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沂川合下眼,指尖从香烟的滤嘴上碾过,说话时,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淡。
“记不清了,如果真要算的话,可能是从第一天见到它开始吧。”
宋璋想着他养的那只猫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其实算不上多好看,更别说有像人的地方,除了……
那双眼睛。
“因为它的眼睛吗?”
“算是,但不全是。”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外面的光照进来,影影绰绰的一片,陆沂川修长的身躯陷在沙发里,从宋璋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他只听得见他的声音。
平缓的,带着刻在骨子里温和,像是一位芝兰玉树的君子。
“我以为我快忘了绒绒是什么样的了。”
“人们常说,时间总能让人淡忘一切,我也以为我能忘了他。”
“可那天,那只猫就这样莽撞的撞在我身上,低头和它对视的瞬间,我才发现,我其实什么都没忘。”
他往下腰拿起地上的酒瓶,窗外的霓虹照进眼底,口腔里尝到的只有苦涩。
“我的理智告诉我它不是他,可情感的天秤总是忍不住倾斜。”
但他比谁都清楚,他的绒绒已经离开他了。
曾经的陆沂川在找理由证明姜珩回来了,而现在的陆沂川在找理由证明姜珩的确离开了。
“可猫怎么可能会是人?”
“就算人能变成猫,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见了我跟姜星白说话无动于衷?为什么受了那么多苦却不跟我说?”
宋璋忍不住道:“你怎么就确定姜珩一定会按照你的设想做出反应?”
陆沂川沉默了会,然后很突兀地笑了声。
“因为是我养的他。”
他缓声道,语调轻柔,就像是对情人的温柔呢喃。
“世上没人比我了解他,哪怕是他自己。”
他知道没人会甘愿被束缚在牢笼里,所以他给姜珩精心布置了一个花园,他看似自由,可每一条线都死死攥在他手里。
“这件事没有意外,除非……”
除非他忽略了什么。
可陆沂川感觉每天都像是有什么在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太疼了,疼到他连活下去都觉得困难,更别说想别的。
他太累了。
“都不重要了。”他说:“世上哪有什么借尸还魂,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活着的人幻想罢了。”
他偏过头看宋璋,“你也觉得我有病是吗?”
宋璋握紧手里的瓶子,有些艰难道:“如果你觉得它是姜珩,何不如就把它当成姜珩?”
听他这么说,陆沂川反而笑了,“宋医生,我以为你会说这都是假的,让我认清现实,别在幻想里沉溺。”
宋璋顿了顿,老实道:“如果是你,我宁愿你在幻想里沉溺。”
也好过清醒的痛苦。
“不过还是算了。”陆沂川道:“姜珩就是姜珩,姜珩只有那么一个,独一无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替代品。”
他缓慢的陈述着,说话时语调里还带着点轻松的笑意,比起像医生倾诉病情,他更像是找老朋友叙旧。原本交叠的双腿抻开,手臂懒散地搭在扶手上,垂下的来手掌修长消瘦,像节干枯的瘦竹。
宋璋的心莫名跳得有些快,还没等他说什么,又听见陆沂川开口了。
“之前我做的那些事就让他很不开心,如果再养一只和他很像的猫,绒绒就真的该生我的气了。”
他问宋璋,“你想要养猫吗?”
宋璋愣了愣,“你要把它给我?”
“看来看去,你算是个比较合格的人选,工作稳定,性格还算不错,应该会照顾好它的。”
“不是……”宋璋有些不能理解,“好端端的,你把猫给我养干什么?就因为你觉得它像姜珩?”
“也不全是。”陆沂川幽幽叹气,语气有些无奈,“你也知道,我每天太忙了,再加上住在学校里很不方便,实在有些负担不来。”
“再说了,你不是说人要向前走吗,我留一只像绒绒的猫在身边还怎么向前走?”
宋璋:“……”
宋璋觉得有些迷惑,“你是真的看开了?”
陆沂川咬着烟散漫的应了声。
“……”
看他这样,宋璋心想,他这哪是看开了,他这压根就是想不开了。
姜珩踱着步子,猫猫祟祟的在门口张望。里面是一间教室,还没到上课时间,里面没什么人。
他张望着,计划着要从哪里溜进去。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一回头,四五个毛茸茸的脑袋蹲在他后面看着他。
姜珩:“……”
他的步伐趔趄了下,一头撞进身后三花的肚子里,然后被三花一爪子拍在地上。
姜珩挥舞了下自己的小短腿,“干嘛呀!干嘛呀!怎么来了这么多猫?”
一堆毛茸茸的脑袋无辜的盯着姜珩看。
三花道:“它们是来看你的。”
姜珩从地上爬起来,“看我干什么?”
“它们说,它们还没见过猫会学习。哦,特别是无毛猫。”
“……”
姜珩气冲冲地撞进那群猫中间,“我有毛!睁大你们的猫眼看看,它只是长得短,并不代表没有!”
气死他了!他今天出门之前明明都照镜子了,和之前相比,少说也长了一厘米。
三花将他从猫群里叼出来,“你真的要进去?”
姜珩朝着那群来看他热闹的猫呲了呲牙,“来都来了,干嘛不进去?”
三花对他这种行为不是很理解,“可里面都是人。”
姜珩眼神茫然,“人怎么了?教室里本来就都是人啊。”
三花感觉眼前的小家伙对人类总是有种莫名的信任,哪怕他被人类弄成那个样子,可还是毫无芥蒂的相信着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种族。
姜珩以为它在担心他,抬起爪子拍了拍三花的背,“放心好了,里面都是学生,他们不会伤害我的,一下课我就出来了。”
他的爪子刚落到三花背上,就被一巴掌拍了下来,这位优雅的美女一如既往的暴力。
“学习是什么?为什么要进去才能学习?”
姜珩在哪里拍倒就在哪里躺下,将自己摊成一张猫饼,立在头上的耳朵动了动。
“不是学习。”他语气忽然变得深沉,“是打造人……猫设。”
“我才不像你们这些没出息的猫,天天就想着晒太阳和去湖边整点鱼吃,我可是有大志向的。”
他伸出爪子,缓慢地在地上挪了挪,对着教室的大门,“而那里,就是梦想的起点。”
一群毛茸茸的脑袋盯着他看,喵群里不知道谁“喵”了一声。
“梦想是什么?有小鱼干好吃吗?”
“肤浅!本喵和你们这群喵根本就没共同语言……”
三花的爪子缓缓抬起。
姜珩眼尖看见了,立马翻了个身。
他解释道:“这是我猫设的第一步,先找一个教室,然后进去听课,我要假装听得懂的样子,这样他们就会以为我是智商超群的喵。”
一只梨花蹭了过来,“然后呢?”
姜小喵翘起尾巴,“这样我的计划就成功一半了,先把我智商猫的猫设立住了,然后我就去开直播……”
梨花茫然的看着他,“直播又是什么?”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自己赚钱了,我甚至都不需要过度展露我的才华,只需要略施小计,人类顿时就被我的智商给折服了。”
几只猫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一只白猫道:“那我们也可以去直播吗?”
姜珩道:“那你们知道一加一等于几吗?”
几只猫沉默了。
姜珩:“嘿嘿!我知道!”
一个人只知道一加一等于几,那是笨蛋。但如果一只猫知道一加一等于几,那简直就是天才!
如果一只猫不仅知道一加一等于几,甚至还会算十以内的加减法,那简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做人的时候姜珩就是个笨蛋,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但经过这两天的思考,他幡然醒悟。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问题,是他压根没选对赛道。
一旦换了条赛道,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他知道,一群土生土长的猫是无法理解他这种天才喵的孤独的,但是他承诺,“如果我真的赚到钱了,我就给你们一猫一箱罐罐。”
顿时所有猫的眼睛都亮了,满怀希望的送他进了教室。
快到上课的时间,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学生。
姜珩没敢太张扬,也不好意思占了学生们的位置,选了窗台跳上去,端庄的坐下来。
其实他这么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做人的时候靠陆沂川养,做猫了还要陆沂川养,姜珩怪不好意思的,总想靠自己来做些什么。
不过一只猫能干什么呢?
姜珩想来想去,唯一想到的只有那些萌宠博主。
先不说陆沂川愿不愿意拍他,就他那连自己都觉得磕碜的长相,姜珩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手。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他人类的大脑了。
和人比不行,和猫比那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周围的学生都用一种很惊奇的目光看着姜珩,姜珩抬了抬下巴,觉得再也没有比他还聪明的猫了。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现在只要等着老师来上课,然后他装做认真听课的样子就行。
但不知为何,姜珩感觉这间教室的学生特别多,多到明明都坐满了,可还是有人从后门进来。
人一多,蹲坐在窗台上的那只猫就格外明显。
姜珩:“……”
姜珩感觉压力有点大。
终于,上课铃声响了。
他朝门口看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眸。
眼眸的主人看见他时也愣了愣,抬头看了眼班级,才拿着书进来。
男人穿了身白衬衫,站在讲台上时像一棵挺拔的青松,他的目光从姜珩身上掠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弯下腰将U盘插进去。
“李老师请假了,这节《西方现代哲学》照例由我来上……”
说到这里时他顿了顿,“教室里这只猫是哪来的?”
姜珩:“……”
不知道哪个学生笑了声,“陆学长,它是听闻你帅气的英姿,特地来一睹你的风采的!”
姜珩惊恐扭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是吗……”陆学长的眼神落在姜珩身上,“那可得好好听,我会记得向你提问的。”
姜珩忽然想到那个表情包。
【啊?我吗?】
那一瞬间,他恨不得以头抢地。
还有什么是比他打算偷偷卖弄智商时遇见陆沂川还尴尬的吗?
那就是在半个小时前,他刚跟陆沂川保证,他会乖乖待在宿舍。
作者有话说:
陆沂川:想不开了。
姜珩:天才中的天才。
陆沂川仿佛不认识窗沿上坐着的那只猫,低头翻开手里的课本。
每次一到他上课,来的学生很多,但是为了学习还是其它就不得而知。
人一多,教室顿时就变得拥挤起来,姜珩前看看、后看看,想走都不知道从哪里走。
坐在窗沿下的两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外套团了个窝出来,趁姜珩不注意,一把把他抱到了猫窝里。
姜珩踩了踩脚底的衣服,心想来都来了。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打量着讲台上的陆沂川。
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见他上课,被那么多学生盯着依旧从容不迫,镜片下面的眼睛狭长锐利,被扫到的人都不由得默默挺直腰杆。
就在姜珩幸灾乐祸的时候,他发现那双狭长锐利的眼扫到了他身上。
刚刚还在笑别人的姜小喵默默坐直身体。
一丝很浅的笑意从陆沂川眼底滑过,他垂下眼,继续将目光放在课文上。
“存在主义是一个从揭示人的本真存在……”
姜珩的眼神逐渐变得茫然。
“海德格尔把自由看作是人对……”
姜珩的眼皮开始打架。
咚地一下,脑袋磕在桌子上,姜珩勉强清醒了几分,抬眼往讲台上看。
陆沂川似乎是往他这边瞥了眼,然后抬手换了张PPT。
“萨特所谓的‘自由’不是人的存在的某种性质……”
回头一看,倒了大片的学生。
姜珩:“……”
不愧是哲学史。
就在他愣神的这段时间,陆沂川已经念完了一页的PPT。
“阿尔贝.加缪是明确地将‘荒诞’提升到……”
他讲课时的语调甚至比小时候给姜珩念故事书还要没有起伏,声音缓慢低沉,在加上教室又安静,姜珩终于还是抵不住产生的睡意,脑袋一栽,埋在衣服里睡了过去。
至于猫设?
再聪明的猫也不会去学哲学这种东西!
姜珩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下课,学生离开教室的动静才把他吵醒,眼睛还没睁开,耳边就先传来陆沂川的声音。
“是我的猫,估计是出门的时候没关好门窗,跟我跑过来了。”
然后是两个女生的声音。
“这只丑得这么别致的猫是陆学长的啊。”
姜珩面无表情地睁开双眼。
少女,麻烦直视我的眼睛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女生还在继续,“这两天全能墙上都是它的身影,我们还以为它是流浪猫呢。”
陆沂川尾梢微挑,“全能墙?”
“是啊。”女生掏出手机,“你看,上面都是关于它的投稿。毕竟丑猫不是没有,但像它丑得奇奇怪怪的猫还没怎么见过。”
陆沂川低头,果然像女生说的那样,上面有很多关于秃毛小猫的投稿,还附赠高清大图。
图片里的秃毛小猫出没于学校的各个地方,抓鱼、扑蝴蝶、躲猫猫……
不用想也知道在陆沂川出门的那段时间里它在外面混得有多舒心。
姜珩把前爪搭在陆沂川身上,探过脑袋看了眼,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不是,这些大学生都闲得没事干吗?为什么要拍他的丑照往网上放?
女生兴致勃勃的说道:“你是不知道,你的小猫可厉害了,明明看着也不大,可走到哪里都有一群猫跟着它。他们说它是猫老大呢。”
陆沂川缓缓垂眸,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猫,“猫老大?”
姜珩:“……”
他不是,他没有,他只是比其它猫会躲猫猫而已。
姜小猫垂着尾巴被陆沂川提出了教室。
树上还挂着几只等他学习的猫,看见姜珩出来立马冒出脑袋,但在看见陆沂川的又瞬间缩了回去。
陆沂川站在树下,“老大,要跟你的小弟告别吗?”
姜珩选择原地装死。
好在陆沂川没为难他,抱着他离开了教室。
他停在没什么人的台阶上拿出手机打电话。
姜珩窝在陆沂川的臂弯,看着他目光下垂,阳光灿烂而热烈。
“老师,我把目前整理好的PPT发给您了,如果您实在忙不过来,可以叫赵朔帮忙。刚刚上课的时候忘记给学生说了,到时候麻烦您通知一声。”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陆沂川淡淡应了声。
“抱歉,我可能参加不了你说的那个项目。”
他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场简短的对话用了不到三分钟,陆沂川收了手机,抱着猫右转。
往前走是一排樱花大道,不过这个时候樱花已经谢了,绿叶郁郁葱葱地舒展开,投下一路的绿荫。
这不是回宿舍的路。
陆沂川抱着猫来到校门口,姜灼靠在车边等他。
看见他,姜灼站直身子,张嘴刚想要说什么,目光看见他怀里的猫时拐了个弯,“嚯!这猫真别致。”
姜珩:“……”
他没想到陆沂川是来见他哥的,准确来说,是姜星白他哥。
四年不见,姜灼看上去成熟不少,西装往身上一穿,倒真有几分霸总的样子。
只可惜,姜珩眼睛一闭,脑海里回想的都是姜灼小学时候光着屁股抢他玩具玩的画面。
姜灼道:“陆沂川,你可真行,明明是你要找我,结果让我在大太阳底下等你一个多小时,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金贵吗?”
陆沂川没什么诚意的解释,“在上课。”
姜灼咬着牙翻了个白眼。
他看着对方伸手往背后的包摸了摸,摸出一串车钥匙。陆沂川把车钥匙丢进姜灼怀里,“听说令弟出院了,这个是出院礼物。”
姜灼勾起那串钥匙看了眼,神色有些复杂,“你怎么不自己拿给他?”
面对多年的朋友,陆沂川说话时没那么多顾忌,嘴唇上下碰了碰,没什么表情道:“怕看了他会吐。”
姜灼:“……”
“好歹也算我弟,你说话时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既然这么不喜欢他,送他东西干什么?”
陆沂川把猫往姜灼车子的引擎盖上一放,拿出手机,指尖灵活地敲了敲,“我做了个表格,发给你了……”
姜灼拿起手机,发现表格里的内容竟然是姜珩从小到大的花销,衣食住行样样都囊括到里面。
他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陆沂川道:“我算了算,绒绒从小到大大概花了你们家这么多钱,这几年我陆陆续续给姜星白的东西我手里都有记录,再加上这辆车,应该就还得差不多了……”
姜灼只觉得荒谬,“陆沂川,你有必要这样吗?”
“有。”
阳光落在陆沂川身上,洁白的衬衫被带着染了点橙黄的光晕,脸上肤色却很淡,宛如透明。
“我不想他欠你们什么。”
姜灼张嘴合上,又张嘴,“要分这么清吗?哪怕没有血缘,我们也算亲人,他人都走了,你没必要……”
陆沂川轻声打断他的话,“他人都走了,我不想有些人仗着他说不了话,就随意糟践他。”
说到这里,男人安静地垂下眼,整个人苍白到仿佛透明,可语气却是轻快的。
“他活着的时候你们不喜欢,死了没必要假惺惺地做给别人看。”
“你们不要他,就把他干干净净的还给我。”
姜灼指尖兀地收紧。
过了几秒,他才哑着声音开口,“你送姜星白礼物是为了……那为什么上次他过生日你要来?”
明明之前他从未参加过姜星白的生日。
陆沂川轻笑了声,身上透着一种疲态,像是钟表的电池终于快耗完了。
“要听实话吗?”
姜灼愣了瞬,不等他回答,陆沂川就接着道:“我只是想让他看看,看看你们是怎么给他过生日的,那样的话……”
他嘴角翘了翘,什么都没说,但姜灼读懂了。
那样的话,就算是姜珩死了,也只会记得他的好。
姜灼觉得他真的疯了。
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他的脑海,姜灼忍不住上前一步,钥匙扎进掌心,冰冷尖锐的疼痛将他的理智唤回。
他以什么立场来训斥陆沂川?
姜珩的哥哥?
这几个字浮现在他脑海时他都想笑。
陆沂川什么都没做,做错的是他们。
一股无力感席卷着姜灼,他松了松手,只觉得手心那串钥匙格外烫手。
难堪的情绪爬上喉咙,一时间让他失了声。
姜灼的表情很难看,陆沂川不动声色地又加了桶油,“嘴上总是说着愧疚,却将对一个死人的愧疚弥补在一个活人身上,我都替他感到恶心。”
手掌再次倏地收紧,钥匙尖锐的那部分抵进掌心,硌得钝钝的疼。
见姜灼不说话,陆沂川合上书包拉链,抱起还在发愣的猫。
“从此以后,绒绒和姜家再也没关系了。”
他终于是我的了。
阳光下,男人的身形修长单薄,脚底的影子越拉越长,然后渐渐融入斑驳的光影里,被揉碎,吞噬,沉于地底。
陆沂川能感觉到怀里的猫情绪不太对劲,可在和姜灼说完话后,他的意识像是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一般,只剩下一副麻木的躯壳。
猫又黏了上来,被他伸手推下去。
他偏过头咳了咳,很轻的一声,像是把身体里残留的最后一口气给咳了出来。
小猫围在他脚边打转,喵喵叫个不停,陆沂川想,好像可以叫宋璋来拿猫了。
他把手撑在膝盖上,像一位老人,缓慢地站起来。
陆沂川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个带锁的笔记本。
他拎着笔记本去了阳台,宿舍年久的椅子有些摇晃,刚坐下去脚边就蹭着一团毛茸茸。
陆沂川垂下眼,慢吞吞地按了几个数字,打开笔记本。
里面很空,只有第一页列了几条清单。
男人偏头张嘴咬开笔帽,在最后一项那里打了个勾。
下笔的力道有些重,笔尖划过纸张,甚至还能听见明显的沙沙声。
再往下,一片空白。
陆沂川盯着那个勾看了许久,牵着嘴角缓而慢地露出一个笑来。
猫沿着他的裤腿往上爬,被他伸手推了下去。
他撕下那页纸,掏出打火机点燃。
火光燎起,迎着风烧得很快,松开手时在空中卷了卷,落地时只剩一截灰烬。
陆沂川又偏着头咳了声,慢慢掏出一根烟,他弯下腰,像一个年迈的老人一样点燃香烟,探出来夹着香烟的指尖清瘦如竹节。
他仰头靠在椅子上,恍惚间,感觉有什么跳在了腿上,温热的东西蹭过他的颈肩,耳边似乎响起了声黏黏糊糊的呼唤。
“陆沂川……”
陆沂川缓缓合上眼,呼吸很轻。
第30章
陆沂川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时间是半夜。月光如水,泻下银白的光辉,不大的阳台笼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中。
他低头,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件薄薄的毯子。毯子在他身上盖得七零八落的,上面还染着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灰尘,腿上盘着一只秃毛小猫。
他指尖从小猫脊背上的疤痕划过,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等细想时,心底涌上的疲倦顿时将他淹没。
和疲惫的心情相反,陆沂川看起来却很精神,原本死灰的眼底久违地亮起光亮。
蜡烛烧到最后,火苗反而却是最旺的。
他站起来把猫抱回猫窝。期间小猫都睡得很沉,哪怕换了地方也只是抻了抻爪子,翻了个身又接着睡。
陆沂川站着看了会,然后拿着钥匙出了宿舍。
宋璋又在加班,加到最后他两眼青黑、面呈死色。
他想,可能病人没死,他就先从医院大楼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
当陆沂川提出要请他吃宵夜时他想也不想的同意了。
哪怕陆沂川和陆家决裂了,但他依旧有钱,宋璋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最贵的酒楼,毫不客气的点了通。
A市是没有夜晚的,哪怕半夜,街上依旧车水马龙,霓虹依旧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