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市队总教练年轻不再,鬓角甚至生出了几根白发。
但当他昂首挺胸,如山岳般站在教练席中时,盛恕依然能从中窥见属于昔日运动员的锋芒。
“握着弓的时候,世界都是你的。”
盛恕拿起弓,心情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开始品味教练的话。
不用担心对手、不用思考输赢、不要权衡比赛后的结果。
当一个射手站在70米长的射箭赛道上时,他唯一的对手只有自己。
动作怎么比上一次更到位,箭的落点怎么比上一次更准。
盛恕拿起弓,前方视野开阔毫无遮挡,身后又教练撑起的坚实屏障。
他可以无所顾忌、无所畏惧,只用射好眼前的这一箭,以后的每一箭。
盛恕全神贯注地寻找着合适的时机,脑海里几乎能在同时想象出箭在空中飞行的轨迹。
箭在离弦后的飞行并不完全平直,即使有箭侧垫进行缓解,依旧会有一定程度上的轻微抖动。
但在成千上万支箭的练习过后,这对运动员们来说早已算不上什么。
他精确地寻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进行撒放。
羽箭破空而出,射中靶纸的金色区域。在下午日光的照射下,箭杆的影子垂下,投射在靶纸上,形成一个浅浅的阴影。
“今天的第一箭!”后方媒体看见盛恕的动作,飞快地举起单筒望远镜去寻找箭的落点。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片醒目的红色尾羽。
顺着箭尾往前看去,黑色的箭杆落在代表九环和十环的金色区域之内。
位置离靶心不远,箭头不偏不倚地没入了标示为“10”的灰色数字之中。
“十!是十环!”
结果被人奔走相告,他们争着拿起望远镜,去查看那一箭的位置。
开场就有这样的成绩,对射手本身也是一种鼓励。
但不仅是盛恕,其它高手的开局同样漂亮,他们之间的差距并没有由这一箭而拉开。
个人排名赛总共有144支箭,这不过是1440分中的10分,虽然此刻看来异常显著,但并不能决定真正的战局。
所有人都等着选手接下来的表现。
但无论结果如何,自从盛恕放出自己一定会得到金牌那句话开始时,他们就有了足够的爆点和话题。
段飞白站在新媒体区,举着相机寻找角度拍着盛恕。
他今天见到很多人都在唱衰盛恕,而他莫名的因此愤怒。
射箭可能有一种奇妙的魅力,他最开始看个人排名赛的时候,还没有觉得这项运动多么有趣。可是经过昨天的第一轮赛后,他越来越期待比赛的最后结果了。
他观察着场上选手的动作,看他们如何拉开弓,预测羽箭将会射向何处。
选手们射箭时都很安静,几乎没有大的动作,每一箭射出之后,也只是静静地从单筒望远镜里看自己箭的落点。
可是段飞白发现自己静不下来了。
盛恕的很多支箭都射中了十环,可是随着每一箭落下,他都想欢呼出声。
——为那完美的、不可挑剔的一箭。
“小段!”
记者在他看得入迷时出言提醒,“别忘了你的工作!”
段飞白忙应了声是,想起来自己在这里,并非是单独作为一个观众,而是有正经的工作要做的。
他虽然被记者提醒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局外人的身份,但却觉得自己还沉浸在这场比赛之中,甚至比运动员还要紧张。
举起相机的时候,他从小小的取景框里观察着盛恕。
他在的角度不错,能拍到盛恕的侧脸。
黑发少年正在瞄准,拉开弓的姿态舒展而有力,整个人像是和弓箭融为了一体。
盛恕手上带着护指,弓弦靠在脸颊侧边,渔夫帽的边檐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叫人看不清神情。
但即使这样,黑发少年仍然意气风发,那种无人可挡的锋锐几乎要溢出画面。
在某一瞬间,段飞白觉得盛恕就像是搭在起箭台上的那一支有着红色尾羽的箭,在阳光下闪耀着一点寒芒。
没有什么能牵制住他,没有什么能挡住他,只要一息尚存,他就要不断地向前。
只有向前。
段飞白的心神像是被摄住了,食指按在快门上,对焦,然后把照片拍了下来。
“咔嚓咔嚓”几声过后,弓已经从盛恕手里下坠,黑发少年完成了撒放的动作后放下弓,转到后排去观察自己的箭。
那依然是一发稳定的十环。
“我觉得他今天的状态很好,原来昨天还不是巅峰啊。”记者喃喃道。
“如果照这个水平继续下去,个人排名赛他拿第一,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全国射箭奥项锦标赛个人排名赛的第一名,意味着他会进入下一轮淘汰赛,与其他人一对一进行对决。从三十二分之一到十六分之一再打到八强。接着是四分之一决赛、半决赛……然后就可以与另一位高手角逐冠军。
意味着他将参与燕京市队的男子团体淘汰赛和混合团体淘汰赛。
意味着他拥有了参加奥运国家队一轮选拔的资格。
如果他真的得了第一,那么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将借此机会,一战成名。
比赛持续进行着,越接近尾声,越是让人心神摇曳。
所有人都在心底发问,第一会是谁?
第一轮赛就排位第一的霍问,风格稳重老成的关京华,淮林省的实力选手施杨,还是之前因伤发挥一般,后面会奋起直追的淮林省一哥沈雁回?
又或许,确实就属于赛场上轻狂又耀眼的盛恕。
在所有人的期待里,第二轮赛落下帷幕,不久之后,个人排名赛的成绩就在公布。
众人紧张地等待着比赛的结果,段飞白与记者一边等着,一边查看着今天的相片。
“这一次比昨天的好很多了,你构图一直很有灵性,现在这样也确实更能调动人的情绪,”记者评价道,“不过还是感觉差了一点意思……怎么说呢……”
他正选择着合适的措辞,周围忽然因为什么消息而激动起来。
记者分神去听,同时示意段飞白翻向下一张照片。
在下一张照片展示出来之前,他听清了那些人说话的内容。
“个人排名赛成绩出了!”
“盛恕第二轮680环,总环数1353环。”
那人语气激动,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他就是第一名!”
不仅是第一,而且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排在第二的是霍问,比盛恕落后了整整四环。
“黑马……”记者喃喃道,“回去就写稿子,这次遇到真正的黑马了!”
他兴奋地对着段飞白说,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加载出来的那张照片。
惊鸿一瞥之下,那张照片上的某种东西——或许是光影——让他为之一震,连忙低下头端详着显示屏上的图像。
那是盛恕在瞄准。
比赛的紧张感在盛恕身上体现不出分毫,他神情专注而虔诚,瞄准的时候好像在凝视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光影打在他脸上,经过摄影师的刻意雕琢越发凌厉起来,而记者这时才发现,盛恕是在笑着的。
少年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笑容优雅,却又野性难驯。
他站在灼灼烈日之下,但光芒要更加耀眼。
记者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
“这期《箭坛人物》的封面,就用这张照片了!”
成绩出来之后, 盛恕毫不意外地成了重点关注的对象。
教练和市队里的人纷纷上前来道贺,得益于盛恕强大的社交能力,不少其它队的人也过来和他拥抱。
而开场前私下里嘴过盛恕的选手看着当之无愧的第一,心里除了佩服以外, 还有种尴尬。
毕竟开场之前, 他们还说过这是个不太有威胁的对手, 但现在,人家稳稳地拿到了个人排名赛的第一,用实力说明了问题。
这样一对比,显得成绩远没有盛恕好的他们很是搞笑。
他们站在不远处,在少年不经意间扫来的视线之下,都觉得很不自在。
盛恕或许压根没认出来他们,也没有在看他们,但仅仅凭着自己心里的愧疚,就足够让人难受。
“不行,我受不了了,”有一人纠结许久, 终于对同伴说, “我得跟他把话说清楚。背后说人就是不好, 现在遮遮掩掩地没有意义。”
他说完, 没管别人的目光, 径直朝盛恕的方向走去。
“恭喜你,盛恕, ”他上前去,这句恭喜真挚而又诚恳。
盛恕听见声音转过头,把嗓音和那天含糊地说他“没有威胁”的选手对上,这人在个人排名赛里排名还行, 按照淘汰赛的规则,和自己同在A组,或许会在四分之一决赛碰见,或许也不会。
“谢谢,你的表现也很棒,”他官方地选择了无害的回答谢过了对方,却突然听到那人很大的一声“对不起”。
“我在比赛开始前评论过你,语气并不算很好,”他有点僵硬地说,“不管你听没听到,在不在乎,我都要来跟你道歉,都是我的不对,你的实力真的很强。”
盛恕眨了眨眼,明显没料到还有这样一句道歉,但旋即向对方伸出手。
那句话的伤害性并不大,侮辱性也不强,属于正常选手之间讨论的范畴,他作为燕京市队的当事人,确实觉得不爽,但也只是想在赛场上用实力说话。
竞技体育本来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会变得很复杂,但也很简单。
“没关系,”盛恕说,“如果对我的实力有疑问,那就赛场上见,我很期待和你的对决。”
“我、我也会努力晋级,和你一对一比上一场的!”对方闻言,眼中燃起熊熊斗志,恨不得现在就拿着弓和盛恕在场上见真章。
盛恕爽朗地笑了笑,与那人愉快地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余光看向旁边的关京华。
淘汰赛的排位已经定了,按照规则,十六名参赛者被分为A组与B组,第一与第十六名对决,第二与第十五名对决,以此类推。
在十六进八的比赛之后,第一轮的胜者们会互相对决,最终在半决赛后,A组B组各出一名胜者角逐冠军。
关京华这次排第四,排在D组,如果他们都能坚持下来,两个人在半决赛之间会有一场对决——即使他们同属一队。
“你最好赶快调整心态,”周围的人散去后,关京华对盛恕说,“我还是想和你在半决赛见面的。”
盛恕手插在兜里,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冠军的位子我要定了,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他不知从哪又摸出块糖来扔进嘴里,小跑两步跟上前面的霍问等人。霍问这次是第二,施杨排第三,他们淮林省的一哥身上有伤,对排名赛这样长时间的比赛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最终排在了第七名,如果没有意外,在四分之一决赛的时候,就会和霍问对上。
那伤是年轻时候因为意外受的,在腰和膝盖,站久了很疼。但淘汰赛总共十几支箭,时间短,他的状态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唉,这可怎么办啊,”霍问为难地叹气,“我又想和盛恕比一场,还想和老关比一场,不过他俩里面只有一个能出线。”
“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施杨在旁边道,“想进半决赛,你要先赢了我们的一哥。”
淮林省一哥沈雁回是名老将了,实力强劲,算是如今所有选手的大前辈,之前也是在奥运上拿过铜牌的。出于热爱和坚持,他一直留在赛场上,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水平。如果不是因为年龄已经大了,再加上伤病复发,个人排名赛,他不至于落到第七。
“那不是去年没遇到吗,”霍问大大咧咧地说,“沈哥是大前辈,今年既然能和他分到一起,我肯定会好好决出高下的。”
“哦,那就祝你好运了。”施杨冷淡地说道。
这两个人无论谁成功了,都将会是劲敌。而自己在与他们两个对上之前,需要打赢的对手也都不容小觑。
能留到淘汰赛的六十四位运动员里,没有弱者。
他收敛心思,等了等后面的关京华,两个相对稳重点的人在后面慢慢地走。
他们话都不多,关京华得以静下心来观察前方的盛恕——正跟谁勾肩搭背地侃天侃地呢。
反正他一直跟谁都很处得来,即使那些人与他熟络起来也就是十几分钟前的事情。
盛恕被一群新认识的朋友围着,状态看着很好。
但关京华确信自己没有认错。
他隐约感受到盛恕和自己是同一种人,都在害怕着某些事情,区别是面对恐惧的态度。
他在逃避,而盛恕通过把所有空闲时间填满来麻木自己。
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比赛结束后,新媒体的人也都渐渐散去,回房间整理稿件了。
今天他们有太多东西要写,太多可以报道的了。
段飞白和《箭坛人物》的记者尤为开心,今年最大的黑马答应了他们的邀请,在结束比赛后就可以进行采访。
盛恕一下子夺得排名赛第一,吸引了很多媒体眼球,其中不乏现在正火的自媒体,但他推掉了其余所有邀请,只答应了《箭坛人物》这一个采访。
段飞白因此颇有点与有荣焉的感觉。
《箭坛人物》是当今最大的体育期刊旗下的子刊,做射箭专项的文章已有多年,虽然算不上太火,但在业界名声一直很好。
相比之下,邀请了盛恕的自媒体“胡言”虽然热度很高,但涉猎内容很广,于射箭项目并不精,并且之前采访另几种冷门运动时就曝出过对运动员言论胡乱剪辑的丑闻。
段飞白想着,往“胡言”的方向瞥了一眼,看见他们的记者和带来的实习生一脸不甘时,还替盛恕松了口气。
一家自媒体的风评在网上差成这样,也能透露出一些运营者的人品和德行,盛恕不选他们,绝对是明智选择。
但他很快就在自家前辈的催促下收拾东西回了酒店,没有看到“胡言”实习生和记者脸上不甘心的神情。
“盛恕为什么会拒绝我们的采访邀请!”实习生一脸不悦,“我真是想不明白,比起《箭坛人物》那种没落的纸媒,我们的流量要大得多,多少公司上赶着让我们给打广告。”
“他这个练体育的,真是死脑筋。”
“胡言”的记者吴驰神色中也隐隐带着轻蔑,却没有直接说出这样的话。
他视线一直盯着一个地方,像隐藏着草丛中的毒蛇在看什么人。
实习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从一群运动员之中里分辨出瘦高的黑发少年。
“盛恕啊……”吴驰指着人低声道,“在这次比赛前他什么都不是,即使他拿到了个人排名赛的第一,很多人都说他是这次比赛的黑马,也仅限于射箭这个小圈子之内。”
吴驰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小小的圆。“射箭冷门得要死,观众甚至分不清比赛里的弓箭和电影里的有什么区别。在我看来,这项运动最大的优势只有一点——好看。”
“技术性的东西很少有人懂,但美是一目了然的。盛恕这个人,只要包装包装,就绝对是个爆点!”
吴驰对射箭的了解算不上很深,不知道这些选手的技术到底有什么分别,但他是个做自媒体很有热度的人,深知什么样的内容能引人注意。
单纯的一个冷门运动,即使再厉害,也不如人本身更能吸睛。尤其当这人还是一个长相俊美,经历奇妙的年轻人时。
“可我们没有采访,拿不到第一手信息。”实习生有点着急地说。
“这又有什么关系?”吴驰得意地扬起头,“采访不到盛恕,我们可以问他的同学,问他的家人,还可以对他的经历进行一些润色。像是《箭坛人物》那么死板的媒体,就算有了采访,又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实习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同时心里又有一种诡异的错觉。
他觉得无论是《箭坛人物》的记者还是场上的这些运动员们,想要的都既不是出圈又不是流量。
他们想要的,是一场又一场激烈的比赛,用来磨砺自己的弓与箭。
然后实打实地凭借着自己的实力,站到更高的舞台上去。
个人排名赛落幕,郑君带着市队的队员们进行复盘,同时安排明天的比赛。
明天上午举办男子女子反曲弓个人淘汰赛,下午则是男女团体淘汰赛
团体淘汰赛是由每支队伍个人排名赛的前三名组成的,各队个排名前三的选手的总环数之和排在前十六的队伍即有资格参加。
燕京市女子射箭一直很强,实力稳定,稳稳地进了淘汰赛,只要没有意外,闯进四强难度不大。
而今年燕京市男子组,盛恕和关京华的表现都很优秀。在他们两个的加持之下,男子反曲弓团体70米轮赛的三人总环数排名是第二名,明天要先与排第十五的A省队相见。
从今天以后,没有人再会说他们的男子射箭队是指靠着季明煦撑着的花架子了。
盛恕手里转着笔,和他在赛场上转动箭杆的动作一样流畅,听到郑君说的话时,手突然顿了一下,笔尖划到纸面上,“嚓啦”响了一声,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
“怎么了?”郑君看过来。
盛恕与他目光交汇一瞬,随即笑起来,对着长辈时,模样很乖巧,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
“只要四强不够,”他话说得张狂,但神色真挚,一点动摇的样子都没有。
“现在季明煦不在,我在。只要我们燕京市队参赛了,其它队伍要争的,都只能是第二了。”
没等郑君说些什么,射箭队的一姐沈燃就已经朗声附和。
“盛儿说得好,强敌再多,赢了他们,我们就是冠军。”
接着,关京华等人也纷纷出声应和。
郑君看着这群斗志昂扬的年轻人,没扫他们的兴。
“这种状态是好的,箭永远向前飞,我们射箭运动员,站在场上的时候,不要怕对手,更别怕闪光灯,你们最该战胜的人只有自己,只该想着不断向前!”
“明天的淘汰赛上,我期待你们每一个人的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淘汰赛和团体淘汰赛的match play charts 可以去world archery上面看,写得特别详细。
盛恕混在人群里, 和他们一起为明天即将到来的胜利欢呼。
冥冥中总觉得,不要怕闪光灯那句话像是对他说的。
果然,会议不久后就结束了,临走之前, 郑君叫住了他。
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个小小的徽章, 递到盛恕面前。
盛恕摊开手心, 端详着两枚精致小巧的徽章。
一个是圆形的,上面画了一个箭靶,另一个形状并不规则,中央是一张搭着箭支的拉满的弓,旁边散布着几颗星辰。星辰下面,镂刻着一行拉丁文。
“Per aspera ad astra,”盛恕低声念出来。
“你的礼物,”郑君慈祥地看着他,“圆的那个是我之前定制的,每次有新队员入队,我都会送点小礼物, 你的这份拖到现在, 就连进入淘汰赛一起庆祝了。”
他又指了指方形的那一枚, “这个是明煦送你的, 好像是他上届奥运的时候买的纪念品。他之前回来的时候, 特意把这个给我,让我在你进了淘汰赛后送给你。”
是指和自己相认, 并且一起去射箭的那回?
临行之前,小明好像确实又见了教练一面。
郑君见他没收,以为是他又多想了事情,嘱咐道:“明煦也算是你的师兄了, 别见外,快收下吧。就当我们提前庆祝你的好成绩了。”
“行,谢谢教练,您也帮我谢谢小……明煦哥,”盛恕爽朗地收下两枚徽章,左看右看都觉得精致非常,爱不释手,几乎想立刻挂在什么上面。
“不用谢我,”郑君道,“你能把市队当成自己的家,我也很高兴。”
盛恕听到“家”这个字眼时愣了一下。屿;汐;独;家。
他很久没有提及过这个词了。
上辈子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把他扔给爷爷奶奶之后,从没来看过一眼。就连后来生病住院,最难的那段日子里,那两人也从未出现过。而他在省队和国家队的时候,虽然和大家都关系不错,但总也不能称之为家人。
穿越过来之后,和家相关的,主要是盛家。
盛忠对自己有种别扭的好,他的父母也都是很温和的人。
住在盛家的那寥寥几天,他某一晚上半夜惊醒,起床喝水的时候,听见盛家人的谈话。
他们一边为小儿子有所进步而开心,一边也为他将要吃苦而心疼。
甚至在提及对小儿子之前恶劣的性格时,一直忍着不肯责怪他,认为问题都在自己,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弥补。
他们太爱这个儿子了。
可盛恕总觉得这种爱并不属于自己,他只不过是穿进来的一个外来者,怎么能享有属于别人的爱?
但市队和他们都不一样。
和他们认识的,不是原来的盛小少爷,而是真正的他。
他们站在同一条起射线后,一起训练,既是队友,也是对手,彼此相处的时间,比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还要多太多了。
如果说是真的家人,或许也不为过。
但盛恕疏于说出这个词汇,骤然听到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
说起来很怪异,要真论起来,又让人觉得很安宁。
“家”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很平静的词吧。
盛恕那颗在赛场上都不会为比分而焦虑的大心脏突然有点慌乱。
他匆匆应了一声,打算离开,郑君也没有多留他,两人就此道了别。
但他总想和谁说点什么,思索一番后,掏出手机,把季明煦送的那个徽章照了下来,发给了他。
恕:[很好看。]
想了想,盛恕又觉得缺了点什么,从表情包里找出一滩可可爱爱的大猫猫发了过去,故意打了一行字。
恕:[谢了,明煦哥。]
发完之后,盛恕看着自己最后叫的那一声“哥”,都觉得有点恶心心。
毕竟在十七岁少年壳子里的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成年人,而且还比当时的季明煦要大上两年。
但一想到季明煦看见之后可能的反应,他又觉得逗逗对方也挺开心的。
季明煦还在夜训,肯定没看到微信,盛恕也不着急。他挑了挑眉,把手机塞回兜里,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抛着收到的新礼物,心满意足地朝健身房走去。
健身房里,霍问依旧精神充沛。
没能拿到个人排名赛的第一,他不仅没有气馁,反而更加来了兴致,卯着劲要和盛恕一较高下。
盛恕自然不甘示弱。
每一次大量运动之后,盛恕总能觉得精神轻松,在晚上迅速入睡。
但是这一夜,他罕见地像之前一样,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