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们更先应声的,是大地骤然张开的巨口。
巨大的,黑洞洞的,深不可见底的裂隙,从鸦青长河横裂至柳垂坡,像庞然巨兽张开的深渊巨口,像小丑咧至耳际的死亡大笑。
“轰……”
“不、不——救我!!”
“救——”
流民如同坠入汤锅的饺子,惊呼着落入深不见底的裂隙,朝府哪怕用凡间石炮也轰不开的院墙宅门亦轰然坍塌。
前一秒还拼命往前挤的流民们,这一秒又惊恐万状地拼命往后退,肝胆俱裂:
“地裂!是地裂!!”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有国师镇守羌古之墙,地裂不会发生在墙内吗?!”
“天罚——这是老天爷的惩罚啊!罚我们不该围攻朝府,我们合该在这大雪里被冻死!饿死!”
惶恐是一个持续的过程,生死却只在一瞬间。
朝府子弟大概也没想到地裂会发生在自家门前。他们只是正常地按照家主的指示,对流民的袭击做出反应:分出部分修习阵法的子弟看顾门墙。却不料地裂骤生,那些持着朱砂法器的弟子,也惊叫着坠入深渊。
“怎么——”一旁的剑修子弟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纵剑去救,可踩着剑刚掠至巨渊上方,他们就发觉不对:“法力——”
忽然感知不到了!!
死亡从未有一刻如此真实、清晰地出现在面前。它不再是某种未知的虚影,而就是他们身下这条黑洞洞的深渊。
流民也好、修仙子弟也好,在这条吞噬生命的裂隙面前并无不同。
他们同样的崩溃哭喊、徒劳挣扎,或沧桑粗粝或保养得当的脸在坠落中,因相同的恐惧而扭曲狼狈。
而后,他们听见了一声如同海兽咆哮般低沉震耳的叹息声。
“——”
一股强而有力的风从深渊中猛然吹出!将他们掀出裂隙。
巨大的黄铜西洋钟表于空中浮现,眼眶中盈着两簇猩红的骨鸟振翅高飞。
神圣恢弘的光自天而降,恍若洪流,眨眼间冲散了云层!
阳光代替风雪,温暖而柔和地倾泻下来。
所有坠入地裂的人,都在呆滞中,被钟表垂落的指针、骨鸟的长喙、瀑布般的光流送回岸边,安然无恙。
地裂两端静了数秒,而后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哭嚎、面对未知事物的困惑,也有朝府子弟认出了凌驾于种种异域“法器”之上的嶙峋骨剑:
“老祖!是老祖!快,快去通知家主!”
朝辞站在骨剑的最前端当驾驶员,此时半真半假地同坐在后几节车厢(划掉)椎骨上的同事们抱怨:
“载你们下山,不是为了让你们出风头的。你们可知这一遭出手,会给我惹多大的麻烦?”
“?”同事们纷纷侧目,不知道这搞事精怎么有脸说这种话的,“整个疗养院,惹麻烦最多的就是你吧??”
“——还有,”N说,“你刚刚是不是没打算救人?”
康柯同样注意到了这点,因此多看了几眼打从回到原世界就表现得有些古怪,与平时不大相同的朝辞。
一直以来,朝辞的立场似乎都是偏混沌善的。
他会因不幸而沉郁,会对受难之人伸出援手。
但就在刚刚,就连N都看在“院长在旁边”的份上出手救人,朝辞却立在剑上,纹丝未动,望下去的眼神冷静而超脱,不像在看一场天灾人祸,倒像是棋手在看自己的局。
“怎会?”
朝辞语带诧异,按下飞剑,在朝府子弟与百姓的高呼叩拜中降落至朝府后院:“分明是大家动作太快,抢了我出风头的机会。”
他差遣匆匆赶来的管事去告知流民“稍后放粮”的决定,又用似笑非笑的目光堵回了管事“哪有那么多粮”的问话:
“打扫一间院落出来,再把不安分的眼珠子都收回去。我们不需要仆人的侍奉。”
“啊这……”大概是年纪还轻,没应付过这种命令,管事明显有些为难。
但比起继续纠缠,他还是顶着满脑门的汗,选择了低头应是:“小、小人这就回禀家主,不来叨扰老祖的清静。”
活像多留一秒,就会有恶鬼蹦出来吃人似的,管事和仆从们着急忙慌地告退走远了。期间管事还在跨门槛时绊了一脚,幸好旁边的仆从扶得及时。
康柯看着这群人逃命似的背影,就听院落右侧,遮掩着洞门的柳枝“刷拉”一声轻响,被人轻轻拨开。
莹洁的雪落了来人满头满肩,与如雪的长发混作一色:“地裂合上了。”
康柯收回视线,走进主屋,和员工们一道蹭巴尔德的暖气:
“所以,地裂是怎么回事?真是‘天罚’?”
“天”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进门,闻声无辜地眨了眨眼,抖落睫上的雪粒:“我高兴着呢,为什么要罚无关紧要之人?”
“这地裂说到底就是普通的板块运动,最多就是因为裂隙连着鬼界,所以飞在地裂上的剑修才会被吸走法力。”
“不过,先前的流民有一句话喊得没错。”
“地裂不该出现在这里。”
青灰色的天映在剔透的眸中,将浅紫色调成一种沉冷凝郁的深色:
“这种‘板块运动’,应该只会出现在宇宙与宇宙的交界处,不该出现在宇宙内部。”
“之所以会发生在朝府门前,恐怕意味着在这一个宇宙内,就有至少一粒熵增种子。”
他缓步走到康柯身边,伸手……凑到巴尔德身边取暖。
被四把椅子组成的结界困在中央的巴尔德:“……”
对于圣子来说,活成一台油汀大概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寰的举动仿佛提醒了众人,下一秒,另外四双手也跟着在巴尔德周围冉冉升起。
康柯就在这滑稽的场面中,满脸严肃地接话:“而你找不到它。”
巴尔德:“……喂。”
康柯佯装没听见,把手翻了个面,继续烘烤手背,若有所思:“不应该啊。”
“这和之前那几个世界不同,这里可是你的本源世界。范围又已经缩得这么小,只需要在眼下我们所处的这一方宇宙中寻觅……”
“熵增种子都令你力量剧增了,存在感应该很难忽略才对,怎么会找不到?”
“除非……14580或者熵增亲自镇守那粒种子,他们这次没再继续场外干涉,而是选择了继续入场。”
来镇场子的是熵增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如果对方能入场插手,前两个世界早就插手了。
康柯更倾向于,来的是14580。
罗安就是在这个档口,揣着新鲜出炉的虫族大餐来的。
一进门,就看见一贯冷淡的巴尔德面露恼火,杵在主屋中央,其余五个同事及上司严肃地举着双手,将巴尔德团团围住,仿佛正在进行什么封印巴的仪式。
“?”罗安瞬间警惕地掏出小型枪,“他怎么了?”
“……”光明圣子无声掀了掀嘴唇。系统敢打赌,如果不是碍于形象,他多少得骂一句傻逼。
巴尔德大概这辈子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入此种境地,身边的同事们究竟是什么款式的傻叉:
“……他们在取暖。粮食带来了?”
“哦,吓我一跳。”
罗安的身体姿态顿时从蓄势待发变回了无所谓,将枪塞回武装带。
他信步走到巴尔德身边,跟着举起第六双手,顶着圣子杀人的森然目光递给康柯两粒空间钮:
“左边这个,装的是高蛋白虫肉。右边这种,可以当碳水食用。”
赛博星盗——啊不,赛博皇子饶有兴致地环视了一圈极具异域风情的屋宅:
“所以,这里的饥荒是因为什么?环境污染?洪涝灾害?”
“人祸啊,是人祸。”
朝辞像是唱歌,又像是叹息似的说着,分出一道分.身去送粮:
“我刚成仙时,九州就已战火连绵。”
“国师只管镇守羌古之墙,不管内务,各大世家——仙门的,非仙门的,都在争夺地盘。”
“这里没有管事的人?”罗安挑起眉头。
“有,皇帝。”朝辞试图借巴尔德加热茶水,差点被巴尔德烫成秃头,“我成仙的那年,他就被人杀死了。”
“他有不少儿子,老爹一死,本来就不多的‘兄’弟情,顿时就只剩‘凶’了。”
“前一个好不容易爬上皇座,后一个就把他刺死,换自己上去。”
趁巴尔德听得有些认真,朝辞还是不怕秃地烘了烘茶水:
“就这么一个萝卜接一个萝卜……最后只剩下一个小萝卜。”
雷文皱起眉头:“只剩个小孩子?那岂不是会变成傀儡。”
朝辞顿时笑起来:“那你还真是高估我们世界人的素质了。”
“这位小傀儡皇帝也没活过三个月,就死在了奶娘的怀里。”
“各大世家顿时成了下一批萝卜,都觉得‘我能行让我上’……”
“如此互相倾轧攻打,战场侵占了农田,农民要么汇入军队,要么变成流民,被驱逐出自己的田地。”
巴尔德眯起眼睛:“那朝家呢?朝家也在争地盘吗?我们给饥民放粮,岂不是会让人认为在拉拢人心,意图招收兵力?”
“这都是后话了,”朝辞一个侧滑步,丝滑地躲开冲着他头顶削去的光刃,“在那之前,咱们还要应付另一个大麻烦。”
“?”康柯原本还在权衡要不要管这堆闲事,当下最要紧的应当还是找到熵增种子,“什么麻烦?”
“国师啊。”朝辞放下茶杯,“我们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国师啊。”
“铃……”
风雪中,忽有银珠落盘般的铃声,隐隐传来。
朝辞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显得对即将发生的某事充满期待:
“先前你们听流民提到过了吧——羌古之墙。”
“这道墙,是现任国师一手筑成的,将整个旧九州围绕在内,与后来新扩张的区域隔开。”
“国师平日从不离开他心爱的土墙,只有在有人意图推倒围墙、或者有围墙另一边的人,跨越围墙,踏入旧九州时,他才会露面。”
【?】系统缓缓升起,满腹狐疑,【死猫你看起来像个等待给偶像接机的粉丝——难道东古也有自己的巴尔德?】
“……”朝辞矜持挺起的胸膛霎时瘪了下去,“仙人哪有这种世俗的欲望?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登仙时,仙台上候着两个小童,本以为是等我的,或者是登仙台的固定迎宾人员,结果一问——他们是等一个早该飞升,但死活不飞的奇葩的。”
朝辞信手指向主屋门外的大雪:“就是这位国师羌古。”
他摸摸下巴想了几秒,又溜达到门边,“咚咚”两声踢断了门槛,蹬到一边。
【??】系统愈发狐疑,【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临时改建无障碍通道。”朝辞“细心体贴”地斩来两根柳条,比划了一下自己腰的高度,将两根柳条一左一右地固定在门上,做成类似辅助老年人起身的把手。
“我没说吗?咱们这位国师大人双腿有疾,不良于行——”
“他是个瘫子。”
康柯顿时意外地看向朝辞。
朝辞其人虽然嘴欠,但对弱势群体的处境,却有种不知天然还是后天造成的敏感。
他从不对这些群体使用侮辱性的词汇——甚至可以说是极力避免,放在平时,一句“不良于行”点到即止就够了,绝不会再特意多嘴一句“瘫子”。
更别提这人还在缺德地做什么辅助扶手……康柯可以确信,朝辞和这位国师多少有点复杂的私人恩怨。
“铃……”
风中的铜铃声倏然近了。侧院传来积雪被重物一路碾压的声响。
两个小童先跨进洞门,而后板着小脸,像打帘似的撩开柳枝,露出一道靠坐在轮椅上的深褐色身影。
【哇,】系统悄悄趴上康柯的耳边,小声八卦,【我还以为国师是个清冷道士——修无情道、镇守门派不轻易出山的那种,结果是个胡人?】
而且一点也不清冷,只是穿得冷。
这大下雪天的,来人却赤着上半身,繁复奢贵的金银与珠宝紧贴着小麦色的皮肤。
蓬松带卷的深褐色长发束出几根胡辫,碧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雷文谨慎地发出质疑,“你们看他身上的肌肉,这来的真是国师,不是什么土匪打劫了残疾国师的轮椅?”
因妖精的血统问题,只能练出薄肌的雷文破防了!!
N的关注点则与众不同:“这么多划痕,他身上这套首饰到底有多少年头了?上了年头的珠宝就该收进玻璃柜里好好保养珍藏,牛嚼牡丹……浪费。”
康柯抬手压了压,示意员工们少发锐评,共同维护评论区的友好和谐:“别想了,这应该是本人。”
朝辞既然和国师有私怨,那肯定知道羌古的样貌。如果羌古被替代了,朝辞能不知——
“嗳,大个子,”朝辞对着轮椅上的男人探头探脑,“你是羌古吗?”
羌古挑眉抬头,碧色眼睛像狮子锁定了猎物,紧盯朝辞:“我是。你就是朝辞,朝家之前飞升的那位十步剑仙?”
康柯:“……??”
相见不相识,你们这私仇是怎么发展出来的?难道是朝辞单方面看不惯羌古?
但下一秒——
铜铃与骨剑齐鸣!
“当——”
法器冲撞产生的震荡波,将地面碾挖出半个球坑。
屋宇砖石俱下,风雪灌入豁口。
一时间,所有的疗养院员工——除了正在迎敌的朝辞,都在打了个寒颤后,向巴尔德拥了过去。
康柯的矜持制止了他和员工叠罗汉,但呼吸间,就有另一具温热的身躯从背后拥覆而来,隔绝了大半风雪:
“你猜他们究竟认不认识?”
康柯停下条件反射想推开人的动作:“……难说。”
这俩人明显谁都没见过谁,但至少朝辞听说过羌古的“光辉事迹”,还因不知名的原因,对羌古暗藏不满。
至于羌古为什么先出手攻击朝辞……
就冲着第一次振铃的音波是向他们袭来的,康柯估计这个锅和他们有关。
【……就没人在意朝辞刚刚好像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吗?】系统幽幽道。
【什么真实身份?】康柯将系统揣回手里,【风太大,我们大概是没听清。朝辞肯定和这位国师大人解释过了,自己不是剑仙,只是剑仙的侍从。】
马甲是不可能脱的,绝对不可能脱的。
站在康柯身后的员工们吹口哨的吹口哨,拨刘海的拨刘海,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N语气肃然:“没想到剑仙的侍从也能和国师战得旗鼓相当,真不知道剑仙本人得有多厉害。”
习惯了寡言、信奉“说话不如动手”的国师:“??”
这群外来人,在说什么傻话。
他并没有因此分神,去跟围观的人做口舌之争,只赤手攥着朝辞的骨剑,双腿的瘫痪仿佛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实力:
“剑仙大概是在上面呆久了,忘了人间的规矩。‘”
“‘不可逾羌’,羌古之墙内的人一旦出去,就生死自负,永远别想回来;墙外的人妄图涉足九州,我会亲自动手杀了他们。”
他的五官长得很豪迈,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爽朗的本性。
但或许是时间为那双一碧如洗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霾,即便此时的羌古一直是笑着的,依旧让人感觉面前的人是一团偏执、枯槁和神经质的糅合成的集合体。
朝辞就冲着这样一团集合体笑了一下。
人在面对疯子、偏执狂时,回本能的产生避让的念头,但朝辞显然不会。
他只是调整了一下站位,和颜悦色地对着羌古鼓励:“可能的确是在仙界呆久了,这么长的规矩,好生难记。”
他将脸向羌古凑近几分,带着哄诱的意思:“劳烦国师再诠释一遍?说不定我这榆木脑袋就开窍了。”
“?”羌古这位东古直男条件反射地向后扬了扬头,差点挤出双下巴,想呵斥“凑这么近干什么”,又直男地迟疑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他要是大惊小怪,反而显得失态。
后方的员工们啧啧有声,交头接耳:
“死猫还说自己不是东古巴尔德,这就差没亲上去了!”
“……哪有亲上去!我觉得不能这么评,有时候为了增加威慑的攻击性,前倾身体和缩短距离都是制造威胁感的正常手段……”
【宿敌就是宿敌啊!!!宿敌是不能变成妻子的!!前面忘了,后面忘了,被窝。】
“你们能不能正常一点??死猫明显在设局……他刚刚挪一下是有什么目的?——哦。”
康柯撩起眼皮,看见调换过站位后,朝辞只用稍稍偏过身,羌古就恰好正对着自己——或者说,正对着他身后的寰。
对寰的身份一无所知的羌古皱起眉:“再说一遍又如何?不可——”
“后面半句。”朝辞打断。
羌古:“?”
羌古:“墙内……”
朝辞:“再后面半句。”
“……”羌古的笑容里透出几分森寒的杀意,“你在戏弄我?”
“没有,怎么会?”朝辞哄小孩儿似的催促,“说啊,最重要的不就是最后半句吗?”
羌古不笑了,森冷的神情中透着怀疑和警惕:
“墙外的人妄图涉足九州,我会亲自动手杀了他……”
“们”字还没落地,老大一只国师就连带着轮椅一起倏然消失。
康柯:“……”
康柯:“幼稚。”
寰无辜地回视,背地里则继续把搞事的灰毛猫也丢出羌古之墙。
他当然知道朝辞这是在狐假虎威,拿他当枪使,但那又如何?
他不像自己的另一个半身,明明不是人类,却喜欢拿人类的道德将自己束缚住——虽然偶尔他欣赏着这样的康柯,总能品出类似“主动戴上口枷的凶兽”、“穿文袍的杀将”这样矛盾的涩情。
但他不是康柯,有人伤害他,他就要以百倍奉还;哪怕雅威拘束他,也曾解救他,但他依旧会复仇,将雅威困囚在虚无的薮舟中。
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利用,羌古是不是“不知者无罪”。谁让他不快活,他就让谁不快活。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康柯这个半身。
他或许在意对方拴在他颈间的枷锁,但同时又因为这份拘束而兴奋。
“半身”这一身份,似乎令这种受制于人的被冒犯感,转变成了某种隐秘的、只存在于自我之间的,可以缓慢拉扯和互相磨合的征服和调情。
他也不在意在对方面前佯装乖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姿态放得越低,就越有人在夜半时难以入眠,警惕而防备地反复思考自己会因什么而伪装弱势。
光是看着另一个自己和一团空气斗智斗勇,就能让他像人类围观小猫咪挠空气一样,心情愉快个一整天。
我啊,我啊。
寰在心里叹息般呢喃这个变得微妙又美妙的词,缠住康柯的手臂勒紧了几分,将被风雪冻得微红的鼻尖埋入对方的红发,去闻嗅他遗忘的、可灵魂又如此深刻铭记的故土。
金属与硫火的气息冷硬而呛人,他却像找到了本已失落的归处。
——他应该将兰泽边的那片兰花丛移栽进疗养院。
某个时刻,寰这么想。
就像寻觅到心仪的栖息地的鸟,会钓来树枝、羽毛,筑自己的巢。
——下一秒,散漫思考的他就被康柯抵开。
康柯掐了下寰的下巴,食指摩挲过对方线条凌厉的颌骨中央那几寸柔软的肉,如同猎人摩挲过年轻狮子的咽喉:
“他们俩人呢?”
羌古不见也就算了,朝辞也被寰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旅游团刚到一个新地方,把导游扔了可还行?
看寰的表情,这人绝对在心里啧了一下嘴:“墙外。你想把他们都召回来,还是只招朝辞一个?”
导游可以留,旅行到一半突然闯上巴士、发动袭击的恐怖分子就不用了吧。
“天爷,还是都召回来吧。”朝辞分去送粮的分.身扒在窗口,冲着这俩明明只是抱团取暖,动作却整得像当众调情似的家伙啧啧了两声,“咱们又来客人了。”
“?”康柯正想再问,远方浅灰青灰色的雪幕中,骤然荡来一道森白的弧光。
“铮……轰!!”
青白交织的阵法霎时在朝府上空浮现,挡住这一击剑气。
但下一刻,同样刺眼、劈开雪幕的剑与刀光从四面八方挥斩而来!
守御的阵法眨眼间碎裂无踪,无数朝家子弟与门客从倾坍的屋宇中持剑跃出。
朝辞这个老祖反倒不怎么急躁的样子,分.身还有闲心靠在窗台边将导游词说完:
“羌古之墙啊,自国师继任以来,在九州周围竖立了百余年。”
“无力自保之人有多爱这道遮风挡雨的墙,世家和皇室就有多恨这道截断了他们财路的墙。”
“羌古平日里坐镇在墙边的紫微塔里,力量最为鼎盛,没人敢去招惹。”
“但他一旦出行……那可真是,所有世家和皇室的刀剑都吻了上来。”
康柯:“……你在陶醉什么?”你家塌了啊,还有,“你就是这么招待来家访的上司的?”
原本他是冲着来享一下福,顺道借用世家势力来的,结果呢?净加班了。
前脚刚救了一群朝府子弟和流民的命,后脚就张罗着给他们送吃送喝,还得考虑营养均衡、未来安置。
刚摆平麻烦,国师打上门了。
国师送走,国师的敌人打上门了。
你们九州人是不是都有萝卜属性,喜欢一个牵一个,拔出萝卜带出根?
“轰……”
剑气如戈,将朝府像豆腐似的切成沟壑纵横的棋盘。
巴尔德等人早自觉地奔出去庇护多灾多难的灾民了,寰则在康柯死亡凝视下,满脸遗憾地将上一根倒霉西域萝卜薅回来。
一个眨眼就坠入深海,经历了一整部《白鲨惊魂·截瘫患者版》的羌古猛喘了半口气,后半口新鲜空气还没吸入肺腔,眼前就迎来十数道雪亮的剑光!
倒霉的西域萝卜:“——???”
多年以后,羌古再回忆起这一天,必然会冲进朝辞的宿舍,将这个万恶之源揪起来痛殴。
但当下的羌古,尚且猜不到自己未来的牛马生涯。
因此,他尚能游刃有余地在蓬勃剑气中撑地测滚,在心里暗啧一声“轮椅不在,双腿残疾到底不便行动”:“你们走!”
他这一声低喝是冲着那两个跟来的童子喊的。下一刻,巫祭之力托举着他凌空而起,衣带当风,身姿凛然,煌煌然如婆娑飞天。
朝辞顶着张矜贵清冷的脸吹了声轻佻的口哨,手中转着骨剑,倒是没有趁火打劫:“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