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需要?”羌古反问。
铃音将空气震荡扭曲成某种蜿蜒绵长的异兽。
半透明的烛九阴占据了大半个朝府,在异响的铜铃声中缓缓睁开竖立的独瞳。
《山海经·海外北经》曾记载,烛九阴,其瞑乃晦,其视乃明。
羌古拟化出的烛九阴虽有类似的能力,能颠倒日月黑白,可惜更多的时候,羌古只会用它来维系秩序和稳定,而不是带来混乱。
潜伏在雪幕中的杀手们显然认得这化物,说不准还曾吃过闷亏,一见烛九阴,顿时收起所有犹豫,杀招尽出:
“不能让那长虫的眼睛全睁开!那东西能操控人的意志!”
“怕什么怕?!就算此时收手,难道国师和剑仙就会放过我们吗?!”
亡命之徒背水一战的攻击再度铺天盖地地砸向羌古,统统被烛九阴挡在身外。
朝辞看着羌古大杀四方的背影,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踱回捧着茶杯,拿大场面当IMAX电影围观的上司身边:
“冷不冷?谈点正事暖暖脑子吧——我有一个计划。”
“……”康柯放下茶杯,凝视朝辞,宛如讲台上的老师凝视做小动作的学生,“只是‘有个’计划?不是已经‘实施’了计划?”
谁见过猫咪搞事前,会先跑到铲屎官面前喵叫一阵,预先汇报接下来自己打算打碎几个杯子、挠破几袋猫粮的?
朝辞佯装没听清,继续道:“院长能为我兜底到什么程度?”
“滋嘤——”
类似大型蝙蝠群滋鸣的声音遥遥传来。
康柯抬头看去,就见那条盘亘在朝府的化物,竖立的独瞳已彻底睁开,眼珠一圈圈扩散着诡谲的紫光。
剑光忽然止息了。战局已定。
羌古无意在镇压下动乱后,继续维持化物,消耗自己的力量。铃音一振,贯彻东西的烛龙便作烟雾散去。
他转过身,看向朝辞和康柯他们,足不沾地地飘近而来——
“铮!”
“——!”
凭借着曾经积累下的丰富战斗经验,羌古在听见剑鸣铮响时,猛然催动巫祭之力,拖曳着自己向侧闪去。
仅仅分毫之差,剑气几乎贴着他的外臂斩下,在坚实的砖地上留下深深的烙痕!
下一瞬,本已停歇的刀光剑影如决堤之潮,再度轰然围伐向略显错愕的羌古!
“怎会!?”
愣头愣脑地跑远又跑回来的童子们连忙急刹,差点没撞到一起:“这些杀手竟能抵抗烛九阴的操控?!”
——他们当然不能。
支撑着这些杀手发出攻击的,已不再是自主意识,而是结束潜伏期,正式进入第二阶段的熵增种子。
柳垂坡边,一道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身影鬼影般出现在树下,又眨眼间消失。
巴尔德仅来得及冲着现身的14580挥去一道光明法术,对方的身影便消失在光河之中。
“该死!他刚刚不会一直藏在这里看着吧?!”雷文啐了一声,匆匆赶回院长身边,“流民都安置好了,现在怎么办?能逆转时间,把那家伙拽回来吗?”
“要是能拽,还用你提醒?”
朝辞手中的骨剑喀啦啦卷动起来,像有生命的蝎尾:“难怪咱们的通缉犯先生当面也没发现熵增种子的存在,14580特意跟来,恐怕就是为了藏匿种子气息的。”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
种子一旦进入第二阶段,肯定会暴露。那藏这一下和不藏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如此周折地带着熵增种子来袭击,可种子刚启动,14580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还是说……其实敌人根本不在乎藏不藏匿种子的行踪,也不是来袭击的,他们的目的,只是将种子送到康柯眼前?
【别出手!这分明是阳谋!】系统焦躁地用毛毛攥紧康柯的衣领,【哪怕是麦克斯韦妖,理论上也是会在强大中走向混乱衰亡的。】
【熵增与麦克斯韦妖的力量此消彼长,你们两个回溯抹消的熵增种子越多,麦克斯韦妖的力量就越强,这和催化你们走向灭亡有什么区别?!】
本来就缺力量的寰根本不在乎,已经巴不得地掠出去“做好人好事”了。
半途朝辞还拦了他一下,冲着终于开始捉襟见肘的羌古吹了第二次口哨:“要不要帮忙?”
“……”这次羌古果拒不了了。
他在心里骂了句“招霉运的外来客”,但出于对战局的衡量,仍是不情不愿地哼哼了一声:“……要。……请帮忙。”
“啧啧,早这么说多好。现在帮忙,可是要涨价的。”朝辞缺德地在这种时候拿腔作调,“我说,你付得起请我们帮忙的钱吗?”
羌古还当朝辞是在变相地讨要朝府被毁的补偿:“可以,都行,你也可以再多问几句,看我的尸骨能不能给你掏出金库的钥匙来。”
“啪!”
“啪啪!”
气球爆裂似的脆响接连响起,是成型的熵增种子撑破人皮,盘旋升起。
康柯安抚性地拍了拍焦躁不安的系统,和寰一道加入战局:【信我。】
【扫描,给大家同步熵增种子的位置,让其他人把寄居体都驱赶过来。】
【……】康柯下达的指令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只有那句很久没说过的“信我”,让系统短暂地回忆起与康柯初见的经历。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有手有脚的人类,作为总局当年实战成绩垫底的预备员工,被康柯找上门时,还以为自己要被炒鱿鱼了,甚至还丢人地吓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没人知道那一个晚上,某位不起眼的预备员工曾和总局的风云人物在无人知晓处谈了什么。
时间照样流淌,宇宙照样运作。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第二日清晨,康柯独自一人离开总局时,身边多了一个刚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系统。
而后一晃,就是无数年。
【……定位已同步。】
【已下发战斗指令。】
【……我当然信你。】
【老话说上了贼船就别想着回头,这条路都已经踏上了,我就没打算回头。】
没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批熵增种子收割得很快。
康柯没再选择回溯,而只是将熵增种子抽离出来,丢给寰当糖豆那么嗑。
羌古在康柯和寰像摘棉花那样“摘下”第一颗熵增种子,任寄居体瘫软倒地时,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变得微妙。显然是意识到杀死这一波外来客的机会不大——或者说几近为零。
因此,当康柯走向他,向他友好地打招呼时,他虽然表现的不情愿,但还是勉强平和地回话:
“你们为什么要跨越羌古之墙?”
“你为什么要建羌古之墙?”康柯反问,“担心新拓展的世界会冲击到旧九州的秩序?”
按理说,这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旧九州是寰的本源世界,作为天道的他有多强,旧九州的整体实力就有多强。
如果硬要精确的度量排序,那么目前各方势力、包括员工的实力,大概是这么划分的:
最高等:康柯、寰、雅威、熵增。
次一等:带着戒律的康柯、寰,和多半分享了熵增的一半力量的14580。
这次一等,和最高等比起来,实力就已经相当于打了对折,砍掉一半。
再下一等:朝辞、羌古这些由旧九州,也可以说是寰温养、培育出来的天之骄子。
再下一等:N、雷文、卡兹米尔等3S级世界中的佼佼者。
新拓展的世界,连3S级都够不上,是寰到处吞来的,又不进行融合,羌古这种赢在起跑线上的大能,有什么必要担心被这些弱小的宇宙冲击?旧九州不吞没其他宇宙的小可怜们就不错了。
所以各大世家、权贵才会如此希望推倒羌古之墙,毕竟在他们看来,羌古完全是在断他们尽情掠夺的财路。
羌古沉默片刻,看着朝府子弟来来往往,开始清点损失,打扫战场,半晌才慢慢道:“算是,但也不完全是。”
“这里之前出现过地裂吧?”
“因为一些往事,我曾经花费很长时间到处游历,想弄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是天灾吗?还是人祸?”
“后来我发现,这种地裂除了发生在新增的地界与地界之间,还会在另一种情况下出现。”
“当不同地域的人之间发生冲突时,地裂就会忽然张开,将冲突双方全部吞没。”
要说这是天灾,哪有天灾这么灵性的?
羌古并不打算多提往事,只皱着眉道:“羌古之墙可以隔绝两界之间的联系,自然就不会出现地裂的情况。”
“但是近十年来,我发现旧九州各方势力暗潮涌动,相当多的势力试图对羌古之墙动手——”
“那是因为想赚钱吧?”雷文说,“以前天下没乱的时候,可能还没多少世家敢这么肆意妄为,多少得顾惜一下形象,在皇帝面前演出清高的样子。现在皇子都死绝了,谁还要演?”
羌古默然,随后看向雷文:“如果皇子在短时间内接连死亡也有人在背后操控呢?”
“如果九州如今的乱局,是有人一手造就的呢?”
“假如有一个人,用着不同的面貌,游走在各方势力的阴影中,唆使、煽动,目的就是为了让九州陷入混乱呢?”
【……嘶。】系统忽然牙痛似的吸了口气。
“可他图什么?”伊瑞尔的问话脱口而出,才猛然发觉,几乎所有人都默然不语,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参悟了什么他没想明白的真相,“??怎么?”
N环抱着手臂嗤笑了一声:“所以你混到今天也就当个妖精之王,做不了一方枭雄。”
“给你个简单的提示好了——”
“还记得圣殿的‘大清洗’吗?还记得你亲爱的堂弟为何以暴君之名,杀死大量的贵族?”
“‘旧的秩序是腐烂的,应当被更替的。’”罗安在背一句他读过的诗,他在流浪处也做过类似的事。
“‘那就将旧秩序砸烂吧,焚毁吧,如此,新秩序才能在旧日的灰烬上诞生。’”
“有奖竞猜。”朝辞弹了下卷动不止的骨剑,“是谁有化身千面?”
“是谁在焚毁旧日的秩序?”
“管事。”巴尔德忽然冷不丁地蹦出一个词,“朝府的管事。”
“迎接飞升的老祖,按礼仪来说,应当派出最得力、最有经验的人或管事人,但朝府派来迎接的却是一个年轻面孔。”
多么熟悉的情况,简直像是光明圣殿的异域版本。
曾经实施过大清洗的人最容易辨别新秩序的特征,他在刚来朝府时就怀疑过,朝府是不是曾被朝辞血洗过一次,所以管事和仆从们才那么惧怕朝辞。
系统嘶哈有声地扒在康柯耳边快速低语:【死猫!就是死猫!他刚进院的时候,告示牌上的代称半秒换一次,换了那么多个不重样的!】
他紧跟着又纳闷:【——但他现在应该干不了坏事了吧?他脖子上有戒律呢?】
“吧嗒。”
很轻地搭扣错开声,朝辞勾着垂落的银链晃了晃:“但也不是没人能解,对吧?”
员工们茫然地瞪视朝辞,大脑还有点跟不上事情发展的速度。
“不是……”雷文的大脑卡顿得最厉害,倒不是思维的问题,而是感性影响了理性的正常运作,“你怎么……”
N和巴尔德这些人很难说,但雷文是真把疗养院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看待的。对于后续来的朝辞、包括巴尔德等人,他始终怀揣着一种,对待重组家庭新收养的养兄弟的态度。
他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各有各的难搞,时常会发生冲突。
但这难道不正常吗?兄弟多的家庭不都是这样吗?
如果是和敌人相处,谁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抛开自己巫妖王、元帅之类的身份,如同幼稚的孩童一样在地上翻滚互殴?
朝辞明明是剑仙,哪怕不使用任何力量,也该能够凭拳脚功夫轻易放倒院里的绝大数人,为什么朝辞却从来不?
当朝辞像狡黠的猫咪一样穿梭、混迹在人群中时,那双浅色的眸子中盈着的愉快,难道是虚假的吗?
他这样茫然,想要质问,可张嘴又想:
他凭什么质问?
朝辞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下,骤然散成一捧新雪,随着风漫卷向四面八方。
谁也不知道这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不在此处,仅留下一道幻影,如今随风飘散。
雷文还立在原地。
仔细回想,院长的确从来不曾有过什么怀柔的举动。
没有休息日的加班、简陋得根本就是牢房的居住环境、受制于人的戒律……
有多少像他们这样踩着鲜血与骸骨前行的人会乐于留下,而不是投奔和自己臭味相投、还能帮他们解开戒律的熵增?
他选择留下,是因为康柯的确帮助他完成了蜕变。而且他或多或少有点自我厌弃、自我惩罚的倾向。
那朝辞呢?
……其他人呢?
他的心脏为这个念头重重地跳了一下,反应过来时,他已下意识地挨近康柯,目光沉默而挣扎地扫向周围的同事。
“?”巴尔德第一个注意到雷文的异样,“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会去投奔一个想毁灭宇宙的反派吗?”
N嗤笑:“难说。你的手段也没有正派到哪去吧?”
“只要不是疯子,谁都不可能投奔熵增。”罗安散漫地逗弄着指尖的微型机器蜘蛛,“支持那种想毁灭宇宙的反派有什么好处?想看自己的宇宙被当成烟花炸了?”
罗安的这个切入点很犀利,雷文愣了一下,顿觉有理。
不管是N还是巴尔德、卡兹米尔,谁都不可能想让自己的世界崩塌。
朝辞投奔敌人,难道是想吗?
“不。他应该是有自己想做的事,但这件事继续留在疗养院、带着戒律,无法完成。”
巴尔德很快推敲出最合理的解释:
“他想要建立的新秩序还没有建成,而令九州陷于战乱中,显然是戒律、院长所不允许的,所以他需要摆脱戒律,才能继续完成自己布好的棋局。”
【他想建立什么秩序?】系统觉得能为了建立新秩序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朝辞已经够疯了,【联邦?共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哪怕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谋参谋呢?说不准,完全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这个问题?】
系统滴溜溜打转,像个孩子离家出走,焦头烂额的妈,而全程一言不发的康柯就是那个在家庭教育中隐身的爸:
【院长你说句话啊,你……诶,机动队发来了消息?】
和员工们心境截然不同、还在琢磨这个“底”要怎么“兜”的康柯闻声抽回注意力,拖出光屏:
“——他们找到雅威了。”
和员工们不同,朝辞在干这票大的之前,是特意找康柯报备过的——虽然也就提前报备了可能不到五分钟吧。
但这报备有效地避免了康柯早在工作中养成的“同伴背刺——埋下杀手”的应对模式,在看见朝辞跳反的瞬间,康柯就想起几分钟前,朝辞才提及的“我有一个计划”、“能为他兜底到什么程度”,因此他迅速拼凑出了朝辞的真实意图:
首先,毫无疑问的,卧底。
其次,大家分析的这盘棋局,朝辞也的确想下。
心思多的人,做一件事往往不止一个目的。有时运作好了,两个目的之间甚至能相辅相成。
在朝辞的这次计划中,“棋局”俨然成了他卧底的助力,他完全能用“留在康柯那里,我还怎么布局”来解释自己的忽然投靠;又能用“我在卧底啊,当然得坏一点,怎么能留手?”,来名正言顺地放开手布这盘注定残酷的局。
康柯靠在病房门边揉了下太阳穴,不是很想想朝辞留的那句“兜底”究竟要他兜多大的底:“你们确定,送来的路上雅威醒过?”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如果不是祂醒来冷不丁问了句‘你是谁,我是谁’,我好好地给祂做什么体检?”
84588把康柯外门外拽了拽,拿出检测报告给康柯看:
“祂身上现在没有任何力量,完全和普通人类一样。报告还显示祂存在失忆的问题……说实话,我有点想建议你再确认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局长本人?”
很难说84588提出这个怀疑,有多少是出自理性考虑,多少是看过床上的老人后,感情上升起的怀疑。
沉睡着的雅威,实在太像一位普通的人类老者了。他能让你联想到任何与人类老者相关的词汇:苍老的,包容的,脆弱的……
84588很难将这样的特质与至高无上的神明重叠。
康柯摇摇头,沉默地看了会床上的雅威,站直身体:“是本人。”
当雅威和他独处时,一直都表现得像个普通上了年纪的老头,可能会有面对子孙辈的纵容,也会有坏脾气的毒舌暴躁。
祂的神性恰恰是寄寓于人性中的。
“我把他从沉眠地带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忆了。”
一旁的寰事先声明:“要么是力量损耗的副作用,要么是他自己的计划。”
康柯最后确认了一遍雅威身上没有别的问题,走出病房,将门掩上:“人没危险就行,其他都是次要的。”
现在更主要的,是确定下一步计划。
员工们端着饭聚过来了,一半是想听正事,一半是想看看院长的神奇养父到底长什么样。
牛排、肉酱、甜点的香气交织在一起,人间烟火气驱散了朝辞的突然跳反带来的负面影响。
“首先,朝辞是卧底。”康柯说。
他没打算瞒着自己人,做谜语人有什么好处?
摊开了讲,反而方便员工们在和朝辞产生冲突时,自行斟酌局面,做出最佳的选择。
“其次,他的卧底有利于现阶段的我们。”
原本他们还需要大海捞针地寻找敌人、熵增种子的踪迹,但朝辞这一卧底,势必会名正言顺地借用敌人的力量搞事。
他们不再需要到处寻找散落的熵增种子,只需要专心对付朝辞,朝辞自然会在对敌的过程中,将熵增种子送到他们面前。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非常简单:了解朝辞想建立的新秩序是什么。”
“以及,对抗他在明面上做得任何过激举动。”
雷文的神情在康柯给朝辞发完好人卡后瞬间松快了下来,像一只塌下来的菇。
但他很快又支棱了起来:“死猫肯定还做了别的准备,他一贯喜欢谋定而后动。既然他从前没跟我们提过新秩序的事,就一定会给我们留下线索提示……”
“你是说羌古?”罗安不是很喜欢甜的东西,手里捉着一只啃了一口的蛋挞,面露抗拒,“如果羌古说的猜想都正确,那今天各大世家来围攻羌古,是朝辞在背后煽动的。”
“那些熵增种子,恐怕也是朝辞和熵增勾结后,给杀手们种下的。”
如此大费周章,制造这一场混论,朝辞的目的是什么?
思来想去,朝辞全程好像只主动促成了一件事:
迫使羌古向疗养院求援,让疗养院成为羌古的债主。
【他这是……设计想让羌古进疗养院?】系统痛苦地卖力思考,【为什么?羌古会对他接下来的计划有用吗?】
系统想着想着,发出一声暴躁的大喊,像一只尖叫海胆:
【有什么计划为什么不能在一开头先交代清楚!?谜语人都给我滚出阳间——!!】
康柯花了一秒思索自己属不属于该滚的行列,但思及他的计划一早就跟系统说过,所以他很快心安理得地接过餐盘,准备用餐——
然后无意间对上了一双心虚的眼睛。
“……”康柯刚举起的叉子放了下来,凝视正在目光游移的另一个自己。
……差点忘了。
面对熵增这样的敌人,他会一早埋下暗线,难道另一个自己就不会吗?
康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过盛的掌控欲的驱使下放下餐盘,踢了一下佯装若无其事,转过身拿后脑勺对他的寰——不重,但足以迫使寰慢吞吞地转过身,和他对视:
“你不会也有一个计划吧?”
这就很好笑了。三个人三个计划,互相不知道。
这是准备学习死亡小学生的主线,上演红方大乱斗吗?
寰则敏锐地捕捉到康柯话中透露出的重点:“‘也’?”
两人同时露出介于“面无表情”和“营业微笑”之间的神情,像在面对面照镜子。
康柯:“要我先说吗?那之前欠的那一次,就算一笔勾销了。”
“那么宝贵的机会,何必用在这种事上?”寰在一旁学生(欣喜)的尖叫声中,从对方的作业本上撕下两张纸,“我们同时写,同时交换。谁也不欠谁。”
晚七点,疗养院灯火通明。
卡兹米尔和约瑟夫先后回院,学生们将卡兹米尔包围,为了不写炼金作业表示想要参军。
伊瑞尔气得心脏痛的低声咆哮和卡兹米尔理性的战况分析交织在一起,康柯将这些喧嚣抛诸身后,和寰回到院长室,站在门口和门外的系统讲道理:
“不是甩下你,也不是喜欢当谜语人,你清楚系统的易攻破性,我不能让你知道太多。”
系统失落到毛团缩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到现在连自己原本是谁都不记得……】
【我倒是不在意过去,可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太没用了,帮不上你什么大忙。】
这么多年过去,他或许比从前坚定果敢,但在很多事上依旧笨拙。偶尔他会生出一种不安感,思索自己是不是惰性太强,依赖着康柯的强大于是不思进取,他还有什么能帮同伴做的?
康柯的神情柔软下来,玩笑说:“你要是把这句话拿出去说,总局估计就要派人来查我是不是PUA系统了。”
他在系统张嘴前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
“没开玩笑,你是我合作过的一万零四百多个系统中,工作效率最高的,抗压性最强的。”
“在你之前,我合作过的每一个系统都无法长期忍受我的工作强度,最终选择和我解除搭档。”
“只有你,连续陪我走过了两兆余个世界,期间多次因强度过高返厂重组,但每一次离开,你仍然会选择回来,而不是向我提议的那样,换个轻松点的文职,等待麻烦结束。”
如果说,是将神性寄寓于人性中的雅威,令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人类。那么系统,就是他在每一个世界行走,不论目睹多少丑恶,依旧对人性保持乐观的道标。
不善于心计、心直口快、拥有追星、看番等诸多爱好……一个普通的人类拥有这些特质,的确不算稀有。
但一个行走过两兆余个世界,因工作强度体验崩溃解体无数次,看遍世间善恶的人呢?
当他依旧保持着这些看似普通的特质时,是否能说明,他的意志比任何人都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