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背后的桃枝跟蔫了一样,垂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叶遥以为它快枯了,不禁加快脚步。
有一日清晨,叶遥醒来后,发现桃枝不见了。
他四下寻找,都没有找到。
他想,桃枝必定是不想回到本体,所以趁他在睡觉的时候逃离了。但它那么小一支只能慢慢挪动的小桃枝,能去多远呢?路上遇到妖怪想吸食它的精气,它如何能自保呢?没有树根维持,它又能活多久?
肯定活不长了。
叶遥惋惜许久,无法,只能提起花箔灯,又一次独自一人继续云游。
长期独行的经历锻炼了叶遥极高的敏锐的听觉,他很快又发现,有什么东西始终在不远处跟着他。
他转身,手心聚力,不远处埋在草叶下的东西滚起尘泥,立刻被吸到他手里。
原来是小桃枝。
叶遥气笑了,抖落桃枝身上的泥土,道:“你既不想回去,又老是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桃枝不能说话,只能拼命摆动。
“你独自在外面不安全,听话,跟我一道回去,继续修炼。”叶遥把它拿在手里,防止它又一次逃脱。
进入深山,叶遥根据记忆中的路程算了算,应该快到那片桃林了。
天色暗下来。
看来这次又要夜宿在野外了。
叶遥选了一处树木稀少的山坡生火,把桃枝系在自己腰带上,准备睡觉。意识在即将迷糊前,远处的骚动让他又警觉地睁开眼睛。
一排绿色的眼睛在林雾里看着他,绿光衬着的脸是一张张长着毛的人脸。
哦,狼妖啊。
叶遥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今天这个看起来有上百年的修为了!”
“捡到宝了兄弟们!”
“吃了他肯定功力大涨!”
狼妖们叽叽喳喳的,迅速逼近叶遥。
腰上的桃枝突然剧烈抖动起来,似乎是想挣扎着脱开叶遥腰带的束缚。叶遥轻轻抚住它的枝身,低声道:“不用害怕。”
他又扬声对几只狼妖道:“几位,真要打起来的话你们会吃亏的,不如咱们相安无事的,我挪个地方睡觉,不侵扰各位了。”
“笑死了!你说我们会吃亏?”
“你身上除了一盏破灯还有什么?连剑都没有!”
“快快快,我等不及了!”
妖魔鬼怪要吸食自己以增修为,叶遥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每次都好言相劝,换来的结果都是对方嗤之以鼻,而后落花流水,最后逃之夭夭。这次也一样,物竞天择,他不会像那些嫉恶如仇的修仙者一样非要打死妖怪,把他们打残就好了。
想着,他举起拳头。
突然,腰带上的桃枝冲了出去。
“等等!”
叶遥一愣,想去抓住那簇桃枝,却早已来不及。桃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成功挣脱腰带,飞窜着跳到旁边的火堆,撩起一排火星。
“住手!”叶遥大吼。
火星贪婪攀上桃枝,将整簇桃枝都迅速点燃,灵力瞬间迸出巨大的光芒,连带着火光也熊熊燃烧起来。
接着,桃枝不由分说地飞出去砸向狼妖。火花连同灵力一起爆发,在叶遥眼底亮起如同白昼的光。
狼妖被震倒摔出去,哀嚎连连。而桃枝也很快燃尽,掉落在地上。
叶遥大脑空白。
——桃枝燃烧自己的身体,耗尽自己微薄的灵力,替他挡住了狼妖。
而此刻它已全身烧焦,乌黑的木炭陷入泥土中,一动不动。
“……你怎么这么傻?”叶遥怔怔地看着它。
为什么,明明叶遥弹指的功夫就能把那些狼妖打跑,为何它还要飞蛾扑火?难道它也听信了那些狼妖口中的话,以为叶遥没有反抗能力?
前方又传来愤怒的狼嚎,果然,桃枝那点灵力对狼妖根本造不成威胁,那些东西又爬起来扑向叶遥。
喉咙口被梗住,酸涩得无法呼吸,叶遥深吸一口气,闪身出现在一只狼妖绿色的瞳孔里,厉掌一拍,把对方的头折断一半。接着,他像发泄一样,桃色的衣裳迅速窜过去,几只狼妖应声倒下。
他很久没杀生了。
叶遥回到原地,蹲下去查看桃枝。
已经黑成焦炭了,没有一丝灵力和生机,死透了。
他沉默良久,从乾坤袋里挑出一个小绢袋,轻轻捧起还有余温的桃枝,在手心揉成炭灰,放入绢袋里。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他要回到那片桃林,把绢袋葬在那里,使落叶归根。
初夏,桃林的桃花已经谢光了,叶遥已经找不到原本那棵桃树,于是寻了个地挖坑,埋起绢袋。
他提着花箔灯继续上路,这次又是一个人。
过了几日,他的传讯符久违地飘上来。
是乔柏,乔柏的字写得潦草,似乎很着急:[快回碧溪湾!]
叶遥抬手,正想问他怎么了,对面又立刻写道:[你本体旁边长出来一棵小草了!]
叶遥忙不迭飞回碧溪湾。果然,他的仙草本体旁边有一棵莫名其妙的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草,就是小了一点,花为珊瑚色,果似菟丝子,正弱不禁风、可怜兮兮地依偎在大草旁边。
叶遥沉默半晌,伸手探了一下。
一股熟悉的灵力流入指尖,直达灵台,那段日夜陪伴的记忆在脑海中重新浮现。叶遥陷入久久震惊,盯着小草,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现象。
乔柏问:“有何发现?”
风一吹,小草轻轻蹭着叶遥的手。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叶遥没有过多解释,只道:“先养着吧。”
他开始认真给小草浇水,精心养护。
几日后,确定小草安然无恙也没有任何异样后,叶遥觉得自己还是该干正事了,于是又独自提灯下凡云游。
没想到过几日,乔柏又写来传讯符:[你那棵小鸟依人的小草不见了!]
又是晴天霹雳。
叶遥回到碧溪湾。
乔柏还调侃他:“是不是想你了,想跟着你,所以才下凡去找你的?”
叶遥不语。
几日后,叶遥又下了凡。
十一个月后,江南之首庐阳城杜家响起第一声婴儿的啼哭。
“原来我不只是草,还是花啊。”
叶遥的记忆迅速穿梭在时间洪流中,最后回到很多年后的天虞山云间新雁。被炭盆熏暖的卧房内,杜霰揽住叶遥,抱得更紧。
他又道:“我虽然不记得上一世的事,但我可以笃定,看见师尊第一眼,我就是喜欢师尊的。”
叶遥想,这大约就是天道的神奇之处,他这些年来经常在感慨。
他与绝大多数人的缘分犹如露水朝生暮死,他以为和这支小小的桃枝也是如此。但后来发现,每当他觉得应当到此为止的时候,它总是以奇妙的机缘延续下去,最终汇成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我爱你。”
想着,他翻起身,在杜霰脸上落下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哈哈,所以当年小草送桃枝给叶遥的时候,叶遥很吃惊,问他怎么会想到送这个给自己。(12章)
春天种下的伏笔终于在秋天收获了,身心舒畅,躺平。
天君殿上响起威严深沉的声音,将所有不安焦躁的讨论声收进虚空,归于平静。
高台雄伟辽阔,立着的身影白璧无瑕。大殿两边位列众位仙班,外围紧紧环绕身着铁刃银甲的天兵天将,所有人紧绷着一条弦,蓄势待发。仙魔大战以来,接二连三的败退令天界人心惶惶,但只要那个人一发话,就犹如给众仙吃了一颗定心丸。
高台上的人缓缓道:“魔头路鞍在魔界散播神女赐福言论,利用吾已故之女容章,踏足吾九重天,吾将亲自领兵,与诸位一同奋战,誓要斩路鞍头颅,不死不休!”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天君殿上士气大涨。
突然,轰的一声,最外围的守备被炸开一条路。
众仙大惊失色,齐声惊呼。云雾纷扬之中,玉芜剑的剑光敛入剑鞘,门口现出两个沐着阳光的身影,一个水蓝衣衫,一个桃粉衣衫。
见不是魔兵,众仙舒了一口气,但又开始疑惑地看着眼前徐徐走近的两人。
叶遥直视高台上的白衣人,道:“天君陛下,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风声疾劲,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高台上,天君眯了眯眼,片刻后才认出他来:“叶遥?”
叶遥微笑点头。
天君一愣,很快沉下脸,厉声道:“大胆!你是本君亲降的罪仙,无任何传召不得进入上天庭,就算是何重天已经陷落,你也得留在那里抵御魔兵!”
一时间,众仙交头接耳,皆是好奇眼前这人是何方仙人,是因什么事才被天君亲自罚为罪仙。
叶遥一笑,扬声道:“诸君想必忘记了。一千年前,我曾于天君殿上请求陛下查清我身上的神格来源,陛下却说,我身上并没有神格。”
有人神色恍然,有人仍云里雾里,议论声更甚。
叶遥立刻继续道:“如今我才明白,陛下之所以把我扔进极雷渊海,贬我为罪仙,就是因为不想让所有人知道,我身上的神格到底是谁的。”不等天君反应,他走上前抬头仰望,“陛下,我并非无故踏足天君殿。当年您亲口对我说,若我受雷刑后安然无恙,您就告知我真相。彼时我神格稀碎,束手无策,如今这神格已差不多聚好了,所以才来找您,想听您履行承诺。”
言罢,一盏花箔灯从袖中现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灯中散发出的幽蓝柔光映入天君骤然紧缩的瞳孔。他从怔愣中回过神,挥起袖子准备发令:“来人……”
“您不说也罢,我已经知道了。”叶遥打断他,“我身上的神格,正是出自如今魔界姑摇山所谓的守护神,天君陛下的亲生女儿,容章公主。”
话如惊雷,在天君殿炸开。
如潮水般的喧闹猝然爆起。
“容章公主?怎么可能!”
“她不是陛下同凡人女子生下的女儿么?陛下把她送去姑摇山养病的!”
“她的神格怎么会落到这叶遥身上!”
“此事不简单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人都顾不得规矩和法度,交谈声一浪高过一浪。大殿中央孤零零地站着两道身影,叶遥侧头看杜霰,杜霰握起他的手,示意他无需慌张。
“大胆!”天君突然暴喝。
叶遥沉声道:“容章神女的神格为何会在我身上,我不得而知。但当初你决口不查此事,到底是怀着什么私心,迟早会大白于众。如今你被路鞍找到机会,利用容章鼓动魔界民众打上天界,归根结底——”他抬起衣袖,直指天君的鼻子,“就是你的责任!”
满殿哗然,所有人都一脸惊骇看着天君。
天君脸色铁青:“天君殿上岂容你造谣生事!来人,将罪仙叶遥拿下!连同他手上的诡灯缴上来!”
得命的天兵还未靠近叶遥,玉芜剑又重新出鞘,杜霰执剑闪身而过,天兵脖颈上的鲜血洒在玉柱的帷幔上。接着,一群天兵团团围上来,叶遥召出扶风,只可惜还未见血,杜霰已经用玉芜快速将人全部解决。
天君从快步走下高台:“你又是谁!哪座殿下的人!三十六将!速速将这两人拿下!”
杜霰没有应答,仙班之中走出几位面色迷惘的将军,飞向这边。叶遥拉着杜霰快步后退,嘴里迅速道:“诸位仙家难道不好奇天君陛下的另外一面吗?你们的上天庭被打成这样,他脱不了干系!”
那些人面色一滞,但仍无法违抗命令,只持枪冲上来。
叶遥转身与杜霰背对背,扶风扫向前方的银甲。
但两个人终究不敌这满殿的神佛,叶遥边在心中默算时间。终于,一道红光从天君殿上方切过,随即轰的一声巨响,嚎叫声响彻天际。
仙将的动作迟疑下来,叶遥趁机挥开对方的长枪,心想终于到了。
一个天兵带着满脸血污冲进来,跌入云层中,大喊:“陛下!陛下!路鞍杀进来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前方震天的呐喊席卷而来,几乎一瞬间,黑压压一片魔兵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涌入天君殿。
大战一触即发。
没有人管叶遥和杜霰,就连天君也再无暇顾及他们。叶遥带着杜霰退出战场,站到边缘廊沿的角落。眼前是魔气与仙法交杂的冲天光阵,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翻滚云海。
叶遥对杜霰道:“你不打?”
杜霰摇头:“累了。”
叶遥笑了笑:“太好了,我也不打。”
对于天界,老实说,他并没有很强的归属感,没有一定要为这片领地冲锋陷阵的冲动。他想起他身上还留着容章的神格,而眼前的两方,一方是生前嫌弃她的人,一方是死后利用她的人,都没有他值得去站的理由。
想到这里,叶遥不由抬眼望去,发现路鞍并不在场。
“路鞍呢?”杜霰道,“师尊,要不我们走?若是路鞍来了,我们未必能全身而退。”
叶遥摇头:“之前他要我的神格,是想用容章的神力攻上天界,如今他没有神格也能达成目的了。再说天界那么多神仙,他如今想要一个神格如探囊取物,再不会只盯着我。”
他们并肩靠着廊栏,看眼前的人打过一拨又一拨,最后,喧闹与哀嚎犹如筋疲力尽的困兽渐渐慢下来,魔兵涌向天君殿的两边,从外围将天兵和所有神仙团团围住。
“陛下受伤了!医仙在哪儿?快来为陛下医治!”
“陛下,小仙在此。”
“别扯我!我自己走!”
叶遥透过挡在前方的兵械,看见几个戴着面具的魔兵拉过一位仙官的领子,将人重重摔在地上。推搡之间,一众神仙下意识隔开一道肉墙,让医仙为天君施法医伤。
天君则坐在地上,一边喘着气,一边揩去嘴角和衣领上的血。
万马齐喑,死气沉沉。
魔兵散开成两排,面向以西的殿门,等待一个人的出现。
他们的长枪上散着浓黑的雾气,一丝一缕化入虚空中,把原本凝重的气息反复挤压、挤压,直到几乎要坠下去,却迟迟不坠。云层正在细微地变成灰白色,意识到这一点的所有人屏住呼吸。
一阵不属于天界的闷热的风迎面袭来,墨色的身影跨入天君殿的牌门,那人抬手卸下面具,又随意丢弃在地上,一双没有神色的眼睛扫过殿内的人。
“请魔尊登位!”
“请魔尊登位!”
呐喊声震天动地,刺进叶遥耳朵里。
这便是路鞍的最终目的吧?他做到了。
叶遥开始观察路鞍的表情。也许是性格使然,路鞍还是一如既往不苟言笑,如今成就霸业就在眼前,只消几步,便能创下魔族史上从未有过的辉煌,但他也只是淡淡瞥过一眼高台上的帝座,而后抬手挥了两下。
一个身穿白衣的人被带上来。
丘天翊。
叶遥愣住,很快又发现——丘天翊戴着镣铐。
上次在姑摇山禁地断崖下,杜霰和叶遥勉力逃脱,丘天翊则留在了那里,不管他是自愿还是无奈,叶遥都多少对他心中有愧。现在看来,他果真又被路鞍重新关了起来。
趁丘天翊停在旁边,叶遥低声问:“你没什么大碍吧?”
丘天翊耸耸肩,并不回答他,而是转身看向后方。
叶遥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尊金猊鼎被抬了上来。
叶遥愣住。
金猊鼎的光罩中浮着一团柔和的魂魄——之所以是一团,而不是一缕,是因为它比上次叶遥在姑摇山洞窟里看到的,要大很多,俨然已经是完整的魂魄了。
“容章的魂魄?”杜霰在身边低声道。
叶遥陷入震惊,自语:“什么时候集齐的?”
丘天翊回过头,对着他苦笑:“七日前,在何重天。”
叶遥在纷乱的思绪中明白过来,一千年多前,当姑摇山的丘天翊震碎金猊鼎后,容章逃出南荒,最后在下天庭体力不支,魂魄连同神格都散在了何重天。如今路鞍带着魔族登上何重天,自然有能力重新聚齐容章的魂魄。
他沉下心:“路鞍到底想干什么?”
丘天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从未同我说过。”
眼前擦过一道墨色身影,叶遥抬头,见路鞍越过他们,缓步走向高台。
“请魔尊登位!”
“请魔尊登位!”
魔族每个人脸上都振奋不已,呐喊声几乎穿云裂石。
忽然,路鞍停下脚步,停在一团坐着的仙官面前。
奇异的情绪涌上心头,叶遥突然道:“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只见路鞍抬手劈开几个前面围挡的人,哄乱和怒喝中,天君那张如槁木死灰的脸暴露在天光之下。
天君仰头看着路鞍,颤着手指道:“无思十二神的援兵马上就到!你现在撤退还能……啊!”
他的领子被路鞍揪了出来,拖向高台。
【作者有话说】
假期结束了啊啊啊啊啊……
你们假期都干了什么呀,在家躺还是出去玩呀?
天君殿上,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甚至大气不敢出。
众目睽睽之下,天君胸前的衣领被路鞍不费吹灰之力单手拎着,上半身提起,下半身着地,任凭他怎么挣扎、叫喊,都没有人敢上去搭救。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那位高高在上、威严肃穆的天君陛下,一改往日的出尘不染,被人在地上拖行,速度并不快,却如千刀万剐,一步一步走向凌迟的终点,羽色的袍摆在走过的地方留下斑驳血痕,变得又脏又破。
终于,砰的一声,他被扬手扔在地上。
头冠一歪落下来,流苏交错杂乱,天君措手不及,慌乱爬过去捧起那顶头冠往自己头上戴。路鞍却一扬手,头冠重新咕噜噜滚回地上。
接着,一只黑靴搭在天君身后的肩背上。他倒吸一口气,还未回神,突然一股重力生生压下来,膝盖一弯,他竟被那只脚踩着跪了下来。下一刻,一只手揪住他头上的发髻,迫使他仰头。
“看着。”路鞍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睁大眼睛,见前方高台的宝座之上,赫然放着一尊聚魂鼎,触目惊心。
他的嘴唇开始颤抖。
他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堂堂众仙之首、无极天的领神,居然被一只魔头踩上后背,被迫跪在一团魂魄面前。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他哆嗦着哀声道:“无思、无思十二神……”
“那是容章,你的女儿。”路鞍打断他。
大殿一片寂静。
天君眼皮颤动,视线开始闪躲。
路鞍只用一只手掰正他的脑袋,让他继续看着金猊鼎,道:“你把她藏在凡间,后来被天界发现,你又把她送去姑摇山,几百年未曾见她一面。”
叶遥第一次见路鞍说这么长的一句话。
他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因为她不能见人,她是你在凡间强奸一只狐狸生下来的人面狐身的怪物。”
他的话异常平静,犹如描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但死寂的大殿还是平添一道闷雷。
“在你眼里,她不是女儿,是牲畜。”路鞍道,“你让她从出生到去世都活在见不得人的地方。”
说着,他加重脚下的力道,把天君压得更加低,再迫使他的头抬得更高。
“你,向她道歉。”
天君看着金猊鼎上的魂魄,开始不停颤抖,嘴巴却紧紧闭着。
“道歉!”路鞍大吼。
在场的天族都吓了一跳。
没有等到结果,路鞍皱眉,有些不耐烦地放下一只脚,转身淡淡道:“来人,掌掴。直到他肯道歉为止。”
很快,几个魔兵上前架起天君瘫软的身体,强制固定他的头颅,开始一下一下地打。
啪,啪,啪。
重重的巴掌竟在殿上响起回音,夹杂着痛苦的呜咽。
神仙们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一步。
方才路鞍说的那番话落入他们耳朵里,听起来实在太离奇,他们仍然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细思。但即便如此,双方力量的差距还是不足以让他们冒死上前反抗。
叶遥看向一边的丘天翊。
丘天翊镣铐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满脸惊愕失色,怔怔地看着前面的路鞍和天君。显然,他也是之前从未知晓路鞍要做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最后天君叫喊着撒开魔兵的手,对着顶上的金猊鼎重重磕头:“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他的头又被路鞍翻过来,暴露在众人面前。只见他脸上又是血又是泪,污浊不堪,整张面孔扭曲成一团,完全没有以往天君该有的样子。
路鞍道:“只有这个么?我不满意,她也不会满意的。继续打。”
巴掌又甩在天君脸上。
天君叫道:“对不住!我不该对一只狐狸生起歹心,不该对你不管不顾!我、我……你不是畜生!我才是畜生!我是畜生!”
所有人瞠目结舌,看着天君屁滚尿流的模样。
天君承认了。
天族众仙再不得不相信,他们从前尊崇的天君陛下,把从前犯下的错误同真实的一面活生生撕开,暴露在大殿之上。
“你们都听到了吗?”路鞍道,“无极天天君,卑劣下流,强奸生兽,弃养幼女,德行败坏,不配为一天之君。”
说着,他掌心翻转,现出一把小巧的弯刀。
他把弯刀递给下属,吩咐:“割了。”
天族众仙不忍直视,纷纷别过脸。
片刻后,大殿中央传来衣袍撕裂的声音,接着是天君的求救:“我已经道歉了!你们要干什么!天尊!元始天尊快下来救我!”
随后,刺耳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大殿,久久不绝,最后变成呜咽。
等呜咽被掩埋后,众仙才犹犹豫豫转回视线,看到天君腹下处被鲜血浸漫,身体匍匐瘫倒到地上,而路鞍的下属用托盘捧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燃起魔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请魔尊登天位!”
“请魔尊登天位!”
叶遥凝望着聚魂鼎上的魂魄。那团魂魄安然飘荡,不会主动飘到光罩边缘,也未曾发出声音,仿佛鼎外的世界与它无关。
杜霰低声道:“师尊,路鞍为何要大费周章聚齐容章的魂魄,只是为了让天君给她道歉?”
叶遥喃喃:“恐怕不止。”
杜霰点头:“我猜也是。他可能是想……”
话未说完,只见路鞍抬手,在场呼吁他登位的声音立刻噤住。
“我是魔尊,不当天君。”他道。
不止神仙,就连魔族也疑惑起来。
“容章公主在南荒祛疾降福,守护魔族万代子民,又有天君一脉的血统。”路鞍的声音在大殿上方回荡,“她应该当这个天君。”
叶遥闭上眼睛。他猜对了。杜霰口中未说完的猜测呼之欲出——路鞍要复活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