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二话不说把窗关了,信笺三两下就地销毁,但听海东青还在外面扇着翅膀,他又掏出了平日里给大宛备着小零食的小食匣,开窗神速丢了块肉干去。
海东青矫健地叼住扔到空中的零食,心满意足地拍拍翅膀走了。屋内大宛则停下理自己的羽毛,目光炯炯地看向了谢漆。
谢漆讪讪地拿出好几块零食摊在手掌心去喂它,大宛咕咕两声,啄零食时顺带着啄他掌心两下,以表鹰爹对孝子的教诲。
隔日,谢漆当值时仍然有些神游,好一个“好梦无我”,这话简直像是反过来的暗示,昨晚他整个梦里全是那厮,可恶,实在可恶!
心里激昂地嘀嘀咕咕,然而真到下朝时分,看到快步回来的高骊,谢漆低着头决然不肯抬眼,只恨不能原地化为鹌鹑就地钻进地缝里。
“谢卿和朕出宫走一趟,宰相有事。”高骊大步而来抛下一句和颜悦色的话,随即便兴奋过头地抓起他的袖子带他走。
薛成玉敬业爱岗地小跑在后面跟着,小笔又是刷刷一记:“帝执近侍之袖,甚喜之色。”
谢漆挣出袖角,小声问出宫何事,高骊一把将他的肩膀搂过去,顺带着朝薛成玉一个眼神:“朕和谢卿说政事,起居郎不要靠太近。”
薛成玉索性放缓脚步速记,寥寥几笔在纸上勾画出了君臣勾肩搭背的轮廓。
谢漆耳根子红了起来,低着头硬气轻声:“陛下,不要借着公事与卑职逾越君臣本分。”
高骊眨眨眼,“嗨呀”两声,搂着谢漆一本正经地说正事:“十月初将有外国与外族使节前来朝拜,宰相在东区那里建了不知道什么样的台子,这会是专门叫一些武艺高强的好手去试试场地。谢小大人,我是牵挂着你一身旧伤不愿意让你去上蹿下跳的,可偏偏你是御前侍卫里的门面,宰相愣是点名叫你去。”
谢漆楞了片刻,依照着时间点搜刮前世十月的晋国外交,很快想到了晋国在与狄族的友好切磋比武会上,彼时的皇帝高骊骤然暴怒,上台赤手空拳将狄族的一个武士活生生打成肉泥,从此暴君之名远近闻名。
他的心一下子有些揪住,轻声恳求道:“我想去看看,若宰相之后仍然吩咐我上场,您别推拒。”
高骊搂得更紧,默了默,低声细语:“好吧,既然心上人想去出力,那我肯定得支持。但是待会出宫你跟我一起坐马车上,我有东西给你。”
谢漆脸皮热起来,赶忙推开他胳膊拉开距离,高骊便一边走一边掰着手指头细数,低音炮里尽是喜悦:“一个月的考虑时间,已经过了一天了,还有二十九天,嘿嘿,嘿嘿……”
落在后头的薛成玉追上谢漆,带着求知欲羞涩地请教:“敢问大人,不知陛下在算什么时间呢?”
谢漆只能欲盖弥彰地捂住眼睛:“……在下也不知道。”
待出宫门,高骊上了马车朝他伸手,他生怕高骊又要搂人,赶紧趁着还没变成关注焦点自觉跳上马车,一上去他便关门,高骊则关窗,两人举止高度统一,而且关完后,两人眼神一交汇便快速移开,像是要在这车上干出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谢漆经不住在内心喝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如此扭捏??
“谢小大人……”高骊刚咳了两声先笑着开口,“好啦,谢漆漆,你别躲那么远,现在车里没人,我不会动你哒,我是真有东西要给你,快转过来,别害羞呀小先生。”
谢漆心想这嘴里叫的是些什么玩意,调整着面部表情,让自己面不改色地转过去,愣是要整出一股君臣的相处礼节来证明自己并没有别扭和害羞。
“不知是何物?”
高骊把他不动即是动的神情变化全看在眼里,自己也羞涩起来,这么大一个块头,羞答答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朴实无华的护膝。
“咳咳……神医说你左膝要好好保护的,你身上的皮外伤估计是好得差不多了,可是骨头还是得好好将养的,现在深秋了,很快就要入冬了,你那么喜欢上房梁,蹦蹦跳跳时膝盖要小心点。”
谢漆内心一软,悄悄一抬眼,果然看到了高骊手上拿着一块厚实的护膝。
高骊也悄悄看他,两人视线一对上又移开了。
半晌,马车悠悠,谢漆有些晕乎地听见高骊说:“好啦好啦,怎么又扭捏起来了!快来,裤脚拎一下,我给你戴上,省得待会你磕磕碰碰到。”
他张口就想要回绝,突然又听见他说:“这护膝我整的,我看看你戴上合适不合适,合适的话以后继续弄。”
谢漆:“……?!”
高骊见谢漆呆住的样子,大胆挨到他身边去,在他眼前挥挥手。
谢漆目光落在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难以置信:“你自己做的?你怎么会做?宫里应当有现成的呀?你素日那么忙,怎么还为这点小事挤占宝贵的闲暇时间?”
“事关宝贵的左腿怎么能说是小事呢!”高骊摸了他脑袋一下,两根手指便去夹起他衣摆,谢漆忙拍手要躲,便听到高骊压得低沉沉的声音:“不戴的话我可就往死里亲你了。”
谢漆又惊又懵,还真就怕他强来非礼,睁圆眼睛不敢躲了,手忙脚乱道:“好好好多谢陛下挂念,我自己来戴。”
高骊虎着脸盯他:“我名字叫陛下咩?”
“高骊。”谢漆实在是投降了,“小狮子,谢谢你惦记我的左腿,我自己来戴好不好?”
高骊哼唧地把护膝递过去,在他接过后低头挽裤腿的刹那红透了脸,内心斥责自己实在厚脸皮,心中又忍不住长笑傻乐。
谢漆不知道要怎么应付黏糊唧唧的大狮子,只好先顺着他来,护膝拿到手上时先感觉到了一股灼灼的暖意,不知是用材好,还是因为沾染了高骊的体温。
一联想到后者,脑子里便乱糟糟地想到护膝是从他怀里掏出,自然而然贴了好一路胸肌……打住,不能再乱撒丫子了。
谢漆不敢抬头,粗鲁扯起衣袖,雪白的一截腿好似俏生生的梨花钻出深秋的冷风,他低着头赶紧把护膝放到左膝上,指尖有些着慌地去绑护膝的绳带,愈慌愈出错。
“我帮你绑,不用紧张。”高骊忽然蹲到马车上,两手握住了他的手,热腾腾的呼吸喷在他小腿间,让谢漆顿时如芒在背。
“在北境军中时我照顾过不少生病的士兵,肢体接触多了去了,还没遇见过像小先生你这样敏感的哦。”高骊故意激将,一手握住谢漆要躲的小腿,掌心里捏到的是硬邦邦的小腿肚,可想而知他有多僵硬。
高骊指尖沿着梦里乱想过数回的小腿向上,赶紧用聒噪来驱散彼此暗流涌动的紧张:“北境冬天总是很冷,那时我们便去猎狼猎鹿,剥下皮毛做成御寒的衣服,皮毛不够做不了,就做护膝束袖毛帽这些必须的。我不知道长洛的冬天冷不冷,就知道长洛的布料真好,这是我托踩风弄来的,三层布料叠一起又暖又耐磨,我还在里层夹了三片干花,你喜欢花香是不是啊……”
他说得飞快,手上动作却很慢,先是慢吞吞地拿着护膝在谢漆膝盖上比划大小,之前谢漆受伤在典客署昏睡了一天,他给他换药擦拭时用手量过他的骨架,腰也好腿也罢,纤细的,不够他这个粗人盈盈一握。
谢漆生得白,那些残留在肌肤上的疤便显得愈狰狞,愈让他揪心。
眼见他左膝上叠加的旧疤似一掌蛛网,他小心把护膝摆正,两手绕到膝弯下去系绳,想到在典客署悄悄给他换衣服时看到的满身斑驳,忍不住酸涩难忍地低声问:“你年纪这么轻,怎么一身这么多疤,我还没见过哪个伤兵受的伤比你多的,伤到你这样程度的已经到黄泉下去了。”
自他蹲到脚下时谢漆便呆若木鸡,价值观受到了过大冲击,理智叫他躲,心智却让他别动。
高骊的呼吸酥酥麻麻地绕在腿上,他怔怔地看着他头顶,听他说完北境说自己,眼里竟落出一滴泪砸在他腿上,滚烫地沿着小腿,缓缓淌到只剩一线泪痕。
护膝绑好,高骊给他放下衣裳,还像只大动物似的蹲着仰首,残存着泪光的眼睛温情又怜惜地望过来。
几缕穿堂而过的光线随马车前行抚过他眉眼,浮光与高骊,拼凑成此时谢漆心里的一眼万年。
他的指尖情不自禁地抬起,如果不是马车突然碾过石子,颠簸令怦然的动容缩回去,他的指尖大概已经摩挲在愿意折腰于脚下的皇帝脸上。
“护膝很合适,很好。”谢漆拉起高骊,自己闪到对面坐下,低头假装揉左膝,眼前是斑驳的暖光。
高骊正想伸手,忽然看对面低着头的小家伙轻声道:“我很喜欢。”
倏忽间,两个人一转头一低头,俱红透了耳朵。
待到东区目的地,谢漆脸上的热意在看到拔地而起的六层擂台时消失,尤其是在看到不远处,吴攸身边带着琴决,高瑱带着包括谢如月的几个侍卫,高沅带着方贝贝等人,一下子冷住了。
众人看到高骊过来俱行礼:“参见陛下/皇兄。”
“免礼。”高骊走到吴攸等人面前,见桌椅都设好直接坐在主位上,扭头看着擂台纳闷,“建这高台做什么?”
“以往他国来晋国朝拜时,晋国都会设台以文武会友,此番乃是陛下继位之贺,臣自以为当隆重过于历岁,便与礼部工部设新台。”吴攸最先起身,坐在离高骊最近的次位,指着六层擂台解释,“此台名为玉龙台,只差装饰几番,届时我朝之武士便在此台上,与云国、狄族武士一较高下。”
高骊冷眼将玉龙台从下往上扫,不说话时全然是狼顾虎视的凶厉,周遭人顿时如履薄冰。
他看向韩志禺:“韩尚书,比武,一层不够?比谁摔断的骨头更多吗?”
韩志禺在尚书里属于最好捏的硬柿子,被寒声点名时他复又行礼,硬着头皮对答,高骊依旧冷着脸,吴攸和一旁的工部尚书郭铭德开口一起解释,场面还是僵冷。
谢漆在重臣之外悄望,有些意外在马车上黏人热诚的小狮子到了世家圈里变得这么冷若冰霜,心中不免感叹,高骊手里没什么实权,不硬凹出凶悍霸道的模样,那些人对他怕是更肆无忌惮,委屈他要做戏到天荒地老。
忽然感觉到有不善的目光投过来,谢漆往左前方一瞟,意外对上了高瑱的桃花眼,心中直呼晦气地移开视线了。
众臣议论着,被召过来的侍卫们也没有闲着,跟着吴攸的琴决表面淡定实则激动得指尖哆嗦,把各家的侍卫全部聚在一起,解释了待会大家要怎么试场,简单来说就是层层试炼,从底层一直打到最高层。此刻被召过来的侍卫们擅长的武术路子各有侧重,吴攸想看届时什么样的人更适合作为代表去和外族人比试。
谢漆看到玉龙台时便有些兴奋。
前世的晋国在韩宋云狄门之夜被打得一片狼藉,在外族来朝拜这一事上是处于战败方的屈辱位置。这回他能理解吴攸为何如此看重,晋国既然在狄族那里打了胜仗,更要抓住机会在这次外交上建立威信震慑云国。
比武这边,台场越离谱他越跃跃欲试,自出霜刃阁后打的架全部是一些得懂分寸的任务,现在能够单纯以武力取胜摘荣耀,倒贴他都想打几场过过瘾。
与他抱有类似想法的必然是方贝贝,他特意站到谢漆身边,当着其他人的面就在他面前比划手势,无非是想和他痛痛快快地打几场。
谢漆原本也觉得在场的人只有方贝贝能耍两把,但目光一转看到谢如月身边站着一个面生的低调侍卫,看起来不像是韩家本家的人。
出于同类的野性直觉,他敲走方贝贝的手向对方抱拳:“未曾见过阁下,不知如何称呼?”
他一问众人便将目光投过去,那侍卫看起来和谢漆身量接近,长相周正气质温和,扔在一堆俊秀帅哥当中并不起眼,开口才引到了众人的注意:“在下青坤,见过玄漆大人,久闻其名,今日一见不胜欣喜。”
他刚说完,他身边的谢如月就补上介绍:“青坤大人是昨日才从霜刃阁调到文清宫来守卫太子殿下。”
方贝贝嘴快:“那么你是一等影奴当中的青级?”
青坤点头:“是,久仰绛贝大人,阁中长老很牵挂您。”
方贝贝脸上浮现后怕的神情:“那我真是谢谢他。”
谢漆不再多问,时隔四年,霜刃阁终于又养出了一等影奴玄绛青缃当中的青级,那么现在当世存活的一等影奴便有四个半——末尾半个是谢漆的猜测,不知生死是故为半。
他们这边在说着,玉龙台那边已经有普通士兵上去热场了,是宫城禁卫军和城门守卫军的交锋。
“开始了啊,那人群当中的大高个,我看他能站到最后。”
方贝贝指着玉龙台一层,谢漆笑了:“是不是那个体格不输陛下的大汉?我有缘见过他一面,他名叫秦箸。”
谢漆眼尖,刚才就看到其中有之前在中秋夜遇见的守城军秦箸,那位未来高骊的莫逆之交。
秦箸光从他的姓氏上看,他就不是出生含了金汤匙的世家子弟,他能走到守城军二等兵的位置不外乎天赋和机运,谢漆中秋夜对他有那一面之缘,对这人的印象倒是不错。
方贝贝也笑,摩拳擦掌:“好极了!琴决,待会那秦箸还站着,我们当中谁要先上去和他打一架呢?”
琴决有些被他俩跃跃欲打的气氛感染,还是忍着激动先泼冷水:“在座各位大人都是影奴当中的佼佼者,那位秦将士就交给吴家的影卫吧。说起来,玄漆与绛贝大人先前各负重伤,不知现在可有完全康复?”
方贝贝全不在乎:“我这人就是耐打扛揍愈合快,早好了!”
谢漆漫不经心:“小伤,不足挂齿。”
琴决笑了:“既然如此,那待会我等比试便不必有顾虑了。”
谢漆问:“一对一比还是混战着比?”
方贝贝:“一!”
琴决:“混战,一对多,一对一都可。此番我们只是来试场子,不拘泥的,是看谁最先到顶层便是胜者。”
方贝贝神情有些蔫,谢漆倒是更乐了:“混战很野啊。刀剑不长眼,除了绛贝,其他人我不出刀,以刀鞘就好了。”
高瑱那边的青坤笑了笑:“玄漆大人莫把在下忘了。”
“不好意思,记住了。”
三个一等影奴和若干个世家的二等影奴聚在这里当众商讨待会的混战要瞄哪个目标,只有位居四等影奴的谢如月格格不入。
谢漆好战之心退却后也意识到了,走去和那少年打招呼:“如月,太子也让你来参战吗?”
谢如月见他便笑,唇边那颗和他一模一样的朱砂痣十分扎眼,让谢漆深刻怀疑自己脸上的痣是否也如此刺目。
“卑职武艺一般,无法跟各位大人相提并论,太子殿下让我来观战记录,琴决大人稍后也上场,这边的后勤便由卑职来为大家准备吧。”
谢漆听了心里也放心些,自然亲切地笑道:“既如此,那就麻烦你待会替我备一壶茶,加一坛酒了。”
谢如月眼睛一亮:“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大人加油!”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过来和谢如月说些自己想要的茶果酒水,谢如月先前在谢漆手下磨炼,又当了半个月太子少师,调度和安排越发熟练了。
谢漆见他的笑容不见阴霾,料想高瑱再败类应该也不至于去糟蹋他,心里放松了不少。
过半刻,玉龙台上果然只剩下秦箸,吴家的黑翼影奴上去一列,直接不讲武德四对一,秦箸撑不到几个回合就被排成阵型的黑翼影卫打下来了。
座中观战的众臣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神情,只有高骊怒不可遏地拍桌:“几个人对战一个,谈何公平?”
吴攸笑道:“真正的勇士猛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臣便是想看看接下来的对战有没有这样的人。”
高骊心道不好,这么说来,他的心肝宝贝待会岂不是也要面临一对好多的局面?
他一下子十分后悔把谢漆也带了出来,正想着要怎么叫停试战,那边的侍卫群已经开始向玉龙台上走了。
高骊火急火燎的转头去找他的小心肝,只见谢漆在众侍卫最后面慢走,眉眼带笑地朝他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他看着谢漆脸上那一抹小猫崽似的开心笑意,心里软乎乎地安定了。
我的谢漆漆可是敢以一柄快刀在城楼上单挑无数敌军的。
他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高骊眼里也酿起笑意目送谢漆的背影,结果不远处的高沅忽然冷不丁地开口:“那个走在最后面的御前侍卫,背影看起来倒是令臣弟感到万分熟悉呢……”
高骊眼里的笑意顿时消失,扫过脸色铁青的高瑱和神情玩味的高沅,低沉沉哼了一声。
座中气氛瞬间再度僵冷。
直到众臣看见九个侍卫上了玉龙台,九个人各战一个方位,不听一声啸,骤然无声拉开八对一的群架。
高骊的手一下子抓紧了椅子的扶手,心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御前近侍谢漆对八人。”吴攸眼里流露出赞赏,头也不回地吩咐站在众臣不远处的起居郎:“薛大人,这雅事值得一记。”
薛成玉不解堂堂的宰相大人怎么会知道自己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但心中也欣喜,应了是马上记起来。
台上谢漆早有准备,一上台就拔玄漆刀,左手刀鞘右手刀,规规矩矩地等着别人来打他。
随后便能堂而皇之地打回去。
在场九个侍卫,六个出于世家的二等影奴,琴决是佼佼者,另外五个可以很快解决。只是谢漆没料到新来的青坤刀法快得出乎意料,他的佩刀比谢漆的要窄短一些,更像刺客之刃,谢漆起初不够警惕,两刀交锋速度没提上,袖口被挑了。
方贝贝原本是要凑着热闹打谢漆,见势不妙反刀就去打琴决等人:“琴决!我记得你对玄绛青缃的影奴们挺仰慕的,你觉得我有没有资格跟你练两招啊?”
琴决心说我激动得刀要飞出去了,咧着个不太庄重的笑容提刀就扑了上去。
于是乎,谢漆对青坤,方贝贝对六个二等影奴,分成两拨打得好不热闹。
座席这边的气氛也热起来了,吴攸观战观得来劲了就吩咐薛成玉记几笔,其他大臣也绕有兴致地品评起来。
有大臣恭维高沅的:“九王的侍卫敢于一对六,果然非同凡响。”
有和高瑱搭话的:“殿下手下文武齐全,与殿下一样,皆为少年英豪。”
高骊左等右等,也想要等人来夸他的小宝贝,结果没人敢跟他搭话,只能孤独地无声呐喊助威:冲呀谢漆漆!
在台上持快刀酣战的谢漆在两刀交错之时打了个喷嚏,青坤的招式已经被压制到下风,趁着这间隙轻声说话:“玄漆大人,阁主让我代他向你致歉。”
谢漆手一顿,指间一轮转刀,轻声道:“上面说。”
说罢他以轻功掠起身,沿着一层的梁柱飞一般地翻飞跳上二楼。
座席各臣猝不及防看见两个影奴燕子似地飞上二楼,几个年轻沉不住气的喝起彩来:“真是精彩……”
然后就听见主位上的皇帝陛下大喝一声“好”,雄浑洪亮的声音吓得一旁的宰相执杯的手都一抖。
谢漆飞上二楼,欺身以刀制青坤:“难怪方才便觉得你的刀快得离奇,你也是师父带出来的弟子?”
青坤被打得后退,刀仍不松毫厘:“是,你出师后,阁主才教我刀法百书,你是我师兄。”
“叫师兄也不会放水。”谢漆打得兴起,但仍有理智,“师父为何要向我致歉?”
他的师父杨无帆,霜刃阁一阁之主,先帝晋幽帝昔日的玄级影奴。谢漆出师时,杨无帆曾说过他们师徒难再相见,如非重大事件他不能出阁,谢漆若要回去,也得熬到能够继任阁主之位的时候。
八月初八世家围剿高骊那夜,杨无帆和另外两个长老突然现身来保护高骊是谢漆不曾预料到的,醒来后师徒又不复相见,遂把思师之心按下了。
青坤笑了笑:“师父说,那天晚上把师兄打得过头了,原本想守到师兄醒来,可是他们几个长老不能随意出阁,只好先匆匆忙忙回去了。此番太子身边缺影奴,师父派我出来撑门面,也命令我将来要护师兄周全。”
谢漆心中一暖,刀转擦身对峙,眸光灼灼:“我此身所在便是保护陛下周全,师父若是让你护我,那便是让你拥护陛下,但你本该去守卫太子。两相矛盾,你怎么说?”
青坤刚要回答,一楼的方贝贝大喊着也翻飞了上来:“青坤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啊?玄漆是我要打的,你闪一边去!”
“不好意思。”青坤用反手刀蓄力飞到方贝贝身前,刀法一瞬快到极致,一把将他摁回一楼去了。
方贝贝始料未及,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又掉回一楼,现在他是身体力行地明白了这个玉龙台为什么要建这么多层了,往上冲和往下掉都令人热血沸腾,十分刺激,十足兴味。
一楼的另外六个侍卫已经被他打出去了,他撑刀站起来要继续跳上去,眼睛一转忽然看到了玉龙台的不远处有两个书生站着在写什么手册,其中一个高大的眉目淡雅,鼻梁高挺,唇角天生带笑,气质敦厚又温润,不知怎的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方贝贝记事起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如谢漆,如高沅,那等肤白貌美的最能击中他心坎,眼下他也不晓得自己怎么突然觉得一个书生眉清目秀好不顺眼。
他假装休息地竖起耳朵,听到那看得顺眼的书生被人唤作“开仁兄”,得知了名字后才把刀一转,蹭蹭蹭大步上二楼去。
刚上去想要大喝把谢漆留给老子,就见谢漆脸色不太好地一脚把青坤给踹飞出去了。
“贝贝,来!我们好好打一架!”
方贝贝避过被踹飞的青坤,大笑三声后戛然而止,气冲冲地携刀扑上去:“都说了要叫我方哥!”
谢漆眉目生花:“好的贝贝。”
青坤在被踹飞的途中后稳了稳身形,落地时倒也不算狼狈,他收刀拍拍衣袖,小跑回谢如月身边,只见那些世家侍卫都鼻青脸肿在一边喝酒,只有琴决挨打后仍一脸兴奋地看着玉龙台上的对决。
“青坤大人!您可还好?”谢如月端一碗茶来,青坤接过道谢,苦笑道:“不太好,在下可能惹玄漆大人不高兴了。”
谢如月顿时惊愕:“你惹他哪儿了?玄漆大人心善,脾气很好的。”
青坤摸摸鼻子,悄悄看了两眼在座席上眼巴巴地观战的皇帝陛下。
方才他在台上回答他那位貌美的小师兄:“太子来日也将是陛下,师兄与陛下我都守卫。”
结果他的小师兄像被摸到了逆鳞,顿时对他失去了兴趣,摆手道:“我的陛下只有一个,姓高名骊,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