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特图是身姿清瘦的白人男生,渔网套头衫没有内搭,松松垮垮地挂在上身,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露了。
卫樹呼吸回了半口进身体里。
“邱宝珠有可能是故意添堵”这个可能性只模糊地晃了一瞬就不再出现了。
以卫樹对邱宝珠的了解,再活十世,对方都不会这么坏。
“知道了。”卫樹点了下头,语气里听不出有任何的异样,他说完以后,走到了衣柜那边。
邱宝珠的寻找毫无章法,乱翻一通。可卫樹却是边找边将被邱宝珠翻乱的衣服全部一一归到原位,该叠的叠,该挂的挂,空荡荡的衣架在卫樹来了之后又重新变得拥挤整齐起来。
邱宝珠盘腿坐在床沿,照例用被子捂着自己下半身。
他回想起上一世的卫樹,着装方面,卫樹不怎么管他,随便怎么穿,卫樹只会夸好看,好帅,好适合你。
邱宝珠觉得卫樹审美一般,除了在挑男朋友这件事情上以外。
他从后面看着卫樹,看不见卫樹的脸,只看得见对方挺阔的背和笔直的双腿,后背的衣服几乎湿了个彻底,贴着脊背肌肉的几道曲线,清隽又不失坚毅。
抛开其他的不谈,邱宝珠把眼神挪开,他上一世吃得挺好。
“这件?”卫樹偏冷的嗓音响起。
挂在卫樹手指上的衣服正是邱宝珠刚刚在找的,邱宝珠脸上一喜,“是的。”
卫樹的手指从衣服网眼中间穿过,他睫毛还是湿的,被眼神冻住了,像一排冰棱子似的。
“就这么穿?”
男生的口吻令邱宝珠感到奇异的轻微的熟悉感。
“当然,不是。”
不管对面是谁,邱宝珠都乐意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想法。
少年赤脚踩到地板上,跟着钻进衣柜,把衣架拨得哗哗啦啦,找出那件看起来像被人剪过,只剩半截的背心,“内搭。”
背心的长度,目测,大概刚刚到双胸下。
“……”卫樹把衣服交到邱宝珠手里,“小心着凉。”
“知道知道。”
卫樹只要不喜欢他,也不要管他,邱宝珠并不会太过敏感和紧张。
在海滨的最后一天,天色格外的阴沉,蔚蓝的海面变成了冷硬的乌青,浪像一道道刀刃横劈向沿岸,沿岸高树灌木簌簌不停。
最后一站是一场珠宝展,展厅呈立体的蜂窝状,灯光根据珠宝的原材料和设计变幻,展厅外是呼号的风声和海浪声,叠着展厅内的光线,参展的人如海底鱼类般来回溯游。
“我知道你喜欢,特意把最后一站选在这里。”邹妮看着四周,“其实我也喜欢,不过我没钱买,你要是有喜欢的,可以买下来。”她对邱宝珠说道。
邱宝珠站在了一条宝石项链前面,主石是一颗矢车菊蓝宝石,大概,2克拉,矢车菊蓝宝石是罕见的品类。
“要买下来吗?”邹妮好奇道。
“不。”邱宝珠拒绝得很快,“只是觉得比较好看,但不是很想拥有。”
邹妮曲着食指敲了敲太阳穴,不明白,好看,不就会想要么?
邱宝珠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绿色和蓝色,因为他觉得蓝色像卫樹,天空的颜色,海洋的颜色,暖的,冷的,都是蓝色。
他拥有过价值千万美金的矢车菊蓝宝石,但收到礼物时的兴奋和激动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减少,直到现在,邱宝珠再看见矢车菊蓝宝石,一点都兴奋不起来。
少年的脚步在矢车菊蓝宝石项链前停留时间最短,最后反而和潘胜安一起蹲在一堆原石前边激烈探讨起来。
“看什么?”曾铭西手握一瓶饮料,顺着卫樹目光,“你总盯着邱宝珠看什么劲儿?”
卫樹抖了抖外套,和曾铭西拉开距离,看望他手里的东西,“什么?”
“这个啊,我给我妈买的小米珠,我没怎么看介绍,这是翡翠还是橄榄石?”曾铭西把小米珠项链从盒子里拎出来,他不懂。
“翡翠,祖母绿。”卫樹语气淡淡的。
“哈,你怎么知道?”曾铭西觉得这些东西,得他妈那个年龄才能搞得明白。
“知道一点。”
“……”曾铭西抿嘴无言,“这算什么回答?”
上一世,邱宝珠在卫家最后的那几个月,爱上了磨祖母绿珠子,一磨就是一盒子,磨完了又开始一颗一颗串,不是什么爱好,只是恰好可以打发时间。
“你对宝石有研究?”曾铭西不依不饶地问起来。
卫樹睨了曾铭西一眼,漫不经心的,他没回答,也表明不想回答,曾铭西自觉停止问下去。
不远处,邱宝珠掏钱买下了两块石头。
原石上方的光打下来,暂时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品类的原石。
邱宝珠一直就喜欢这些东西。
卫樹对宝石没有什么研究,只是曾将喜欢宝石的人研究了个彻头彻尾。
曾铭西在一旁,有一口没一口嘬着饮料。
放假前,他就觉得卫樹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性格底色仍旧寡言少语,可却少了许多旧时的紧绷,多了无谓,而这不稀奇,青春期随便一件小事都能促成一个人发生微末的变化。
让曾铭西感到惊异的是卫樹眼神中偶尔流泻出来的独属于上位者才有的压迫感,他时常觉得自己面对着卫樹开玩笑的时候不再是同龄人的开玩笑,而是造次。
“估计快下雨了,”曾铭西往门外,窥见一角乌黑的天,“我还没见过海边的雨呢。”
半个小时,他就见到了。
一下雨,空气里的热度被冲刷殆尽,海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进衣裳里。
邹妮叫来了司机。
邱宝珠站在檐下用手去接雨。
在卫樹手底下的十年,他很乖,乖成了精,出现了一些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刻板行为。
少年抬起被水汽染得湿漉漉的睫毛,瞳孔也像湿了。
卫樹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目光幽深地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之下,心脏被搅碎成了一摊肉泥。
第29章 是卫樹,不是阿樹
风雨峻急,邱宝珠把手收回到身边,他睫毛上掉下来一颗水珠,从潘胜安的角度看过去,像是眼泪。
“擦擦。”潘胜安从口袋里拿了一包纸巾递过去。
邱宝珠低头擦掉脸上的水汽,那边张笑民喊着车来了。
司机举着伞,手里又拿了几把伞,分别递给几人后,满脸都带着笑,“雨太大了,有几辆车落在后边,马上到,哪两位跟我先走。”
“砰”!
话音落地,曾明媚已经撑开伞走下台阶,她说了个拜拜的口型,拉开车门上了车。
作为她哥的曾铭西也只能跟着一起先走,他看一眼卫樹,“那我走了,酒店见。”
如珠帘般的雨幕当中,又跟来了车,缓缓停下后,张笑民撑着伞跳进雨里。
“哎哟喂卧槽!”他恰好跳进一处水洼里。
邹妮满脸抱歉,“是我没关注天气预报,衣服的干洗费用我给你出。”
邱宝珠大概能猜到张笑民会怎么回答。
“客气了不是?我这裤子29.9三条,还没你干洗钱多,犯不着,我上车了啊。”张笑民先收伞,才去开车门,被淋了满头的雨,嘴里操个不停。
“潘胜安跟着一块儿走呗,坐两个人简直是浪费。”上车后的张笑民,放下一线窗户,露出半只眼睛嘶喊。
潘胜安犹豫地看了眼邱宝珠,“那我先走了?”
邱宝珠点点头。
站在台阶上、屋檐下的就剩下三人,邱翡低头打开伞,“我们三个一起走吧。”
“邱宝珠,你坐后面。”
邱翡又回头看着卫樹,“卫樹,给我哥打伞,他很容易感冒。”
这一点,卫樹可能比邱翡还要更清楚一些。
邱宝珠手里没有伞,他听见身后伞打开的声音,头顶罩过来一层阴影。
车门上全是雨水,邱宝珠伸手去握,身后男生伸手的动作却比他迅速利落得多。
车内熏香的味道袭出来。
“谢谢。”邱宝珠抿直嘴唇,不情不愿。
少年上了车,往另一边挪蹭位置时,匆匆掀眼,卫樹差不多快要倾斜到了车顶上的伞正在往回收,微型瀑布一样的雨水从伞面流泻到卫樹的背上。
收伞上车后,卫樹浑身都快湿透了。
邱翡从前座回过头,“等回了酒店,卫樹你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卫樹手指搭在伞柄上,“知道。”
邱宝珠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自己怎么……怎么有一种被他们俩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重生的不是他们吧。
“暑假过完就是高三,邱宝珠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学校?”邱翡的声音响起。
邱宝珠一怔,“还没想好。”他都还没跟何英洁说他要学画画,学珠宝设计。
从高二上学期刚开始,济才就已经有不少学生陆陆续续出国了,他们出去了也不会接着读高中课程,他们直接就读本科。
上一世,如果邱家没有出那样的意外,邱宝珠和邱翡应该也会走相似的路线,只是专业未知。
“可以开始想了。”
邱宝珠本来没打算继续和邱翡对话下去,可当余光瞥到卫樹湿淋淋的手指时,他又把对话继续下去了,但语气略有些急促。
“邱翡,等开学我们找妈妈聊这件事吧,我感觉我们下学期会出国。”
车里隔音太好了,听不见外面的半点雨声,即使有人在不停说话也显得僻静。
“嗯,反正迟早要出国。”
邱宝珠一直在注意着身旁,身旁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在膝盖上擦了擦刚刚被淋湿的手指。
他是卫樹,又不是卫樹。
他是跟自己毫无干系的卫樹,不是上一世那个和自己爱恋纠缠十二载的卫樹。
邱宝珠鼻子忽的发酸,他奇异般的产生了孤独的感受。
并不是因为卫樹不是阿樹,实际上,邱宝珠反而庆幸这一点。
如果身旁的是上一世的卫樹,那势必又要没完没了,不死不休。
他就是觉得,重生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爱恨都失去了落脚点。
现在的卫樹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他的行为,无理取闹,莫名其妙。
听到他出国会跳起来着急上火会被气到的人,不是自己旁边这个卫樹。
他好幼稚,还是那么幼稚。
少年骨头散了下来,不再紧绷,陷进靠背,他脸朝着窗外,窗外的雨雾仿佛穿透了车窗,扑在他的脸上,使之神情模糊不清,捉摸不透。
护栏外的浪一下打到了车窗上,如一座白色的山倾倒,又如烟雾崩散。
邱宝珠被吓了一跳,他身体下意识弹开,后背径直撞进了卫樹的怀里。
邱宝珠只觉得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块石头,他知道卫樹不是弱不禁风的瘦猴儿身材,可为什么那样硬?
卫樹曲着手臂,半揽住了少年,条件反射般把少年箍紧。
对方的身体温暖干燥,忽然挤进怀中,像一团柔软的云。
“没事吧?”司机担心地看了眼后座。
卫樹在司机一发出声音的时候就松了手,邱宝珠没有感觉到不对的地方,但被卫樹攥紧过的手臂又烫又麻。
身形刚掰正,邱宝珠就看着窗外瞪大眼睛。
一道比车还高不少的浪花又打了来。
“邱宝珠!抱住头!”邱翡语速虽然快,但还是能听出他本人很冷静,都算不上慌乱。
但邱宝珠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他脑海中出现刹车声,还有皮鞋底敲打着水泥地的声音。卫家那些保镖,哪怕是西装革履,脚踩皮鞋,也不影响他们的工作能力。
他在一瞬间为自己的不知所措想到了一个名为“创伤后应激综合征”的理由。
可实际上,他知道得很,抱住头,怎么抱住头?然后呢?
他没有在紧急情况下处理危机的能力,不紧急的情况下也没有。
水花击打在车顶与车窗,世界在一片雨声当中变成了炫目的白,邱宝珠感到自己被人从旁用力地拉拽了一把,他一头栽下去,湿热的胸膛从上面压下来,像只壳,像面墙。
车尾被打得往左摆过去,车轮把平坦的地面擦出一米多高的水花。
只听“砰”的一声,马路中间的护栏被撞倒两排。
又是一道浪打过来,车身不堪其力,又被推着往马路内侧移了一段。
“今天雨太大了!”司机额头上暴起青筋,淋下来的雨让他的视野受限,他眯着眼睛,一直在努力查看路面和马路外的情况。
岸边的浪暂时停歇。
司机赶紧驱车离开了这段湾道。
只是没想到,刚驶离危险路段,对面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不,是连续不断的,接着是金属之间的撞击声。
邱宝珠抬起头,脖子还没抻起来,就又被按了下去。
他们所坐的车与对面弯道滑过来已经连碰好几辆的出租车正面对上,司机打着方向盘,想躲开。
邱宝珠还没搞清楚状况,伴随着一声巨响,他被猛得抱得更紧,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他没有撞到哪儿,可却好像瞬间身处鸡蛋壳,被人用力投掷了出去,他在里面散了黄。
该条路段一片狼藉,不少车甚至徐徐朝上冒起了烟。
雨变小了,但还在下。
邱宝珠被撞得想吐,他手掌撑着车座想起身,才发现自己被完全禁锢在了卫樹的怀里。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卫樹的,心跳声特别响,特别快,特别重。
另一边车门被人从外边打开,张惶的司机撑着伞,他弯下腰,正巧,卫樹也在这时候抬起头。
男生头发还是湿的,冷冽的眼白遍布鲜红血丝。
司机咽了咽口水,“车里不安全,请先下车吧,带上伞,酒店的大巴车马上就过来接你们。”
邱宝珠反应了过来,他缩着背从卫樹怀里溜了出来。
“谢谢。”邱宝珠之前就说过,卫樹是个好的人,但不是个好的爱人。
只要不和他谈恋爱,他比世界上九成九的人都要靠得住。
少年没去看卫樹就走下了车,少年若是看一眼……他会连滚带爬地跑下车。
雨下了整三天才停,回宁康的飞机上,邱宝珠感觉这一趟飞机的发动机声音尤其大,他戴降噪耳机都没用。
“我耳机是不是坏了?”
“我想喝水。”
“商务舱应该听不到这么大的噪音吧?”
“邱翡……”
邱宝珠说着,往邱翡坐的位置栽着晃了两下。
距离扯近,一阵热意扑向邱翡的方向。
邱翡眉头一皱,他放下手里的书,抬手摸了一下邱宝珠的额头,顿了顿,他无语又无奈,“你在发烧。”
空姐送来了热水,蹲下来温柔说道:“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需要我们帮您打120吗?”
邱宝珠摇了摇头。
游玩一趟回到家,邱宝珠发了一场高烧。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天从酒店车上下来,在路边等大巴的时候,被吹了一身的雨,着了凉。
邱宝珠自己觉得没什么事,他含着体温计爬上床,提前就把袖子挽起来,伸到被子外面,等着扎针。
但何英洁和奶奶万银瓷被吓坏了,何英洁连续几天都在家里办公,奶奶从郊区拎着两筐土鸡蛋抓着一只走地鸡跑来。
邱宝珠喜欢喝万银瓷炖的鸡汤,小万姨都做不出来那味道,所以何英洁对此也没说什么。
邱宝珠烧得满脸潮红,白天退烧,晚上复烧,来来回回折腾个没完。
退烧的时候他只是脸色看起来有点差,还能到草坪上和黛比一起晒太阳。
晚上复烧就连意识都变得不再清楚,对着邱翡反复说:“我那些宝石,陪葬。”
“卫樹,陪葬。”
他恨的,怎么不恨。
临到开学前几天,邱宝珠才彻底好起来。
好起来的当天,他神清气爽,起了个大早,走至房门后拉开门,只露出一条缝,楼下嘈杂的声音就灵活地窜进房间里。
楼下,万银瓷的声音最大。
她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剥着豆子一边梗着脖子说话:“小孩子淋点雨生个病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检查不也没事儿吗?那天大家都淋了雨,小翡也淋了雨,结果就宝珠生了病,还不是因为家里把他养得太娇,你这样下去,他以后还有得苦吃。”
何英洁微笑着,“宝珠体质没有邱翡的好,邱翡在外面应该要多照顾宝珠一些。”
“这话我可以说,你不能说,因为你偏心!”万银瓷指着何英洁两秒钟,又放下手继续剥豆子。
“母亲您这是什么话……”
“那宝珠生病,你找小翡闹什么?你骂了你小儿子,你大儿子的病就能好了?体质就能变好了?英洁啊,养孩子不能这么养,这养孩子就跟咱们种菜一样,得有阳光,得有风雨,多了少了都不行,多了阳光就晒死枯死,多了风雨就淹死烂死,你凡事都要有个度。”万银瓷看了眼对面一声不吭的邱翡,“你上楼去。”
“母亲,他们是我的孩子,我会教好他们。”
“你哪教好了?你看宝珠傻得,你看小翡窝囊得!”
“……没有。”
邱宝珠蹲在二楼朝下看,他知道长辈发生争执,晚辈最好离远点。
正看着,邱翡上楼来了。
“说你窝囊呢邱翡。”
“你独善其身了?”
“邱翡你不窝囊,你装的,你贼。”邱宝珠双手伏在膝盖上,身体前后晃来晃去,他颊边肉薄了些,笑起来眼睛弯弯,鼻子微皱,像个漂亮的吉祥物。
邱翡看着邱宝珠,突然发觉,对方好像也不傻,起码,没他以为的那么傻。
万银瓷在邱家住下了,何英洁确定邱宝珠康复后,气得回了公司,眼不见为净。
何英洁虽然人去了公司,心还悬着,在公司办公室忍不住给黄华住打了个电话。
寒暄过后,何英洁直奔主题,“卫樹那个孩子,让他以后就给邱家做事,如何?”
她听邱翡说,在海边的时候,卫樹用自己护着邱宝珠。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海誓山盟般深刻的情谊,两个孩子之间也压根不熟识,她只知道卫樹缺钱,并且愿意为了钱豁出命去,这样的人,给他足够的钱,就能让他给自己卖命。
黄华住叼着雪茄,夹到手指间放下,“可他妈欠了我不少钱啊,这债……”
“多少?”
“八十七万六千三百五十四块五毛。”黄华住看起来脚踏实的脸上浮起憨厚的笑,“您要是不信,我这就把欠条送您公司。”
这笔债务对邱家来说不算什么,但钱要花在刀刃上,花得值,别说几十万,几百万也能花下去,可如若不值,几块几毛何英洁都没意愿掏。
黄华住以为何英洁是在犹豫,无缘无故给个没干系的人还钱,那就是世界首富也没那么烂好心。
他哼笑两声,“何总,我敬您有手段有胆识,所以好心提醒您一回,卫樹这孩子,不错,聪明,能打,讲义气,前途无量,这我敢保证,可他那妈,那可是个大麻烦,简直是不要脸,那是输了钱能把衣服脱了问能不能干她一回来抵钱的疯婆子……”
何英洁跟黄华住道不同,鲜少听见这么粗俗的话,闻言蹙眉,可很快,又散开,她看着落地窗外,“让你助理把卡号给我,钱我会一分不少让人划给你,欠条,我也会让人去你那里取。”
“卫樹,以后就归我儿子了。”
黄华住脸上的笑渐渐地硬了,他在心里大骂了一声“□□老娘”,他没想把卫樹让给邱家,可邱金言不值一提,何英洁却相当记仇难搞,上次他已经见识过了——他的生意本来就复杂,哪怕请了专业人士负责,跟邱家那种大集团还是比不得,何英洁手底下的人随便就能找出一堆他可计可不计的纰漏把他给送进去。
技不如人,他心服口服,所以想用李彩娉那疯婆子吓退何英洁,结果何英洁不仅没嫌弃,索性不考虑,直接一口答应。
“我们是说好了,您还是得问问卫樹的意见才是,”黄华住死命拧着手里的雪茄,邪笑着说,“那小子,他要是不愿意,您就是拿钱砸,那也没用。”
何英洁好奇了,“那你是怎么令他答应陪我儿子出行的?”
“我?”黄华住表情不无得意,“欠了我的钱,让他帮我办点事还是不难的,而且,我跟这小子聊得来,性格投缘,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跟他一说,他就答应了,您跟他不认识,怕是有点难。”
何英洁要是听不出黄华住的挑衅那就奇怪了,但她只是一笑,“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邱宝珠不知道何英洁在他背后忙活些什么事情。
因为高三上学期开始了,他和邱翡又正式开学了。
除了学校一些活动,邱宝珠想,他得加快积累作品集的速度了。
开学典礼时,上台讲话的依旧是卫樹。
卫樹手中没拿稿子,站到立式话筒后面后,低头把话筒拔高了一截。
他脸上又带着伤,眉目尤为锋利凛冽,怎么看都不像个好学生。
邱宝珠脱了骨一样靠在邱翡的肩膀上,懒洋洋看了卫樹一会儿,又收回眼神,频繁往复几次后,他问邱翡,“你什么时候才能上台讲话?”
“按照规定,这是年级第一的活。”
“我记得你上次……”
“学校有三个排名表,要三个第一才能获得上台讲话的资格,我只有两个。”
“卫樹为什么这么厉害?这到底是为什么?”邱宝珠哪怕跟对方谈过,都还是搞不明白这个问题。
卫樹除了比较疯癫以外,好像就什么短板了。
“因为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们是坐在下面听别人讲话的人。”邱翡淡定自若。
开学典礼要进行一天,要讲话的不止卫樹,每个办公室的主任和校外消防急诊科大夫等都要做讲话。
中场休息时,邱宝珠拿了饭卡,冒着腰从礼堂后面离开,打算去超市买点吃的喝的,不然空坐着听他们“啊~这个啊~主要是~啊~”实在是干巴。
大礼堂门外,萧游被一群人簇拥着。
沉宸还不知道邱宝珠和萧游掰了,大喊一声“喂,邱宝珠!”
邱宝珠还没反应过来,萧游就给了沉宸屁股上一脚,皮笑肉不笑,仰头看着天,只当邱宝珠不存在。
少年径直从他们旁边掠过去,在他背影消失在走廊后,萧游不再看天,眼神追随过去。
邱宝珠拎着超市的购物袋,把想吃的想喝的挨着挨着捡进去。
货架对面有一整排自动售卖机,邱宝珠把货架上的几包薯片拿走后,目光恰好穿过去。
售卖机的面前,卫樹背对着他,大概是在买饮料。
邱宝珠面不改色地把几包薯片又放了回去,堵住空处,拿了几包其他口味的。
结完账后,邱宝珠拎着一大袋子吃的走出超市。
身后有和他同频的脚步,他一时无法分辨,手指好像被人从身后碰了一下。他回头,看见了一只手拎着瓶矿泉水的卫樹,卫樹接走了自己手里的购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