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且说狄飞白兀自艰难取舍中,压根没注意到,江宜已颇无聊地在红杉的巨木下,玩一种将重心在左右脚之间轮换的游戏——这乃是因为他等得腿僵了。
总会同意的,只是时间问题。江宜对此很有耐心。
“其实我听说,”江宜道,“有的地方会管父亲的兄弟叫大爹、小爹,你把我当你师父的兄弟也行。”
狄飞白受不了了,不仅精神上受不了江宜的养父、大小爹,身体上也逐渐觉得不适:“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好像我在故意难为你一样!不就是拜师吗?事前说好,我的剑术师父已另有其人了,若要拜你为师,只能称作道法师父。”
“唉,早这样不就好了?当然,现在也不晚。”
江宜一计得逞,其实哪有什么教外别传的规矩,法言道人从不整这些虚头八脑的。这是因为狄飞白总是趁他淋湿扒他衣服,又不肯交代二人关系,令他觉得名不正言不顺罢了。
此时江宜自觉在辈份上高了一级,对待狄飞白应当更加宽容、更有耐心:“徒弟,你听师父说……”
狄飞白不得不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
“……以你的双眼,所见乃是一片清净树林,你误入此地,忽然腿脚冰冷无法行走,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是也不是?这是因为,你双眼之神未开,有道是泥丸百节皆有神,眼神明上字英玄。心中存想英玄之名,眼中有神,再看周围环境便有不同了。”
狄飞白依言闭上双眼。
他虽跟随道门中人学剑法,却对术法之流嗤之以鼻。其中不乏因他老爹过于沉迷,导致家人反感的原因。然而他知道江宜是不会骗人的。
狄飞白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山中似乎转瞬起了大雾,黑色的浓雾令他眼眶发红。他低头看自己的脚,却看见了一只枯槁尖利的爪。
“……”
江宜道:“不错,就是这个东西抓住你的脚,所以你才走不了,不是腿抽筋的问题。现在你可以把剑捡起来,我教你一个口诀,可以斩断秽气——秽气是什么,师父之后再教你。”
狄飞白道:“你、你这个语气,听上去很像、指导我上街买串糖果……这种时候也可以如此、镇定吗?我已经、要忍不住了……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冷静冷静,你不觉得呼吸太急促,会把这些脏东西都吸进身体里吗?哈哈,徒弟,想不到你胆子挺小。”
狄飞白的白眼翻到天上——这次是因为他快厥过去了。
之前他只是隐约觉得不适,自打开了眼之神后,只觉得这些黑色雾气有毒一般,正逐步侵蚀他的生命。腿脚更是如同冻结在冰块里,几乎半身不遂了。这时他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听劝,要半夜出门,以至于沦陷在这鬼地方。
林间细簌之音,在他耳中变成一种唼呭密语,他感觉自己就要失去意识了。江宜的声音仿佛从深渊中传来:“别怕……人死后都会产生这些东西的……这些雾气原先也是从与你一般的活生生的人身上诞生的。这样想就不会害怕了……”
狄飞白有气无力,想叫他别说这些没用的,发出的声音却如蚊呐,连他自己也听不清,只觉得天旋地转。牙飞剑落在一丈之外,他伸出手臂,抻长手指,指尖挨到了剑柄一端。
然而已无法再握住。狄飞白倒在了地上。
世界在他眼前变成一片黑色汪洋,无数树峰倒悬头顶,如刀戟丛林,彻骨的冰冷覆盖了他的意识。
狄飞白的眼睛失去神采,最后的时刻,他看见一双木底油靴停在近前,一只素白的手捡起泥泞中的宝剑——
别动我的剑……狄飞白心里想,然而已无能为力,终于跌入永冻的噩梦中——
那只手握住不饰雕工的剑柄,自那护手处起,被泥泞污浊的剑身逐渐洗练,亮起雪白的光华,闪烁的铭文自精铁之中浮现,犹如无数明星,绽放时刹那点燃黑夜: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
……天地有终兮,与我偕终
深山中常有晨雾,难得见到日出。不过今日之山,萧肃得被千万柄风刃削秃了一般,无比通透。
狄飞白睁开眼,立刻又闭上——东来的日光利箭似的杀入他眼中,令他眼角立刻沁出泪珠。
他再睁眼,那初日浓郁似血,又圆润如轮,正爬上对面山头。这里是人间,不是地府。
狄飞白大叫一声爬起来:“啊!我还活着!”
接着他发现自己仍身处昨夜的深林之中,连身下的泥潭都一模一样。他四下张望,江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徒弟……你终于醒啦……”
昨夜发生的一切狄飞白都想起来了——他先是到了一处密林,继而两脚麻痹无法行走。等到后半夜江宜总算找到他,却要挟他先拜师再救命。可是最后也没能帮到他,那时狄飞白已经撑不住晕过去了。
此时林中清明澄净,更无一丝黑气。最后是谁驱散了那些鬼雾?
江宜就坐在狄飞白身旁的树根下,牙飞剑歪斜在他大腿上。因江宜一向就脸无血色,便不大看得出来他是怎么了,只是很没精神的模样,说话也缺少中气。
“救了你的当然是师父我啦,”江宜气息微弱地说,“荒郊野岭的,除了你我师徒二人还有谁在?”
“别开玩笑,你看上去连杀只鸡的力气都没有啊!”
“真的是我呀,累死了,八百年的力气都用光了。走不动路,徒弟你背为师回去吧?”
狄飞白这才反应过来,江宜就这样坐在一旁,等到天亮,也没有把昏迷不醒的他搬回客栈。可见是真的力有不逮。
他在江宜身边蹲下,看眼他的鞋子——江宜的木底油靴被泥土染成漆黑颜色。
“真的是你?”狄飞白难以置信。
“真的是我。”江宜很有耐心地说。
“用的我的剑?”
“用了你的剑。”
狄飞白满腹疑惑,转过身去,露出挺拔的脊背:“上来吧,我背你。”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想学吗?叫声师父来听听。”
“师……师……师……父……”
“哈哈,其实,这是一句记载在天书中的剑诀。”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满身狼狈地回到俭浪镇。
清晨的镇子总算活过来,住民上街活动。交谈、炊烟,与货轮碾过石板路的轻声充盈了群山环绕下的小镇。
清溪关是外界通往且兰府的一大险阻,镇民甚少见到外人来访,狄飞白与江宜二人看上去又像在泥潭里打过滚一般,一路上惹来警惕目光无数。
直到客栈门口,昨日那掌柜脸色死白、眼神绝望,坐在门槛上冒冷汗,见到二人从外面回来,先是松了口气,继而恼火地道:“两位客人!你们是昨夜里出去的?”
狄飞白还背着江宜,江宜则抓着牙飞剑横在狄飞白胸前。
“没听你劝真是抱歉,”狄飞白道,“不过你没把话说清楚,不算有错在先么?只是恐吓对我没用,我是被吓大的。”
掌柜道:“我不是恐吓你们!你们、你们这番模样,难道不是夜里遇到事了么?!”
“我们遇到的事,与你想说的事,是不是一件事还未可知呢。”
掌柜朝街面上瞅一眼,将狄飞白引到阴暗处,紧张兮兮地道:“听人劝吃饱饭,我何必害你们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老有人走夜路遇害。”

狄飞白将那掌柜瞅着,掌柜亦将他瞅着。二人大眼瞪小眼。
半天,狄飞白道:“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江宜咳嗽一声:“这个,人命关天,徒弟你不要乱说话。不过掌柜的,有冤情找官府,既然闹得人心惶惶,且兰府没有遣人来详查清楚么?”
“客人有所不知!那些人死得都很蹊跷,有的家住在东边,次日却被发现倒毙在西边的河沟里,有的只是出门倒夜香,却就此失踪,挖地搜山都找不到人。更有甚者,白天还看见他在活动,实则尸体在自家后院都发烂了!都不知道白天见到的是人是鬼!邻里都说这不是人犯的事,只怕是有鬼神之力。因此夜里都不敢外出。这几日又接连雨水不断,大家都在家里拜灵晔将军!”
“其实我昨天夜里……”狄飞白话没说完,被江宜一把捂住嘴。
“总之,”掌柜说,“夜里不要乱跑,最近很不太平。我也不想给客人收尸。”
二人回到房间,江宜道:“你刚刚是不是想说,其实你昨天夜里的确遇见鬼了?”
狄飞白又要了一桶热水,准备换衣服洗澡,自从来了且兰府身上就没干爽过,心情十分郁闷。
“我是想说,”狄飞白犹豫片刻,“昨天半夜三更……我听见窗外有人在说话。”
“夜里?”
“不错,那掌柜不是说,夜里最好不要出门?可是那的确是人在交谈没错。我因此有些好奇,到窗边查看,长街尽头有人影一闪而过。”
“于是你追了上去?”
“于是我追了上去……”
江宜佩服道:“徒弟,你好奇心还挺重的。”
狄飞白忍了忍,没有再对“徒弟”二字表示反抗,接着说:“我追着那个影子,就进了山里,它前进的方向好像是将军渡。夜里雨停后,将军渡的雷声就变得明显了。影子对山中地势十分熟悉,跑得很快,我被它甩掉了。之后就一个人在林子里迷了路。真是奇怪,那应当确实是个人,然而……现在想起来,又不确定了。”
若是昨夜以前,他肯定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经过不久前的“开眼”,狄飞白不禁怀疑事物的表象是虚假的。凭他的凡胎肉眼,所看见的真的就是事实么?也许是林子里那些鬼,每夜到镇子里诱捕他这样的人,吸取精气。
江宜宽慰他道:“徒弟,你懂什么是鬼么?死之于生,一往一反,譬如两条毫不相干的河流。彼之河流上的行人,如何能与你这河流上的行人产生交集?更不用担心它们加害于你。鬼者,归也。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往而不返,这就是死亡。地之浊气聚而为人,死后亦将浊气归还大地,精神离形,纳入天地之中。从无中来,亦还无中去。林中你所见,名为秽气。秽气与清浊二气不同,乃是从人心中生发。它不是鬼,只是人死后没有被自然净化的污秽之物。没有自主意识,更不可能做出诱捕活人的陷阱。你只是误入秽气积郁之地,被污浊的气息影响了。”
“……你又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江师父。”
狄飞白打趣地称呼江宜。
他浑身浸泡在热水里,江宜的面容,在他朦胧的视线里好像唤起了某段做梦似的记忆。那双木底油靴,那只白皙的手,以及那柄光亮的剑。
“不如你教教我,如何驱散那些鬼东西?”狄飞白说,“你用了我的剑,虽然牙飞是柄宝剑,但我从来不知道它有这么厉害。”
他伸出泡红的手掌,拿起澡桶边上的佩剑。素剑出鞘,剑身没有一丝瑕疵,既看不出来杀过人,也看不出来驱过邪。它银白而笔直,像老僧的扫帚在雪地上画出的一笔。
“那是一句剑诀,”江宜说,“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剑身的反光晃过狄飞白眉宇,他眼前有一瞬恍惚,似乎进入虚幻之中——
“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
狄飞白喃喃念出,与江宜的声音合二为一:“天地有终兮,与我偕终。”
江宜微笑看着澡桶里的少年,他表情茫然,启齿念出了自己尚没有意识到的语句。被他握在手中的牙飞剑犹如受到召唤,剧烈震动起来,锋芒有形一般,将狄飞白鬓发削去一簇。
四行铭文悄然浮现。狄飞白回过神来,无比震惊,仿佛从未认识过牙飞剑。
“我的剑……我的剑!”狄飞白激动地手捧长剑。
江宜道:“随便什么剑,都有这效果。这不是剑的问题。”
这时,那四行铭文又无声息地消退了。牙飞剑重新回到朴素沉寂的状态。
“怎么回事?我的剑!”
“所以说了,不是剑的问题。赋予它力量的,是那句剑诀。你昨日昏过去之前,是不是听见我念了剑诀,方才能够跟着一起说出来,牙飞剑受到你的感召,短暂地苏醒过来。就如你在心中存想眼之神英玄的名讳,便会赋予你的双眼洞见幽冥的能力。存想剑神的铭文,也会赋予佩剑退邪的力量。”
狄飞白犹如嗜酒如命的酒徒闻见绝世酒香,启封一看酒坛里却是空的,一时间神思震动,欲罢不能,久久无法平静。
“剑神?这世上果真还有用剑封神的人?你莫要看我好骗!我从未听人拜过什么剑神!”
“只是这么一说,的确没有以剑证道的修士。不过,这句剑诀,是錾刻在一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名剑之上。称为剑之鼻祖,亦不为过。”
“愿闻其详!”
江宜说:“李桓岭的佩剑。”
世上用剑之人当真不少。剑为百兵之长,又为兵中君子,不管会用不会用,在腰鞓上佩戴一柄,便足显英武俊秀。而八百年间,真正的用剑高手十根手指就能数出来。李桓岭是天生王者,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一枪一剑。
枪为定海枪,剑为先帝剑。
先帝剑乃是李氏登基之后,网罗天下名匠,搜集世间百器,熔铸为六英之精,倾举国之力打造。若为李家王朝的臣民,称先帝剑一声百器之祖亦不为过。
狄飞白起初尚有些不以为意,一听是神曜的佩剑,果然脸色一变。看来,任他再倨傲骄矜的天之骄子,在李桓岭面前也不禁黯然失色。李氏王朝十三位帝王中,唯有李桓岭没有庙号,原因这八百年岁月长河中,世人坚信他从未曾退场,始终在高天之上注视人间。
这对后代的天才们而言不啻一种折磨。
不论你取得多高的成就,总有人说不如神曜。而这位比你大八百岁的老头子,永远走在你前面,他比所有人都先出发,亦会最先到达终点。
所谓闻道有先后,亦是一种残忍。
狄飞白沉默片刻,想起一事,问道:“只是先帝剑的剑诀,便有如此伟力,那不是天下无敌了?”
江宜道:“这个,据我所知,知道这四句剑诀的凡人寥寥无几,此刻都在这间屋子里了。再者,亦有使用者的区别。譬如在我手中,只能发发光、驱驱邪,对旁人而言也仅有提灯照夜路的作用了。至于在你手中,能发挥出怎样的力量,这要看你自己的领悟。其含义无穷,一百个人自有一百种理解,而不同的理解,所发挥的力量便全然不同。
倘若认为天地不仁生民倒悬,立志解民之苦,便能凭剑诀成圣,驱散阴霾邪祟。而若是认为天行有常生死由命,唯一的解脱是遁入玄门,视除此之外的世间生灵为无物,那么就会杀伐无情,杀生证道。”
“若是我对每一种理解都认为有道理呢?”狄飞白追问。
江宜笑道:“道理谁都懂,真正践行却不容易。所谓行道,唯有真正去践行的才是自己的道。”
“那若是我找不到自己的道理,会发挥不出剑诀的力量么?”
江宜挠头,赧然一笑,盘坐在围榻上揉脚。
狄飞白原本一肚子问题,心想江宜既然一定要做他老师,非得为难他一两下不成。不能对答如流辩才无碍,怎么配做他少侠的师父呢?
然而此时一看,总觉得江宜揉脚不是出于语塞的尴尬,是真有点不舒服。
“你怎么了?那个剑诀的消耗有这么大?”
“那倒没有……”江宜慢腾腾地除去鞋袜,挽起衬裤,暴露出来的脚面与小腿上,黑压压一片,竟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狄飞白只看了一眼,身上就爬满了鸡皮疙瘩。
这些字七歪八倒行迹癫狂,胜似醉酒的疯子在原本洁白无瑕的雪地上手舞足蹈肆意抹黑,又似狂人放浪形骸随声尖啸。仔细一看,写的都是一些——“好痛!好痛苦!”“邪魔!”“神罚!”“我恨!我怨!”“为什么?为什么!”“死!都死了!都去死!”……
狄飞白下意识想后退,发现腿已经先一步软了。
这些鬼画符般的字迹扑面而来,犹如那林中鬼气重现,令他几近窒息。
“这是什么……?”狄飞白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这就是秽气。”江宜说。
世间万物都在表达。那些被天书所无视的文字,如丧家之犬日夜游荡,寻找能够栖身的场所。江宜这样的体质是它们最喜欢的寄宿体。秽气被剑诀驱散了,然而秽气所怒吼的、尖叫的,都留在了江宜身上。
“秽气由人心生发,这些都是人的声音。”江宜垂目看着自己脚上的文字,轻声说道。

第36章 第36章 剑神
“莫要担心,过阵子就会消退下去,”江宜见狄飞白脸色不佳,安慰他道,“以前在金山下也有过,很快就褪了。消退之后就可以正常行走。不碍事。”
难怪那时候狄飞白就快支持不住,江宜却不愿靠近分毫,他说的地上太脏了,原来是这种脏!
狄飞白一时为自己嫌弃过江宜而惭愧,一时又为江宜腿上的字迹感到心惊肉跳。
“这些秽气,似乎倒像是人的怨气,”狄飞白说,“只有临死的恐惧,怨恨,憎恶,痛苦,这些毁灭性的情绪才能得以留存么?”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乃是秽气产生的根源。属天清而散,属地浊而聚,浊气聚而为人,秽气便是人心中的污浊。自然天地有其净化之道,混混汩汩,浊而徐清。而少有淤积在凡世的秽气便形成鬼雾、黑泽一类,就如你昨夜所见,不必去管它,也能逐渐净化殆尽,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那时在突厥金山下,曾见突厥人立石为林,标榜他们杀人的伟业,那座石林便为秽气浸泡,几乎成一片黑色汪洋。那是人力的干扰使得秽气不断积聚的速度远快于天地净化。”
“你给突厥可汗送灵,与秽气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借用送灵的形式,驱散金山下的秽气。清天之上,有天轮,浊地之下,有地毂。天轮与地毂就是大车的轮毂,循环往复,日夜转动不休,将一切污秽碾为无物。人间则是这辆大车,若有一日天轮地毂停止了运作,大车便不再行走,人间会被无止尽的秽气淹没。天塌地陷,天地重新合二为一,再无生灵立足之地。”
因江宜腿上字迹尚未消去,走不得路,二人便在俭浪镇歇息了到次日再启程,前往下一个地方。
一路上他们就是如此漫无目的,狄飞白只负责跟着江宜走,而江宜只负责跟随心意走。有时他会对路中央的一粒石子、飘落头顶的一片绿叶产生兴趣,从而滞留十天半个月,有时他又兴味索然,似乎发着漫长的呆,一门心思地向前赶路。
问他是在做什么,江宜只说在寻找。
“一种灵感,”江宜说,“像天启。假如你想要知道什么,就在心中发问,沿着道路走下去,所见万物都会尝试与你交流,告诉你答案。天地不断表达,就像一卷书。”
“好吧,那我现在的问题是,”狄飞白想了想说,“中午我吃什么?”
两人走在通往丽水索桥的山路上。
一侧密林里忽然群鸟惊飞,黑云一般腾空而起,翅膀呼扇的啸声中,混杂着一个微弱的呐喊:救命……救……救命……
狄飞白目不转睛地往前走。
江宜犹豫道:“徒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也许你耳朵不太行……”
“我听见了,”狄飞白说,“但你怎么保证这不是秽气的引诱?前天夜里我就是因为听见莫名其妙的人声,失足误入鬼雾的。”
他现在变得很敏感,世界在他眼里换了一副面孔,一切都需要重新认识,学习新的规则。如同诞生之初的婴儿,只能用爬行向前试探。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江宜说。
“……救命……救命啊!”那声音忽然变大,似乎到了回光返照的边缘,飙出一个宛转的高音之后急剧滑落,犹如中箭的飞鸟,一头扎向地面再听不见了。
“这不是那个……”狄飞白双眉紧皱,陷入思索,最后终于想起来,“是将军庙夜里的书生。”
“我以为不需要回忆这么久……”
林中失去了喊叫,却没有安静下来,隐隐传来犹如蛇腹摩擦地面的动静。狄飞白谨慎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不,你还是跟着我,不要离开太远!”
红杉与青柏遮天蔽日,盛夏葱郁的树冠吸收了所有光线,林深处暗无天日,只有两个人形黑影,倒拖着地上的一具躯体,分开灌丛与草茎,摩擦声正是从此而来。
江宜踩在碎叶上的脚步声惊动了二人,那两人立即丢下躯体不管,冲将过来。只是狄飞白比他们更快。
江宜很少能看清楚狄飞白出招,每当他意识到情况不妙时狄飞白的剑已经离鞘,而当他被剑光刺得闭上眼睛时那剑已经甩净血滴归鞘了。
他确实是一位极具天赋的剑客,善于寻找时机,出手迅疾如电。当他雪亮的剑光穿过那两人中间,两道血箭就从那对肩胛处飙射。那二人脱力跪倒在地。狄飞白抖落牙飞剑上的血水,收剑。地上的躯体跳起来:
“救命啊!救命!——咦少侠?原来是你们!”
狄飞白:“……”
江宜:“……”
只听声音就能确定,正是半君不错。此时终于不用装死了,撒开两腿就向江宜跑来。狄飞白喝道:“慢着!”
半君见到江宜二人如见亲娘,慢着是不可能的,简直乳燕投林一般奔向江宜。
狄飞白二话不说牙飞剑再次出鞘,一道剑弧就朝着半君削去。江宜大惊,正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剑弧擦过半君耳际,将他身后追来的亮光击飞。两柄铁器在黑暗中摩擦出一闪即没的光火。
半君惊吓之余,被脚下横枝绊倒,好巧扑进江宜怀里,两手便如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江宜。
“这个,半君兄,你不要害怕。抱我也没用,应该抱少侠的大腿呀。”江宜把差点滑到地上的半君拉起来。
半君牙齿打战地道:“没没没没法不害怕啊,江江江江……你看!”
他向上伸手一指,江宜抬头——树林中宛如升起弯月,密集而狭窄的月亮挂在古木的树干上,明晃晃的光指向他们脆弱的喉间——江宜倒吸一口冷气。那当然不是弯月,那是十数柄弯刀!
狄飞白横剑于胸,缓缓后退,后背抵在江宜与半君二人前面,低声道:“没得打了,还是逃吧!”
这情形显然不是普通的拦路打劫。那些熟练地攀附在巨木上,能够将身形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埋伏者显然也不是普通的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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