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菜。”乌鸦心说。
万能膏药药效一刻钟,内服看来更短,他的“无敌状态”要玩完。
第58章 失落之地(十六)
乌鸦只停顿了一下,就毫无异状地继续说:“那位组长不是天赋者,以她的谨慎,应该不会贸然进来探查,唔……应该也不会调用天赋物。”
他其实怀疑,以那位血族杨组长的智商,这会儿已经猜到加百列能盗用天赋物了。
“毕竟血族天赋物那么贵重,还都是消耗品,安全署也没几件。”虽然大家都看见了,但乌鸦不打算讨论加百列的问题,遂轻描淡写地把话带了过去,“再怎么说,我们这些‘浆果’的危害程度也没有叛乱的秘族那么大。所以如果她怀疑我们没死,会另外准备一件比外面那几件更厉害的‘违禁品’。”
一句话,说绿了所有人的脸。
好半晌,李斯特才捡回了自己的舌头:“比、比外面那几件还厉害?”
他茫然四顾,想看看哪有绳,吊哪根梁上合适。
乌鸦说完了他令人恐慌的论据,一口气吸进去,开始觉得气短了,遂直接跳到了结论:“所以我觉得暂时问题不大。”
“悲伤”大哥悲观地请教:“那您感觉怎么样问题才大?”
火山喷发,天降陨石……把尾区埋了?
“那可是‘违禁品’,”乌鸦顺手把他手里的“违禁品”——真实之钟,塞给迅猛龙,“之所以叫‘违禁品’,不就是血族认为这东西有污染性么。越厉害的‘违禁品’污染性越强,这可是他们的市中心。你们没听见路上的血族交警八卦么,马上要有‘大人物’来这里接管乱局,不会看着他们乱来的。”
“悲伤”:“……”
“食物饮水这里都有,我们自己也备了不少,房间足够多,大不了在这住个十天半月的。”乌鸦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从茉莉搬出来的饮用水里抄起一瓶啤酒,晃了两下,“砰”一下打开,“毕竟我们有一位‘巫师’,还是攻击型的。”
“悲伤”差点被飞出来的啤酒沫喷一脸,刚想说“你吗?你要不要看看你一身血的惨样再说”,随后又反应过来:不对啊?
乌鸦明显不是攻击型的。
直到这时,他才回过味来,顺着乌鸦举瓶致意的方向回头看向霍尼,想起方才的那场大火,缓缓张大了嘴:“队、队长?”
霍尼看了他一眼,一侧的长眉微微一挑,露出了一点近乎于“轻松愉快”的表情。
一个“愤怒”,还能面露“轻松愉快”,要么是刚入门没多久的小菜鸡,要么……
“只是感觉,”霍尼淡定地说,“具体评级要等回去,看圣地怎么说,先活着再……”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队伍里年轻人的尖叫打断了。
霍尼:“……”
吃不消。
李斯特呆呆的:“三级……三级不就要当长老了吗?那队长会不会不要我们了?”
方才踹了他一脚的“愤怒”小哥出手如电,把李斯特袍子上的兜帽周起来,三下五除二系上了他的嘴。
茉莉也睁大了眼睛,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摇晃着乌鸦的胳膊:“三级?真的吗?她能有多厉害?”
“我怎么知道?”乌鸦手欠地揪了一把她的辫子,“你问问去。”
慕强的青少年立刻就忘了自己是个“外人”,活力十足地加入了进去。
乌鸦两句话转移了焦点,笑眯眯地看着霍尼队长被一群“吱哇”乱叫的年轻人包围了,趁没人注意,他独自扶着墙,慢慢走到书架后面,随手捡起一本摊在地上的书,就近找了个能躺下的小房间。
走到门口,他脚步微微一顿,像是知道有人在身后看他,也没回头,很闲散地晃了晃拿着书的手,伸了个懒腰。
霍尼队长人老成精,其实听出了乌鸦在粉饰太平——星耀城马上要空降上司,“违禁品”有污染,这事人家吸血鬼不比他们明白?对方肯定早有对策。
只是她这会儿刚突破了一道大关卡,整个人神清气爽,像刚从一条狭窄的溪流里挣脱出来,骤然窥见奔腾的江河……总而言之就是有点膨胀,也赞成短暂休整放松一下,她兜得住。
只是……
她又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那关上的门。
“点燃”并不是个新概念,很久以前,霍尼刚开始学习怎么做一个火种的时候,依稀在典籍上看到过相关描述。但那只是提了一句“三级以上的火种,有时可以与周围的人发生共鸣,起到意想不到的加持效果”。
这就好比在说“刀剑快到一定程度,能擦出火花”,但是刀剑的主要功能还是砍人,不是纵火。
以霍尼的级别,是能接触到圣地长老的,她没听说过谁干过类似的事。毕竟一般来说,有琢磨周围人在想什么的功夫,十个火球也搓完了。
乌鸦那年轻人,似乎在走一条不同于圣地正统的路,是因为他体质特殊受限?还是……“秘”线背后真的有另外一条路。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想起方才那把凶猛得自己都震惊的大火,那是堪比资深“三级”的程度,耗费的能量却仿佛只是搓了个小火花。
那么如果是更高层次,四级、甚至传说中的五级,会是什么样?能肆意引发别人的种种情绪,让每个人……不,每个活物都成为自己的燃料?
霍尼随即将这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应该不会吧?
哪怕“神秘”一直被“神圣”诟病放纵不端,也还没邪异到这种地步。
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幽灵似的从迅猛龙手里拿走了真实之钟,跟进了乌鸦占据的房间。拧门的时候,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头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睛好像无机质,空洞又冰冷地映照着霍尼队长。
好像不管三级四级,不……不管血族还是秘族,在他眼里都是花草树木。
霍尼皱起眉,心说:“这家伙到底是从哪捡来这么一头凶兽?”
不怕被反噬吗?
思量间,加百列已经回手关上门,霍尼队长收回视线,然后对上了一张很没出息的花瓶脸。
“我们小队以后不会真要解散吧?”李斯特真哭了,“我不想要新队长,要不然我们以后就自己出任务吧,您偶尔来看我们一眼就行……”
霍尼:“……”
假如一个人老不死,她身边的人就会一茬一茬地换,老伙计们早灭绝了,稍微能说得上话的后辈也渐次消失,慢慢的,就剩下这些代沟深得没法沟通的小鬼头了。
乌鸦的药效在光速消退,他还是没法判断脚踝到底是单纯脱臼还是骨裂了,因为跟其他地方比起来,那点皮肉伤实在已经不算什么了。
霍尼是货真价实的三级火种,身体强度早就接近血族了。看脸是个老人家,卷起袖子来,她捏碎个把废物的脑壳,没准就跟捏纸皮核桃似的。他就不一样了,他只是个容量不足的转换器,电压过载,可能要烧。
他也说不清哪疼,反正喘气都像吞刀。耳鸣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正好创造了一个他能听见自己五脏六腑碎掉的环境。
“这并非新生,”恍惚中,有熟悉的声音响起,语调却是机械的、仿佛人工合成,“再警告一遍,这并非新生。”
“你的存在将有不低于50%的概率遭到彻底抹杀,而在成功的情况下,你将面临失去一切的风险,包括但不限于身份、财产、社会关系、记忆、健康……”
身份和财产就算了,乌鸦蜷在黑暗里想,凭他对自己的了解,他的“财产”估计也就是一点没还完的分期付款账单,很适合放生。
社会关系么,本来就是烟云,走着走着就孤身一人了,跟生老病死一样无法避免。
记忆问题也不大,毕竟人的灵魂就是一团记忆而已,既然他意识还在,没被“抹杀”,说明那些东西也就是短暂封印,总有一天能捡回来。
麻烦的是“健康”,乌鸦强忍住想挣动、想去捏受伤脚踝转移疼痛的本能,把呼吸都压到最低,想起梦见的阿斯加德号,不禁一阵惆怅:他年轻时候也是个吃嘛嘛香、能拎着一打孩子、一口气从船头流窜到船尾的少年猩猩啊……
耳边的幻听行将消散:“……还有你曾在亡灵之海获得的一切。”
不知为什么,乌鸦心里无端漏跳了一拍,好像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真奇怪。”他想。
从死人身上得到的东西不都是身外之物吗?他收到的还大多是破烂,瞎“咯噔”什么?
这时,轻轻的门响少许拉回了乌鸦的意识,他先是本能想把蜷成一团的自己掰开,支棱到一半判断出来人是谁,于是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再难为自己,又打了个卷萎回去了。
加百列面前,有些社交伪装可以省略,没效果,所以也没必要。
乌鸦这会儿看不太清东西,只依稀感觉到一大团晃眼的白光凑过来了,好像在很近的地方观察他。
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的手被对方轻轻碰了一下,塞了个瓶子。
好像是洛给的药,有些消炎补血之类的东西,一听就是治不了病也要不了命的东西。他这会儿最需要的其实是一条膏药,不过那东西得用在刀刃上,他还能再忍忍。
乌鸦没力气动,冲“白光”抬了抬手指,点了两下,意思是:多谢,一会儿再说。
加百列没明白这个肢体语言,在旁边观察了片刻,他把药瓶打开,又重新塞进乌鸦手里。
乌鸦:“……”
要不是牙关咬得太紧掰不开,他有点想笑:救命……这深沟一样的文化差异。
还是不吃……
加百列从药瓶里拿了一颗,却又犹豫了。
幻觉有时候会让加百列有点糊涂,比如把人脸和故事记混,比如想不起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这周围充斥的“违禁品”对他来说,确实是舒缓镇定剂,镇定过头了,于是想起了很多没必要记住的事。
神的花园——那个“培养箱”里最开始有很多“天使”,模样都跟他差不多,加百列不算太合群,也谈不上孤僻,也有两三个经常一起玩的伙伴。
后来他们都“病了”,有的人脸上长了斑、有的人眼睛逐渐看不清东西、还有的人慢慢长高后脸有点变形,于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最后偌大的培养箱,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
加百列不知道他叫什么,那会儿他们还没有名字,只记得那个人有双淡绿色的眼睛。
他们俩关系其实很一般,琥珀色眼睛的群体和绿眼睛们打过架,互相原本不怎么说话。可当对方成了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同类,两个小“天使”就都有种“如果对方消失、世界就会毁灭”的错觉。
有一天,“小绿”惊恐地跑来告诉他,绿眼睛看东西模糊了,阳光下开始流眼泪。
加百列像所有把被窝当结界的小朋友一样,本能地认为,如果他们假装坏事没发生,“病”就不会把小绿带走。
他歪打正着。
他们俩密谋着遮遮掩掩,大概是长大以后能当连环杀手的天赋,某种来自直觉的惊人缜密让他们将这个秘密藏了一整年。然后他们迎来了最终体检,秘密暴露。
那天“神”降临了,以一个投影的方式,慈爱地给了他一颗药,让他喂给“小绿”。
“小绿”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吞下,不到片刻,身体就开始痉挛扭曲,世界也开始痉挛扭曲……最后,“小绿”变得像一团揉搓过的卫生纸,被“神”的金属仆人清理了。
“神的花园”终于一片寂静,他成了独一无二的“灾厄天使”,有了尊名。
很多年过去,哪怕他理智上早知道是那颗药的问题,一闭眼,却依然能想起那绿眼睛里扩散的瞳孔。
可是加百列这会儿又有种遏制不住的、想做点什么靠近乌鸦的冲动。
加百列试探着把药递到乌鸦的嘴边,发现对方牙关正咬得厉害。
算了吧,正好他也不想吃。这东西八成是那个蓝眼睛做的,一看就没什么用。他可以找点别的事干,找点水擦擦那一身血也不错……
就在这时,乌鸦像是叹了口气,放松了牙关,叼走了那颗药。
加百列:“……”
他手指碰到了滚烫的嘴唇,定住了。
乌鸦感觉这药有点苦,救苦救难的天使也不给他弄杯水……幸亏是“医生”方向的火种造物,入口即化,不用像胶囊大药片之类的东西得干吞。
“好了吧?”他努力睁开眼看了加百列一眼,心说,“您可别折腾我了。”
下一刻,冰凉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乌鸦眼前过曝一样,然后清风一样的呼吸掠过,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嘴唇。
这悬崖一样的文化差异!
第59章 失落之地(十七)
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药被分走了一半,乌鸦……乌鸦仿佛被真实之钟照着脑门砸了十个惊叹号。
加百列,一种人形肾上腺素,一针见效,能起尸。
当然……可能洛的药片也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作用。
总之,乌鸦有点模糊的神智一下清醒了,比静脉注射了一升冰美式还醒,并现场展现了医学奇迹:瘫痪多年的小伙试图站起来……只差一点。
好了,起码他现在能确定,他的脚踝大约不是单纯脱臼,肯定骨裂了。
“治愈效果很微弱,比我之前得到的一个治疗型的一级天赋还弱,”加百列品了品,给出判断,“但是应该无害。”
乌鸦一口气没上来:“咳咳咳咳咳……”
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无害”?
“等……咳,”他嗓子哑得像锈锯拉木头,“等等,你不是洁癖吗?”
加百列有点莫名其妙似的:“我吗?我不洁癖。”
乌鸦脑子“嗡嗡”的,心说:那别人是什么情况?脏癖?
加百列:“我只是不喜欢看起来乱糟糟的东西。”
乌鸦这会儿是靠着简易床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往后一仰,朝他摊了摊手,展示自己的“乱糟糟”:烂尾楼里的卫生条件当然好不到哪去,他滚了一身土,左半边袖子让干涸的血迹浸透了,手上还挂着一团黑漆漆的亡灵契约——当然,这个别人看不到。
加百列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你以后不算了,你不是东西。”
乌鸦:“……”
“行啊,就当你是夸我了,”他坚强地本着乐观主义的精神,试图沟通,“但是——非特殊情况,人们不会……至少不应该互相动手动脚……”
动嘴就更不可接受了。
加百列耐心地听他说,脸上写着:我知道,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洛的药确实是有效果的,走“医生”方向的火种,除了能提取各种药物原材料里的有效成分,还能很玄学地提取一部分生命力封存在药片里。低等级的“学徒”能从植物里少量提取生命力,到了“医生”层次,则可以用到一些小动物。
可惜这一条路线二级封顶,做不出救命的药。
清苦的气息顺着喉咙流下去,就像是世界上有一捧花,为了缓解他那令人窒息的绞痛悄然凋谢,疗效不好说,消炎镇痛还算好使,于是乌鸦的心绪也跟着药片沉静下来。
他看着加百列,忽然解读出了什么,于是改口说:“我的意思是说我,我有个毛病,精神上可以时刻与父老乡亲们同在,但其他部位需要保持一点社交距离。”
乌鸦顿了顿,又对此做出详细补充:“不然我浑身发毛……呃,过敏。”
加百列“哦”了一声,很好说话地放开他,退后了两个巴掌远。
他显然知道什么叫“社交距离”,还知道怎么拿捏分寸。
也是,虽然血族文明封建又做作,但某些方面也很类人。加百列披着不同的血族皮,从角区混到尾区,什么身份都出演过,他当然是明白各种规则与潜规则。
只是脱下了皮,他不觉得那些规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毕竟“天使”是谎言,他不是吸血鬼,没有秘族那么长的毛,又被人类视作异类。
谁知道他应该守哪一套规矩呢?
他只是“既然你说难受,那好吧,姑且照顾你一下”。
加百列从善如流地做了个人样,却有那么一瞬间,乌鸦觉得他的非人感更重了。
加百列:“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乌鸦想了想:“要不要聊五块……五颗铜币的?”
这回,加百列成功越过了文化壁垒,听明白了那奇怪修辞的意思。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模仿着乌鸦的动作,也靠在床边坐下,一条腿摊开,一条腿蜷着……并且保持了恰如其分的距离。
他得到过一个血族的治疗天赋,但显然早用完了……
乌鸦忽然问:“你在哪受过伤?”
加百列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话题跳跃:“角区,抓‘厄运’的时候。‘厄运’有点麻烦,大概得罪了什么人,每天妄想有人要害他,家里到处都是‘厄运’陷阱,还在自己身上下了一个——如果他死了,接触尸体的人就会被诅咒。幸亏是被我杀了,不然谁会给他收尸?”
乌鸦:“……”
疼痛稍缓,他的疲惫感上来了,脑子有点不太够使,慢半拍才找到合适的角度:“唔,那你在杀手圈里,应该算很有公德心的——你知道他尸体上有诅咒还要碰,为了脑浆?”
总觉得“捞野生河豚,薅头水菌子”的敢死吃货精神跟“天使长”不太配套。
“顺便吧。”加百列说,“我得把他放进蛋里。”
乌鸦:“什么东西的蛋?”
加百列难得停顿了一下:“别人一般会问我为什么。”
乌鸦觉得头越来越重,脖子好像有点撑不住,于是把胳膊架在那条蜷起的好腿上,撑着头看了加百列一眼,并复刻了加百列方才的表情:我知道,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很小,”加百列的语速忽然变慢了,伸手比划了一下,“原版的这么大,上面有紫色的斑点。没看到鸟,大概是受到惊吓弃巢逃走了。”
“听着像白头翁,你们培养箱生态还挺好。”
“几件小‘童装’捡到的,我听见他们在打赌孵出来的是什么,不过没孵出来,他们就被‘裁缝’带走了。”
第二天,他们就被小“包装盒”抬走了,一个孩子藏在身上的鸟蛋掉下来打碎了。
“童装”是一种保质期很短的衣服,吸血鬼也有快速成长的儿童期,不管多贵重的衣服也会很快不合身。加百列一直没找到那几件小童装的下落,大概已经进了旧物垃圾堆,于是只好把购买记录上刷卡的人塞进不知名的蛋里。
乌鸦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你这事干得有点阴间。”
加百列:“嗯?”
“孩子期待蛋里孵出个什么小鸟,结果你给人家塞了个没毛的‘厄运’。”
加百列:“……”
“你其实在整他们是吧?熊孩子干过什么倒霉事?”
加百列:“……他们拔了白孔雀的尾羽,还把花揪下来,扔得到处都是。”
乌鸦:“哇哦。”
加百列忽然笑了起来,不是端庄的、充满邪教气息的假笑,也不是神秘的、带着恶意的嘲笑。他笑出了声音,几乎维持不住坐姿,不小心碰倒了真实之钟,上面仍是乌鸦最后一次按出的蛇面。
代表欺诈和谎言的蛇威严地注视下,乌鸦渐渐没了声音。
加百列偏头看了一眼,发现“没用的蓝眼睛做的没用的药”发挥了一点药效,乌鸦睡着了。他知道这种睡眠是有益的,起码比硬扛疼痛或者干脆晕过去好,加百列把他放在了简易床上,发现这样的触碰没有惊醒对方。
于是他想了想,再一次缓缓伸手打破乌鸦的“社交距离”。
他的手虚虚地点在了乌鸦的左眼上,某个声称自己“过敏”的人没反应,于是加百列手指下移,从眼睛点到鼻子、嘴唇、沾着血印的下巴……
“所以‘浑身发毛’是心理作用。”加百列——自称照顾过很多受伤生病“小动物”的无证医师——擅自做了诊断,“那就没事了。”
所以他想怎么样都行,只要别让“心理过敏”的人醒着察觉到。
昏天黑地地睡了不知多久,乌鸦被外面的人声吵醒,他轻轻挣动了一下,发现身上的血迹已经干净了,他换上了一件以前值班人员放在这的换洗衣服。嘴里有清苦味,大概是那位“田螺护士”又给他喂了点药。药效没法让他活蹦乱跳,但好歹把他快散的身架凑合裹了两圈,脚踝都消肿了不少,能轻轻触地了。
生病受伤的时候,身边队友帮忙打理一下很正常,哪怕是位女士来做这些事他都不会多想,住院的时候谁还管医生护士们是男是女?
可是加百列……
乌鸦脑子里忽地又冒出之前的事,头皮发麻。
“停,翻篇了。”他艰难地调动起自己发育不良的理智,把竖起来的汗毛压平,强行“无事发生”,将注意力往外转。
火种小队们受伤都不重,修整一下,摆脱那雾气的影响,这会儿已经开工整理遗迹里的东西了。
乌鸦很想继续装死,别人干活他躺着这种事,以他的脸皮,向来是没有一点负罪感的。
但手腕上缠着的漆黑契约微微晃动,似乎在催他。
这契约是封印这座驿站的人留下的,一个留着漂亮小胡子、打扮得很讲究的中年人。
他是这座驿站的驿站长。
临终画面一团混乱,没有死者的自我介绍,但他领口上有个“匠人”协会的标志性胸针——从胸针的崭新程度与驿站长处理一些事情的不熟练上,乌鸦判断他是个刚刚升到“匠人”的二级火种。
无数死在血族枪口和爪牙下的卫兵们掩护着他、给他拖着时间,这位“匠人”驿站长完成了遗迹封印。
封印完成,也代表原本支撑驿站的匠人造物彻底失效,所有隐匿的空间瞬间暴露,驿站长本人摔在血族们的视线里。他早有准备,将火种化入血液,吞下了一件亲手做的匠人造物,让自己在血族面前炸成了烟花。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死者提出的要么是“救某某”这种根本完不成、乌鸦也不会接的任务;要么就是跟他们这伙“收尸人”目标一致的“保护好遗迹里的东西,带回人类社会”……那样的话,可以让新晋巫师女士挑大梁,废物病秧子跟着划两下水。
可这个死者很特别,他那契约书上的待完成遗愿是:查明驿站覆灭的真相。
圣地和方舟方面都没有驿站暴露的真实原因,乌鸦本以为是当时情况紧急,这驿站没来得及上报。现在看来,驿站长直到死,也没弄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乌鸦呲牙咧嘴地把自己撑起来——这事不能不弄明白,比什么被个大老爷们儿亲一口都严重。
不然,他直觉那杨组长会用同样的手段再坑他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