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
孟此霄摇摇头:“没什么,你回来我们再说吧。”
程蔚朝还想说些什么,孟此霄已经继续道:“回来后要不要和陈问一起吃个饭?”
程蔚朝的注意力被转移:“好啊。”
他的眉眼弯了起来,挺开心的。
毕竟是被带着去认识他的朋友,他当然愿意了。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要去一个长辈家。”
孟此霄挑了一下眉:“这么晚去拜访长辈,你也是挺特别的。”
“怎么像是在查岗啊。”程蔚朝笑道,“没骗你,真的是长辈,或者说忘年交?可以说是朋友。”
孟此霄懒得理他:“谁查你了,挂了。”
他确实没有怀疑的意思,程蔚朝这样的人和谁交朋友都有可能,他并不给自己设限,只要聊得来。
程蔚朝“嗯”了一声,温声道:“早点休息。”
“少喝点酒,拜拜。”
等手机彻底熄屏后,程蔚朝才看向自己手中拿着的酒瓶,没忍住笑了下。
没走多久就到了目的地,一间公寓的门口。
他按响了门铃,不多时,里面就有一个男人开了门。
程蔚朝看到齐源,举起手中带来的酒在半空中晃了晃:“齐叔,前阵子说的一起喝酒。”
齐源笑了,侧开身子让他进来,两人一起进了屋子里。
他们本来约好是晚上一起吃饭,但当时程蔚朝和齐源的工作都还没结束。
在重新约时间见面和就在今天喝酒吃夜宵之间,他们选择了后者。
屋子里的生活气息不算特别足,毕竟齐源主要的工作和生活还是在北市。
“正好有个案子需要过来出差,倒是巧,我们出差到一起去了。”
程蔚朝眉眼动了下:“我还以为是追爱来海城呢?”
齐源低笑了声:“就你会往人伤口上撒盐。”
程蔚朝也笑了:“不说了。”
对方从来不说感情上的事。
但从某些只言片语中,程蔚朝也知道,他到现在四十多岁还没结婚,是因为心里有个人,那人生活在海城。
再多程蔚朝就不清楚了,他也不想去探寻别人的隐私。
齐源一边从柜子里拿了两个高脚杯出来,一边开口道:“我炒了几个菜,过来吃点东西吧。”
程蔚朝坐到了餐桌边,晚上他忙工作,就喝了几口咖啡顶了下,现在倒真的是有些饿了。
齐源已经吃过晚餐,现在主要就是看着对面的人吃。
明显能看出来程蔚朝有些饿了,但也只是吃饭的速度快了些。
就算再饿,对方也不是会狼吞虎咽的人,很多举止礼仪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等肚子里的饥饿感缓解了些后,程蔚朝吃饭的速度才缓了下来。
见对面的人正在喝酒,他问道:“酒怎么样?”
“挺好的,酸甜适中口感顺滑,在口中层次丰富、余韵绵长。”
程蔚朝轻轻“啧”了一声:“齐律师又说场面话,我在超市随手拿的,一百多一瓶。”
“……”齐源问道,“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还是认识酒瓶和外面的包装的,价格后面应该还得加上几个零。”
程蔚朝发出了恍然的声音:“原来是认出来了知道价格才这么说的,不诚心。”
齐源佯装恭敬姿态:“少爷,请直接吩咐老奴该怎么做。”
程蔚朝胳膊撑在桌面上,笑得肩背都在抖。
齐源也笑:“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在他面前也会这样?”
“会啊。”程蔚朝坦然承认,毕竟他很喜欢去惹孟此霄,“但他能镇压我。”
齐源讶然,一个是他只是以假设的方式来问的。
他没想到对方给出了一个准确的“他”的答案,对方是真的有个喜欢的人。
再就是,程蔚朝用了“镇压”这个词,被如此桀骜的一个人亲口承认的“镇压”,真的很难想象。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上次Q大的那位师兄?”
毕竟对方的性取向也不是什么秘密。
程蔚朝点点头。
“师兄啊,那岂不是认识很久……”齐源的声音顿住,敏锐道,“三年前M国的老房子?”
程蔚朝已经吃饱了,放下了筷子。
他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一些要走法律途径的东西,都是齐源给他处理,房产过户买卖也是。
其中,就有弗林太太的那幢房子。
他神色平静地应了下来。
齐源一时无言,那间屋子真的很不符程蔚朝的风格。
当初对方说要买下来,他还有些好奇。
只是在以律师身份给对方处理事情时,他懂得不能越界。
又是一件超乎他对程蔚朝认知的事。
他想了想上次在学校对那位青年的匆匆一撇,其实没怎么看清脸,但气质出众,沉静冷淡。
“那他会怎么镇压?”
齐源很好奇,毕竟这位大少爷的哥哥和父母都难以做到。
“三句话之内,他就能明白我要作妖了,不会再回答我的问题。”程蔚朝想了想,“然后,喂我喝一口酒,无声让我闭嘴。”
齐源笑了出来:“挺好的。”
两人坐到阳台上,吹着晚风看着外面的夜景。
海城同样是国内一线城市,就算时间已经不早,但下面的高架上仍堵着车,车灯星星点点连成一片。
“齐叔出差多久?”
齐源想了想:“应该到九月份,你呢?”
“我可能八月底回去回北市几天,九月份再过来。”
不用多问,齐源都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折腾这一趟。
“回去见人?”
“嗯,今年的生日想和他一起过。”
齐源点点头。
两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地喝着酒。
高楼之上,晚风吹得衬衫都发出了簌簌的响声。
程蔚朝有些无聊:“齐叔,给我讲讲故事呗。”
“要不然安静下来,我就又想我师兄了,好想回北市。”
“比如?”
程蔚朝转过身来,背脊倚在身后的横栏上,想了想,然后随口道:
“比如,你上次说起过的,年轻时去山区支教的故事。”
程蔚朝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他本来也只是恰好想到了这件事,哪想对方的神情立马不对劲了起来。
程蔚朝顿了下:“不用在意,不是说非得说这个,我就是随口一提。”
齐源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但事实上,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人能让他放下心来说。
成年人之间的交往都隔着一条线,没亲近到那种程度。
而且做律师的,见过那么多污糟的事和人,总要警惕些,不轻易说心里话。
面前的青年虽小他十几岁,但却难得聊得来,能成为朋友。
何况对方活得坦荡又直率,不屑于随意评价他人,更瞧不起在外拿他人私事碎嘴的行为。
一时间,倒是少有能让他放下心来的人了。
否则心里憋闷得慌。
他转身坐到靠椅上:“那应该是我21岁的时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程蔚朝往前走了几步,在两人的杯子里倒入了一些酒,然后坐在小圆桌另一侧的躺椅上。
“那时候年轻,总觉得世界都是美好的,怀着满腔的抱负和希望去到山区支教。”
“那个村子是真的偏,我们一伙同行的人得坐好久的火车,然后转大巴,最后大巴开不进去,村里人开三轮车出来接我们,一路泥泞碎石路,人都要颠吐,最后再拎着行李走一小时山路,跟六七十年代知青下乡似的。”
程蔚朝笑了下:“那个村子叫什么?”
“你应该没听过,在平崇市,叫平游村,被层层高山围困。”
程蔚朝顿了下,然后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以前是很喜欢山的,特别是坐在直升机上往下望的时候,连绵不断的青山,是最盛大壮丽的景致,直到我第一次听到‘围困’这个词。”
不知不觉间,齐源杯中的酒再次喝净,他自顾自地倒满。
“可不就是围困吗?里面的人想出来,多难啊。”
“最开始,一切都和我所期待得差不多,教书育人,满足那些孩子天真纯稚的好奇心。“
“除了个别家庭条件不错又宠孩子的,会送孩子到县城里的住宿学校,大多还是没有接受过教育的。”
“到底是一片空白,教起来很困难。”
“这时候,一个小孩儿引起了我的注意。”
程蔚朝偏头看向齐源,想到了上次对方说的“去世了”的那个孩子。
“他真的太聪明了,也才5岁,却聪明得不像那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就算现在想起,齐源还是很感叹。
“很多东西一点就透,甚至能自己举一反三,记忆力很强,说过一遍的东西,他都能记住。”
“但他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不吵不闹,话也很少。”
“后来我才知道,他有个姑姑念过书,教他写字,做过启蒙。”
程蔚朝轻叹:“这家人看来很不错。”
“是吧,我最开始也这么以为。”齐源的声音嘲讽,带着浓浓的憎恶。
程蔚朝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他几乎没见过对方如此情绪外露的模样。
齐源平复了一下心绪,按捺住情绪后才继续开口。
“那小孩出生后不久,母亲在外劳作的时候出了意外,没过多长时间,家里的爷爷检查出肺癌晚期。”
“因为短期内,家里两个亲人相继离世,各种闲言碎语就起来了,说这孩子有点灾,克人。”
程蔚朝知道,那个年代的人本就迷信,还是在那么落后的地方,只怕是真的会听进去。
“自此以后,家里人就不喜欢他,之前看在是家里孙辈的独苗苗,到底还给他一口吃的。”
“只是没过多久,他爸就娶了新的妻子,他也有了一个弟弟,也就比他小一岁多,加上继母凶悍,日子就彻底难过起来。”
“刚出生就没被好好照顾过,冷漠的环境导致他开口说话晚,家里人觉得他脑子有问题,更是厌恶。”
程蔚朝沉默了会儿:“不是说,还有个会教他念书写字的姑姑吗?”
齐源低笑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开心的意味,满是酸楚。
“那姑娘也是个苦命人,家里重男轻女得厉害,小孩刚出生的时候,他姑姑也就13岁,她就过了13年吃不饱穿不暖,动不动就挨打的日子。”
“那孩子几乎是姑姑一手养着的,他们俩像是那个家庭里多余的存在,甚至都没被当做人看。”
“一起分食那一个人都吃不饱的粮,有时候饿狠了还得靠偷,被发现就是一顿毒打。”
“天冷就抱着取暖,互相舔舐伤口,就这么互相支撑着对方一起长大。”
见身旁的人没有说话,齐源继续道:
“你肯定想知道,这样的情况下,那姑娘怎么念书的。”
“她在小县里累死累活的赚了钱,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去读书的机会。”
“家里人定期有钱拿,还少了个人不用管吃穿,自然是愿意的。”
“她呢,心里惦记着家里的小侄子,每隔三天都要长途跋涉走山路回来一趟,就这样,小孩长到了5岁,她也快到18岁,还考上了大学。”
程蔚朝偏头看向齐源的侧脸,对方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神色空茫。
“可偏偏命运最爱作弄人,有一户条件还不错的人家看上了她,给了他们家无法拒绝的彩礼钱。”
“在他们的观念里,读书是没用的,女孩子读书更是没有用,不如老老实实嫁人来得好。”
“那姑娘太了解那一大家子的德行,所以她从未告诉过他们自己考上了大学。”
“她假装乖顺下来,实则是准备逃跑,马上她就成年了,跑远点,谁都找不到她。”
齐源偏头看向身边的程蔚朝,苦涩地笑了下:
“你应该猜到了,她没跑成功。”
“那天夜里,她都已经背上行囊走出了家门,却又折返了回来。”
程蔚朝的呼吸一滞,就听到了对方继续的声音:“她要带着侄子一起跑。”
“可就是这一折返,被出来上厕所的哥哥抓个正着。”
“他们发现了她身上带的证件、钱以及……录取通知书,然后把她毒打了一顿后,当着她的面撕毁了录取通知书。”
“最后关了起来,要一直关到出嫁那一天。”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是那个小孩求我的时候说的。”
“那时候支教即将结束,我们团队也马上要离开那个村子,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明明自己都被打得满身没有一块好肉,却只求我带他姑姑走。”
事情太过于沉重,程蔚朝感觉心里有些堵。
“不怕你是坏人吗?”
齐源苦笑了一下:“所以我才说他聪明,支教的一个多月,他就观察了一个多月,看品性看能力,最后选择了团队里最有可能的一个人去求助。”
“可他才5岁,又能怎么办呢?”
“那个问题我也问过他,我说,不怕出去后姑姑的境况会更糟糕吗?你并不了解我。”
“他说,姑姑已经快撑不住了,不仅是身体上,精神也出了很大的问题,神志不清下已经求死过一次,被救了回来。”
“他的父亲却对着姑姑说,死了尸体也得嫁过去。”
齐源至今都还记得那双过分早熟的漆黑眸子,一片死寂,那么小的年纪眼眶里已经流不出泪。
“姑姑说,宁愿在外面背负最惨痛的命运,以最惨烈的模样死去,也不想被围困在这层层深山之中。”
他只有紧攥着齐源衣摆的手才显现出几分惊惶,怕这唯一的希望也落空。
“没有比现在更差的情况了。”
起码出去还有一线生机,那就赌一把。
齐源那时还天真的想过报警,可一个5岁的小孩却比他更现实。
他说,除了调解,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我本来有些犹豫,直到在某天夜里,我偷偷去他们家,透过窗户看了那个姑娘一眼。”
“他没有骗我。”齐源抹了一把脸:“太惨了,所有听过的、通过文字看过的,都不如亲眼看见来得冲击大。”
“瘦骨嶙峋的被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满身伤,脚边蜷着一个同样满身伤的孩子,像是两具早已失去体温的尸体。”
“于是,我答应了下来。”
“我因为到了陌生的地方怕失眠,身上带了安眠药,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借了我的药,下在了家里人的饭食里,担心姑姑不清醒的时候会闹,也让她睡了过去。”
“你可能想象不到,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能想得有多么缜密,观察好了家里的重要东西放哪,钥匙放哪。”
“然后偷出了姑姑所有的证件,拿了家里所有的钱,塞进了她的衣服里,最后让我把她抱走藏进行李箱里。”
齐源有些难受,讲话也艰难了些:“他那么聪明,他知道的,他为姑姑准备得有多么周全,就有多不给自己留余地。”
“我现在都不敢深想,我们走后他是什么样的生活。”
程蔚朝见他已经喝得很多了,还要倒酒,直接把瓶子抽走了。
“你喝醉了。”
“没有。”齐源摇摇头,“其实我之前有纠结过,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整个支教的过程中,他和对方是最亲近的,他到底不忍心他独自留下来去面对一切。
或许是那时候觉得姑姑终于能出去了,对方摇摇头,语气罕见的不再紧绷:
“不用了,齐老师要拎一个箱子走山路,已经很累,我就不添麻烦了。”
多带一个人,就多一份风险。
然后他抬头看着越过山头飘荡的白云,轻声开口道:“我想让姑姑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反问齐源:“有我在她身边,那还叫自由吗?”
齐源把酒杯搁在桌子上:“那孩子是从父亲那里才知道姑姑是为什么被抓住的,想也知道,那个男人能说得有多么难听,他又受到了怎样的冲击。”
“他在怪自己,觉得是自己是个累赘,觉得自己毁了姑姑的人生。”
最后,他们支教团队在天色未亮的清晨离开。
齐源拖着一个大箱子,反复回头看人群中的那个孩子。
认识了快两个月,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对方笑。
好似情绪终于能释放出来,红着眼眶,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行李箱上。
直到瘦小的身躯彻底被笼罩在浓雾中,一丝痕迹也不再留下。
整段路程,齐源的神经都紧绷着,怕被同伴发现而坏事。
身边还跟着村民,因为走过山路后,要开三轮车送他们到乘大巴的地方。
直到下了大巴,和身边同行的人分开后,他才松了口气。
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将行李箱打开,虽然留了个呼吸的口,但到底担心对方憋到了。
箱子掀开的那一刻,瘦削的女人满身汗的蜷缩在里面,脸上都是……泪水。
她醒了。
她知道发生什么了。
光线落了进去,对方蜷缩得更紧,偏开头将脸埋进行李箱里啜泣,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
齐源沉默站了半晌,那是她侄子的名字。
后来,他才哑声开口道:“他费了很多心思才抓住了这个机会把你送出来,你现在能做的很有限,不要犯傻。”
“他说过,姑姑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只要有机会能出去,就能拥有一片天。”
“等你有自己天空的那一天,去接他。”
女人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最后,崩溃大哭。
在无尽的旷野边,绝望悲戚。
“在前往支教的路上,我想的是,我要教给别人一些什么东西。”齐源的声音很哑,“却没有想到,是社会撕开了美好的那一面,给我上了深深的一课。”
程蔚朝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已经无法更改的背痛事实面前,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
他站起身来:“我去给你冲杯蜂蜜水。”
端着热水走过来的时候,齐源已经冷静了下来。
程蔚朝把水递给他,犹疑道:“那个孩子……”
齐源知道他要问什么:“好几年后,我有了一定的能力,回过那个村子,询问后才知道那家人早已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那小孩已经去世了,据说是因为生病。”
“姑姑呢?”
齐源艰难的扯了下唇角:“那时候我只是个穷学生,她怕拖累我,也不想让我平白背负本不需要的责任,留下大部分钱和一封信后,就离开了。”
“这姑侄俩是真像,在我离开村子的前一天晚上,那小孩也是将一半的钱塞给了我。”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夜的场景,月光明明那么亮,却将人照得一片惨白。
对方跪在他面前郑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哑声说:
“齐老师,对不起,我很不想让您承担风险做这些,也知道我的请求很无理,您就算拒绝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但这是唯一的机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我的,希望我能收下这些钱。”
“为了让他安心,我收了下来,然后重新塞回了他姑姑的衣服里,却没想到最后又经由他姑姑的手给了回来。”
在问之前,程蔚朝真没想到会是这样足以让人刻骨铭心的一个故事。
太过于惨烈,他无声叹了口气。
“小孩已经去世,我没办法做什么,但需要我帮你找到他姑姑吗?如果对方有困难,可以帮助她。”
齐源摇摇头:“算了。”
程蔚朝握着杯子,有些失神,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一件事。
“对了,那小孩……他叫什么名字?”
齐源回过神来,笑了下:“很好听的一个名字,他姑姑取的。”
“向遥云。”
“他叫向遥云。”
向遥云坐在村子里的土坡上,看着蓝天上的白云,缓缓悠闲轻荡着。
姑姑曾经和他说:“名字多么重要啊,是跟随人一辈子的烙印,我的名字难听死了,但你的名字得好听。”
他的姑姑叫向回,最开始其实是叫向悔的,后悔的那个悔。
生出来的是个女儿,那对重男轻女的夫妻不喜欢,觉得后悔生了这个孩子。
只是身份登记的时候,工作人员疏忽,弄成了向回。
向回的父母也懒得再去改。
向回自嘲地笑道:“向悔难听,向回也难听死了,这里又不是我的家,谁想回了?”她朝着向遥云皱了皱眉,“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向遥云抿唇笑了笑。
就算从小过得并不好,但姑姑是个很坚强的人。
尽管最远也只到县城,从未看过更远的地方,但这并不妨碍她越来越憧憬外面的世界。
人生所有的希望都在未来。
向回解释道:“别看姑姑给你取得名字简单,但寓意多好啊。”她看着碧蓝的天,轻声道,“就像那朵遥远的云,风一吹,就越过山头去了外面的世界,多容易。”
“人想越过山,得不停地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拽下来了,困阻重重,好难。”
“但云想出去,只需要一阵风。”
姑姑很轻地揉了揉他的脸:“总有一天,我们小云也能等到那阵风。”
幼年时期的小遥云,只有一个愿望。
和姑姑一起,离开这个村子。
可惜那个梦终究还是破灭了。
在亲眼看到通知书被撕毁的那一刻,向回所有的信念和希望都被摧毁。
紧绷了这么多年的神经好像在那一刻断掉,再也无法支撑着自己继续走下去。
屋子里传来女人崩溃的悲戚哭声。
小遥云从来没有见过姑姑那般过,他少有地跪在父亲面前,拉住他的裤脚哭着求他。
求他不要再打姑姑了,求他给姑姑一点吃的。
男人一脚踹开了腿边的孩子,咒骂道:“果然灾,碰不得,克死你妈和我爸,现在你姑姑都跟着倒霉。”
瘦骨嶙峋的小孩裹着眼泪茫然地仰头看向他,似乎不明白那句“姑姑跟着倒霉”是什么意思。
男人看到他的神情,笑了声。
“还不知道吧?向回为什么会被抓住?是因为你啊。”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着要带你走,走到一半又回来了,如果不是想要带你,说不定还真的让她跑了。”
男人拍拍他的脸,恶劣道:“多亏了你。”
说完,他不管自己的话给人造成了多大的冲击,转身离开。
向遥云楞在地上,漆黑的眼眶已经流不出眼泪,原来……是这样吗?
是因为他。
很长一段时间,姑姑都被锁在屋子里,他只能通过外面的窗户看着里面的人。
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有时候会摔东西,整个人不吃不喝,本就瘦的身躯愈发形如槁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