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京, 又到了勋贵排队磕头的时候了。
御殇:“……”行,我跪。我磕头——御殇已经?有了充分的经?验,内心咬牙切齿, 表面哀痛哭泣, 他甚至都不需要在衣袖上抹大蒜了呢, 毕竟他自己的日子够悲苦了。
他年纪也?够大,身体也?足够健壮了,但这样听音磕头, 还是让他浑身上下都难受。“附身”前, 若有谁告诉他古代的生活是这样的,他绝对不跳这个火坑。这还是特权阶级呢, 日子都痛苦成?这样。写穿越文?的,都该自己也?穿一下。
御殇心里成?日吐槽,却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
“祖母!”
坚强的老太?太?, 倒下了。御殇本以为, 老太?太?比他还要强壮, 忽略了老太?太?已经?是一位年近古稀, 且多年来劳心劳力的老人?。
她这样年纪的命妇,自然不能和年轻的一样被?折腾,她是可以留在府里跪一跪的。但老太?太?一定?要进?宫去跪, 不是为了感念太?子,是为了御殇。她得让陇侯府露脸, 婚丧嫁娶可是贵戚最好的社交场。
御殇的年纪, 该议亲了。娶妻的重要性,看看郭氏一门便知道了。郭家在朝上根本没有上得了台面的人?,可人?家有七个上得了台面的“女婿”, 其中还包括一个皇帝。
老太?太?不敢给御殇想顶尖的女子,皇子们都还没娶妻呢,她与御殇也?商量了,身份、容貌都可以不挑,学识也?可以差些,就?朝着品性去的。要找个端正,稳妥,能管得住事的。
商量时,御殇胸口?的神金开始乱窜,越寒殇的声音仿佛针尖一样刺激着御殇的脑袋。
“凭什么!凭什么!”
“我可配最好的女子!”
“我要娶公主!”
“我要娶靖国公的孙女!”
“我要娶——”
把他念叨的名字记录下来,都能写一本元烈朝兴京百花谱了。这家伙还是个色中饿鬼。
工作原因,御殇见多了美丽的皮囊,更见多了皮囊下掩盖的东西。他也?有男人?好色的本性,但……更倾向?管好自己的器官。
御殇:蠢货,你还娶公主?娶国公的女儿?娶朝廷大员的女儿?娶了就?代表联姻,跟磨盘一样的朝局,陇侯府的小身板牵扯进?去就?是被?碾死的下场。
这些年在家里闭门读书,御殇连考科举的心都淡了。
他想考到秀才,就?拖延到元烈帝死后,新君的恩科再考。
毕竟他身份特殊,虽然陇侯府因为越寒殇这个神金,闹得跟二房彻底决裂。但在外人?看来,血脉斩不断,尤其还有个老太?太?,这是亲妈,亲奶奶,二房割舍不开的。
御殇怀疑,上次神金抹黑郭夫人?的事,二房不是没察觉,只是忍了。
前康定?伯不是都出家为僧去了吗?听说?十分遵从戒律,布衣芒鞋,清粥小菜,如今已经?从猪头三瘦成?柴火一了。
他现在需要的,是尽量改善两房之间的关系——这事儿太?难了,二房没拍死他,完全得感谢封建社会的亲族思想,可能还有越熙当年承诺的弥补。
总之,他这个身份和与二房的不和谐关系,很容易被?人?利用去搞二房。
但二房能出事吗?必须不行,那家里一大两小仨怪物呢。出事的只会是他。
老太?太?身体还好的时候,给他提娶亲,御殇连下一朝科考的心都淡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吗?陇侯的年俸虽然不高,但老太?太?私下里给了他不少好东西,且每年户部发俸的时候,都不缺他的,除了银子外,禄米、丝绸、煤炭、鱼、肉、菜等等,也?都给他最好最新鲜的。
身处其中,御殇才知道,原来古代官员的俸禄十分丰富多彩。且皇帝的贡品不只是皇帝和后妃享用,经?常会按照品级分发下来,尤其是生鲜之类的,毕竟这年代保鲜技术太?差。陇侯府门第不高,可从颛孙恬义那边算,他数一数二,比他上辈子公司福利好多了。
再一细想,他更是心中一亮——还有什么比“什么都不干”更能得二房好感的?
至于进?一步拉近关系的事情,就?交给下一代吧。
御殇躺平,一脸慈爱地想着他未来的儿女:爸爸这一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未来是你们的!
但是,一切都随着老太?太?的倒下,崩裂了……
“祖母——!奶奶!”御殇的眼?泪爆了出来,和祭拜太?子时的完全不同。
后者?是冰凉的,此时却是滚烫的。
这个第一眼见面他本十分反感的老太?太?,却是这些年一直和他相依为命的家人?。
神金却在大笑:死老太婆,早该死了!
惊恐和悲哀化成了灼热的愤怒,与他的泪水温度相同,猛烈地冲刷到了胸腔。一声惨叫响起,仿佛跳蚤被?挤压的声音,换个时间,御殇得爽死,现在他却只有悲伤的心思。
“奶奶……奶奶!”现代的他,少年时接连失亲,没什么倒霉亲戚,父母留下的遗产足够支撑他的学业,后来机缘巧合进?入了娱乐圈。大染缸里,善恶美丑看得够了,他以为只是个冷漠的人?,可原来,也?只是他自以为是罢了,“奶奶,别丢下我!”
他哭得难以自控,能感觉到热泪糊了满脸,说?话都不利索了。
“殇儿……奶奶想来想去……觉得有一门亲事最适合你……熙儿的……妹子。你去……”老太?太?躺在病床上伸着手,一边的芳大姑立刻从床榻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个妆盒,“拿着这个……去求亲。这是我的……遗愿……”
老太?太?脑子很清楚,她知道自己确实不行了,必须趁着现在,为御殇解决了他最要紧的事情。
此时老太?太?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早做选择——寒凉和御殇毕竟是以亲兄妹名分长大的,说?出去就?不好听。御殇和熙儿各归各位后,他与妹妹也?没如何亲近,御殇就?没去探望过她,只逢年过节朝二房那边随礼时,给她添上如其他姑娘一样的礼,客客气气的。
御殇自己不喜欢,两人?又无特别的情谊,越熙可是有主见得很,必不会答应。
老太?太?是嫌弃越寒凉出身的,她有那样的爹娘,后来跟着二房庶女们受教时年纪也?不小了。
有过一个宋夫人?,老太?太?是真怕再来一个。毕竟御殇这孩子,有时明理?懂事,有时却陡然如犯了失心疯,所以必须得给他找一个能把得住的女子。
她甚至都朝年轻寡妇里寻摸过,无奈好女子不愁嫁,尤其高门里的寡妇,有些事比锁在家中的闺秀让人?看得更明白,许多一年守丧刚结束,便都嫁出去了,剩下的就?是品德有碍、自己想守着的,或原配夫家事太?多的。
可现在老太?太?心知自己撑不了太?久了,越寒凉就?是她短期内能找到的,对御殇最有利的妻子人?选。
她死了,御殇还不是弟弟,他是侄子。颛孙恬义占着长辈的便利,他能更彻底地与大房决裂,年少的御殇会变成?一根无遮无拦的独苗。
与越寒凉结亲,能拉扯住他和二房的关系,且以老太?太?遗愿为理?由,二房不会不答应。
顾不上以后的夫妻不睦了,保住命,保住未来生活的指望才是最要紧的。
接过盒子,芳大姑打开,让御殇看了看里头的东西,这是一套无比华美艳丽的点翠大凤头面。
老太?太?对许多人?都说?,好东西只给他们。但正经?的好东西,从来都让她牢牢攥在了手里。
“奶奶,请恕孩儿不孝。”御殇跪在了老太?太?床边,磕了个头,这个头可谓是他磕得最真情实感了,“奶奶,大郎和少将军,都不是在意姻亲的人?。且……我与寒凉确实无甚情谊,今日被?奶奶按着成?了亲,日后我怕是也?会被?两人?按着头合离。奶奶,我会过好自己的日子的。”
御殇也?是刚刚才意识到,他对于越寒凉这个妹妹的疏忽。
挨了一下子的神金又在窃窃私语了,明明御殇从他的记忆里几乎找不到越寒凉的存在。这个与他生活了两辈子的妹妹,在他脑海中还不如一个漂亮摆件印象深刻。上辈子越寒凉如何了?记忆里也?是没有的。
御殇:蠢货,上辈子你妹妹的日子都比你过得好吧?
他不知道,但无比笃定?。因为大哥哥和少将军,都是稳妥人?。他们不会留小辫子让人?抓,你以为抓了小辫子,更可能是他们放下来的一条蛇。
神金发出的是“唧唧呜呜”不成?语调的声音,只是灵魂相处久了,御殇能明白他的意思,不外乎是可笑的辩解。
御殇:蠢货,废物,没规矩,你只配被?踩在脚底下。
他也?不想总用这种话骂人?,但在多方尝试后,他发现讲道理?对越寒殇有伤害,但不大。
越寒殇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且还形成?了内部闭环,他很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受害者?。从他眼?睛里看见的世?界,和别人?所见的,根本就?是两个模样——所以御殇才是最倒霉的被?害者?……
老太?太?最后的时刻,他还要分心出来处理?神金,御殇心里有些难受,又给老太?太?磕了两个头。
老太?太?歪头看着御殇笑了,虽在越寒凉的婚事上被?拒绝,她也?没生气:“好……这是好事啊……是好事……是老头子的骨血……够硬气……”
老太?太?能听出来,御殇不是一时激愤,少年人?不懂事的热血硬气。他是很清楚明白地分析了自己的情况后,选择了放弃,说?到底,还是有骨气,有良心,不想祸害人?的。
想不与越家女和离还不简单,捧着宠着,两三个孩子生下来,就?分不开了。他就?能轻轻松松扯着裙带,靠着二房生活了。
“奶奶,别担心我。”御殇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别担心,再不济……我卖家里的东西,也?饿不死。”
“傻小子……”老太?太?埋怨着。
那边祖孙情深,但为老太?太?的事儿发愁的,可不止御殇。
“怎么这时候出事?”元烈帝也?听说?了,不由得有些埋怨。如今颛孙家的几口?子,都是正要得用的时候,一个都不能替换,元烈帝拍桌怒斥,“他也?不叫太?医,你们也?让人?就?这样给抬出宫了?”
颛孙恬义和太?医前后脚到了。
御殇见太?医来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越寒殇不懂规矩,他也?有很多不懂。他请来了京里最好的大夫,却忽略了自己是有资格递牌子进?宫求太?医,或者?去二房那告诉一声,颛孙恬义也?必定?能找太?医的。
他对老太?太?有种现代人?照顾自家老人?的思维,不想去联络不熟的亲戚。
对皇帝他既缺少古人?该有的敬畏感,却又有种莫名的敬畏感,认为皇帝必然是和他距离很远的,出事根本不会朝皇帝的方向?想。太?医都是特别得宠的人?家,才能求来太?医,他认为陇侯府就?不在这个范围内,不认为皇帝会乐意帮忙。
太?医进?去把脉,出来也?只是摇头,只道“能让老夫人?走得舒服些。”
御殇忍不住自责,若他能早些想到,是否老太?太?还能被?救回来?
因是心态失衡,他站在那,有些失魂落魄。
神金:嘿嘿嘿!废物。
御殇:确实是我的错,我认。这错我记一辈子,这就?是我的污点。如何呢?有错就?认,挨打立正。
神金:……
御殇:蠢货,犯错不可怕。只会怪别人?,你三岁吗?废物。
刚吸收了御殇负面思维壮大了些许的神金,发出一声细细的闷哼,又缩了。
颛孙恬义刚从芳大姑那儿知道了老太?太?之前清醒时留下的花,御殇的选择让他颇有几分意外。
芳大姑明摆着是看老太?太?不成?了,想给他卖个好,可能也?会念着旧情,说?两句御殇的好话,但不会额外给他编瞎话。
这个侄子,总算是做了一件他能正眼?看的事情。如今见他的哀意也?是真的,颛孙恬义走过去,额外多说?了两句安慰的话。
他看不上大房,可陇侯府毕竟也?姓颛孙,能支棱起来,终归是好的。
老太?太?最后走得很安稳,是跟颛孙家的其他人?道别后,在睡梦中去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她临走前倒是还提了一嘴大房的两口?子,却是“不许他们来上坟!”
在祖籍的颛孙恬仁与宋夫人?闻知老太?太?去了,刚要乐——能进?京奔丧了,皇帝虽有禁令,但亲妈死了,总不能不让他们尽孝。再一听老太?太?的嘱托,险些破口?大骂出来,让宗族的老人?越发看不上眼?了。这两人?的生活,也?越发艰难。
侯府的白灯笼刚挂出去,元烈帝夺情的圣旨就?下来了。
过去夺情的圣旨都很柔和,是温柔抚慰。元烈帝给颛孙恬义的就?很“刚烈”了,跟他说?“你不要为了你的小家哀伤了,国家危难,正是需要你的时候,放你三天假,赶紧回来干活!”
送向?敖昱和小月亮的讣告,直接就?是跟他们夺情的圣旨一块儿发出去的。内容也?近乎一模一样,都是骂他们不该为了一时的私情,耽误了国家大事。“家里死人?了也?给我起来工作!”
言官都上折认为元烈帝太?不讲情理?,过于蛮横霸道了。
油滑的官员却都感叹:“陛下果然宠信颛孙家啊……”
皇帝能和市井的扒皮掌柜一样吗?全家回乡的薛家,孙辈和重孙辈的孝期早就?过了,一个起复的都没有。太?子刚薨了的时候,元烈帝倒是想起来薛家了,却是赞叹薛家会养儿子,从上到下都是孝顺人?,为他们全家守孝予以奖励。
——奖了草席和麻衣。
明摆着让他们继续守孝。
当时发出去的圣旨可是极尽温柔的,全都是感叹和赞美,谁乐意收这种圣旨?
元烈帝这是死了太?子,把怨恨都发泄到薛家身上了。
其他回家守孝的官员情况比薛家好,但再想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也?是千难万难。
元烈帝这夺情的折子,不只是夺情,还把“不孝”的罪名帮颛孙家的担了。
现在朝堂和民间,才都说?元烈帝不近人?情。
“不对啊,这是要出大事?”
元烈帝可不是这么善解人?意的皇帝,会这样,显然确实是十分需要这一家子人?了。
“能有什么大事?”
“新西南战事都完了,陀安州水渠建得也?挺好……胡麻关?”
“越熙是把快刀,把他挪过去就?是要见血的。可是,没听说?草原不太?平啊。”
他们也?不是现在有这想法的,信王带着三个王爷都去陀安州的,颛孙大郎也?挪到了陀安州,英王瑞王加白渠照坐镇整片西南,战船下饺子一样朝海里扔,越熙一路北上跑胡麻关去了。京城这些年,则一直对各部零敲碎打,不动声色间,满朝大臣已换了血。
“叮嘱好下面的人?,都老实些。”
这般阵势要面对的外战,绝不可轻忽,谁敢在此时找事,就?是找死了。
八百里加急,先?把讣告递到了敖昱手里,敖昱眼?皮一眨,立刻一边脱外头的红衣裳,一边嚎啕。下属立刻给找了破麻袋先?挖了洞套上,又有白布带子扎在了乌纱上。
等他哭了小半刻,信使?直接递上夺情的圣旨,敖昱一边磕头,一边自贬,说?自己不忠不孝,又说?忠孝不得两全之类的。
在外头闹腾了小半个时辰,仆人?下属都感动得哭了,总算是能回房了。他扎着孝带子继续带人?挖水渠,却感动了不少百姓。这位年轻的大人?家中有丧却不得尽孝,只能在这儿一边流泪一边跟他们挖水渠。许多百姓自发扎了白布带,算是给老太?太?戴孝。
后来这段水渠,就?被?命名成?了百善渠——百善孝为先?,此渠是为国为百姓尽孝了。
另外一边小月亮的情况差不多,不过他的眼?泪比敖昱多了几分真心,老太?太?给他烙的糖饼是真情的。
罗马使?团来了,不知是否是心态问?题,元烈帝总觉得这群使?臣看向?他时,眼?睛里充满了贪婪。
他是真想把这些家伙都砍了,可这群混蛋挂着使?臣的名声。
倒是能找点借口?,先?把理?藩院的蠢货砍了……一点都不冤枉他,军国大事都让他们白送了,还自鸣得意。
元烈帝恨得牙痒痒,还不如被?钱收买的奸细呢,至少奸细知道价值何在。
使?团停留的时间并不长,这和招待他们的官员换人?了有关。新来的官员更聪明警惕,也?更符合他一个大国高官的身份。
罗马使?团也?在兴京近距离看到了这个帝国的最精锐的士卒与率领这些士卒的将军,他们和那些小城市里站在城墙上的士兵还是不一样的,他们高大健壮,武器精良。这样的敌人?,再配上厚实的城墙,显然很难攻克。
这支使?团回去后,罗马国内分也?产生了分歧。
大楚距离罗马太?遥远了——从海上过去,他们得先?与大楚打一场海战,大食必定?会蹦出来的,且更可能站在大楚那边。即使?打赢了,他们在登陆后,还要与大楚的陆军开战。即使?大楚的士兵并非都如他们帝国首都的兵团那样强悍,可这显然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帝国,他们会有源源不断的兵力,即使?都是刚举起刀的农夫,对刚刚登陆的军队来说?,也?是很让人?头疼的。
“我们要的是尽快补足自己的损失,不是陷入另外一个泥潭。”
他们的上一个泥潭,是大食。
“从陆地上过去,这样我们能联系罗刹与大食一块儿。”
“他们会乐意与我们联盟?”
“狼、熊和狮子,看见了一条肥胖得无法起身的龙,需要联盟吗?我们彼此保持距离,各自进?攻,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元烈帝假如听见了罗马人?的议论,八成?会抄起玉玺跟对方拼命:谁TM肥胖得无法起身?!
任何年代,大帝国之间的联动,都是以年来计算的。罗马派出的使?者?足够强悍,他们在一番运作后,说?服了两国的当权者?,可这距离罗马使?团离开已经?过去了一年半。
待三个国家完成?了国内动员,·准·备出兵,又过了大半年。
打响第一战的,不是发起的罗马,而是罗刹。
兴京众人收到的最初战报, 也是捷报。
捷报上只有短短十七个字:“八千骑兵越境,来?者不善,尽斩之, 堆尸为碑。”
御书房的大人们都在?抽凉气, 红翎捷报不如改名叫赤血捷报吧。
有人在?捂鼻子, 只觉得?自己闻到了冲天的血腥味和尸臭气。
“陛下,越将军是否有些……杀气过重了?”
“此等行径,有伤天和?”
“诸位大人这话说得?才是有伤天和, 八千骑兵, 这可?不是小数目。怎么我方?士卒斩敌护边,反让大人们为入侵之敌叫起?屈来?了?”
“呵呵, 让这八千人冲杀进来?,那才是有伤天和吧?”
“陛下,臣看,不如让李大人出使罗刹, 去与罗刹人讲讲天和, 如何?”
“你!胡言乱语!”
这只是个小朝会, 只有六部的部分大臣, 以及内阁三位阁老在?。颛孙恬义垂着头好像在?走?神,其余两位阁老,一个朝左歪头, 另一个向右歪头,看似都在?这个吵得?能掀了房顶的环境中打瞌睡。
元烈帝端着捷报, 他在?反反复复地看着这十七个字。白纸黑字, 在?他的眼中化为了黑纸红字,黑是黑色的大地,红是敌人的鲜血。
他抬手去摸, 这些笔画从?纸上飞了起?来?,在?他的脑中拼凑成?了四个雄浑的大字——战国霸主。
意识到的时候,捷报上的“斩”字,已让元烈帝抠破了一个洞。
他是一统之君,但一统的是中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总归是差了点……天下臣服的意思。
周边的藩属小国不算什么,元烈帝拍拍土的力气,便能让他们灰飞烟灭。大象让蚂蚁臣服会有乐趣吗?他知道,更遥远的地方?,还有更强大的国家,他们是与中原一样的霸主。
“胡言乱语!”“一派胡言!”
小朝会已经开始互殴了,阁老们站在?了御案旁边,继续发呆打瞌睡,不参与进去。大臣们打得?难分难舍,但最重的伤势也不过是被拽断胡须,薅走?头发,满地皆是乌纱帽……
然而元烈帝还在?发呆,真的发呆,斗殴的声音甚至帮助他更深地沉入自己的思绪。
他早已知道了颛孙大郎的“道”,他是公羊儒,拿到如今,他的道颇有些屠龙术的意思,原本非朝廷,更非元烈帝所喜。元烈帝用他,因他实在?是太好用了。可?越用发现他越好用,他重利,不重名,做事只会用实际利益来?说服元烈帝,不是用大义、仁义、名义来?意图压制帝王。
就如更古早时的谋士一样,他们争夺君王的注视可?不是靠说大话,而是靠手段与实绩。
元烈帝发现自己此刻甚至是高?兴的,终于有了一个人,跟他看见了相同的东西——大食、罗马、罗刹,以及更遥远的国家。
曾经只有元烈帝一个在?牵挂和忧虑,他打西南倭寇甚至都有一群蠢货掣肘。
只能看见眼睛下面?的芝麻,还一个劲地伸舌头去舔,四周围的壮汉磨刀霍霍,甚至还想不起?来?抬手。
可?他便是把事实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依旧选择轻视与忽略。
都不是蠢货,可?某些想法在?他们的脑子里,就如深埋河床的桥基,即便是狂涛劲浪也难动分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井蛙何言鲲鹏之天。
得?知罗马要出兵时,他是谨慎的,甚至惊恐与不安的。
他有胜利的信心?,却担忧大楚被这一战耗尽民心?与民力。还有罗刹和大食在?虎视眈眈,暂退的倭寇也有可?能卷土重来?,国内陀安州的旱情丝毫未见缓解,完全?靠新西南继续输送粮食养着。
如今,这明明是最糟糕的发展,至少罗马与罗刹这二?罗联合了,大食距离罗马更近,罗马拉拢他必定更早,元烈却一点都不担心?了。
“战国霸主……”战国的霸主,国土虽小,却是力压与自己同等的诸多国家,方?才称霸,那是何等的豪情与霸气?此一仗后,他当为此世战国之霸主!
非这八千人的胜利,他要更多的胜利,让周边诸邻国彻底记住大楚的威名。
大臣们已自行休战——打累了。
他们也看出了元烈帝的不对劲,此时还是安安静静地,别惹事为妙。
众人都低着头,却又十分有技巧地用余光关注着元烈帝,他们没有错过元烈帝的那声嘀咕。
有人站不住,直接出声了:“陛下,好战必亡啊!战国时,诸国皆为华夏苗裔。如今,中原之外皆为蛮夷,不通礼仪教?化,怎可?归为同列?其人来?攻,打回去便是了。越将军护边有功,终归是杀伐太过,于越将军本人,也有不妥。自古杀伐过重的将领,总是不得?善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