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星街人人都在讨论鼠群。都怪海音的故事讲得太逼真,如果他说的是塔里养着丧尸军队,就不会引起诸如“找人进井里看看”“去塔里下点灭鼠强”这么有鼻子有眼的讨论。
实际上,没几人真正见过老鼠。三元想,是真的有老鼠,还是真真姐的幻觉以及自己的海音PTSD?他不知道,他也怕老鼠爬进地下室,半夜钻进被窝里咬他的鸡鸡。为此,他终于养成“关门”的习惯,睡觉前一定会把地下室的入口盖好。
望着楼梯,三元惘惘地想,这样海音即使进得来店里,也进不来他房间。为什么不早这么做,任由此人登堂入室?邬三元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第27章 老友记
张震威走进漫画店时,三元正把漫画放在烘干机上除霉菌。“《漂流课室》”,张震威随手翻了翻,“嚯,好老旧的漫画……咦,这本我看过!”
他指着一个角色上用红笔画的犄角,“这是我做的印记。”
“是呢,你最没素质了,把我家的漫画都祸害个遍,”三元翻出另一个涂鸦,“这也是你画的。”
“这个秘密就你知道,”张震威怀念地抚摸发黄的纸张。两人相对一笑,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除了没处可逃的邬三元,张震威可能是在乌有乡待得最久的孩子。两人各占据一角,三元在叠着高高的漫画旁边,拆玩具汽车、拼机器人,张震威就缩在对面看漫画。两人各不干扰,甚至从不说话。
他们不但是小学同学,初中时还分到同一班级。三元讨厌漫画,连带也看不上沉迷漫画的孩子;张震威也很少正眼看他——只偷偷地斜眼看。两人就那样偷偷关注对方,从不交集。
“你第一次跟我说话是什么时候?”三元把漫画摊开,检查有没有霉菌,“五年级的时候?”
“三年级吧,‘邬三元同学,你的语文作业还没交’,你就没交过语文作业!那时候怎么没被打屁股?”
三元哈哈笑:“对对,你是副班长,他妈的天天催我交作业。”
张震威不只是副班长,还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学生,每回有人参观课堂,他必然被叫出来答题。“年年三好学生,语文英语全级第一,全市最佳辩手,道德标兵……谁想跟这样的人混一起?”三元遗憾道,“但话说回来,如果三年级我们就是好朋友,你就可以帮我做作业了。”
“想得美!”
三元摸了摸张震威白皙的脸,“我知道你的秘密哦张大律师,你不帮我,我拿个大喇叭向全校广播。”
“啥子秘密?”张震威乐了,“在漫画上涂鸦?”
“我们学校的三好学生,最喜欢看暴力漫画,血浆越多的越喜欢!杀人捆绑,分尸肢解,核平世界,带马赛克不带马赛克你都看过。奇了怪,你怎么不做杀人犯,跑去做律师呢?”
张震威手肘趴在前台,“邬三元同学,小心我把你切成块,砌在地下室的墙里哦。”
“说什么那么开心?”番仔闯了进来,径直走到前台。
“张大状要弄死我。”
“哈哈,怎么会,震威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他帮我们整条街的人做免费法律咨询,问他借钱也二话不说的,如果他要弄死你,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欺天灭地的事啦。”
“少看这种热血漫画,”三元拿书拍他的头:“你们都被这家伙的纯良外表骗了!他做了很多好事,但不一定是好人。”
“如果做的是好事,那他的动机是什么有什么重要?结果是好事就可以啦。”
三元无言以对。
顿了顿,他说:“张震威同学做的坏事,你要不要听?”
张震威笑道:“我真杀人灭口!”
“太迟了,”三元把漫画推到一边,“你知道我跟这家伙怎么熟起来的吗?就因为一件烂事儿!”
“快说快说,”番仔也把手肘放在台上,“你们两个怎样好上的?”
“说来话长,也可以话短。简单说呢,我跟张震威从小学就同班,一直到中学都没分开过。但张大好人不屑跟我交朋友,从来不跟我说话。”
“胡扯吧你,”张震威立即反驳,“我天天在你家看漫画,说过不少话。”
“同学借过,同学劳烦问一下《北斗神鸡》第四本在哪里——这不叫说话,叫客户服务。”
“《北斗神拳》,”张震威纠正。
“废话不要说啦,后来你们怎样交上朋友的?”
“那是初一的时候吧,我很瘦,张大状长得矮,我们俩是班上一对小透明。”
“别拉我下水,我挺受老师喜爱的。邬三元同学呢,女孩儿都喜欢跟他玩,所以班上有那么些傻大个不怎么待见他,逮着机会,就要让他下不来台。”
番仔睁大眼睛:“不可能啊,谁会欺负邬三元,我以为三元人缘爆棚,所有人都愿意跟他玩。”
“嗐,十二岁的小屁孩,提前进入青春期呗,女孩子喜欢的,他们就要踩一下,显得自己很雄,这也是正常心理,”张震威理性分析。
“说得我是她们的玩具似的!这些傻逼就是饭吃得太多了,有种去打训导主任,欺负我算个毛。这些傻逼以赵猪头为首,赵猪头叫啥名我忘了,总之是个足球健将,比我高一个头。”
“赵猪头老找三元麻烦,脚还很臭,我烦他很久了,”张震威的表情灵动起来。番仔看得有趣,张震威和和睦睦的,不像邬三元脏话废话什么都来,甚至很少谈到自己的情绪,很难想象张大状会讨厌一个人。
“那你干什么了?”
“有一次学校开什么大会,好像是找了个老校友回来演讲,大周六的把我们全都召回学校。我们不想坐在礼堂,都借着尿尿或别的理由跑出去了。邬三元同学不用说,早就溜了,我出去一看,他跟赵猪头在踢足球!”
三元牙疼似的皱着鼻子:“是他们硬把我拉下场的,我他妈看到滚来滚去的东西就烦。那几个傻逼存心拿我消遣,球一直传我这儿,我想摸鱼都不行。球一到我这儿,全部人都来抢,我看到四五只猪脚绕来绕去,就想后退,结果被勾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赵猪头的脚伸了过来,假装不小心踩到了我脸上。”
“太过分了啊!”
“我特么气坏了,拿起球扔向他,想跟他干一架。他呢,把球顺脚一踢,那球飞到了跑道,打中了一个路人甲。那人也太倒霉了,眼镜都被打飞了。我指着赵猪头骂,他嬉皮笑脸的,说“我没踩你,你有证据吗?”,他把球鞋脱下来,挂在了龙门最高的横杠上,“来来,来找证据!”他妈的,我的个子根本够不着龙门,那球鞋就在我头上晃。”
番仔听得津津有味,“轮到张大状出场了吧。”
张震威笑道:“我也没做什么,赵猪头为了耀武扬威,一直把球鞋系在龙门,那天傍晚没人的时候,我爬上去拿走了鞋子,然后系在篮球馆的球篮上。”
“哇靠,这是什么邪招?”
“篮球队的一看这臭鞋,立马找赵猪头理论去了。为什么呢?因为这帮搞体育的有超强的地盘意识,谁踩过界就等于在他们的家撒一泡尿。这鞋对他们来说就是明明白白的挑衅!他们四肢发达,压根儿不会好好说话,三两下就吵了起来。的亏张大状完成了那么高难度的动作,成功挑起了足球队和篮球队的长期内战。”
“这就内战了?”
“这帮人刚进入青春期,浑身精力无处发泄,就想惹是生非。从此以后,我们两大校队成了仇敌,仇越结越多,一直到我们毕业都不对付,明的暗的干了不少仗。还好都是傻大个,势均力敌,给我校贡献了许多娱乐。”
番仔拍手道:“做得漂亮,为三元报仇了。那三元怎么知道是张大状干的?”
三元翻出了《黑子的篮球》,在一个篮筐上,画了一只球鞋。“这家伙手贱,喜欢在看过的漫画上乱画,特没公德心。他画的时候被我看见了。”
“你承认吧,你天天偷偷摸摸看我!”
三元没有否认,笑着把漫画都收进旁边的架子上。多年积累下来,漫画书里有不少孩子的涂鸦、食物的残渍、折叠的印记,甚至还有缺页的。沉浸在漫画时,是人最不设防的时候,多少人在此留下了最真实的小痕迹?父亲脾气好,从来不跟孩子计较。三元自然更无所谓,他对漫画毫无感情。
但漫画确实让他交上了好朋友。此后两人就蛇鼠一窝,秤不离铊,张震威依然是无死角好学生,邬三元依然是女生们的吉祥物,而张震威底子里的蔫坏,只有三元知道。
番仔叹了一口气:“最可怜是那个被足球误伤的路人甲。后来人怎样了,你们有去安慰人家吗?”
三元和张震威一起耸耸肩,做出了“关我们啥事”的表情。
小尼决定去复兴路上班,她太需要固定的工资了。
朝十晚五之外,她还要赶回去福星街,给放学的崽子们冲奶茶和饮料。倒不是为了多赚点钱,只因为奶茶店不开的话,孩子们就少了个落脚地
说是朝十晚五,她八点半就得来到吧台,这时间海音已经进店。他比保洁到得还早,总是第一个拉开卷帘,让阳光落进店里。另一个咖啡师大齐踩着点才来,踏进吧台,嘴角一扯,第一句话就是:“小朋友,早啊。”
小尼对这个称呼无所适从。大齐好像喜欢凸显朱小尼的“小”,可能他认为这是可爱的意思吧,小尼心想,我比你年龄还大,你这么叫不害臊吗?但她没有抗议,为了维护同事关系,她总是眯着眼笑,并且还给大齐带了漫画。
“《JoJo的奇妙冒险》,什么玩意儿?多谢了小盆友。”他脸上也没多少谢意,随手把漫画放在吧台边。小尼很尴尬,她不知道怎样跟同事拉进关系,太久没在职场,生怕自己的举动会冒犯别人。她总是穿着长袖T恤来掩盖纹身,对中午外卖吃什么从不发表意见,眯眼笑,继续眯眼笑,做一个无害的背景板。
大齐是她的反面,不止业务精熟,而且热爱交际,在这个以女客人为主的店里如鱼得水。他跟店里每个女生搭话,包括保洁阿姨,包括客人,并且隔三差五就在吧台发表他对这些人的看法。“那个法国回来做甜点的,别看她鼻子长在额头上,成天穿着高领衣服,扎着丝巾,包裹得密密实实的,这么热的天,穿得装模作样,以为自己还在欧洲呢。说不准底下就穿着丁字裤!诶,我不是性骚扰,我的意思是,人是有多面性的,这才有意思。你说对吗?”
小尼烦不胜烦,却也只能当听不见。
大齐唯一不评价的是蒙宥芸。他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她一说累,他就递饮料说笑话,伺候得服服帖帖的。小尼也觉得蒙宥芸漂亮、有气质,在这80平米的空间里她是女王,大家都围着她转,甚至是海音也在看她的脸色。这样的女生,小尼在成长的各个阶段里都会遇见,让她相形见绌,因此也避而远之。
而且蒙宥芸似乎不喜欢她,对她态度格外冷淡。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把自己缩成了店里的小仓鼠,尽量不引起注意,也不讨人嫌恶。
无奈她躲得了别人,躲不了海音。这天上午,还没上人,海音在厨房招呼她,让她品尝新品。这是餐饮业常态,内部测试嘛,问题是他没有叫大齐。小尼从大齐的眼睛里,看到了微妙的怨恨情绪。
她垂着头走到海音身边,趁周围没人,小声说:“求你了,以后别对我有特殊待遇行吗?”
“特殊待遇?”海音惊笑:“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事,邬三元上身了?”
小尼心里暗叹:三句离不开三元。
她认真地看着海音的眼睛:“他们都认为你对我特别好。”
“那不应该吗?”
“哎,你们不要随便说这种话!工作是工作,大家保持距离顶好的。”
海音搞不懂小尼的烦恼,放轻语气说:“你钻进牛角尖了。在福星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大口吃饭的朱小尼,怎么变得那么小心翼翼了?”
朱小尼语塞。
“大齐打击你了?别理他,你的水准比他高很多。”
小尼眨了眨眼睛:“就是因为这种话,让我的日子不好过。”
“称赞不行?”
小尼闷闷一笑:“不行。我跟男友一起做咖啡的时候,偶尔客人也会说这种话,多数是开玩笑的,但龙岩就是会放在心上。做咖啡又不是考试做题,第一名第二名有什么意义。”
“那是你男友小气。分了吗?”
“分了。”
海音笑道:“那就好。我们别浪费时间,你尝尝这山竹慕斯怎样?”
“海老板很帅吧,小朋友。”
小尼不做声。大齐一边摆动小哑铃,一边道:“帅哥多了去了,又帅又有头脑,还努力上进,这就不多见。”
小尼斜睨他,说着这种话,他的表情却是阴冷的。她立即转移话题:“埃塞水洗的新豆养差不多了吧,我们今天开始用?”
“我最佩服他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大齐眯了眯眼:“会找靠山!我看啊,他有钱人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一天到晚巴结着蒙老板,外面不管多光鲜,其实就是个吃软饭的!”
小尼脸上变色。
“你想傍个高富帅,眼睛要擦亮哟,”大齐微微一笑:“新豆再养两天,我觉得这次烘得有点过,下回我们得换个供应商。”他的语气瞬间恢复正常,就像那句刻薄话没存在过。
小尼不由自主看向海音忙碌的背影。他装的?或许吧,小尼一点都不在意——海音有钱又不会分给她。在她的心目中,海音就是好朋友,好朋友的处境,她总是会担心的。
绵绵细雨,无休无止。这天是周日,奶茶店不用开门,小尼便在店里留到最后,把吧台全部擦拭一遍,见雨还不停,就顺手清洁厨房。
这厨房跟科研实验室差不多,白色瓷砖和不锈钢桌面光可照人,整齐排列着昂贵的设备和冰柜。她倒抽一口气,感到自己像个闯进有钱人家的小屁孩。整个厨房都整整洁洁,唯有一个柜子放着员工们的杂物,有水杯、橡皮筋、润手霜和丝巾等。小尼拿起一管膏药,看了看,放回去。
“你在这干嘛?”一个声音戳了进来。
小尼吓得跳了起来,回头看,是蒙宥芸。“蒙老板,我……擦地。”
蒙宥芸惊讶地笑了:“擦地?呵。”
小尼不明白这声“呵”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又无意中越界了。蒙老板在柜子里摸索,找到一双球鞋,换掉沾了泥水的高跟鞋。
小尼做了杯热茶,推到她面前,“暖暖身子。”
蒙宥芸愣了愣,嘴角微弯,“谢谢。你本来在福星路卖奶茶?”
“嗯。”
“我听店里的人说的,他们叫你奶茶妹。”
小尼忍不住为自己辩护:“我也卖手冲咖啡!”
蒙宥芸根本不在意,只是把杯子举起来,润了润嘴唇。“卖奶茶还是咖啡,我看都是一样,女生能做出自己的事业,很了不起。”
见小尼不答话,她抬头说:“我不是认同你,我是认同自己。”
小尼微笑,“我知道。”
在小尼心目中,完全没有“了不起”这样的自豪感,反而是各种艰苦心酸记忆深刻。要不工作养活自己,她还能辟谷飞天?她没有余裕去考虑这些。两人无话可说,正沉闷的时候,蒙宥芸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你手臂上的是纹身?”
小尼为了干活方便,撸起长袖,露出了鱼和蛇的狰狞图案。“十七岁的时候纹的。”
“啊,你父母不管?”
“不管。”
蒙宥芸托着腮,静静喝着茶。小尼擦拭着做完茶的台面,捕捉蒙宥芸的目光,竟见她定定看着自己的手臂。纹身随着手臂动作波动,就有了活物感。小尼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满足。
又有脚步声。这次回来的是海音,他身上干燥清爽,小尼往窗外一看,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夕阳映照出橙红色的天空。海音脚步很大,神情像孩子一样兴奋。小尼很诧异,从没看过海音这模样。
蒙宥芸也很久没见到这样的海音,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
蒙宥芸一边缅怀,一边笑道:“来了?”
“终于来了!”
小尼一头雾水,“来了”什么东西?只听海音说:“还没走呢小尼,快回家吧,别一会儿又下雨了。”
他的心思压根不在咖啡店上,匆匆撂下这句话,就跟蒙宥芸下了楼。
海音和蒙宥芸三两步走下马路牙,停在路边的是一辆比他们年纪还要大的Vespa摩托,形态流线跟《罗马假期》里的一样好看,只不过非常破旧。
蒙宥芸笑道:“别来无恙啊宝贝。”海音转身抱了抱她,笑道:“我以为运不过来了,手续麻烦得要命。谢谢!”
“谢什么啊?”蒙宥芸却不怎么高兴,这老摩托的状态比她想的凄惨得多,放在店里跟整体格格不入,一点都不体面。“Gerald用得太粗鲁,都快成一团废铁。”
“他没卖掉算很够朋友了。谢谢你提议把车运回来,要不我再也见不到它。”海音给配送员签了字,检查了重要部件,然后用湿纸巾擦了擦座位。
蒙宥芸赶紧制止他:“你想骑?别啊,先找地方检测能不能上路吧。”
“必须不能,还没有牌照呢。”海音这么说,但人已经跨上了座位。握着久违的手把,他感到非常舒服,“我为什么会把你留给Gerald?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抛弃你。”
“神经病了!”蒙宥芸笑了起来。
“蒙小姐,上车?”
蒙宥芸皱眉退了半步,“不坐,脏死了。”
海音不再问,眼睛一抬,对二楼的窗口喊道:“朱小尼!”
朱小尼小小的脑袋伸了出来。海音招招手:“下班了,我送你回福星街。”楼上痛快地回道:“好嘞。”
蒙宥芸无力阻止,现在的海音是回国前的那个人,活力充沛、想做就做,而且做什么都享受其中。可这会死人的!
“喂喂,海音,我警告你,这车走到一半刹不住怎么办?引擎说不准坏了……”没说完,引擎就噢噢地响起,居然一打就打着了。它的声音像吐痰的老头子,又像病重的大象,路过的人和车都看了过来,甚至有人吹口哨。
“还能开,太好了。放心吧宥芸,宝贝会听我的。”
“听你的……”蒙宥芸想骂脏话,最后一刻吞进了肚子,转向小尼说:“你下来吧,这车没牌照。”
小尼:“我的自行车也没有。”
“……”
Vespa慢吞吞地开了起来,比游乐场的小火车快不了多少。小尼感觉到路人好事的目光,鼻子闻到铁锈的气味,还有海音暖暖的人的气息。她觉得好玩,海音换了个人似的,让她抱住他的腰:“我要飙车了!”
小尼“嗯”地给予了肯定。可车根本飙不起来,倒是比之前快了不少,噢噢地碾过平坦的柏油路,开得越来越顺。声音也好听了,像是吹着口哨一路向前。
复兴路到福星街,不过十几分钟车程,还好没遇到交警。海音慢慢开到了奶茶店跟前,停了下来。
“你还开回去吗?”小尼拍了拍座位,仿佛在安抚服务过她的马。
“不,这车我送给三元。”
小尼心领神会,转身要回店里,突然想起什么,回过身来对海音说,“那天我说了一半的话,你要不要听?”
“什么话?”
小尼不跟他打哑谜,直白地说:“你想追三元就追吧,他肯定不会主动,你不用等他表态。”
“诶……”海音惊慌失措,不能否认,但也不能当街承认吧?
小尼笑道:“没想到你的脸皮那么薄。三元他爸妈天天吵架,他特别怕长久的关系。我跟男朋友分手的时候,三元还以为我会从水塔跳下来呢,跟他解释他也不信。他心里就认定亲密关系很危险,很伤人。总之他胆子小,你不主动,他就缩回去啰。”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的?”
“我——”海音说不下去了,转念一想,又不是杀人放火出轨盗窃,有什么否认的理由?腼腆地笑道:“好吧……谢谢。”
小尼觉得他可爱,两只手贴在他的脸颊:“祝你成功,老板。”
海音本来只是送摩托,现在倒像是要把自己送出去。他忐忑地把车开到“乌有乡”,其实就是打着了一下火,挪了二十米。店里的人都听到动静,从窗口张望。
邬三元走了出来。他穿了件老头背心,卡其短裤,头发乱糟糟的,额头脖子都是汗。看到Vespa,他眼前一亮:“我靠!古董车!你的保时捷卖了?”
海音跨下座椅,把钥匙举在面前。
“什么意思?”三元斗鸡眼看着钥匙,钥匙也漂亮,挂着一个银质公鸡钥匙圈。
“要不要?”
“这车给我的吗?”三元的眼睛睁得大大,脸上又惊又喜又狐疑。
“给你。”
三元立直了后背,眯着眼说:“你想用这车来换我的店?甭想。”
“这是我的宝贝车,你拿整条街来我都不换。”
“真的给我吗?”
海音把钥匙拍到他手里,“拿着!这车不好修,零件都停产了,我们花点时间慢慢弄,有些部件只能找替代品。漆要喷了,牌照——这么老的车,可能不需要牌照,但也不让路上开,得想想办法。”他一边说,一边检查车身状况。开过来的时候全靠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现在一看,这车确实该报废了。
三元愣在那儿,不知道该怎样处置这古董质感的钥匙。按理说他不该接受,但要用什么理由才符合他的立场?
“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接受那么贵重的东西,”三元找了个最逊的借口。
“那当我放你这儿保管,”海音爽快道,“可以吗三元老板?”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三元的心酥酥软软,终于笑了出来。他们眼里再没有谈生意的紧绷感,所有的警戒都在这一瞬间瓦解,毕竟是三十多年的Vespa呢,人的伪装在它跟前不够看的。
海音看了他一会儿,奇道:“怎么一身汗,店里那么热?”
“都因为你!因为你举报我,害我补交电费,我不节衣缩食能活下来吗?店里不开空调了。”
海音冷笑:“你真会甩锅。回去开空调,电费我帮你交。”
“啊?!”三元以为自己热傻了。
“我帮你交三个月,够你缓过来了吧?”
“不是,你的人物设定是逼迁的坏房东啊,你帮了我,我可就不走了。”
“你要热死在里面,我的房子就成凶宅了;帮你交电费,不表示站在你这边。房子在年底前我肯定要收回的,这一点你不用怀疑。”
三元定了定神,伸出手指算道:“一、二、三、四、五,五个半,你还有五个半月,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