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脑子里一瞬间浮起了诸多想法。
加百列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把他摸乱的零件一一摆回去,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他是游离在“培养箱”外的人,很少和世界发生剐蹭,一向少有杂念。他从来都是为所欲为,不管别人怎么想,因为“别人”对他而言就像千篇一律的玩偶,只是长得不一样,拆开都是一种材料。
就像培养箱里的人们,乍一看设定各不相同,却好像共享同一个灵魂。每个人刚开始都爱他、崇拜他,看他的眼神里充满喜悦,然后喜悦会慢慢磨灭,他们变得恐惧他、憎恨他。
这过程如月圆月缺、日出日落一样自然乏味,久而久之,他们都成了“本该如此”的布景板。
连他伟大的创作者都没能逃脱这个循环。
设计师偶尔会亲自进入培养箱,扮演“神”,注视着他的目光狂热又迷恋,称他为“神之挚爱”。结果“挚爱”在白夜正午敲响他工作室的门时,“神”吓得尿了裤子。
加百列有点喜欢那颗凑过来的脑袋,这玩意符合他的审美,而且很新奇。
但新奇和刺激也意味着不安,他忍不住借着“魅力”的脑髓,激活了一次“洞察”,想知道这卷毛脑袋里在运转些什么怪东西。
“洞察”迅速收集了乌鸦微表情、肢体语言、目光落点以及血流血压等信息,告诉他一个荒谬的结论——
卷毛在想:好极了。
加百列忍不住皱起了眉,乌鸦就像一颗单独支棱出来的黑色石子,没法放进他茫茫一片纯白的精神世界。
对于喜欢严丝合缝和对称的加百列来说,这比不一般大的水晶还如鲠在喉。
加百列心里倏地冒出杀意,雪白的手背上忽然爆出狰狞的青筋,一把攥住了那送到他身边的喉咙。血族的力量还在,人类颈部的筋骨脆得像秸秆。他摸到了乌鸦的脉搏,汩汩的血流轻轻撞击着他的指纹。
脖子被扭断的时候,这颗黑色的石子总能染上他熟悉的颜色吧?
可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硬撑着他的手指,不让他收紧。
“那又是什么?”加百列百思不得其解,更焦躁了。
他捏着乌鸦喉咙的手终于只是把对方推到一边,有点没好气地说:“不要乱动。”
说完,加百列探手拎过迅猛龙扛的大包,从里面翻出金刚砂以及一堆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石头,泄愤似的打磨起那对反社会的水晶来。
迅猛龙:“……”
他总算知道那破包为什么这么沉了。
前任警果先生本来想发表两声抱怨,看着对方手里橡皮泥一样飞快变形的水晶,又明智地把话咽了回去,专心致志地看着水船外的风景。
此时水船已经离开山区,开进了星耀城里的水系。地下城秘族叛乱让空气中充满了紧张气氛,白夜里,血族的城市一片寂静,几乎每个路口都有巡街的警车,所有胆敢在“夜间”活动的秘族居民——哪怕是已经定居地面,有体面身份的秘族都被拦下来盘查,稍有不配合立刻被逮捕。
迅猛龙一阵心惊肉跳,咽了口唾沫:“我觉得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尤其我们的任务目标还在市中心……这个任务必须现在做吗?”
被加百列轰走的乌鸦没有一点讪讪的意思,游手好闲地把自己往椅背上一搭,他分享了在驿站卖大力丸摸到的情报:“当然不是,那个前哨驿站变成遗迹已经一年多了,之前陆续有三支火种小队来探过。第一支‘神圣’小队有伤亡,但是带回了遗迹周遭地形、守卫分布之类的重要情报,‘神圣’方面很快派出了火力更强的火种小队,领队是个二级‘歌者’,结果一个都没回来。期间还有一支‘神秘’小队来过,‘神秘’没那么莽,只是小心地探了路就回去了,怀疑那处遗迹已经成了血族诱捕人类火种的陷阱,此后探索遗迹的任务停滞了半年多。”
“啊?”茉莉没明白,“那为什么现在重启?”
“重启什么重启,”乌鸦坐没坐相地冲她一笑,“霍尼奶奶就那么一说,你还真信啊。我们刚有个两头不靠、自己做驿站的想法,藏着宝藏的遗迹就送上门来,哪那么巧?”
不远处的会议室里,“极乐”李斯特屁颠屁颠地给队里其他人展示泡茶技巧,争取在正事以外的地方发光发热。
“队长,我不明白,我们这次的主要任务是探查星耀城领主遇刺身亡对环境的影响,统计城中尚未回收的遗迹也算附带任务,但绝对不是主要的,更没打算回收遗迹——那座遗迹是个陷阱,可能存在大量火种遗留物做的违禁品,很可能有致幻物,就算要回收,最好也有个‘极乐’方向的觉者……”“悲伤”大哥脸色有点凝重地看了不敢吱声的李斯特一眼,“您为什么要放那种消息出去,还把他们也带来?”
“悲伤”一想起隔壁乌鸦,头都大两圈,那可真是一只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
霍尼队长显然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于是“悲伤”大哥承担了大部分来自乌鸦的荼毒。
“这年轻人是鼠头人浆果圈里养大的,一点常识也没有。当然,不知道也没什么,谁也不是一出生就全知,关键他奇思妙想还特别多,”“悲伤”大哥捏了捏眉心,不知他经历过什么,一脸菜色,“我见过的闯祸精都是这种性格。”
霍尼接过茶杯:“你真相信他是秘族当家畜养大的?”
“确实不太像,但我去打探过了,”“悲伤”说,“但那些胖孩子和秘族养的‘种母’都可以作证,我观察过,他脖子上甚至有一道去除牲畜芯片的伤口……再说他毕竟是新火种。”
“新火种可以证明他对我们有起码的善意,不代表他坦诚,也不代表他来历没问题。要我说,他甚至都没怎么刻意掩饰过。”霍尼不慌不忙地说,“他可是开着一辆秘族的货车穿进驿站的,地下城的入口离驿站可不近,我从没听说过哪一族的养殖户会教家畜开车。再说你去打探了一圈,就没看出来么,他是这一群人里的主心骨,这些人能从血、秘两族交战的缝隙里逃出来,很可能都是靠他。”
另外一个年轻的“愤怒”女士忍不住插嘴:“队长,你这个说法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悲伤”男士说:“我更倾向于他们是纯靠运气,不然实在解释不通。一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火种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那个‘圣’线的小家伙自己对上血族都未必跑得掉。”
“你说的那个小女孩精确地豁开小偷肚子,取回火种遗留物也是纯靠运气?”霍尼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洛那小子是个精明的蠢货,以为遮掩了笔迹,别人就不知道匿名信是他写的。他一个‘医生学徒’,肯定早看出那个金毛大个子是阉过的,头天晚上或者胁迫、或者利诱,骗那傻大个替他冲锋陷阵,很可能还存了灭口的心——结果都在别人股掌之间。你没注意乌鸦对他说的那段话么?洛做了什么,他从头到尾都知道。”
“那么您认为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历?”一直沉默的“愤怒”男士问,“某个秘密组织的成员?隐藏在秘族中的大人物后裔……这怎么隐藏?牺牲未免也太大了吧?”
霍尼老人缓缓摩挲着茶杯,没接话茬。
她在意的不只乌鸦,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女人:伯爵,乌鸦的生母。
伯爵警惕性极高,他们几次暗中调查都是被她拦下的,逼得他们不得不动用秘家在驿站里的线人。
她真的只是个“家畜嬷嬷”?
从“种母”那里打听到的事有一定参考价值……或者他们认为是真的。那些人常年生活在浆果圈里,智力水平和猫狗也差不多,就算撒谎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来。一个“种母”还无意透露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这个叫“乌鸦”的年轻人以前是个“傻子”。
当然,这个“傻”不一定是真傻,也可能是他的某些行为在“家畜”眼里有点怪异。但……霍尼老人忍不住联想起一件事:当年覆灭的亚特兰蒂斯。
有传言说他们最终在尾区失踪,失踪时间恰好能和乌鸦的年龄对得上,而那个“伯爵”的黑发褐眼,恰好是当年亚特兰蒂斯人的常见特征。
“不能确定,”霍尼想,“但这母子俩很可能跟那件事有关系。就算没有,初来乍到就想自立门户,也绝对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
“不要透露我们的任务,”霍尼说,“李斯特,这次你的任务是观察他们,一言一行都汇报给我。”
夜幕降临时,水船已经绕着星耀城的水系,靠近了城区核心区。
领主城堡和安全署总部大楼的轮廓影影绰绰,突然,一直自闭在角落里做手工的加百列猛地抬起头,冰凉的手搭在了乌鸦后颈上。
正拉着迅猛龙看地图的乌鸦光速反应过来,头也没抬:“附近有启动的血族天赋物?什么效果?”
“筛查秘族。”加百列说着,秘族特有的腥臊气息像是放大了无数倍,涌进了他的感官,他回头望向水船核心处,清晰地感觉到了镶嵌在那里的透明鱼皮,“这艘船是秘族材料做的。”
加百列话音才落,一道不知从哪射来的光就穿透水面,打在了水船上。
隐形的水船立刻暴露了轮廓,下一刻,警笛声传来,附近巡街的血族警察飞快掠过夜空——即使并非天赋者,这些血族的奔跑速度也比人快得多。
水船立刻做出反应,原本几十米长的大船倏地压缩,茉莉一个没站稳踩在了迅猛龙脚上,迅猛龙“嗷”一嗓子想跳,脑袋却被降下来的天花板卡了个正着。加百列早有准备,捞回改头换面的真实之钟,坐在了飞过来的椅子上,乌鸦反应迅捷地半跪下来,顺着船舱的晃动滑到了门口。
此时,休息室的门已经消失了,船上所有用不着的空间都折叠起来,原本在十米开外的会议室转眼到了隔壁,乌鸦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霍尼小队。
“血族天赋物,”不等对方开口,乌鸦就飞快地说,“筛查秘族专用,我们被当成美人鱼了,快撤!”
李斯特懵懵的,这瘦高条的美青年跟大金毛着实是一对卧龙凤雏,也被收缩的天花板卡住了头:“什、什么鱼?”
霍尼抬起苍老削瘦的手,掌心浮起船形虚影。
接着她抓住那虚影,猛地一拧,水船外的一切瞬间化为人眼无法分辨的残影,躲过岸上的射击。
船体剧烈晃动,除了那两根卡住的“擎天柱”,其他人都仿佛笸箩里的玉米,被颠得东倒西歪。
天赋物锁定他们的光被船身折出了几道,其中一道正好落在加百列身上。他冷漠地用指尖捻着,像捻着附骨疽一般缠在他身上的天赋物能量,另一只手抵住乌鸦差点撞在他膝盖上的后脑勺。
充斥在加百列感官里的腥臭气顿时一清,他玻璃珠似的眼睛动了动,又“活”了过来。垂头看了一眼七荤八素的乌鸦,加百列偷偷把捻过光的手抹在了乌鸦头发上。
谁知立刻被抓到了,乌鸦一把抽回自己的头发,抗议:“你礼貌吗!”
“这里往西可以汇入泰坦河上游,”“顶天立地”的迅猛龙嚎叫,“主河道往南三公里就到星耀城下一个行政区,天赋物离开本行政区要打报告,交接要时间!”
霍尼没废话,水船离弦之箭一样破开河道,紧接着,两侧路边冲出十几辆警车。血族把他们当成了水里的秘族不明生物,一张闪着火花的电网兜头落下。
这些人模狗样的大尖牙环保意识极差,电光随水花四散,水面顿时翻起无数白肚皮的鱼,大网被浮力减速,不导电的水船堪堪从网下钻了出去,沾着一船底死鱼,冲进了泰坦河主河道。
就在这时,一道鳐鱼形状的巨大黑影突然从主河道的水底升起,比闪电还快,猝不及防地吞下了整艘水船。
这又是一件血族天赋物!
加百列浅色的眼睛瞬间变成纯黑,一抬手箍住乌鸦。
乌鸦感觉贴在他后背上的人仿佛一具尸体,气息几不可闻,贴在他领口的手冰冷地掠夺着他的体温。他起了一点鸡皮疙瘩,黑暗中,忽然觉得他好像背起过无数这样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冰冷的……
下意识地,乌鸦攥住了加百列的手。
加百列原本要收缩的手指忽然一松,不知为什么,他差点把手抽回去。就在这时,旁边响起“嗷”一声——突然伸手不见五指的船里,不知是哪位现世宝老兄吓得嗓子失禁。
常看恐怖片的都知道,最吓人的永远不是电视里的鬼,是身边喉咙里长了个扩音器的胆小鬼。这一嗓子在水船里激起回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乌鸦一震,倏地松了手,紧接着,他感觉到了左眼浮起特殊的感觉,“这里死过人吗”的想法没来得及成型,乌鸦的左眼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这一次,他“看”到的是“恐惧”。
那些“恐惧”仿佛有了实体,缭绕在他身边,同样不需要告知,他就知道那是什么、来源于谁。
最大的一坨来自方才惊叫传来的方向,呈大片絮状,正试图扩散到所有人身上。其余则都没这么显眼,有的是一小团,有的只细如丝,一闪就要消失——应该只是被惊叫激起来的。
这其中甚至有一缕几不可见的“恐惧”来自他身后的加百列。
其他人的“恐惧”或多或少都有交融,唯有来自天使长的漂在外面,似乎和其他人不在一个状态。
乌鸦没来得及揣摩加百列在想什么,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可以点燃它。
他身随意动,一伸手发动了“恐惧”火种的“增强”。
指尖掠过,飘到他面前的“恐惧”像沾了火星的杨柳絮,剧烈燃烧起来。
霍尼老人正吃力地推着船,试图挣脱缠住他们的黑影,手背上已经浮起了枯枝似的筋,腕骨“咯吱”作响。就在这时,巨大的助力忽然涌入她手臂,借着她的手,猛地将水船推了出去。
霍尼老人猝不及防,瞳孔骤缩,几乎踉跄了一下。
与此同时,吞下水船的黑影一角融化了似的,被抽进了水船内部,悄无声息地钻进加百列后心。
水船这一挣刚好从那弱点处冲了出去,借着惯性,转眼飞驰出了三公里。
岸边的路牌一闪而过,他们进入另一个行政区,同时,两岸响起急刹车,水船甩脱了不能离开行政区的天赋物。
水船再次隐形,消失在了所有血族视野里。
船里的人又经历了一次上蹿下跳,脑浆都快给摇匀了,水船才缓缓舒展开,成年男人们总算能站起来了。
迅猛龙感觉自己脖子都被拍进胸腔里了,用力梗了两下:“我建议往南走,南边有贫民……不是,秘族移民聚居区,我们不那么显眼,可以在那边的水系里躲一阵。”
乌鸦刚想说什么,没留神一下起猛了,眼前一黑,忙撑了一下墙。
旁边正好是“悲伤”大哥,哭丧着脸的中年男士“啊呀”一声,扶住他:“你刚才是不是对队长使用火种能力了?我感觉到了,唉,你怎么想的,她是觉者啊,你那点助力对她能有多大用处,还把自己弄脱力了……”
乌鸦:“……”
他在驿站蹲下捡帽子的时候,起快了也有这症状。没办法,他老忘了自己现在属于老弱病残群体这茬。
他在驿站里做“中老年男性之友”时,虽然多少会用到一点火种的“力量加持”,但用量不大,只是制造个即时效果,大部分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因为每一次使用火种能力,他都要消耗自己的力气,像他这种不中用的病秧子,在街边站一天已经很够呛了,其他当然是能偷工就减料。
可是方才那一下明显不同,他只是搓了个小火花,比糊弄老兄弟们还省力,燃料来自于其他人。
他使用火种的方式跟别人不太一样……因为左眼?
乌鸦一抬头对上霍尼老人审视的目光,笑了一下,顺势认下了自己是“脱力”:“贫民窟还是不去为妙。”
霍尼:“怎么说?”
“躲在那边不安全,这是血族的地盘,安全署随口编个理由就可以去抄秘族的家,到时候搞不好我们就是那个理由。而且秘族里有的品种嗅觉听觉太敏锐了,咱们躲在猫猫狗狗堆里,万一有什么变故要下船,很容易被发现……我知道以诸位的战斗力不怕秘族,但我怕嘛。而且现在星耀城空气紧张,最好还是别节外生枝。”
霍尼老人思量片刻:“他们矛盾倒是比我们来之前想象的还大。”
“那当然,血族无缘无故轰塌了半个地下城,秘族……”乌鸦看了椅子上坐得很端庄的加百列,“秘族据说搞了个‘毛体炸弹’,自杀时候把安全署的治安官也带走了——哦,还有之前星耀城领主遇刺,据说也是地下城干的。”
霍尼:“你的建议?”
“不能去贫民窟,也不能像刚才一样,去市中心人流量大的地方,那边排查肯定更严。”乌鸦转向迅猛龙,“龙兄,你们这有没有那种社会名流扎堆的豪宅区?就是警察上门会被保安拦截、然后被律师团碾一脸的那种地方?”
半个小时之后,水船小心翼翼地绕开各种巡逻队,抵达了泰坦河最上游的落花汀区。
成片的幽静宅院错落在蜿蜒的山路上,山脚一个人工气息明显的景观瀑布,冲刷着地下的湖。
湖底,隐形的水船短暂停泊,乌鸦他们被请到了会议室。
霍尼老人首先开口说:“来之前,我确实没考虑到血、秘两族的矛盾激化到了这种地步。这么看,眼下确实不是个回收遗迹的好时机。我带队出来,需要把你们活着带回去,所以我认为应该把这一行改为探索任务,以搜集星耀城当前局势、统计未回收遗迹情况为主,你们说呢?”
她手下的几位队员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队长为什么忽然改变态度,透露了真实任务目标,还用这种方式圆过去,都没敢吱声。
乌鸦在桌子底下踩了想说话的茉莉一脚。
霍尼老人坦诚了一些,他玩味地想:方才在泰坦河里那一下,她老人家脑补了什么?
伯爵郑重地警告过他,不要透露他的来历,乌鸦听进去了,但只把这意见做参考。
如果像她说的那样,亚特兰蒂斯曾经是个有两个四级的神秘核心,当年亚特兰蒂斯覆灭、最后的护卫消失在尾区的事情不可能悄无声息。
年轻人或许没感觉,像霍尼这种,八成曾经参与过搜索。
乌鸦现在不确定自己获取火种的方式,但很有可能,他不受“神圣”和“神秘”的路线限制,不受“三级以上才能开发新方向”的等级限制,未来这里面解释不清的事太多了。
同样解释不清的,还有他们逃亡的经历,伯爵那绝非“家畜”水平的见识与谈吐……
低调行事、猥琐发育在相对和平的环境里确实是最优解,可这里不是,这里长嘴的生物都吃人。自然界里,很多动植物的处理方式是进化出“虚张声势”的样子,与其编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澄清”,不如装神弄鬼,让人在云里雾里间遐想。
乌鸦笑了笑,就地取材,抄袭了大天使长加百列身上那高深莫测的神棍气质——
第51章 失落之地(九)
阿斯顿·兰登是个血族中年人,做浆果汁零售生意,“每天将新鲜活抽的浆果汁送到家门口,为您开启每一个有品质的美好暗日”——当然,这是与实物没什么关系的广告词。
兰登先生卖的浆果汁都是库存冷冻货,里面掺了水和鸡血,一点增稠剂和添加剂就能让那些假讲究的尾区乡巴佬喝不出来。一帮连最便宜的血宠都养不起的土包子,还学人家追求“新鲜浆果汁”,一副獠牙朝天的野猪样……
“有钱人能在尾区待着吗?”兰登先生向日葵似的到处端笑脸,腹诽着日——他愚蠢的客户们。
每天不等天黑,他就得出来送货,在落花汀转了一大圈,离开时月亮才越过枝头,车后的保温集装箱已经空了大半。车载广播开始了早间新闻,那些人还在争论地下城的破事,兰登听得有点烦——要他说,那些臭烘烘的秘族就应该去乡下犁地拉磨,身上虱子都没抓完,也穿上衣服跟高贵的血族平起平坐了。
南区那些接待秘族的饭馆里飘出来的泔水味让人恶心。
兰登把身上的浆果皮衣从后颈拉到前襟,将自己的脑袋露出来透气,软塌塌的皮衣一分为二,耷拉到他肩膀上,稀疏的毛发扫得他有点痒。他动了动脖子,感觉自己最近长胖了一些,皮衣不合身了,可是买新的又是一笔开销……
正盘算着,一个影子忽然从路边蹿出来,被石子绊倒,摔在地上。
兰登猛地脚踩刹车,探头出去,獠牙和脏话到了嘴边:“找死……嘶。”
摔在路中央的小家伙抬起头,那居然是一只小小的雌性浆果,亚麻色的长发,人偶一样精致的小脸,正是最鲜嫩可口的年纪,血液的幽香从薄薄的皮肉下透出来,还没吃早饭的兰登不由得抽了口气,喉咙动了动。
这是……一只高级血宠吧?
真的假的,星耀城还有这种品相的?
兰登下了车,猫着腰搓着手,嘴里发出自觉很友善的“啧啧”声:“别害怕,别害怕……小乖乖,你是谁家养的?走丢了吗?”
浆果的目光落在他耷拉在肩膀的皮衣上,睁大了眼睛,肩膀弓了起来。
兰登艰难地把目光从浆果脖子上拽下来。
“这可是个值钱的货色,”他告诫自己,“得小心点,千万不能碰坏了。”
随着他靠近,小浆果防卫似的抬起了手,兰登迅雷似的伸手抓了过去。
虽然他只是个中年发福的果汁商,但作为成年血族,哪怕对付最肥最壮的浆果也不用费什么力气,毕竟这是一种没有爪牙的温驯生物,喂到两百多斤也是胖乎乎软绵绵的。
只要别遇上那种长得很像浆果的野怪——不过话说回来,哪来那么多野怪?这里可是落花汀,离无人区远着呢,野怪不可能穿过市区跑这来。
而且野怪风餐露宿,一个个长得都都歪瓜裂枣的,哪有这种品相?
兰登满脑子“发财了”,獠牙暴露的脸上露出了豺狼相,就在他堪堪碰到小浆果的胳膊时,附近草丛里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卸力!”
兰登脚踝莫名一软,踉跄着往前扑倒。
小“浆果”——茉莉现在的等级,其实看不清血族的动作,听见“悲伤”大哥的暗号,她想也不想地一跃而起,抡圆了胳膊把一记“审判”抽在了血族脸上:“你给我去死!”
一级“审判”抽不掉血族的脑袋,但抽个巴掌印没问题。兰登脑子里“嗡”一声,一侧獠牙松动,猛地意识到,自己真的遇到了野怪!
“贼太阳!”兰登咬牙骂了一声,蛮力将面前这长了爪子的小生物撞开,心想,“落花汀的保安都去晒日光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