下棋,一边慢慢讲着她从小到大的故事,包括白狐生下她、天君养大她、苍沥奉命囚禁她,她的陈述十分平静,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因为从来没有被优待过,所以对这样的安排早已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