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皇帝亲自开口,使青梅成为杜状元的亲传弟子,这样无论日后杜秋二人如何优待青梅,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嘉泓渊回头看向杜云瑟,“云瑟,朕想赐个恩典,却成了你的责任啊。”
杜云瑟一笑,“青梅养在微臣府上,与臣夫夫二人颇为投缘,只要陛下开口,臣非常乐意。”
“那朕回头送一份拜师礼过来,替她——”
嘉泓渊看向卫栎,青梅的名字一打听就知道,瞒着反而显得心虚,卫栎低头道,“青梅,她叫青梅。”
“青梅……”嘉泓渊咀嚼着这两个字,想到什么,语气柔和了些许。
“——替青梅向连中六元、千古第一的杜大人拜师了。”
嘉泓渊望向青梅,正巧青梅睁开了眼,他与这个孩子漆黑的瞳仁对视,恍惚间仿佛是故人在看着自己。
“陛下?”
“朕只是顺路来看看,不打扰你们一家散心,先去天津府城了。”
嘉泓渊上马离开,众人恭送,等举着黄旗的人马消失在视线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出了庄子,嘉泓渊没有急着顺官道前往天津府城,而是在路边勒马,淡淡开口。
“暗九,你方才打了暗号,是想说什么?”
骑队中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暗卫默默上前,下马回禀,“陛下,属下有一发现,不知是真是假。”
嘉泓渊在马上身体微微前倾,“说。”
暗九是他在谨身殿大火后几个月,从宫内培养暗卫的教习所中特意选出来的一批人中的一个,他们都有一项特殊技能——看画识人。
当初的惊怒与恐慌之后,嘉泓渊冷静下来,很快就从一堆杂乱的事件中找到了抓手和方向。
十六在宫里时亲手抹去了有关梅家后人的一切信息,他是最熟悉嘉泓渊的势力和手段的人,做得干脆果决,以至于嘉泓渊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但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一个事实——梅家必然还有人存活于宫外,这个人明面上与梅家毫无关系,只有这样,十六才会这么做以保护他。
如果梅家没有意料之外的人活着,十六根本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而梅家还有人存活,十六肯定舍不得赴死,只要找到那个人,就很有可能找到十六。
嘉泓渊知道,梅家的人除了十六,另一个有些许活着的可能性的只有他的亲姐姐梅争春。
嘉泓渊派出数队人马,在梅氏的祖地孤竹县四处走访,寻找当年见过梅争春的人,艰难地复刻出了她的画像。
梅争春离开孤竹县时有十七八岁,如今若是还活着,该有四十余岁了,样貌肯定与曾经不同。但成年人的骨相与眉眼不会有太大变化。
梅争春的画像只有几分精髓,对普通人来说没有作用,但对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来说不难辨别。
嘉泓渊让那些专长看图识人的暗卫不断外出,去那些寻找,可惜至今没有好消息传来。
嘉泓渊眯起眼睛,暗九这次随行出宫是偶然,他在杜云瑟的庄子上发现了什么,又在因为什么犹豫不敢说?
暗九单膝跪地,吸了口气沉声道,“属下今日第一次见到齐黍县主……属下觉得,县主眉眼颇像皇后殿下的长姐。”
空气一片可怕的沉寂,只有秋风不停吹拂,卷起地上的枯叶与碎沙,暗九额头泛起冷汗,久久不敢抬头。
“……”
“原来如此,原来……”
“去天津府。”嘉泓渊听到自己说,“马上启程,快马加鞭,让禁军开道——不,收起帝旗,改换装扮,不要惊动任何人。”
第239章 相逢
八月的天津府秋高气爽,田地丰收、百果成熟的喜悦让人们身上不自觉带着一股刻入基因中的满足与惬意,走在街上,陌生人打个照面,都会下意识笑那么一下。
万国坊是如今的天津最热闹的坊市,从早到晚都处于人挤人的状态,很多人哪怕不买东西,也乐意来看看外国的洋玩意儿,充当日后闲聊吹嘘时的谈资。
目前万国坊记录在官府名册的外国商铺共有一百八十三座,有财大气粗的外商一人开了几座铺子,也有资金有限的外商几人合资买了一间铺子。
还有一大批暂未获得购买铺子资格的外国商人,正在努力奋斗,一边攒钱一边为大裕做事提高自己的信用分数。
在一座座装饰或华丽或新奇的店铺构成的街道的角落,有一间乍看上去没什么特色的小铺子。
这个小铺子是当初盖房子时余出的边角地带,大小只有正常铺子的三分之一,铺面半掩在墙体里,进门后是狭长的空间,一边摆着货柜,走道只容两个成人并排而行。
大白天的,铺子里也没有多少采光,从门里挤进来的稀薄阳光穿透昏暗的空气,照在货柜里的糕点和咖啡上。
这个便宜、偏僻,几乎没有外商愿意购买的小商铺主要售卖的货品是咖啡和一种被裕朝人称为齐黍糕的奶油蛋糕。
咖啡的味道还没有被裕朝人民广泛接受,齐黍糕好吃但价格昂贵,哪怕门外就是人声鼎沸的万国坊,这座货品单一的铺子的生意依旧很一般,一天顶多卖出十来块蛋糕。
铺子没有伙计,只有店主一人,他每日沉默地烤一整块蛋糕,用银刀精准地切开,挤上手动打发出来的柔软轻盈的奶油,再煮一大壶苦涩的咖啡。
做完这些后,他便会坐进柜台后最深的阴影里,静静看着狭窄的铺门,与飞舞着细微尘埃的阳光对视。
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又像只是在放空发呆。
“掌柜的,我的齐黍糕上能不能多加一点奶油——额,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带着零花钱悄悄出门买零食的小姑娘看清阴影里店主的脸,有些被他身上浓郁到肉眼可见的孤寂吓到。
不等她找补,那个浑身冒着冷漠气息的英俊男人淡淡回答,“可以。”
“……”
女孩看着男人徐缓但没有一丝多余动作地拿起装奶油的罐子,单手精准无比地在齐黍糕上多加了一勺奶油——糕点的造型没有丝毫偏移。
这样的手法配合着他的神情与气质,完全不像是在做蛋糕,更不像是该在这间不起眼的店铺里出现的。但女孩闻到香甜的奶油味,递出二十文钱,交换到自己小小冒险的奖品,又觉得这违和的一切其实是一种诡异的和谐。
转身之前,她听到本以为不会开口的店主的声音,“万国坊三教九流聚集,孙小姐单独出门不够安全,尽快回家为好。”
天津孙氏的六小姐被一语道破了身份和偷偷出门的事实,先是心中一惊,有些紧张和羞耻,很快便定下了神。
“谢谢你好心提醒,我再去齐民书坊买本书就回去。”她鼓了下腮帮子,带着些孩子气又骄傲又不服气地补充,“我说动了爹娘送我去天津府新学读书,不要小看我,以后我会和齐黍县主一样厉害的!”
店主没有回答,只是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孙六小姐冲动之后脸上火辣辣的,快步走向门口,在门槛处和一个新来的客人狭路相逢。
她愣了一下,这个客人容貌年轻俊美,气度不凡,静静站在那里,就让人不由自主想低头回避。出身孙氏一族自幼养出的眼力让她一眼看出,对方的衣服看似低调,其实每一处细节都无比考究和昂贵。
这必是一位身份惊人的权贵。
孙六小姐心脏因紧张和危机感狂跳,她下意识回头,站在柜台后的店主绝对也看到了男人,却只是安静地摆弄柜台里的商品,手底动作纹丝不乱。
“姑娘挡住路了。”新来的客人语言客气,目光却没有分给孙六小姐半分,一直死死盯着里面昏暗光线里的人。
孙六小姐回神,赶紧先一步迈出铺门,她下意识放慢脚步,隐约听清身后传来的几句对话。
“客人想买什么。”
“……都有什么?”
“齐黍糕,甜的;咖啡,苦的。”
“给我来一杯咖啡吧。”
“我。”
再往后的对话消解在秋风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再也听不清了。
孙六小姐摇摇头,把心里怪异的感觉抛开,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一下子扫清所有细微幽暗的不适。
她找准齐民书坊的方向,脚步轻快地离开万国坊。
今日齐民书坊的书上新,齐黍县主主编、原葭校书主笔的《算学浅要》最新篇章《统计篇》也发售了。听说原校书最近人就在天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亲眼见到真人呢!
孙六小姐一边走一边咬了口齐黍糕,鼻尖沾到一点奶油,她拿帕子擦掉,因为这个平常在家族里绝不被允许的吃东西的姿势笑了起来。
为了能去天津府新学读书,她这些日子费了不知多少工夫,若非新学背后的人是齐黍县主,名誉校长是杜知府,家族肯定不会同意。
到新学后,她就有机会和杜知府家的却寒小姐交朋友了,孙六小姐又向往又担心地想。
当初大伯一家非要让自家长孙和县主生的小哥儿定娃娃亲,这事虽然没成,但自此之后却寒小姐就不太待见孙氏的晚辈了,但愿却寒小姐不要对她带有偏见,她和家族不是一回事啊!
孙六小姐心里跑过一群野马,思绪如狂蜂般到处飞舞,不知不觉手里的齐黍糕就吃完了。
就在这时,她眉心一挑,突然朝旁边闪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向身边偷偷摸过来的头发苍白的老妇人。
“你是不是想偷我的荷包?!”
九九、春生和原若在齐民书坊沿街的二楼闲坐,等原葭忙完后一起回府。
天津府这座齐民书坊是苏信白的产业,装潢清雅讲究,九九几人外出累了时常来歇脚,掌柜和伙计都眼熟他们。
春生大马金刀地坐着,喝了一大口茶,“我原本不想去新学读书的,但云康从杜家村来了,原若和姐姐也去新学,我一个人待在府里没意思,还不如去新学热闹。”
原若小口抿着伙计送来的秋梨汁,“新学不只教经史典籍,还有许多其他学问,据说校舍里有一座大校场,不会耽误你习武的。”
春生嘿嘿笑着,一把揽住原若的肩膀,“原若你要住在校舍是吧,我也想住,感觉可好玩了。到时候咱们两个加上云康住同一间宿舍,晚上熄了灯还能聊天!”
春生因为习武的缘故,身体比同龄男孩高大强壮不少,原若又是个小体格,被春生这么一揽,简直像是被圈在怀里一样。
原若猝不及防下被秋梨汁呛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般的咳嗽,春生赶紧把人松开,一下下摸他的后背帮忙顺气。
原若稍微缓过来后,摸了下抹额,无奈地把春生的手推开,看着满脸关心与无知的春生张了几次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不说,春生却要问,“对了原若,你姐姐说她这次来天津,有件有关你的事想和华哥哥商量,到底是什么事呀?”
“……”原若撇开视线,“再有两日新学开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春生还想继续问,站在窗边的九九不知看到了什么,咦了一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你们看下面,那边,那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春生把手掌平举遮在眼睛上努力看过去,“是不是孙氏的那个六小姐?”
原若挤过来,幽幽地在他肩膀旁边开口,“你认人家小姐认得很快啊。”
春生嘶了一声,莫名有点心虚,“孙氏在天津树大根深,同龄人在各种场合总能碰到,见过一两面而已。”
九九眼睛一直看向下方,摇了摇头,把话题拉回来,“我不是在说孙六小姐,是在说那对和她纠缠的老夫老妇。”
原若知道九九不会无的放矢,认真看了一会儿,不得其法,“看两人的打扮,应该是从别处逃荒到天津府的。”
“我听姐姐说,天津府自从开放海贸,就成了闻名整个大裕的富贵乡。陛下登基时大赦天下,放出了不少被发配边疆的苦役,这些人有的没脸回原籍,便四处逃荒,人云亦云地找富贵地方混日子,这两个人可能就是这个来历。”
原若话里的“苦役”提醒了春生和九九,春生灵光一闪,突然双目怒瞪,声音提高几分。
“是不是——是不是那两个杀千刀的畜生?!”
原若心跳漏了半拍,他从未见春生如此愤怒过,眼前的少年像一头被侵犯到最重要领地的幼虎,毛发张扬,露出已经非常锋利的獠牙,喉咙里发出阵阵威胁与嘶吼,与平日性格大大咧咧的大男孩大相径庭。
“走,我们下去看看。”九九当机立断。
第240章 应不识
梅望舒静静坐在柜台后,这是一个很好的位置,昏暗、安全,只要低一点低头,就能完全隐匿在一块块糕点组成的围墙里。
咖啡添了六次,凝滞的空气中苦涩的味道浓到让人头脑发昏,刺激着扯痛的神经,嗡嗡作响。
半掩的铺门外,太阳落下,天已经黑了。
坐在柜台外小桌旁的男人还没有走,梅望舒闭眼,可以听见熟悉的呼吸。
这道呼吸曾伴他熬过一个又一个长夜,此时再度出现,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天空永远四四方方的巍峨宫城,在其他情绪出现之前,喉咙处先涌出一股无助的窒息感。
他了解这个人,如同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留下了哪些无法弥补的破绽,知道对方的手段,也知道只要选择回到大裕,一定会被重新找到。
他与言文没有力气、也没有必要去逃了。
他只是在等,等解不开的命运再度包围他,因此,当这个人比预料中稍早一些出现时,梅望舒没有感到惊讶,心里一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没有在死水里泛起多少波澜。
二十年人生一场大梦,占城那夜虚梦破碎,梅望舒从梦中醒来,回顾过去的一切,终于明白了嘉泓渊到底想要什么,与此同时,整颗心被一阵阵强烈的痛苦与怨恨淹没。
他想他终究无法给嘉泓渊他想要的东西,但他也不可能逃脱皇帝的欲望。他们就像两个世上最可悲的徒劳者,一个只会缘木求鱼,一个试图水中捞月。
梅望舒等着这个人或大发雷霆,或直接下令,不要费太多工夫,他没有心思纠缠和辩解,最好不要让他多说一句话。
他只需要想一些借口劝住华年,最后看一眼青梅,就可以遵循陛下的圣令重新回到皇城中去,面对自己的余生。
可这个自称为“我”的人却一直没有说话。
他就这么沉默着,像最艰难时那样,两个人在空旷昏暗的大殿里静坐,鼻尖萦绕着二苏旧局的香。
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梅望舒没有心情更换壶里的粉末,煮的太久的咖啡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酸味,他的潜意识已经在给这个讨厌苦味的人哀叹。
打更的更夫敲着梆子从门外走过,为了安全,万国坊有严格的宵禁,铺子该关门了。
梅望舒找到理由站起来,那个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过晦涩的光。
他意识到,这么长时间里,对方一直在看着柜台后自己的方向,看不到,也要看。
“还不走吗?”
“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这个富有四海的男人努力笑了一声,“你也是吗?”
“不是。”梅望舒语气骤然急促,很快反应过来,什么都不说了。
男人的眉毛松了一下,有些无措,顿了顿后重新拾起笑意,“那你可以带我去你家吗?”
“家”这个特殊的词让梅望舒没有犹豫,“不。”
“……”
“我很高兴你会拒绝我。”男人站起来,把杯子放回柜台,看着易容后的脸上朝思暮想的眼睛,“我明天会继续来这里喝咖啡,掌柜。”
《算学浅要》最新一部《统计篇》在前面两部打下的良好基础上,自发售以来,每日都会卖空货架,新帝登基以来大力推广算学,这一套书已经成为不少私塾必讲的蒙书。
许多人听说几何篇和统计篇的主笔原葭校书来了天津,纷纷前往齐民书坊,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学问扎实的传说中的女校书。
原葭忙到日落西山才得了空闲,转过神来时发现原本在二楼的三个孩子都不见踪迹了。
她以为孩子们先去知府官邸了,谁知回去后并没有见到人,快到宵禁时候,三人才一脸郁气地从外面回来。
秋华年让管家把出去找人的下人们叫回来,“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春生偶尔贪玩也就罢了,九九自小乖巧懂事,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在外面待到这么晚才回家,还不找人回来知会一声实在罕见。
春生看了眼姐姐,九九走进屋里后给秋华年解释,“华哥哥,我们今天下午在街上看到了两个人,特别像秋传宗和周氏。”
秋华年反应了一下,从遥远的记忆里记起这是原主的生父和后娘的名字。
秋传宗糟蹋了逃难到上梁村的梅争春,强迫走投无路的梅争春嫁给自己,后来又因为梅争春身体不好生不出儿子囚禁和虐待她,在梅争春尚未咽气之时,就和小寡妇周氏搞在了一起,带回家里行苟且之事。
后来梅争春去世,周氏登堂入室,生下儿子秋贵。原主被亲爹后娘折磨得不成人形,在饥荒年间交给牙子贩卖,要不是杜云瑟的娘心善用两斗高粱买下了他,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
秋华年穿越过来后,秋贵和堂兄秋富眼热秋华年做高粱饴赚钱,在杜家村赵氏的挑拨下,想绑走秋华年卖了换钱。
幸好杜云瑟及时回来,在县城提前识破了他们的阴谋,才免除一场祸事。
那是秋华年和杜云瑟的初遇,六年过去,秋华年还清晰记得在骏马上飞驰的清贵自矜的青年闯入自己眼眸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在心里悄悄打趣对方为“小龙男”,压着飞速跳动的心脏,目光不住往他身上瞧,多看一眼心情就会变好一分。
杜云瑟已经从前面下班回来,走到秋华年身边,“这两人在天津府?”
当初秋富和秋贵被县衙缉拿,秋家人觉得这是秋华年的错,抱着临时写的梅争春的纸牌位到杜家村闹事,逼秋华年主动向县令求情,放秋富和秋贵回来。
秋华年随机应变,不但挑破了秋传宗、周氏和赵氏的阴谋,还成功替自己娘亲和离迁坟。而秋传宗夫妻则因牵扯到与贵妃弟弟有关的拐子案,被缉拿到京城审讯后判了流放,自此失去踪迹。
秋华年本以为这两个名字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实在没想到,居然会在六年之后再次听到。
“去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们倒是赶上了好时候,居然活到了这一年。”秋华年语气不自觉发冷。
梅争春与原主的仇,他作为“秋华年”的仇,岂一个简简单单的流放就能填平的。
当初他们把梅雪儿折磨到生不如死之时,可曾想过,这是一个有家人牵挂的菩萨一般的姑娘,可曾想过未来会有人执着执刀,替她十倍百倍地讨还血债?
春生小声告诉原若和原葭自己知道的事情,原若听了后愤愤道,“祸害遗千年,这两个老畜生跑得太快了!我们差一点就抓住他们了。”
原葭也听得怒火中烧,第一次没有纠正弟弟脱口而出的粗俗之语。
九九解释,“他们应该是逃荒到了天津府,以盗窃为生。我们发现他们时,周氏正准备偷孙家六小姐的荷包,被孙六小姐发现了,秋传宗出来掩护她逃跑。”
“我们当时在齐民书坊二楼,等下楼到街上,只看到两个背影。”
九九遗憾地低头,“我和春生还有原若一时情急上头,在城里追了大半日,也没追到人。”
“无妨。”杜云瑟淡淡道,“只要出现在天津,哪怕掘地三尺,我也能把人找出来。”
不知道秋传宗和周氏究竟清不清楚,大名鼎鼎的齐黍县主就是被他们唾骂抛弃的哥儿秋华年,清不清楚天津府的少年知府,是他们的“儿婿”杜云瑟。
如果清楚,恐怕他们不会想不开自投罗网来天津苟且偷生吧。
秋华年握住杜云瑟的手,轻轻摇头。
“这件事,有位更合适的人去做。”
杜云瑟明白秋华年的意思,颔首道,“也好,他确实名正言顺。”
对梅望舒来说,有机会亲手捉拿并手刃害死姐姐的凶手,比任何事物都要珍贵。
而且梅望舒的手段,一定会让秋传宗和周氏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秋华年希望,这能够解开梅望舒心里一部分关于梅家的心结,让他不再那么痛恨那个小小的无能为力的自己,痛恨那个失去了感情“背叛”了亲人的十六。
九九等人不知道秋华年和杜云瑟在打什么哑谜,也没有多问,详细说过下午遇到秋传宗夫妇的地点与情景后,便相约去府里的厨房找好吃的了。今天折腾了大半天,几个孩子早已饥肠辘辘。
原葭本想和秋华年聊一下弟弟的事情,见秋华年有正事忙,便没有提起,打算回头有机会再说。
夜深之后,秋华年来到西配房卫栎和青梅的住处,等待梅望舒。
今日梅望舒没有按时出现,直到秋华年以为他临时有事不会来时,才堪堪出现在烛火的阴影里。
“小舅舅,你今天怎么这会儿才来?青梅都快困到撑不住了。”
梅望舒看向摇床里的女儿,小家伙明明已经满脸倦意,却依旧强撑着眼皮,努力看着爹爹。
梅望舒把青梅抱起来,轻柔地抚摸她的小脸,“是我来迟了,青梅快睡吧。”
青梅等到了想见的人,打了个哈欠,被年幼的身体拖入黑甜的梦乡,很快便靠着爹爹的臂弯沉沉睡去。
“小舅舅?”
“华年你这么晚还在等我,是有什么事吗?”梅望舒反问。
秋华年确实有事要说,不疑有他,“小舅舅你先把青梅放下,再听我说。”
等梅望舒安顿好青梅,秋华年吸了口气,“小舅舅有没有查过我的生父和继母?”
梅望舒的眼睛瞬间凌厉,身上散发出犹如实质般的杀气。
当初他发现秋华年的身份时,秋传宗和周氏已经被押解入京了。那时嘉泓渊还在软禁之中,秋传宗和周氏又牵扯进了贵妃弟弟的拐卖案,受人瞩目,梅望舒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再后来二人被流放出京,天高路远,梅望舒不想让人顺着这条线索发现梅争春进而发现秋华年,不能大张旗鼓地搜寻他们的下落,竟让他们苟活了这么久。
“这两个东西,在哪里?”梅望舒的声音像冰刀般一字一字戳在地上。
昭新元年八月十日,天津府新学正式开启了自己的历史。
这座华夏有史以来第一座不以经史典籍为主业、培养多技能人才的新式学府,将在未来的风雨中矗立数百年,如磐石般坚固不移地陪伴这片大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时代的浪潮,培养出一代代引领社会发展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