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登时心头一热,遂将他与那小贩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曹濂听了,惊讶道:“还有这种事?”
正好,此时先前被他遣去追那小贩的随从回来了,曹濂便把他叫进来询问,果然听到了一样的故事。
说辞对得上,曹濂这才明白过来他是错怪了赵宝珠,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倒是我误会宝珠了。”
邓云脸色也有些讷讷,他刚一听曹濂的话,便下意识地相信了。叶京华一开始便不相信赵宝珠会做出这等欺负人的事。但听到曹濂口中的称呼,他眉尾一跳,抬起头来幽幽看向曹濂。
曹濂没注意到他的神色,站起来走到赵宝珠面前,向他拱手道:“错怪了你,我在得给你赔个不是。”
赵宝珠哪里敢受他的礼,赶忙往旁边迈开一步道:“不用不用,是我自己没解释清楚,不关曹大人的事。”
曹濂于是直起身,将随从叫到身边,从他手中拿出一个东西递给赵宝珠:“这个便给你作为赔礼。”
赵宝珠抬眼一看,发觉曹濂递过来的赫然是他方才他在摊子面前看了许久的西洋画筒,登时眼前一亮。
曹濂温声道:“看你在这铺子前站了许久,便差人买来了,拿着吧。“
赵宝珠抬眼看他,一时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这位曹大人未免也太亲切了些,上回叶宴真给他东西,虽也奇怪,但好歹是叶京华的大哥。这曹大人又是来哪一出?
所幸他等他犹豫太久,叶京华便走过来接过了曹濂手上的画筒。
“我替他收下了。”
叶京华道。曹濂见状倒也没有太惊讶,只抬头看了叶京华一眼,打趣道:“好。那你可要记得还给人家,要不然得想得睡不着了。”说罢便与叶京华一起回到座上坐下。
赵宝珠闻言,暗地里皱了皱鼻子,心想他才没有眼皮子那样浅。西洋画筒虽然新奇,但也不至于就想的睡不着觉了。
他在这兀自想着,便听叶京华的声音传来:“邓云,你先带他下去休息。”
邓云赶忙点头称是,知道曹濂与叶京华还有别的话要说,赶快将赵宝珠拉着往外走。等出了书房,赵宝珠先到自己的瑞来院去洗浴更衣,路上问邓云道:“那位曹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嘘。”邓云拉着赵宝珠,压低了声音道:“你可悄声些。这位曹大人是吏部曹尚书的儿子,他的姑母曹氏就是早些年去了的先皇后。说起来,他还是太子的表兄弟呢。”
“曹大人和咱们少爷都自小有天才之名,两人又同榜中了举人,只不过少爷小曹大人三岁。当年,少爷得了解元,两人又先后进宫做了皇子伴读。咱们少爷是宸妃娘娘所出的五皇子的伴读,曹大人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两人在乡试之前本是王不见王,进了宫却不知怎得结了缘,后面便成了好友。”
“说来也奇怪。虽曹大人与太子殿下是表兄弟,咱们少爷和五皇子是舅甥,太子倒是跟咱们少爷更聊得来些,而五皇子则是跟曹大人特别投缘。当时宫中都在议论,说这两对儿像是换了伴读,太子和咱们少爷天天同进同出,曹大人倒是经常带着五皇子到处去玩儿。”
赵宝珠听到这里,忽得从他的字句间觉出了什么,隐约觉得其中有些许奇异,但具体又说不上来。他想了想,问道:
“先前我听少爷同大爷说话,太子殿下似是出了什么事?”
赵宝珠身居一隅,离京城实在太远,平日里只顾着干农活和读书,对朝堂上的事情却恐怕还不如方勤、邓云等人了解。他先前从叶宴真、乃至那两个长舌书生的话中听出,三年之前朝堂上似乎是出了什么变故,与太子有关,其中似乎与叶京华的分府,以及与他数年来都未下场春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邓云听他提起太子,脸色骤然变了变。见赵宝珠满眼疑惑的样子,抬头看了看周围,在确保没有别人之后,再次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
“你是小地方来的,恐怕还不知道,但京城里早就传开了。”他说:“三年前太子殿下奉皇命带兵南下征讨掸国,本来都即将得胜还朝,但这路途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太子殿下竟然失踪了!”
赵宝珠闻言大惊失色:“什么?!”
他所在的地方信息隔绝落后,对于皇家的消息大多靠商队带进来,赵宝珠只知道皇后娘娘在许多年前薨逝,却不知道当朝太子竟然失踪了!
邓云叹息一声,道:“太子殿下是先皇后嫡出,学问品行都是极佳,朝堂上下谁不知道他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谁知道竟然在战场上……听说皇上在听说消息时便大病了一场,到现在也还把消息捂着,不允许下面的人称「先太子」。但是最近朝堂中似是有消息传出,说皇上已经秘密令人在南山皇陵中立了衣冠冢——”
赵宝珠呆愣地听着,忽而脑中响起一道惊雷,忽然明白了多日前叶京华与叶宴真那段让他听得云里雾里的话的真正含义——
太子失踪,皇后娘娘多年前便已经去世,后宫中宸妃一家独大,她膝下育有五皇子,叶家,叶京华——
许多线索在赵宝珠脑中连成一线,所有事情骤然有了解释。
赵宝珠心道。
太子失踪,圣上宠爱宸妃,且对叶京华有很大的期待,甚至到了要三催四请他下场春闱的地步。慧卿慧卿……任谁听来,皇帝都是想让叶京华入仕扶持幼子。
一宫宠妃,一朝执宰,一位金尊玉贵的皇子。
确实不管怎么想,叶家似乎都已高悬于顶点之上,离那至尊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
但叶京华为何不愿意呢?
赵宝珠有些出神,忽而眼珠一转,偏头朝邓云问道:“等等,曹大人的姑母是皇后,太子殿下是他的表兄弟,他为何还能跟叶家的人做朋友?”
虽然邓云也未曾细说,但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宰这短短几句间已然被勾勒了出来。若是皇后与太子都好好的在世,那如日中天的便该是他曹家。但皇后早逝,现今太子又约莫是死在了战场,曹家一下子便没了指望,应该正是咬牙切齿悔恨万般的时候。
邓云闻言,也叹了口气,道:“曹家……曹尚书与我们家老爷现在已是势同水火一般。但是曹大人和少爷的关系倒还是很好,特别自少爷自己分出府来住之后,曹大人便来的更多了。”
赵宝珠闻言了然,约莫是父辈已然掐起来了。小辈们秉着在宫中的情分还在偷偷往来。赵宝珠想道曹濂,这人确实和那些话本中惯常拿鼻孔看人的高官子弟不一样,看起极其随和,作为一个有官身的人,刚才竟然还主动跟他这个叶府上的下人道歉。
赵宝珠转了转眼珠,道:“方才,那位曹大人对我十分亲切,他往日待人也都是如此吗?”
邓云听到他这般问,脸色顿时一变,表情有些尴尬。赵宝珠见了便知道有鬼,略微皱起眉问道:“他往日不是这样的?那是为什么?”
邓云有些为难,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才压低了声音对赵宝珠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少爷我跟你说了。”
赵宝珠点点头,便听邓云在他耳边道:“约莫是你长得好看的缘故。”
赵宝珠骤然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什么?”邓云赶忙让他噤声:“你悄声些,别被别人听了去。”他一手压住赵宝珠的肩膀,让他附耳过来,小声道:“这事儿少爷身边的老人多少都知道,曹大人往日里身边常跟了一名清秀小厮,名叫善仪。听说他与曹大人青梅竹马,两人关系十分亲密……后来曹大人成了亲,善仪便见的少了,但我听在曹府伺候过的人说,还在后院里养着呢——”
邓云的声音如波浪般在赵宝珠耳边回荡,刚开始赵宝珠还没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而后他忽得听懂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什、什么?!”
赵宝珠大惊失色。他没想到曹濂竟然是、是——赵宝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也不算小孩子了,男子和男子之间的事多少也听过些,只是在他们村里,只有实在找不到媳妇的男人才会结为契兄契弟。这些王孙公子竟然已娶了妻子,还将娈童养在后院,何其无耻!
这些京城的高门贵户竟然背地里在做如此肮脏的勾当!
邓云见他的面色,还以为赵宝珠是害怕了,赶忙安慰道:“你别怕,少爷也绝不会让他对你怎么样的。”他拉着赵宝珠坐下,顿了顿,道:“更何况,曹大人虽是有那种癖好,但顶多是见到秀气的小厮会逗弄几句罢了,从未做过强迫人的龌龊事。”
赵宝珠听他这样说,眉心略略松开些,他偏头问邓云:“他……曹大人这般,少爷知道吗?”
邓云想了想,道:“大约是知道的吧,不过少爷对男女之事不太上心。他虽和曹大人交好,但——”邓云本来想说叶京华从不关心别人家的后宅之事,却忽然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曹濂不偏不倚竟然撞见了赵宝珠,还一路跟到了叶府中——
邓云想着想着,忽然转过头怒瞪赵宝珠:“你看看你,天天跑出去招摇,现在将人惹上门来了吧?!”见赵宝珠一脸’你发什么疯’的模样,邓云气不过地冷哼了一声:“小心以后少爷再不许你出去!”放下狠话,他转过头忧虑道:“不行,我得去前面看看。”
说罢他拔腿就跑,将赵宝珠一个人留在了原地。赵宝珠看着他跑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关他什么事?
另一边,书房中。
曹濂与叶京华相对而坐,中间摆了一张棋盘,其上白子黑子交错罗织,如一张密网。
曹濂眉头紧皱,捏着手中的棋子,迟迟没有动作,神情十分焦灼。
对面的叶京华却是一派泰然。他斜倚靠在窗边,半垂着眼,白玉雕成似的脸上神情淡淡,也不出声催促曹濂,就这么静静看着棋盘。
半响后,曹濂先放弃了。他长叹一声,将手中的棋子扔回篓中:“罢了罢了。”
他摇了摇头,道:“这一局是不成了,我认输!”
叶京华这才缓缓抬起眼,也不说曹濂输了多少子,只道:“再来一局?”
曹濂刚提起气说要再来,一抬头对上叶京华一双眼睛,忽得又泄了气,摇头道:“不下了!”
叶京华也不恼,偏头招了人来收拾棋盘。曹濂抬手抚了抚额头,看向叶京华:“你今日是吃了什么炮仗不成,将棋下成这样,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叶京华没理会他的话。曹濂怒瞪着他,他素来知道叶京华的棋下得好,素日里就连太子也不是对手。但叶京华为人处世一向都很有余地,现在看来,他往日与自己下棋都不知放了多少水,今日又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棋盘上大开杀戒,下得曹濂心肝*抽疼。
丫鬟们将棋子全都收了起来,又将棋盘拿走,复端了两盏新茶上来。
玉露毛尖的香气在屋子里飘散出来,曹濂的气一阵倒也消了,喝了口茶,抬头便见玥琴倒了茶,正要退下去。
“这是个生面孔。”
曹濂道。他微一回想,向叶京华道:“你往日身边那个钰棋呢?”
玥琴闻言面色骤然一白,急忙退下去,贴在墙边站着。叶京华听了他的话,眼睛也未抬道:“喝你的茶。”
曹濂闻言笑起来:“茶我定是要喝的,你这儿的茶必是宫里送来的,我喝着倒像是贡品。”说罢他浓眉微挑,又道:“人家那么花容月貌,你也舍得撵了出去,叶夫人没与你发作?”
现在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叶家对叶京华的婚事是万分头疼,钰棋玥琴这等伺候在身边的大丫鬟都是叶夫人一一亲自掌眼看过的。旁的府上都是主母防着妖娆的丫鬟将少爷们带坏了,叶府这边却是精挑细选容貌最出众的丫鬟,全都一股脑塞到叶京华的府上。
曹濂越想越好笑,道:“我可听说国公爷的孙女对你芳心暗许,国公夫人都上你叶家门好几回了。人家姿态放得这么低,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叶京华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也回应他,而是转而吩咐玥琴:“将新拨的莲子端上来给曹大人吃。”
玥琴点头答应,旋身便要出去。曹濂却苦了脸,他最不喜欢吃那莲子,急忙叫住玥琴道:“诶,不必了、不必了。”又回过头来,对叶京华道:“我再不说了,你别拿那些苦东西堵我的嘴。”
叶京华这才肯抬头看他一眼,淡声道:“你有什么事。”
实际上,邓云看人只有一半准。曹濂表面上随和亲切不假,但他绝不是没有城府的人,遇上赵宝珠或许是巧合,但他找到叶府来确实是有正事要办。
曹濂闻言,脸上神色微敛,沉声道:“南方水患,如今算是勉强挨过去了,只是这救灾安抚之事倒是有些麻烦。”
自开春以来南方许多处受灾,难民涌入京城。如今水患算是挨过了,但是各府上的救灾问题倒是成了一项难事。一是因为三年前太子在征讨禅国时无故失踪,皇上震怒彻查了西南诸府,狠狠换了一批官员,二是这次南方水患中间纠集了官吏贪腐的问题,又是一大波府官落马,这一来二去,等真的要派发赈灾事宜时各南方府上竟没了可用之人。
叶京华闻言,抬起头:“皇上要派你去赈灾?”
“是。”说到这里,曹濂面上打起了几分精神:“你说的没错,皇上的密令已经下来,明日早朝便会指任我为江州巡抚。”
他在中状元之后在翰林院呆了整整三年,虽说编修的日子清净悠闲,但曹濂有心想立一番事业,这三年间尤为煎熬。叶京华曾与他说过,他出翰林院只需一件大事发生,今春水患发生之事他便隐隐有了预感,果然不出叶京华所料,圣上真点了他赈灾。
叶京华垂下眼,为自己倒上一碗茶,道:“这事你该去问你父亲。”
官宦任免,各府调剂,都由吏部统管。而曹濂的父亲正事当今的吏部尚书。听他这样说,曹濂顿时苦了个脸,道:“你以为我没去问过父亲?只是,我们与南边,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年太子的出事,不仅皇帝震怒,他父亲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当时他认定是南方有人动了手脚暗害太子,趁着皇帝下令彻查南方,曹尚书作为吏部最高官,也在其中使了不少力,可一通折腾下来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因此也与南边官场不少人结了深仇大怨。不客气的说,若是换一个人曹家老爷这吏部尚书的位子恐怕就坐不稳了,只是皇帝怜惜早逝的皇后,又因着太子的事对曹家上下存了一份愧疚,这才保全了曹尚书的位子。
“但现在,虽说我父亲还是尚书,可长着官职强行把命令摊派下去,下面的人若是有意敷衍推脱,怕是这赈灾几个月都下不到地方。”
曹濂一想到这事便连声叹气,继太子之事不过三年,如今提起一个「曹」字,南方官场还是沸反盈天。偏生皇帝还派了他做巡抚,曹濂既感念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又实在头疼这个活他揽不下来,故而一听到消息便来找叶京华商议。
此时,邓云刚急忙摸到前院来,贴在书房跟前,才听到里面传出自家少爷的声音:
“这件事,你为何不去找宋春华?”
屋里静默了一刻,接着传出曹濂疑惑的声音:“宋春华?关他什么事?”
屋内,叶京华喝了口茶,并不回答,只静静看着曹濂。曹濂思考了片刻,神情从疑惑变为凝重,又渐渐缓和下来,片刻后他抚掌道:
“你说的对,确实该找他。”
曹濂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绕着前厅转了好几圈,越想越觉出其中的道理,不住地点头:“这事真是只有他能解!”
想通了这层,曹濂又回过头来:“可他日前便已开拨,先行往南去了,我又怎么赶得上他?”
叶京华略一思服,道:“你现在追出去,他应当还在北鸣山。”
曹濂闻言恍然大悟,一拍脑门:“你说的对,宋老爷子信佛信的得厉害,他定是在北鸣山!”
邓云在屋外听了这通没头没尾的话,只觉出两位主子应当是在聊正经事,心放下了大半边。
无奈,曹濂的要紧事被叶京华这么三言两语点拨出了条明路,心中像是一块大石被移开,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时已近天黑,他倒也不急着现在追出城去,转身来亲手给叶京华倒上一杯茶:
“慧卿,我又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你看这事我要怎样谢你才好?”
叶京华并没有喝他的茶,转而拿起了一遍窗台上雕了一半的玉兔:
“先欠着。”
曹濂闻言看了叶京华,在心底暗暗叹气,他都不知道欠了叶京华多少人情了。到时候还起来必定是伤筋动骨,要被这小子活剥下来一张人皮!
他坐定,转了转眼珠,忽然似想到了什么般道:“不然这样,你若是舍得,我便让宝珠到我们族学去读书,就说是你的弟弟。”
外面,邓云本蹑手蹑脚地正要溜走,一听这话蓦地扭过头来,脸上大惊失色。
书房中,叶京华刻玉兔的动作一顿,在兔眼上留下一个略深的划痕。
第26章 万花筒
曹濂没主意到他的动作,还在侃侃而谈:“我看旁边方桌上的几页纸,就知道是你教的字,倒是有几分气候。我们族学现在是我五叔在教,你应当见过他,是天立年间的榜眼。族中我有几个堂兄表弟,都是与他差不多的年纪,你且放心让他去玩儿——”
他说到一半,忽得听到一声脆响,抬头便见叶京华将手上刻坏了的玉兔放在桌上。曹濂顿住话头,上下打量一番叶京华,面上浮现笑意:
“怎么,舍不得啊?”
叶京华抬起头,琉璃眸中神色淡淡:“不劳你费心,我自己会教。”
曹濂闻言,刚想说你哪有时间天天手把手教小儿读书,结果话到了嘴边,突然想到面前这个人一不入仕,二未娶妻,自然是逍遥快活,有大把的时间陪小美人红袖添香。曹濂想到这儿,又想到自己那一脑门的官司,心里突然就不平衡了。
再抬头,便见叶京华将那块雕坏了的玉石放到一边,拉开书架上的抽屉,在里面莹润细腻的玉石料子里挑选,姿态清雅好似神仙。
曹濂的面色渐渐黑了,他怎么看叶京华这么潇洒、就忍不住心肝疼呢?
他浓眉抽动一下,忍不住想找叶京华的不快:“人家天天对着你这块木头,恐怕早就乏了。去我家族学有什么不好?我那些堂兄表弟比你有趣多了,能带他骑马、投壶、到湖里捉小鱼儿——”
“玥琴。”
叶京华手中拿了块玉石,头也不抬地吐出两个字:
“送客。”
“诶诶诶——”曹濂赶忙求饶:“别送,且别送,我再不提了!”
见状,玥琴有些为难地站在中央。叶京华偏过头来,眼尾中闪出冷光。曹濂额角泌出冷汗,知道自己是快将这阎王惹恼了,他小心陪笑着迎上去,道:
“我就再问你一件事,问完我立刻就走!”
叶京华手指抚过手中的玉石,没有说话。曹濂知道他这是默认的意思,绕到他前方去,一双眼睛灼灼看着叶京华:
“我且问你,你将那钰棋打发了,是不是为了宝珠?”
说罢,他紧盯着叶京华,不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只见叶京华略一皱眉,道:“与他有什么相关?”
闻言,曹濂略一顿,见叶京华的反应不似作伪,眯了眯眼:“你说的是真话?”
叶京华眸色一沉:“还不快滚?”
曹濂打了个抖,再不敢纠缠下去,连声道:“这就滚、这就滚!”说罢他一拂,转过身赶紧快步小跑出去,临头还不忘喊一句:“别忘了把我送给宝珠的东西还给人家!”
紧接着怕叶京华跟他算账,曹濂踉跄着几步赶出去,背影很是狼狈。等到出了叶家的门,才狠狠出了一口气。他知道以叶京华的品性,是绝做不出什么用玉石在后头砸人的事情的,但是叶京华的眼神实在冰冷,跟要把他的心肺从后面剜出来似的。
“惹不起惹不起。”
曹濂边摇头边爬上自家的马车,坐在车辕上长叹了一口气,仰天道:“宝珠跟了他,真是可惜了!”
长得再俊美有什么用,还不是根木头!
另一边,邓云已吓得两股战战。
他缩在墙根下,斜着眼睛睨叶京华脸上的表情。那曹大人嘴上实在是太没把门了些,刚开始说正事的时候多好?怎么又说回了这事儿上面——
都是赵宝珠出去惹出来的乱!邓云咬牙切齿,心想下次他出门之前,必得弄一个小姐戴的围笠,将他那张惹祸的脸给遮住!
他悄悄抬起眼,见叶京华站在廊下,面朝着大门的方向,屋檐的阴影投下来,将他的眉眼掩在其下。邓云只能看见他削薄的嘴唇,虽不见神情,却能莫名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心冒上来。
院子里的下人们一句话都不敢说,邓云紧贴着墙角站着,只当自己是个死人。
过了好半响,叶京华忽得开口:“邓云。”
邓云打了个机灵,从阴影处迈出来,缩着脖子上前去:“少爷。”
叶京华看向他,琉璃眼眸自阳光下露出来:“宝珠在何处?”
赵宝珠正撅在床上睡觉。他今日一大早便出了门,又生了两场好气,吃过饭回了房便睡意上涌,头发还没擦干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模模糊糊地觉着身边似有什么人,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谁?!”
赵宝珠惊恐地从床上弹起来,一只手自黑暗中伸出,按住了他的手:“别怕,是我。”
赵宝珠满头冷汗,模糊地认出了叶京华的轮廓,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上京这一路上颠沛流离,几次睡在破庙里都差点被人抢了,因此睡觉的时候格外戒备。
“少爷,你吓死我了。”赵宝珠略嗔道:“这么晚了,您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屋外的邓云听了这话,心头直跳。心想叶京华约莫还在气头上,这死孩子也不知道捡些软话说,就知道耍性子,小心等会儿没得一顿收拾!
谁知隔了片刻,他便听到屋内传来叶京华柔和的声音:“来看看你。”
黑暗中,赵宝珠感觉按在自己手上的温度放开。下一瞬,屋里的油灯缓缓被点亮,赵宝珠不适地眯起眼,再睁开,便见叶京华站在灯旁,一身雪白衣袍,面冠如玉,正静静地看着他。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这话用在俊美的男子身上也是适宜的。
赵宝珠忍不住红了红脸,接着便听到叶京华道:“怎么头发也没绞干就睡了?”
赵宝珠一愣,低头才看见他用来绞干头发的毛巾正皱成一团被他扔在枕边,他刚才竟是擦头发擦到一半就睡着了。
叶京华偏头道:“来个人给他擦头发。”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走进来两个穿白裙红褂的丫鬟,一左一右替他绞起头发来。赵宝珠这下使真的脸红了,两边面颊如那苹果般,嚅喏道:“不、不用……我能自己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