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不停撞击着球拍,发出清脆有力的击打声,操场发出连续不断的回音。
班里不少还只是初学的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观看。
老摩也抱着手臂站到了旁边,时不时还动手指一指,点一点。
“这个球接得漂亮。”
邱宝珠再一跃时,球擦着球网过去,曾明媚没接到这个球,她惨叫了一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我歇会儿,潘胜安!”她让潘胜安替她。
“啊?我吗?”
见毫无商量的余地,潘胜安捡起靠在膝盖上的球拍。
他慢慢朝曾明媚刚刚的站位走过去,不由自主朝对面看过去。
邱宝珠和平时不太一样,那双总是柔软着的眸子发着亮莹莹的绿,挂在睫毛上的汗水让眼神看起来更为神采奕奕。
像一只正玩到兴头上的的猫科动物。
不行,潘胜安心想,他目光匆匆扫过围观群众,小腿都在打摆子,“我、我不会。”他嗫嚅。
老摩瞧见,反而不停拍手鼓掌激励他。
邱宝珠知道潘胜安是真不会,他看向老摩,想开口帮潘胜安说话。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突兀又适时出现,“我和你打。”
那道影子被已经在往下落的太阳拉长到了球网之下。
对方拎着发旧的球拍,球拍正中有一块边缘模糊的补丁,与其周围弦的颜色不同。
卫樹第一次教邱宝珠打网球用的就是这块拍子。
球在卫樹脚底下,他弯腰捡起来,没发球,而是把球抛给了邱宝珠,淡淡道:“你发球吧。”
邱宝珠接住了球,掌心不知是为了什么在发热。
估计是紧张和恐惧。
因为他的网球技术大部分都是卫樹教的。
上一世家里破产后,班里没什么人愿意和邱宝珠组队,就算有老摩强制性安排队友,邱宝珠发过去的球,总是会孤零零地在地上滚很远,因为再好接的球他们都不肯接。
那时候,卫樹就和他组队,教他怎么发球、接球,教他怎么预判网球的运动轨迹,并且针对不同的运动轨迹使用不同的挥拍方式。
邱宝珠学什么都快,学期末的时候,他网球课考试是班里的第一名,比卫樹的得分还要高。
“第一!”邱宝珠拉着卫樹到教学楼的墙角,双手摊开,“奖励!”
卫樹就顺手把他拽进怀里,吻他,悄悄给他手里塞漂亮石头。
漂亮石头每次都是轻轻放进邱宝珠的手心,或者以各种让人感到惊喜的方式。
少年喜欢漂亮的石头,外表不一定漂亮,但内容物一定漂亮。卫樹很会投其所好。
嫩绿色的球体飞出幻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卫樹射过去。
邱宝珠后来在卫家因为无聊将许多特长玩成了特特特特特特长,卫樹就算曾经是老师,如今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卫樹不动声色,在球到眼前时才转动手里的球拍,球沿着原来的轨迹回到对面。
他给邱宝珠的球不算难接,像是在斡旋。
有同学在捂嘴惊呼,邱宝珠会打网球他们不知道,怎么卫樹好像也很会?
邱宝珠没去关注旁边的同学是什么反应,他握着球拍,目光灼灼。
阵前相见,少年一点都没客气,用力回敬卫樹一个更加刁钻的球。
他给卫樹的球一个比一个难接。
力度十足的球体撞上球拍,整个球拍都在发震。
网球飞跃过球网时,带着小尾巴似的,如陨石俯冲,带着致死致伤的可怕气势。
邱宝珠将球盖至卫樹脚下的地面。
他将球打得酣畅淋漓,出了一大口怨气。
来自于少年摆在台面上的为难,让卫樹不禁扯了下嘴角。
老摩看得直摸下巴,暗想,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潘胜安也战战兢兢地和邱翡耳语,“要是我,一场球下来,微信步数估计都快三万了。”
“……”
下课铃响起,老摩吹哨叫停。
“解散,记得回更衣室洗澡换衣服,别带着一身臭汗回教室。”
邱宝珠站在原地,握着球拍的手臂有些无法自控地发抖,他两条手臂都在酸胀难忍,但刚刚打球过程中他并未有所体会。
汗水不仅顺着邱宝珠的下巴往下滴,还在顺着小腿往下滑。
他整个人都在发着亮,此时的太阳是什么颜色,他就是什么颜色。
邱宝珠没去看对面,攥着球拍直接转身,叫上邱翡,“邱翡,我们去换衣服。”
“我先去买两瓶水。”邱翡没跟着。
潘胜安看了眼朝自己走来,来者不善的萧游和沉宸,心一沉,直接扭头跟上了邱宝珠。
围在球场周围的人慢慢散去,只剩下将将下课的学生错落往来。
曾铭西拎着两瓶汽水走来,给卫樹递了一瓶。
“你别说,邱宝珠打球的狠劲跟你还挺像,”曾铭西意味不明地笑,用撺掇的口吻叹说,“反倒是你,怎么好像在故意让着他?”
卫樹放下球拍,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汽水,目光幽深,“我没让着他。”
“豁!”曾铭西笑着,笑着,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从卫樹冷淡的表情里看见了一些之前没有的东西。
曾铭西看不懂,那像大喜,又像大悲,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况味。
夕阳昏昏发红,像极了阴阳交接之刻,四周充斥着一种骇异的寂静。
曾铭西五指指尖慢慢被汽水冻得失去温度。
“卫樹……”他开口,只觉不安,心底无着。
已经走到教学楼门口的邱宝珠莫名又回了头,他眼睛半开半闭,一张羊羔似的脸骄傲又冷淡。
卫樹忽然在此时笑了,笑意其实在他眼底窝藏着。
还是那么乖。
第15章 卫樹多半是又喜欢上他了!……
更衣室里,邱宝珠拿了身干净的校服等了会儿才等到空的淋浴室,他钻进去,刚脱下衣服,邱翡的声音出现在外面。
邱翡就站在门外。
“邱宝珠,你打网球什么时候这么厉害的?”
兄弟俩关系虽然不算特别亲近,但是却又互相深度了解,像一棵同根不同枝的树。
邱宝珠的网球技术顶多能在新手村混一混,但远远算不上厉害,邱翡比任何人都清楚。
水声响起,隐没了少年在门后的支支吾吾。
邱宝珠挤出一小捧沐浴露,“忽然间,茅塞顿开……”
“……”邱翡沉默半晌,仍是沉默。
但不愿意说就算了。
“我没打球,先回教室了。”
外面没有了人声,邱宝珠低头看着在脚下聚汇的泡沫。
他现在不会告诉邱翡任何有关上一世的事情,以后也不会。
下午还有堂课,邱宝珠加快了冲洗的速度。
套上校服的蓝边短袖衫时,头发还在往下滴整颗整颗的水,他走到外面,用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取走篮子里的吹风机。
更衣室总共就准备了三台吹风机,另外两台有人正用着,邱宝珠手里的是最后一台。
他按下按钮,低下头,喜欢先将后脑勺吹干。
身后洗浴室有一扇门从里拉开,修长劲瘦的一条小腿迈出来,水柱还在往下淌。
对方的小腿正中偏左,有一条长十来厘米的疤,不是如蜈蚣爬行,而是如笔刷刷上去的一道白。
邱宝珠低着头,低着眼睑,恰好能看见。
卫樹后来才告诉邱宝珠,那是李彩娉干的。
卫樹走到了少年身后,无声站立着。
邱宝珠不受控制地紧张,产生惧意。
他呼吸变得既快又烫,在吹风机产出的呼呼哗哗声中,勉强还能藏得下。
“能快点吗?”后面的人忽然出声。
惧意散了大半。
邱宝珠举着吹风机,绷紧了脸,觉得卫樹是因为刚刚打球输了特意来找自己的茬。
吹风的最大风力就只有这么大。
催什么催。
少年吹头发的动作明显生疏,他拨弄头发的几根手指被热风烫得发红,后颈热出了一层薄汗,亮晶晶地贴着少年莹白的皮肤。
他明显着了急,把头发吹得越来越乱,发丝却还是一缕一缕湿着,手指攥着一捏,或许还可以捏出水来。
邱宝珠脑海里出现上一世自己与卫樹的对话。
“你喜欢我什么?”别的情侣之间都会这么问,邱宝珠有时候也会问一问。
“喜欢你。”卫樹特别喜欢摸他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最后贴上他的头皮,轻轻揉着。
“喜欢我什么?”邱宝珠没懂,追问道。
“喜欢你,你的全部、所有、一切。”
全部,所有,一切……
那现在呢?
卫樹现在正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
邱宝珠悄悄提起眼皮,面前的镜子里,卫樹目光淡淡地看着侧方。
仿佛感觉到了有人偷看,卫樹收回看别处的目光,看向镜子里的邱宝珠。
隔着一层镜子的对视也是对视。
邱宝珠心肌一缩,吹风机的风嘴直接无缝贴上了手指。
他痛得低叫了一声,丢下吹风机就把刚刚被烫到的手指送到了水池里,另一只手拧开了水龙头。
放在一旁的吹风机被卫樹捡了漏,他向前迈了半步,“头发不能这么吹,我帮你吧。”
邱宝珠还沉浸在自己手指的刺痛中没回过神,头发就已经落进了卫樹的手里。
卫樹的指尖撩开少年上面那层半干的头发,调低了吹风机的温度,先吹着最底下那层头发的发根。
热风比邱宝珠自己吹在脑袋上要均匀得多。
他自己吹得时冷时烫,先吹外面,放下去后,又被里面那层染得半湿,好不容易吹干,还容易被他吹成一颗栗子。
上一世,他的头发一般都是小万姨帮忙吹,或者擦得半干直接算了。
男生头发本来就不长,在外面走几步,它自己就能干。
后来卫樹不允许他这样,说年纪大了容易生头疼病。
但吹头发这种会产生身体接触的事情,卫樹更加不会同意交给其他人来做。
所以吹头发的工作一直都是卫樹亲手做,十年来从未假手于人过。
卫樹吹的头发比别人吹的要柔软顺滑,不留半丝湿意。
不断有扬起来的发丝飞到邱宝珠眼前,忽远忽近,一缕一缕的发丝之间,卫樹细长的眸子像是在笑。
风像吹进了心脏,邱宝珠浑身轰然就冰凉了起来。
少年仓惶逃出了洗浴室。
卫樹多半是又喜欢上他了!
吹风机在洗浴室白白响了一会儿,到两边还在吹头发的人好奇地看过来,卫樹才拔下插头。
邱宝珠刚刚擦过头发的毛巾还搁在洗手台上,卫樹顺手收走,和自己用过的毛巾一块丢进了脏衣篓。
下午剩下的两堂课,邱宝珠心不在焉。
他头发没有完全干透,坐在窗边晒了几分钟太阳才彻底去了水意。
老师看他走神,专门点他起来回答问题,幸好邱宝珠的成绩并不算差,又占了多活十三年的便宜,流利地回答了上来,只不过老师的表情看不出来任何的满意。
坐下来后,他继续走神。
诚然,如果不跟卫樹谈恋爱,卫樹玲珑心窍,年少有为又极善谋略隐忍,邱宝珠会给他极高的评价。
不管是年少时在李彩娉手下艰难长大,还是后来收拾卫家那些人,哪怕是与卫樹做朋友,也好过谈恋爱。
就像曾铭西,卫樹后来与对方渐行渐远,但当曾明媚做出“丑事”,曾铭西上门谈条件,卫樹不仅没有为难曾家,还帮曾家去与卫理谈和曾明媚离婚的事宜。
邱宝珠攥着铅笔在素描本上写写画画,他泄了气。
想道,卫樹要是真喜欢他,他可以跟卫樹做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更何况还是卫樹这样的朋友。
谈恋爱就不必了。
下了课后,邱翡拉住往教室外面跑的邱宝珠,“你去哪儿?”
邱宝珠:“理发店,我想染个色。”
“……”邱翡欲言又止,“母亲让我提醒你,今天早点回去。”
邱宝珠停下脚步,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和邱翡很快被司机带回家,小万姨正蹲在院子里剪着绣球花,脚边已经堆了一小堆了。
“欸!”看见两个孩子,小万姨撇下剪刀,甩着手上草屑小跑到他们面前。
“英洁今天带了个中年男人回来,看起来也不怎么熟,都在客厅坐一下午了,我看他们说的好像是宝珠的事情……”
邱宝珠朝落地窗看进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可能是黄华住。”
何英洁坐在客厅里喝着普洱茶,她穿着简单,就发间插了一根青玉簪子,坠着两条同色系的翡翠流苏。
听见开门的动静,何英洁倾身朝门口看去,动手指向门口,语气惊喜,“宝珠回来了!”
邱宝珠刚进门就看见了黄华住,没那天趾高气昂了。
少年不紧不慢先换了鞋,才走过去,眼神也懒得给黄华住一个。
黄华住跟邱宝珠打了个招呼,没得到回应,他也自不觉得尴尬。
他们这种人,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什么难看的脸色都看过。
这种娇少爷的冷眼,在他眼中还真算不上什么,顶多就算只亮爪子的猫,蹬蹄子的羔羊。
把放在自己面前桌面上的墨绿色绒面方盒拿起来递给邱宝珠,“那天是黄叔对不住,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今天黄叔特意来给你赔个罪,说个不是。”
邱宝珠的手被何英洁牵着,何英洁歪着头,笑着,“接了打开看看。”
他没有动作。
何英洁也不着急,她手臂伸长,替儿子接走赔礼,当着邱宝珠的面打开。
里面正正好卡放着一块开了一条窗的拳头大的石头,透过条状的窗,能看见底下碧蓝色的质地。
她捡起来,佯装夸张的惊喜,“哎呀,正好是你喜欢的东西。”
邱宝珠早就不喜欢这种场合,那天喝的酒也早就没了味儿。
少年一把抓走盒子,把何英洁手里的石头按了进去,语气冷淡,“里面的棉太多了,我喜欢清透些的,拿走吧。”
邱宝珠半点不给面子,把盒子放回到桌面,转身大步上了楼梯。
楼上很快就传来一道重重的关门声。
黄华住的眼角直抽搐。
可眼一转,与何英洁若有所思的眼神面对上时,他又挤出一脸笑,“宝珠这脾气,不小啊。”
何英洁也忽然一笑,笑得要比黄华住情深意切多了。
“宠坏了,宠坏了,您别见怪。”
何英洁没留黄华住吃饭,却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至了门口,她裙摆擦着地面过去,夕阳投晒,一男一女的笑变得莫名带有杀戮气息。
黄华住戴上墨镜,就只剩嘴角牵到了两边腮,眼睛冷冷地眯着。
“何总,那我的事情……”
何英洁抱着手臂,柔柔笑着,“您尽管放心,我说到做到,但您也得小心点不是?这回没出事,难保下回呢,您那些场子,就该早点关了才是。”
黄华住应了几个“是”,弯腰钻进黑色的奔驰车里,一上车,他就恶狠狠朝车窗外的房子啐了一口。
可他转念又想起了刚刚少年那绿幽幽的冷眼,心都忍不住颤,今天看得可比那天在光线昏暗的酒吧要清楚多了。
绿眼睛在国内少见。
黄华住听邱金言提过,说何英洁他妈是少数民族。
邱宝珠这算是隔代遗传,小时候还要绿一些,长大了才变淡少许。
而且,这色素完完全全只到了邱宝珠一人的眼睛里,邱翡没有遗传到。
算不算好事不敢说,但凡特别,皆是异类。
邱宝珠小时候经常为这双眼睛挨欺负。
所以他一直戴着一副眼镜,到后来跟卫樹在一起后才摘下眼镜。
刚刚黄华住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邱宝珠胃底作呕,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了两遍眼睛。
眼眶里面被冷水浸得发冷,邱宝珠拉开房间的窗帘。
他站在阳台,看着满院子的繁花落日,想起来卫樹说他的眼睛是绿绣球,橄榄石,湖泊,沙漠里遗落的绿洲。
他又想起下午卫樹给自己吹头发的样子。
少年时的卫樹和上一世的卫樹差异并不大,因为卫樹不是得了地位就改头换面傲气凌人的性格。
所以当后来的卫樹想领证结婚时,他不肯上车,任凭卫樹怎么哄怎么骗,邱宝珠都不愿意。
耗了卫樹好几个小时,卫樹也不生气。
邱宝珠清楚地记得自己那天有多惊惧。
他以为是要出门玩,兴高采烈地要上车,结果知道是要结婚,他惊慌失措地扭头就跑。
邱宝珠知道自己说话没人听,不愿意说话,被揽抱着靠近车门时,他掰着车门怎么都不肯上车。
眼泪从他的眼眶里一颗接着一颗滚下来。
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婚姻也不是,他更加不想要这样的阿樹。
卫樹见他一声不吭地掉眼泪,不再坚持,用手背擦拭着邱宝珠脸上的泪痕。
“哭了眼睛就更绿了,别哭,我们不结婚了。”
所以上一世直到邱宝珠去世,他和卫樹都还只是恋爱关系。
若这一世卫樹还非要喜欢他,那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想到那么厉害无情的卫樹也有做不成的事情,邱宝珠站在阳台上,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第16章 你觉得,卫樹是不是喜欢我啊……
何英洁送走黄华住后,没有回客厅继续喝她的茶,而是抬步上楼,敲响了邱宝珠房间的门。
“……妈妈。”邱宝珠打开门后,看见何英洁,母亲的称呼在肚子滚了滚,滚出齿间的还是妈妈。
他不想要被何英洁察觉自己的异常。
何英洁:“最近脾气大了?”
她没生气的样子,反而笑得宠溺,让人摸不着头脑。
见邱宝珠默不作声,她走进了少年的房间。
何英洁手指沿着桌沿摸了一道,最后在椅子上坐下,托腮道:“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能有点自己的脾气,你太好说话了,容易被人瞧得低,还容易被人欺负。你小时候就总被人欺负,然后让我给你去出头,对不对?”
门没关上,邱宝珠站在门边没进房间,表情闷闷不乐。
他在卫樹面前做多了戏,心情松散下来时还能唱一场跌宕起伏的大戏。
“是的,妈妈。”少年情绪好像因为何英洁的话变得低落了。
面对着何英洁,邱宝珠的压力比较小,比面对着卫樹的压力小太多了。
何英洁看少年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语气不由自主地变软,“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不要自己去处理,你还没有成年,你不知道,这个世界跟你以为的不一样。”
邱宝珠懒懒地点头。
类似的话,他已经听卫樹说过太多遍了。
见对方明显不爱听,何英洁也没起气。
她用手指叩叩书桌,语气变得开朗起来,“那现在我们聊点正事,下个礼拜六是你和邱翡的十七岁生日,你想要怎么过?”
何英洁掰着手指,“在家里,在酒店,你比较喜欢哪一个?生日宴的布置你有喜欢的风格吗?要是没有,就还是按照往年的童话风格?”
“还有,生日宴的请柬还是全班每个人都发一份吗?妈妈觉得,去年没有前来参加的人,今年就可以免发请柬了,宝宝你觉得呢?”何英洁语气轻柔,让人很难不依赖她,听从她。
邱宝珠听了半天,最后才抬起头,“您不问问邱翡的意见吗?”
何英洁无奈道:“邱翡应该不喜欢这些东西。”
“那您也应该问问他,说不定他对过生日有自己的想法。”邱宝珠坚持道。
女人点着几点明黄色的甲面在台灯下随着她手指的不停敲动,忽明忽暗。
她相当专注地注视了少年一会儿,才点头,“那我让小万到时候去问问邱翡。”
“也不知道邱翡到底喜欢些什么……”她咕哝着站了起来,“最近学习忙吗?我看你有时候吃饭都走神。”
邱宝珠想起自己在偷偷画画的事情,目光避开何英洁,只是点点头,“有一点。”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成绩对你而言没什么了不起的。”
何英洁走至邱宝珠面前,她双手轻盈地捧起了少年的脸,叹道,“看看,好像都有黑眼圈了,都不漂亮了。”
邱宝珠透过何英洁保养得宜的面庞,回忆着十七岁的自己会怎么回应来自于何英洁发出的这声感叹。
“哪有,”邱宝珠将下巴从何英洁手中扭开,撇嘴,“是妈妈不爱我了。”
何英洁朗声笑起来。
“好了好了,真的是,”她爱不释手似的揉了两下少年的脸蛋,“不论宝珠变成什么样子,妈妈都会爱你的。”
何英洁的反应证明邱宝珠的回应是正确的,没有纰漏的。
少年弯弯嘴角,不好意思地垂下细长的睫毛,绿色的眸子一派平静的清明。
夜深后,邱宝珠抱着自己的枕头和向日葵毯子悄悄摸到邱翡的房间。
邱翡靠在床头,看见他,只是稍抬眼,又很快低下头,注意力重回手中的书上。
“拉马努金传,”邱宝珠牵开被角小心地滑进去,“数学天才,对吧?”
“你知道?”邱翡语气意外。
“听说过,不熟。”
“……他早逝,就算在世,你也跟他熟不了。”邱翡说着,往后翻了一页,只是他手指猛地顿住了。
邱翡扭头,面无表情垂视乖巧双手抓着被角、眼神熠熠发亮的邱宝珠。
“你刚刚是不是把你那个脏毯子带过来了?”
“没。”
邱翡合上书,直接把手探进被子,拽住一角毯子出来,与邱宝珠相视无言。
“这是什么?”
“它离不开我。”
邱宝珠把那一角毯子从邱翡手中拉出来,重新塞回被子里,又重新感到了满足和踏实。
“……”
邱翡放下书躺下,顺便摘下眼镜。
他既没闭上眼睛睡觉,也没有开口说话。
“邱翡?”
“嗯。”
“我们有多久没一起睡过觉了?”
“记不清了,四五年了吧。”
好像,差不多……
“邱翡,今年生日你想怎么过?”邱宝珠怕何英洁只是嘴上答应自己,实际上根本没让小万姨来问邱翡,还是决定自己亲自问一问,让邱翡从自己这里感受到兄长的关爱。
邱翡半天没说话。
“小万姨之前也来问过我,我没什么想法,就跟以前一样过吧。”
邱宝珠想到以前。
他和邱翡在同一个时辰出生,生日一直都是一起过。
但几乎每次的生日宴,主角仿佛都只有他,没有邱翡。
邱宝珠也不是没有为邱翡争取过。
他在初二那年的生日,把自己喜欢的鲜花气球装饰换成了邱翡喜欢的天文、飞机等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