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宝珠垂着眼,他十指泛起稀稀疏疏的麻意,喉咙像是临近发声前被人剁了一刀,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何英洁和上一世后来的何英洁有了部分的重合。
相似的站姿,相似的表情,相似的语气。
“你怎么能喝酒呢?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酒精对身体有多大的伤害?妈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邱宝珠的手腕被拽住。
他被何英洁拨着转了一圈,已经不再整洁干净的衣裳让眼尖的何英洁立马察觉到。
“你放学后去哪儿玩了?”她的语气不算柔和,双眼紧盯着邱宝珠。
邱宝珠看着她,“酒吧。”
“酒吧?!”何英洁说话的分贝不可抑制地吊高。
邱宝珠反射性地缩了缩肩膀。
邱金言在客厅那头让何英洁小声点,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母亲,哥喝酒是有原因的。”邱翡低声打断何英洁逐渐勃发的怒气。
听到了黄华住的名字,邱金言把头扭过来,惊讶道:“他怎么会找你过去?”
何英洁听完邱宝珠的解释后,紧皱的眉头才松开。
她一身肃然的气息在顷刻散尽了,她抬手去摸邱宝珠有些乱的刘海,“宝宝。”
邱宝珠下意识偏头躲开。
“宝宝对不起,妈妈不该不听你解释就凶你,妈妈给你道歉,好不好?”何英洁说话时,简直快要哭出来。
邱宝珠眼皮挡住情绪,摇了摇头,“没关系。”
何英洁眉心不明显地蹙拢,因为少年的反应和以往大不相同。
换成以往,早就委屈得眼泪成珠串掉,在真相大白后,就算不抱住她埋怨,也会撒娇说“妈妈不爱我了”。
过了何英洁那一关后,邱宝珠回自己房间洗漱,他脱掉衣服,没忍住闻了闻。
全是烟味和酒味的衣服,邱宝珠昏昏沉沉地嫌弃。
小万姨已经将水放好了。
他沉进浴缸里,吐出一串泡泡出来,在成串的泡泡中,看见了许多幕上一世后来的众人。
邱宝珠想起刚刚何英洁面对自己时的表情和语气。
尽管她在进口的辉煌灯具下雍容华贵得犹如手握权杖的女王,她举手抬足没有破产带来的焦躁和不安。
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自己就变得矮小了,矮小到她的膝盖以下了。
现在的何英洁和后来的何英洁不完全一样,但邱宝珠面对着对方,产生的感受却与后来相差无几。
“哗啦”一声,邱宝珠把脑袋从水里探出来,“进来。”
邱翡推开门。
邱宝珠知道是他,因为家里只有邱翡敲门半死不活。
男生在浴缸旁边蹲下,面无表情,“你没事吧?母亲明天可能会去找黄华住麻烦。”
邱宝珠双眼被水洗得湿漉漉的,“我没事。”他的酒已经差不多醒了。
“我指的是,母亲凶你……”邱翡镜片后的眼神写着欲言又止。
“那也没事。”邱宝珠漫不经心道,“她不也经常凶你?”
“我已经习惯了。”邱翡靠着浴缸坐下来。
邱宝珠用手指捏着水面上的泡泡,一个个将它们捏破,变成手指上湿滑的水渍。
“邱翡,母亲其实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爱我。”少年语气异常平淡。
邱翡推了一下眼镜,没有露出被安慰的感动,而是扭头看着邱宝珠,“我知道啊。”
“……”邱宝珠用手心舀起一捧水,朝邱翡浇过去。
学美术的事情因为这场小意外搁置了,邱宝珠不再确定何英洁会同意自己学美术了。
没有家长的同意,姜赛秋也不会接纳他去听课。
邱宝珠正式开始自学。
上一世,他从大一开始学习美术。
卫樹那时候刚被卫家认回不久,立即就给邱宝珠请了老师。
第一堂课时,邱宝珠还不认识那老师,只觉得名字耳熟。
等下课后他在网上将老师姓名一检索,才知道对方是如今在国内外都赫赫有名的抽象派艺术大师。
卫樹前前后后为他请过二十多位老师启蒙,风格各有不同,在国际上享有的地位也各不同。
待到步入珠宝设计时,邱宝珠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绘画和设计风格。
只是后来没能如愿进入考入的大学学习,又与卫樹渐行渐远……他已经太久没握过笔了。
“邱宝珠?”
“你在画画啊?”
潘胜安抱着一袋子小蛋糕过来,他把小蛋糕放进邱宝珠的课桌,“我自己做的,谢谢你那天帮我。”
邱宝珠放下笔,撕开一只小面包尝了一口,“好吃。”
“你会做蛋糕?”
“会一点,家里的蛋糕总是喜欢放茶叶,我不喜欢茶叶,有点苦。”
邱宝珠点点头,“我也不喜欢苦的东西。”
过去好几天了,他都总觉得卫樹身上那种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挥之不去,甚至压过了酒精的辛辣。
他不希望和卫樹再产生任何的牵扯,于是使劲往嘴里塞了好几只甜得发腻的小蛋糕。
“不腻吗?”就连潘胜安都皱起了眉。
邱宝珠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午后,邱宝珠吃多了蛋糕,没去食堂吃饭,走廊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准确来说,不是吵吵嚷嚷,而是如群蜂嗡鸣的窃窃私语。
邱宝珠趴在桌子上,看见一个高挑艳丽的女生抱着书走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最角落里的空位坐下,翘起二郎腿,戴上耳机,无视了教室里外的一切视线。
曾明媚怎么到他们班上来了?
正巧,卫樹这时候也从食堂回了教室。
邱宝珠在看见对方的影子时就把目光收回,脸埋进臂弯,顺便把桌子上的一沓画也都收进了桌子里。
他能感觉到对方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邱宝珠刚放开呼吸,那双洗得比邱翡的帆布鞋还要破破烂烂的板鞋出现在视野里。
“邱宝珠。”
邱宝珠趴着不动。
男生也就站在他旁边不动。
过了半晌,卫樹拉开邱宝珠前桌的椅子。
椅背在他手中绕了一圈,他面朝邱宝珠坐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
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教室,有许多绿叶清爽发涩的味道。
邱宝珠手心冒汗,连露在空气里的脖颈都开始冒出亮晶晶的薄汗。
还不如直面卫樹,没什么可怕的。
邱宝珠慢悠悠直起上身,他打了个哈欠,“干嘛?”
只是脸有些潮红,眼神略微躲闪,脸上和脖子上都没有伤痕,也没有憔悴之色。
看来何英洁没有对他动手。
卫樹坐的地方有墙柱,光照不到他,他冷褐色的眼睛黑漆漆的发冷。
邱宝珠对卫樹这副表情再熟悉不过,卫樹每次思考问题打算直接做决定的时候都是这种神情。
一开始他不懂,懂了之后,每每看见这样的卫樹,他都毛骨悚然。
邱宝珠不是很能想得通了。
他上一世到底是吃了哪的熊心豹子胆,敢跟卫樹谈恋爱的?
“没什么。”
椅子发出轻微的挪响,卫樹站了起来。
邱宝珠的手指在膝盖上握紧。
起身后,卫樹从外套口袋里抽拿出手,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邱宝珠的课桌上。
是一把颜色青绿的糖果。
“那天多谢你帮我报警。”卫樹说完过后,衣角擦着课桌桌沿,回到自己的位置。
糖果的糖纸在日光底下折射出块状的冷光,朦胧像盘起来的一团锁链。
一股冷意从邱宝珠的脚底窜起。
少年清楚记得,上一世他帮了卫樹之后,卫樹也送了他一模一样的糖。
邱宝珠想将糖丢了,却又觉得浪费粮食。
他若是没挨过饿,说不定也能何不食肉糜地直接尽数挥进垃圾桶。
四下察看过后,邱宝珠抓起一颗糖,在桌子底下展开糖纸。
是熟悉的香草味。
少年指尖触上去,还没吃,舌尖就发酸。
他低着头,动作幅度很小地捡起糖果,小心地喂进嘴里。
糖果最外层依旧是香草味,被唾液化开后,却不是他以为的香草薄荷,而是香草柑橘。
看来,也不是处处都与上一世一样的。
邱宝珠松了口气,大着胆子把桌子上糖果一颗接着一颗剥了全吃掉了。
他偷吃着糖,邱翡突然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邱宝珠回头,“?”
“我放学后有事,你自己回去。”
邱宝珠下意识点头,“你有什么事?”
“别管。”
邱宝珠勾了下嘴角,没继续问。
他知道邱翡要去做什么。
邱翡每次单独行动,不是去市图书馆就是去各种航天航空相关的展览。
“你要不要我帮你打掩护?”邱宝珠又回头。
“……你怎么打掩护?”
“我告诉母亲,说你去图书馆了。”
“她不会相信,因为我一般只有周末才会去图书馆,而且我要去的地方需要刷身份证进入,她迟早会知道。”
邱宝珠手指把糖纸揉成各种形状。
“只是挨几句骂而已,没什么。”邱翡轻描淡写,目光扫进了邱宝珠的抽屉,“你会画画?”
“会一点。”邱宝珠回答得并不老实。
邱翡:“母亲估计不会喜欢你画画,别让她发现了。”
邱宝珠迟钝地“哦”了一声。
他想起前两天姜赛秋后来也说“如果何女士不同意的话,也希望能与她通话”。
当时他在心里斩钉截铁,觉得何英洁肯定会同意。
邱宝珠趴回到桌子上,他转着手里的铅笔,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嘴里还残留着又甜又酸的柑橘味道。
午后阳光炙热,教室里开了空调,有人外放着音调慵懒的《sweet》
邱宝珠睫毛下掩,眸子成了一线正在休憩当中的深绿。
他梦见自己和何英洁过去吵架的场景。
少年性子柔软,难听点也可以说是唯诺。
他几乎从未发过脾气。
在发脾气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发脾气,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语气,用多大的分贝说话。
他更会觉得,他只顾发泄,会不会伤害到对方。
直到何英洁一次又一次地用言行刺向他。
他那阶段变得异常敏感,还没有后来在卫家的迟钝和漠然。
“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邱宝珠听见自己的声音,看见泪流满面的自己,他更多的是陌生,原来他那时候居然伤心成那样。
下午的光影中,进行时和过去时轮番交错,半梦不醒的少年神识混沌不清。
何英洁嗓子尖细,像最细最长的指甲挠着听的人的耳膜。
“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你呢?你连年级前五十都进不了!可小翡呢,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你从来没让我感到骄傲过,你现在甚至还嫉妒小翡。”
邱宝珠面红耳赤,“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嫉妒邱翡!”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难道不是认为我不应该对小翡好而应该对你好吗?我凭什么要对你好呢?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地方吗?”何英洁像戴上了一张表情固定的面具,始终恶狠狠的。
邱宝珠声音也变得比之前大了。
“那是因为你以前总是占用我的上课补习时间带我去应酬,邱翡就可以在家学习,而且你给我报的特长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邱翡却是化学物理……”
何英洁把邱宝珠推倒在地,客厅里只剩下他难堪的粗喘声。
他眼泪顺着眼角滑到耳际,绿色的眼睛不像宝石,像两片灰绿的苔藓。
“没宁教的烂东西。”
这是何英洁在菜市场跟人学的脏话。
邱宝珠从地上爬起来,鞋都没换,狂奔下了楼。
他一路狂走,走到自己完全不认识的路口。
他一身的气全消了,剩下的只有无助和茫然。
邱宝珠用自己买来的二手手机给卫樹打电话,他默默流泪,哽咽着说话。
“阿樹,我妈妈打我了,你来接我,你快来接我!”
卫樹骑着自行车过来,到路口时,车直接摔在了地上,他则跑至眼睛红肿的邱宝珠面前。
邱宝珠蹲在花坛的角落,他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像一只从羊群走丢的羊羔。
午睡醒来,邱宝珠一脸的泪痕,校服衣袖也都被眼泪浸得半湿。
下午的体育课。
更衣室换衣服时,萧游搭上邱宝珠的肩膀,“今天是网球课,等会你跟我们一组。”
站在他身后的潘胜也巴不得跟邱宝珠一起,渴望一起玩几个字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我跟邱翡一起。”邱宝珠把校服放进单人的衣柜,取出体育课专用的外套。
拉拉链时,他往三人身后看去。
邱翡周围没什么人,衣柜也在最后一排,听见邱宝珠要跟自己组队,邱翡只是稍抬眼,又很快不再关注了。
萧游看完邱翡,再看邱宝珠,表情朗然:“那正好。”
邱宝珠把拉链拉到最上面,“什么正好?”
“你和邱翡,加上我跟沉宸,难道不是正好四个人?”萧游自动就将一旁的潘胜安剔除了。
潘胜安表情登时就变得很难看。
他的脸色一直在红与白之间交替,最后整张脸都因为难堪而浮肿起来。
他看着几人,话说得语无伦次。
“你们组、组一队,我跟、跟其他人也、也能组。”
邱宝珠一把拉住路过的邱翡,“潘胜安,你和我跟邱翡一起吧,我们正好缺人。”
说完,邱宝珠顺手推上柜门,拉着邱翡出去了。
潘胜安小尾巴一样跟上。
萧游的脸快拉到地上了,他追了两步,觉得没面子才停下,可又有着满腔的不甘,随即朝背影嚷嚷,“不是,邱宝珠你暗恋潘胜安啊?”
四周的人没去看邱宝珠,反而看向萧游。
萧游的面色转冷,他踹了脚门框,低骂了句“草”。
邱宝珠来到操场上,艳阳四射下,他好久才睁开眼睛。
邱翡指着邱宝珠下身,“你裤子没换。”
什么裤子?
潘胜安跟着低下了头,比邱宝珠本人还惊讶,“呀,你裤子!”
邱宝珠后知后觉,最后一个才发觉自己的裤子还是浅杏色的校服裤子,面前的两人都是藏青色的运动裤。
体育老师在远处抱着手臂,脖子上挂着口哨,目光炯炯地审查每个学生。
“我回更衣室去换一下。”邱宝珠扭头小跑向楼栋里。
大多都换完衣服鞋子在往外走了,只有邱宝珠往回跑。
接近上课的时间,越往回走,走廊上的人越少,到更衣室门口时,门虚掩着,邱宝珠直接动手推开。
落地窗的窗帘半拉,背后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初长成的桂花树,树荫铺进了更衣室。
卫樹的身形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邱宝珠目之所及的第一处是窗边一截蜜色的腰腹。
听见动静,正在换衣服的男生朝门口睨过去,他微侧着身,光影将他眼尾拉得像龙的眼睛,半明半昧,深邃睥睨。
“宝珠。”
少年只看见卫樹嘴唇翕动,却并未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话语。
邱宝珠耳里嗡鸣着,因为卫樹刚刚看自己的眼神他觉得太熟悉了。
“你……”邱宝珠看满室暗光,知道自己的慌乱只有自己清楚,他咬了一口舌尖,“你怎么不穿衣服?没素质。”
卫樹没感到意外似的。
他慢条斯理,修长的手指拨开裤腰,却没有后面的动作,“这里是更衣室,我马上就要不穿裤子,你准备怎么说?”
邱宝珠语塞,目光朝下,腹肌的最后一部分隐匿进去,筋脉若隐若现。
他曾经抚摸过那里无数遍,主动,或者被动。
少年脸皮迅速泛热。
“我不喜欢和人一起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换完。”
说完,邱宝珠不等对方给出反应,直接带上门。
少年靠墙而立,他脑海里全是刚刚卫樹看自己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
似曾相识。
可上一世,他自认识卫樹开始,对方好像就是这样。
邱宝珠脑子里有些乱。
其实什么样的眼神和语气都不重要,邱宝珠看着不远处水光粼粼的游泳池。
只要卫樹不再喜欢自己就万事大吉。
身侧门把手朝下扭动,邱宝珠侧头,卫樹从里走出来,他比邱宝珠高大半个头,肩膀也要更宽阔,生长环境的恶劣使他神色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凶戾和显而易见的漠然。
可他最好别真正地笑,如今一笑,两颗虎牙就会明晃晃地露出来。
“要不要我等你?”卫樹看着邱宝珠圆溜溜的眼睛低声问道。
“不要。”少年嘴快道。
"嗯。"卫樹反应冷淡,似乎刚刚只是顺便一说。
卫樹:“你好像很讨厌我?”
邱宝珠:“……没有。”他手心冒了汗。
卫樹偏头,他眉骨清晰锋利,显得眼窝深,看人的时候盯视感格外强。
“那就好。”卫樹点了下头,但下一秒,他却忽然拽着邱宝珠的手臂将人拉到眼前。
邱宝珠惊慌得身体瞬间僵硬,无法动弹,不知挣扎。
他感觉到卫樹体温偏低的手掌伸进了自己的衣摆,手掌贴上了自己布满密汗的脊背正中央,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往上或往下,轻唤他“宝珠,宝珠”。
邱宝珠腰身肌肉绷紧,战栗得牙咬死牙关,脸一时白一时红。
“你出了很多汗,”卫樹很快就抽出手,眸光淡然,“这样容易感冒。”
邱宝珠回到操场时,体育老师刚整完队。
他魂不守舍地站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一张脸泛滥着被消毒水反复浆洗过的苍白。
“先热个身!”体育老师老摩举起手拍了两下。
队伍散开,他背过身去领队,大声喊着“1234!2234!”
邱宝珠出神地看着老摩的动作,四肢只敷衍地跟着做了个样儿。
他后来是大二学年快结束的时候到的卫家。
那时候,他跟卫樹都将要在即将到来的夏天满二十岁。
特别巧的是,邱宝珠与卫樹同年同月同日生。
不同的是,卫樹晚上出生,邱宝珠则在旭日东升的时刻出生。
卫家是一个别墅区,修建在远离宁康市区的青羽山,以家主所在的住所朝外分布,全都是卫家的人。
邱宝珠进入到了别墅群最中心的地带,最初他还觉得青羽山离学校太远,他害怕有早课的时候来不及赶到学校,后来发现自己完全是想多了。
卫樹从没想过让他再出青羽山。
可邱宝珠直到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
那像自己囫囵咬下了一口被蜂蜜浸泡良久的青梅,入口甜得掉牙,连青梅的果皮和果肉都浸满了蜜,直至咀嚼到最中间的部分,陡然酸涩得让人把舌头和心脏都缩了起来,充满了欺骗性。
等邱宝珠回过神来时,老摩已经教完了发球和接球。
他拧着保温瓶的瓶盖,“四人一组,自己练习。”
班里大部分人本身就会网球,只分精通与否。
会网球的立刻就呼朋唤友拉到了一块儿,不会网球的也不缺队友,反而邱宝珠所在的队伍缺了一个人。
萧游坐在不远处的花坛边,脚踩网球拍,微扬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
邱宝珠用手指拨了几下球拍弦,“就我们三个吧。”
他后背被卫樹碰过,发凉得厉害,他现在只想蹦一蹦,跳一跳,大汗淋漓一场,确定自己又自由地活着了。
潘胜安露出不太放心的表情。
邱翡取出球拍,“我哥网球打得很好,如果你水平一般的话,那他一对我们没问题。”
“你也……”潘胜安本想问你也不擅长。
邱翡:“我不会。”
“……”
“缺人的话加个我呗。”一条莹白的长腿从身后花坛跨下来,曾明媚把手朝邱宝珠伸过去,“我换班到你们班来的,认识一下,我是曾明媚。”
邱宝珠认识曾明媚,只是不熟,就和潘胜安一样。
“你好。”他与对方握手。
曾明媚是曾铭西的妹妹,高中毕业后,曾明媚留学美国。
回国后,她与卫樹二叔的女儿联姻。
结婚不满三年,曾明媚出轨一个小女明星被捉奸在床,闹得满城风雨,卫家鸡飞狗跳。
卫家家风严谨,卫樹虽是私生子,却也是原配去世后五年,他父亲才找了李彩娉。
所有人都可以在这个时候吐曾明媚一口唾沫。
邱宝珠盘腿坐在二楼的走廊,将脑袋伸出两条栏杆之间,好奇地看着下方。
一直端坐着的曾明媚忽然跳了起来,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妻子,又去指其他人。
“你们卫家倒是个个痴情!你是!你也是!你们都是!”
曾明媚声嘶力竭后,突然指向二楼,邱宝珠,以及邱宝珠的身后。
邱宝珠露出疑惑的表情和她对视。
女人翘起殷红的唇角,像在看着一场即将发生的好热闹,“二楼那个,也是个痴情种,结果日日把你关在家里,让你人不人鬼不鬼,他说这是爱……”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拧住肩膀押出了大门。
接着,留在客厅的众人抬头,用同样的略显惊惶的表情看着邱宝珠。
邱宝珠双手攥着自己耳朵两边的栏杆,回望众人。
俄顷,身后出现一种监视的氛围。
邱宝珠头顶覆盖下来一只干燥微凉的手掌,揉了揉他的脑袋。
卫樹的声音不紧不慢出现在身旁咫尺处,“宝珠,这个世界很危险,我是为了你好。”
潋滟的午后日光下,少年忆起往昔,再看着眼前还明媚着的少女,莫名打了个冷噤。
邱宝珠拾起一只网球到手里,他掂了掂,递向邱翡,“你来?”
邱翡摇头。
曾明媚很大方,“潘胜安,咱俩去对面。”
“你会啊?”潘胜安看着女生的超短裙,有些脸红。
“那可不。”
两人一同走向球网的另一边,潘胜安仍是亦步亦趋。
邱宝珠发球。
他发球之前会在手中抛两下,网球沉甸甸的,和羽毛球不一样,落回到手心时,掌心微微下沉。
球被抛向半空中,少年轻盈一跃,短裤底下漂亮匀称的小腿肌肉吸附着笔直的腿骨帮助发力,离地小半米,上身微微后仰,全身拉成一道修长流畅的弧线。
球拍的弦在阳光下闪光如碧波,邱宝珠发梢和眼尾一齐飞扬。
他的发球看起来轻轻松松,绿色的小球却如离弦般朝对面飞驰过去。
潘胜安看着球,甚至往后退。
曾明媚啧了一声,推开他,双手握着球拍大力一挥。
邱翡看着曾明媚的发力,自觉让到一边。
邱宝珠小跑两步,将球轻松击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