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乔洛敏锐地抬起头，沙沙树叶响起，紧接着，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不等她的脸完全出现，一道声音先一步响起。
“苦海无涯，回头不是岸——”
玉衡端庄典雅的面庞出现，她衣服破损，不再有过去常年不变的得体形象，眼下带着血，一条没擦拭的血痕划向眼尾，反倒像给她添了抹红妆。
“即便这样，也比你这种连执念都归于无的人好，你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她墨黑的双眼毫无笑意地看来，周身上下环绕着发着淡淡金光几颗佛珠，进可攻，退可守。
“天璇，杀死弗舍尔的人是你。”
玉衡声音淡淡，不是疑问，只是陈述事实。
天璇站在玉衡和乔洛之间，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低。
玉衡的杀气不要钱的外放，她第一次在人前展露出如此露骨的恶意。
金色的佛珠褪去往日慈悲，翻涌出杀戮之象。
乔洛倒是还好，他的情绪一直很淡，迄今为止最大的波动也只是在面对“白色神明”时不由自主冒出的省略号、问号和惊叹号。
在玉衡说出那句话后，第一时间想到了弗舍尔额头上的针脚伤口，感到了然。
他没有见过天璇出手，但想到他“玩偶商人”的职业，那么武器是针也不足为奇。再加上最初在禁闭室幻境中相遇，赵长鸣在他身上嗅到的血腥味……
乔洛眯了眯眼，弗舍尔大概率是在幻境中被杀了。
只是乔洛没什么感觉，他怀里的白蛋却不是。在天璇第一次拦住他，并“发病”的时候，它就恨不得之间蹿出来把他脑袋砸烂，现在更加暴躁。
“藏得可真是深啊。如果不是你出手，我还不知道你的针还有这般用处。”玉衡淡淡开口，眼似浓墨。
天璇不慌不忙，“一下子被小乔乔和小玉衡一起关注，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其实，我还可以藏得更深哦。”
玉衡拧眉。
天璇发出闷笑，继续道：“不要急不要急，让我一个一个回答。”
“首先，是的哦，弗舍尔是我杀的。不过呢——”天璇歪着头，眨了眨眼，“是他拜托我杀死他的哦。”
“第二，没有委托我为什么要制作人偶呢。”他转过身看向乔洛，笑得像蛇，“因为啊，乔洛是不同的——应该说，原本是不同的。”
说着，他自己反倒困惑起来，“真是奇怪啊，只是死了几个人，帮了几个人，就会发生变化吗？”
他提起“人”这个字眼时格外散漫，看向乔洛的目光带着令人不快的审视。
很快，他否认了自己：“不，不对……这些只不过是死亡走马灯里平平无奇的一环罢了，你的‘玩偶’告诉我，‘白色是解谜的题眼’。”
乔洛疑惑。
“白色，白色……”天璇低语着，抬手抵住下巴，“该不会……”
他金色的眼珠一转，重新升起了兴致，“那个在直播间现身的‘主神’在你眼里不会是‘白色’的吧，那颗蛋……”
他的目光下移，“在你眼里也是‘白色’的吗。”
乔洛放在白蛋上的手一僵，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在你眼里”？什么叫“在你眼里”？……
被天璇话语中的潜藏的含义的震到，脑海中思绪像是卡住了般，哪怕他始终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但瞳仁的变化还是暴露在天璇的洞察下。
天璇嘴角的笑容顿时拉大，变成夸张的幅度，他兴奋地低低吟笑出声，“白色，白色哈哈哈……”
“真是太有趣了！”
就在这时，玉衡冷冷开口：“天璇，无视我这个轮回的‘可怜人’，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唰”一颗佛珠穿透了天璇的左手，血液溅出。
天璇的大笑停下，迫不得已看向玉衡，“小玉衡好过分。”
差一点，玩偶师精心保养的手就要被废掉一只，再也做不了玩偶了。
“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们的轮回之主吗。”
轮回之主，欲界之主，每一个进入轮回的人的交易对象，甚至掌管着他们的生死。
乔洛终于回过神，“……你做出的玩偶，可以看到人的记忆？”
“不止哦，还有很多很多条线呢。”天璇兴致勃勃地回答，丝毫不介意暴露自己的情报。
玉衡相比初见已经冷静了下来，但杀意不减，她声音平平，讽刺道：“何必关心我这个注定走不出轮回的人，你想好自己的死法了吗。”
眼见玉衡要继续动手，乔洛扬声阻止：“慢着！”
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拦住了玉衡。长剑出现在他手中，血色剑身出鞘，直指天璇的咽喉。
“我还有问题要问。”
乔洛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他只专注得到答案，“发生了什么，弗舍尔委托你杀死他吗？”
天璇乖顺地举起双手，以示无害。
明明以一己之力惹了两个人，被虎视眈眈，脸上却没有半点害怕，依旧那么玩世不恭，甚至兴奋得脸红。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半疯不疯了。”
他抬眼看向乔洛，反问道：“小乔洛和鹰犬会主教的接触不少吧，你难道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吗？”
乔洛不为所动，继续发问：“你看到了什么？”
“哼哼，我看到了什么呢？小乔乔是在问哪里，我说过，我没有看到弗舍尔的幻境哦。”
“不要转移话题。”剑尖又逼近了咽喉几分。
左手的伤口处，血液源源不断流出。天璇默了默，引颈闭目，一副旋律从他嘴里缓缓吟唱。
这是大树居民献给天人的歌曲，乔洛在另一边时就反复听到，晨会上、活动课上、净化日中……天璇在独自一人面对天人时哼唱，他又唱着这歌来到乔洛面前，如今，又一次唱了起来。
这是一段很简单很悠扬的旋律，不长也不短，当初在活动课上学习一节课就学会了。只是他们始终不知道这首曲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是来教你唱歌的，我曾经的‘人偶’……”天璇睁开眼，沉声喃喃。
分路行动的轮回者陆陆续续抵达树根处的孵化室，只是彼此之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时陷入僵持。
终于，经过无声的眼神交流，他们选出一个人走向孵化室。
“哗哗哗”，男人前脚还没迈入房间，后脚就被从身后袭来的匕首穿透了心脏。
路途上短暂交锋过的“轮回大军”再次出现，而这一次，他们的数量明显比上一次更多。
轮回者惊疑地后退，知道他们又是来阻拦的，试图抢先一步向孵化室靠近，但下一秒更加惊异的事情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他们惊恐地看着倒在孵化室入口的男人，只见他倒在地上的尸体忽然像鱼一样弹动起来，跳动着跳动着，随后原地站起。
他拔下匕首，血液喷涌而出，露出不可愈合的窟窿。
——他以另一种形式“活”了。
男人一把扔掉匕首，张嘴发出似人非人的嚎叫，故乡的语言被揉碎在嚎叫声中，传了很远很远，没有听懂的人。
“后退！”一人大喝，虽然说得话其他人不明白，但此情此景，也知道他喊得是什么意思。
轮回者不约而同向后一步，而“轮回者”的队伍则向他们包抄而来。
队伍一散开，他们才发现其中竟然有不少眼熟的人，一天前还在和他们一起对抗敌人，此时却成了对立阵营的一员。
看着身体逐渐从摇摇晃晃到恢复正常的、死而复生的男人向他们发出杀意，他们顿时明白了。
他们是另一边的“居民”，当他们死去，这边的“居民”就会“活”。
战斗只会给他们带来不利，被敌人拖死。
刹那间的利弊权衡，得出结论后，有人心顿时一沉，发狠了般利声尖叫起来：“冲啊！不要管他们！去屋子里！”
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冲不开敌人的防御的，其他人能明白他的意思吗？他们会选择配合他吗？他们可以再次合作并肩吗？……
但时间给不了他更多思考的余地，他只能立刻抬起腿，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空袭，向前冲去。余光中，他看到左边的身影也动了！
“冲！”又一个陌生的语言如此喊道。
幸存的轮回者一窝蜂向狭小的洞孔泳去，爆发的人流一时间冲破了“镜人”对他们的拦截，站在正门口攻击他们的男人被围攻，一时无法重新站起。
漆黑的房间里或许孕育着他们的一线生机。能成功一个人是一个人，万一这个人就是自己呢？
“镜人”发出尖叫，也随之暴动起来。
高大的树上，隐隐有什么在翻滚发疯，震得整棵树的树叶狂乱地作响。伴随着“沙沙沙”声，叶子不断飘落。
等乔洛来到树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被杀死的轮回者倒下，作为“镜人”复活，“镜人”被杀倒地，没一会儿又再次站起来，对于已经是“死亡”的他们，“杀”已不存在意义。
局势一面倒，小小的孵化室门口，堆满了残肢断臂。
他在“镜人”的大军中，看到了“弗舍尔”、看到了“方良”、看到了“华修明”、还看到了“赵长鸣”……以及……
视线向队伍末尾移去，乔洛对上了一个女孩的视线，那个要找哥哥的迷路的女孩。
“余元柏……”
女孩给了他一个怯生生的微笑。
随着她的注视，“镜人”看向了乔洛。他的身上还揣着一颗瞩目的“白蛋”。
乔洛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这可真是……糟糕透顶……”
余元柏送他的笔记本他还好好放在怀里，本来还想找华修明让他再帮忙辨认一下。
“镜人”的攻击很快来到他身前，乔洛侧身避开。
没想到失踪后的余元柏会出现在这里，或许他应该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把人处理掉……可是明明，当时他并没有在女孩身上感受到“天人”的气息……
乔洛后翻，金色的发丝划过漂亮的幅度，躲过半空中炸开的符箓。
“赵长鸣”来到他身后，而前面是在最开始来伏击他的“弗舍尔”。
蓝色的眼眸一暗，乔洛主动向后倒飞，眨眼间来到“赵长鸣”身旁。
赵长鸣大多数时候使用符箓远攻，很少近战出手，但拥有灵敏五感的人想来近战也不会弱。
在乔洛近身的那一刻，“赵长鸣”很快就反应过来，扭转身体，硬生生从正面转向侧面，抬腿向乔洛横扫过来。
长剑出现在乔洛手中，白色的剑鞘接下这一冲击，乔洛卸力向后滑了半米远。
眼见着“赵长鸣”背手再次拿出三张符箓，“弗舍尔”的雷霆骤然划过，阻挡了乔洛躲避的线路。
三张符箓在剑鞘上炸开，剑鞘纹丝不动。
乔洛挽剑撤离。
余元柏看着缠斗的三人：“为什么不拔剑呢？你的剑，很锋利吧。”
乔洛没有回答。
见乔洛沉默，余元柏也不恼，她抬起手又指挥来第三个“镜人”加入对乔洛的围攻。
但乔洛可不打算配合。虽然他无法痛快出手，但逃跑还是做得到的。
包围圈内的金发青年故意诱敌，在三人错位的瞬间，抓住空隙果断飞奔向孵化室。纤细轻巧的身影很快隐没在“镜人”人群之中。
女孩一时不查，竟没来得及回防。
“拦住他！”
孵化室的蛋已经落入她们手中，最后一个目标在乔洛身上。
“赵长鸣”三人应声而动。
另一边，乔洛刚钻入孵化室就被里面乌烟瘴气的血腥味逼得窒息了一瞬。
他迅速环视一圈，哪里还有蛋的影子。房间四面八方被血糊了一层，原本安放白蛋的架子和棉布全部倒的倒，破的破，而所有白蛋不翼而飞。
这里堪比另一个“天人”的血海。
“里面可什么都没有呐，你来晚了。”树外的“镜人”散开，余元柏从中间走出，来到门口，站到乔洛面前。
她向乔洛伸出手：“把那个孩子交出来。”
女孩的面庞再不复初见时的腼腆和羞涩，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云雾，她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一地的血腥，仿佛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在她身后，站着一群本该高于副本维度却沦陷副本之中的轮回大军。
乔洛勾起唇角，眼里却没有笑意，“不对哦，我已经找到路了。”
话落，他的掌心似乎有什么光一闪而过。
淡定的女孩顿时竖眉，“不好！”
她的反应很快，在乔洛抬手的瞬间飞速对“镜人”下令。但因为太过短促，有些人反应了过来，有些人没反应过来，人群中出现了推搡。
“赵长鸣”和另外几个人冲出来，却被绊倒在地。
一块铜制的铭牌从他身上摔出，掉在地上的血污之中，印刻的短诗显露朝上——
“我们是洞穴的孩子，亘古地囚于黑暗，直到第一束火焰在身后点燃。
黑色的阴影在我们眼底浮现——
第一天，天人来到我们的身边，顶起生命的桂冠；
第二天，大树在我们的眼前生长，撑起大地的臂膀；
第三天，歌者举起知识的殿堂，唱响爱的勋章；
第四天，枯萎的果实从空中坠落；
第五天，百净兽成群而过，食尽毁灭的果实；
第六天，我们转过身，看到了自己的镜子……”
还有，被划去的“第七天”……
余元柏在看到铭牌的瞬间像被雷击中般呆愣在原地，摔倒的“赵长鸣”扑到了女孩身上，她没站稳也向前倒去，扑向乔洛。
电光火石间，乔洛手中的一小块镜子失控反转，余元柏看到了自己在镜中的模样。
一个肃穆的、长相端正的中年男人。
乔洛认出来了这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正是每天晨会上都能见到的，率领大树居民的“教长大人”。
余元柏瞪大双眼，他想起来了，第七天……
第七天，我们走出洞穴，看到了……
太阳……
失重感拉扯着乔洛的身体，他被那枚小小的镜片吸了进去。
等再触碰到实地时，乔洛睁开眼，发现这是一间和孵化室一模一样的房间，木架排列，棉布整洁，还有和他第一次见到时相同数量的蛋。
应该说，这里就是孵化室，只是在镜子的另一边，还没有遭遇残忍的破坏和血腥的污染。
乔洛发现这里蛋不知为何看起来外壳黯淡了许多，他抬手轻轻将掌心贴合到临近的一棵蛋的外壳上。
这是一颗死蛋。
这里所有的蛋都没有生命。
怀里的白蛋不满地躁动起来，终究还是冲出衣袍，强硬地撞开乔洛手下的蛋，霸占了它的位置。
乔洛一怔，轻笑出声，“你还真是霸道啊。”
他将被挤走的蛋扶正，双手捧起白蛋，湛蓝的双眸映出白蛋光洁圆润的模样。
白蛋顿时安静下来，乖巧不动。
“之前我都没留意，但听了天璇的话之后……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赵长鸣说你很安静，余元柏说过你的花纹她很喜欢。”
乔洛眯了眯眼，“现在再仔细一想，赵长鸣看不到你的动作，而余元柏眼里的你和我眼中的你不同……”
白蛋一动不动。
乔洛牵了牵嘴角，不再继续追问。他视线落到周围，扫过一圈后，最终看向洞口。
外面空无一人，静悄悄的，隐隐的白光从洞口透入，倒和记忆中的昏暗大为不同。
乔洛捧着蛋，抬脚缓缓向外走去。
一阵风拂面而过，轻柔地吹起他的发丝，外面的光景映入眼帘。
乔洛缓缓睁大双眼。
没有树枝、没有绿叶、没有镜子、没有人……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远处辽阔的天空。
碧空如洗，飘着几缕薄纱般的云。
而近的地方，乔洛看到了粗壮的树干，一如前不久他在地面上看到的，只不过……
他缓缓抬起头，是大地——大地在他的头顶。
越过粗壮得可怕的几颗树干，辽阔的地和辽阔的天没有任何遮拦地展露在他的视野之中。
乔洛几乎说不出话。
脚下的动作不禁加快，他扒着洞口边缘，低头向下探去，在千米的深处，他看到了郁郁葱葱的绿色。
天地颠倒，树长在大地上，倒着向下、向天空生长。又或者说，是天地之间的人被颠倒了。
惊异中，乔洛忽然明了。
难怪，在这里生活的日子，从来见不到太阳。
——不要抬头，不要低头。
在颠倒的世界里，大树的居民们学习、劳作。
晨会一如既往地进行。澄澈的似蓝天的湖水中央，国字脸、披着深红长袍的教长在万人瞩目下，庄严地向天人宣誓自己的忠诚。
最后，他高高举起《净海福音》，扬声道：
“这是我们的胜利！我们驱逐了不净的恶魔！我们成功保卫了我们的家园！”
“哦——”
人群响起欢呼声，他们也高举起《净海福音》，赞颂彼此的勇敢。
人群中，有老人提出质疑：“既然天人无私又伟大，为什么我们的家园里还会出现不净的恶魔？不净的恶魔究竟从何而来？”
呼声一静，众人安静下来，看向中央的领导者。
教长沉默了，他不说话，他知道看向他的无数双眼睛都在等待答案。
晨会一时间陷入凝滞，就在其他教长起身想要裁决发问的老人时，国字脸男人终于缓缓开口道，他低沉的声音有些迟疑，迟疑中又带着坚定。
“……太阳，他们来自太阳。”
乔洛来到这棵巨树的中段，他废了一番功夫才从悬顶的孵化室下来。
熟悉的镜丛在他四周随着叶片一起摇晃，周围已经没有了能看到天空的缝隙，光线无法从脚下抵达。
他刻意绕开居民可能活动的范围，沿着边缘走动。终于，他发现了想要寻找的人影。
突破包围来到这边世界的轮回者。
墨绿的长袍将不远处的男人笼罩，他似乎受着伤，正有意识地利用衣服的颜色将自己藏在绿丛中。乔洛一靠近，他就敏锐地看来。
那人一愣：“……乔洛？”
乔洛看不清人脸，但听出了声音，“天玑？”
他仰起头看着上方藏掖的身影，微笑道：“真是好巧，没想到是你。我们又可以合作一次了呢。”
上方的人影微动，最终一跃而下，站到乔洛面前，乔洛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伤得很重。
“真是糟糕。”
“不碍事，说吧。”一贯冷漠的眼眸沉沉看来，坚毅的像块石头。
“我希望你能帮我去见一个人。”
“谁？”
“余元柏，我们晨会的主持人。”
天玑眉眼微动，有些诧异：“他叫余元柏？”
乔洛勾唇，缓缓叙述道：“嗯，算是天人的近侍吧，被‘颠倒’影响最深的人。”
天玑询问的视线看来，乔洛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问：“你现在分清叶子和镜子的区别吗？”
“……”天玑知道这句话是指什么。
语言……自从点破疑点之后，庞大的怀疑几乎摧毁了每一个人的神智，精神值也就降低。
虽然现在他清楚乔洛在用什么语种说话，但他只能勉强听懂。
大脑运转得有些迟钝，天玑斟酌许久，才道：“基本活动没有问题，打斗的话，也可以。”
“嗯，这很好，不过你不需要不用打斗。”说着，乔洛从怀中拿出树皮笔记本。
在看到这本眼熟的笔记本后，天玑明白了。他接过本子，也接下了这个合作邀请，“我会把这个带给他。”
乔洛颔首，“保险起见，你还可以去另一边一趟。孵化室里有赵长鸣遗落的铭牌，应该没有被拿走。”
天玑点头，表示自己了解。
乔洛继续道：“还有，那句被更改过的‘第七天’，或许可以帮你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句‘我们走出洞穴，看到了太阳’吗。”
“嗯。”
昔日初出茅庐的轮回新人已经能够熟练地安排布局了，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没有。他的面庞依旧如此明艳绮丽，维纳斯之乡随手一划就惊艳全场的模样仿佛仍近在眼前。
他已经向轮回证明了他与生俱来的特殊性，那份和狂乱的未知所对立的、绝对的理性。
天玑不想探究这份理性究竟被染上了什么颜色，也不关心这样算不算拥有“人的灵魂”，他和天璇以及玉衡都不一样。
看着乔洛交代完转身就走的身影，他开口叫住了他：“你负责什么？”
乔洛停下，没有回头，“天人。”
在这之前，他向参加过净化日的方良打听了净化池的位置，结合颠倒世界的天人位置，很容易就能确认，天人处于大树中上段，靠近树顶的位置。
悠扬的歌声从四面环雾的晨会传至树梢，在大树尖端盛满水的“囊泡”里，白色的巨蛋发着轻柔的银光，光被水面的波纹揉碎成鳞片，一闪一闪。
藤蔓倒吊在天顶上，随着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歌声缓缓游弋，枝叶微颤，花开的愈发红艳，睡眠上盈满浓郁的、欲盖弥彰的花香。
乔洛一靠近，就闻到了花香里藏起的腐尸味，一香一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杂在一起，粘腻地罩在嗅觉上，令人作呕。
他第一时间皱起眉。抬头望向不见一丝微光的狭长小径，脚下的枝干两侧枝蔓了墨绿的藤蔓和绑着红绳的圆镜。
镜子“叮铃叮铃”得碰撞，映出穿行者随着步伐摆动的袍尾、白色的剑和闭着眼的精致侧脸。
乔洛听见从上方传来的朦胧歌声，开口哼出相同的旋律，空灵的声音先一步向小径深处萦绕而去：
“美好的天人啊，我们为您祈福；纯洁的天人啊，我们为您歌唱——
我们为您献上，最最虔诚的信仰。”
“绮丽的诗篇写下您绮丽的面庞，树叶的纹路记载您的辉煌。感谢啊，您播撒知识；感谢啊，您供给食粮。大树的孩子没有风雨，也没有忧烦。我们扎根大地，向天空生长……”
乔洛闭着双眼，避免被镜子“发现”，一边哼唱一边向前黑暗中走去，一步一步，香味和臭味都越发浓重。
近了、更近了……
走过拐角，他唱出最后一句歌谣：“……把你的天堂放入我的脑海里，把你的地狱植入我的骨髓中。我的心跳和脉搏将随血液奔涌，涌入万物的鼻息，涌入时间的回廊……”
乔洛睁开眼，一张倒吊的诡异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颠倒的非人瞳孔映着他的脸。
……太近了，近的没有花香只有扑面而来的腐臭味。
乔洛呼吸一窒，浑身紧绷。
下一秒，一条枝蔓划开水面，带起数尺的水浪像鞭子一样甩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