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么说,这位谢将军的脾气似乎也不怎么样,”狄飞白不屑地道,“百姓没有招惹他,他却在此地制造雷鸣不休,故意与人为难,如何值得人们供奉?”
“只是猜测,猜测而已。”半君说着,微微一笑。
江宜则挠挠脑袋。
庙外雷鸣电闪似乎更加剧烈了,暴雨斜吹入户,浇湿了半边门槛,篝火熄灭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摇曳不止。晦明变换中,灵晔神像方向传出轻微的劈裂声响。
三人俱是一惊。
狄飞白道:“什么意思?说两句都不行了?!”
灵晔冷漠的面容注视三人,寂静中忽然裂开,风声从天而降。
“闪开!”狄飞白一手拉过江宜,一脚踹开半君——那从灵晔脸上掉下的漆壳摔在地上,巨响中四分五裂,砸进木柴中火星四溅。
半君从地上爬起来——说来奇怪,狄飞白这一脚又踹空了——抬头看向灵晔像,轻轻啊了一声。
只见猩红的火光下,灵晔的脸裂成了两半,一半英俊冷漠,一半狰狞凶恶。那凶恶的半面,犹如灵晔体内抑制不住的极恶相,终于在这暴雨的夜晚现形。半君与狄飞白瞠目结舌,一时如临大敌,然而等了半天,又不见下文。
江宜疑道:“你们看这两张面孔,是一个人的么?”
狄飞白道:“废话!当然不是!一个那么俊,另一个那么丑!”
“非也,”江宜说,“灵晔的神像,虽然也荒废有阵子了,面上的彩漆却仍然是鲜明的,只是略有剥落而已。那半张恶相,看上去更加古老,面目都已模糊了。”
恶脸似乎是被灵晔像包含在内,因受风吹雨打,灵晔像开裂,才显露出内里的玄机。
这座将军庙,表面上坐镇的是灵晔将军,然而真正供奉的似乎另有其神。
半君赞叹道:“真是闻所未闻,神像的肚子里还有一尊神像。不知二位怎么想,在下可是好奇得很,如果能剥开外面的壳子,见见真人就好了。”
狄飞白犹豫再三。
江宜道:“先时你已多有不敬,怎么这时候退缩了?”
狄飞白恼火道:“借个柴火、嚼几句舌根也就罢了,你们想让我劈了神像,这不是遭天谴么?!”
江宜于是安慰他:“莫怕,照你所说,谢若朴乃是个小肚鸡肠的仙人,你在背后说他坏话,兴许已经被他惦记上了,也不差这一劈。”
“……”
半君也说:“也有可能这座庙供的本就不是灵晔,而是他肚里的那尊神。”
狄飞白被两人一唱一和,说得心浮气躁,他本也是个哪里有压迫就在哪里反抗式的人物,当即拇指挑出牙飞剑,趁着闪电光芒一剑贯去,在神像正中劈开一道裂缝——
神像沉闷倒塌,激起一地尘埃。
座上古老的塑像显露真容,那凶恶狰狞的脸原来是颗鸟头。其神人身鸟头,背负巨大羽翼,肚若鼙鼓,表面爬满蛛网似的纹路。形状可怖,恍如邪神。
这时外面天空大亮,一道粗壮的闪电贯穿天际,犹如雷鸟张开的翅膀。电光映照得三人脸上苍白,木胎邪神铜铃似的鸟目似乎正盯着他们。
狄飞白冷不丁一个寒噤,生出不好的预感,好像他这一剑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多谢多谢,在下其实也没有那么博学哈哈。”
狄飞白额角青筋直跳:“我说你既然不知道,在那里鬼叫什么!”
那鸟头人的目光让狄飞白心中很不舒服。灵晔的神像也让他很不舒服,不过那种不适,是对自己被蔑视了的不满。而这尊鸟头神则充满了侵略性,仿佛狄飞白是它的猎物,那双阴沉木打造的尖利指爪就要将他血淋淋地撕裂。
狄飞白从未到过南疆,不了解其风俗,问半君这位本地书生,也说不知。
“江宜总该知道罢?”狄飞白说,“你读过的书那么多,岂不是无所不知?”
江宜道:“这很明显,难道少侠你没有猜出来么?神像肚上的纹路不是蛛网,而是天然形成的雷击痕迹。这位就是雷公呀。”
中原的雷公祠,其塑像乃是一位披甲将军。雷公与灵晔将军本不是一体,民间形象却相互借鉴,百姓认为天上的闪电是盾剑相击擦出的光亮,掌控雷电的神明应当是披坚执锐,杀伐果决如雷霆乍惊。
以至于二者渐渐统一成了一个人。
只是在清溪关的深山里,还藏着这样一尊阴阳神像,劈开外面的灵晔像,暴露出里面凶神恶煞的雷公,这又实属罕见了。
“我小时候在清河县见过一尊雷公像,”江宜说,“乃是一位青年男性。”
狄飞白怀疑道:“你说的不是灵晔将军?”
“自然不是。雷公身上不着片甲,赤裸半身,腰围裙衬,肩背上满是网状纹路,与这一尊鸟头像肚腹上的雷击纹一般无二。若是谢将军,想必不会脱下他身上的战甲吧。”
说着话,江宜眼前又浮现出香火飘渺中丰隆神像悲悯的面容,经过十数年记忆的洗涤,原本僵硬死板的铜像变得鲜明起来,犹如隔岸投来活灵活现的一瞥。
江宜小时候常随家人去雷公祠敬拜,从未留意过神像,大人们焚香祷告时他只觉得无聊,照理说应当不会对塑像的脸留下如此清晰的印象……清晰得像镀过电光的镜子,有一瞬间江宜甚至觉得丰隆正穿越记忆注视着自己。
一只手抓住了他。
江宜猛然回神,麻痹感从身上退去。
半君紧握着江宜的手臂,结巴道:“二二二……二位不觉得,这座将军庙太过诡异了么?在这里过夜,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要不咱们三人结伴,赶夜路去前面的俭浪镇吧。”
狄飞白略一犹豫,他从前不信神神鬼鬼,不过与江宜结伴后,也有了些忌讳,这座庙给他的感觉不算很好。若是他只身一人,冒雨抑或走夜路都不在话下,只是江宜不方便再淋雨了。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阴阳神像罢了。你俩睡,今夜我守着,敢有魑魅魍魉作乱,一剑斩之即可。”
江宜也说:“莫要担心,其实,我正好知道一段故事,或许可以解释这尊神像的来历。不如我们重新把火生起来,一边听故事一边休息?”
半君见他二人气度非凡,这种环境下都能处之若素,他自己一个人更不敢离开太远,只好屈服了,与狄飞白一同去捡了些断裂的窗框当作柴火。有了火光与温暖,破庙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清溪关以南,有丽水横贯而过,书云金生丽水玉出昆冈,生活在丽水边的人以淘金为业,他们心灵手巧,擅长制作精美的金器。这些人建立的部落古称垫江国,因其疆域内常年暴雨雷鸣,垫江人也尊奉雷神。只是他们的神非是人身,而是一只鸟,这只鸟展开祂巨大的羽翼时,日月都将被遮蔽,每一叶羽毛都会化作霹雳闪电。雷鸟扇动一次翅膀,就降下万顷雷霆。垫江人用金器与牺牲供奉雷鸟,不敢稍有怠慢,否则得不到奉养的雷鸟就会离开丽水,当祂扇动着翅膀飞走时,成千上万的霹雳会将垫江国化为一片废墟。”
“听上去丰隆的脾气比灵晔还臭。”狄飞白说。
半君问:“丰隆是谁?”
“飞泉下幽壑,百道鸣丰隆。将其雨,奔列缺,轰然霹雳,天地俱裂——丰隆是雷公的名讳。”
江宜接着说:“这则故事我是在一本逸传外记中看见的,‘垫江国’三字亦只在此书中得见,除外更无其它记载。因那书中不少内容是空穴来风,我也曾怀疑过垫江国是否真实存在,如今见到这尊鸟头像,看来就是垫江人的雷神不错了。只是那本外传中有关垫江国的内容只有短短两句话,也不曾提及它与中原有过任何交流。如今世上更无人知道,六百多年前且兰府境内还有过这样一个信仰雷神的古国。这个与世隔绝的部族似乎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半君说:“莫非是雷鸟离开了垫江国,翅膀降下的雷霆断送了这个古国?”
狄飞白道:“举手投足间就能毁天灭地的人物,更应当约束自己的行为,存天理灭人欲。然而各地民间传说中,神仙都需得尊敬供奉,一旦稍有怠慢就会招致祸端。若是日将食、灾异变,不说是神仙们心情不好,倒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百姓献出牛羊牺牲,豪绅捐钱设坛打醮,为官者,乃至君王都要修德修政。这样看来,即使奉献珍贵的供品,也不为自己求富贵、求发达,只不过为了维系这根悬住人间安危的发丝。”
他一番话说罢,见二人都不开口,脸色便黑下来:“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错?”
半君不说话是因为他被惊呆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这话、这话可不千万不要在且兰府的地界上说出来给别人听见……这里可是灵晔将军的道场啊。”
江宜道:“少侠你看上去活得恣意自在,想不到也有愤世嫉俗之心啊。”
狄飞白与这两个人话不投机,翻个白眼,抱着宝剑自去墙根下靠着闭目养神了。
半君问江宜道:“方才听君一席话,便觉得阁下见多识广。只是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
“若说是世上无人还知道垫江古国,怎么这尊雷鸟神像会出现在灵晔将军的腹中呢?至少说明,修建将军庙的人,是见过垫江国遗迹的。”
江宜挠头,苦笑说:“你说的很是道理,不过我也不清楚。这座将军庙瞧着确实古怪。”
如半君所言,建庙者似乎有意用灵晔的神像镇压垫江古神,是现世人对过去存在的否定。不知这其中又有何渊源。
对江宜来说,他更好奇的却是丰隆与谢灵晔在天上会不会打架。想来人间供奉对神仙而言也是如同疆域领地对君王的意义一般。
夜深了,半君亦困得很,裹着长衫席地卧下。
火堆渐渐熄灭,庙外倾盆大雨转为绵绵细雨,江宜背对门口躺下,只觉得后背被水汽浸得难受,雨声愈发显得岑寂。
半梦半醒间,江宜感到半君翻了个身,随即贴在自己后背上,似乎是梦中寻求一个安稳处,得到人依靠后便安静下来,沉入睡眠。他的位置正好挡住了门外飘进来风雨。
当晚虽是在破庙里过夜,江宜亦睡得十分熨帖,梦中似乎倚靠在一座足以遮风挡雨的庞大岩石下。
翌日天晴,三人准备出发。半君说清溪关的晴天从没有超过半天的,需得抓紧时间赶路,希望能与狄江二人同行。
狄飞白说:“没这个必要,你自己腿脚快些便是了。江宜每次上路慢得龟爬一样,和我们一起走反倒拖累你。”
江宜脾气很好,随便狄飞白搓圆捏扁都不会发作。从破庙出发通往俭浪镇的是一段下山路,行走起来健步如飞,道旁尽是参天的红杉,林深处山气阴森。群峰蹴起,数峦攒叠,远望前路,崖壁上一座石堡望楼,床弩的矛尖在日光下犹如发光的鹅卵石。
狄飞白看一眼,对江宜说:“那里是俭浪镇的千户所,驻军三千二百人,日夜都有人在望楼上充任耳目,官道上死一只苍蝇都瞒不过他们。”
江宜正赞叹石堡的森严巍峨,回头一看,却早就不见半君的影子了。
原来狄飞白拖着他一路疾行,不出半里就甩掉了那文弱书生。起初半君还能遥遥呼喊,让江宜等等他,后来便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我看半君兄是被昨日的将军庙吓住了,想与我们同行求个安全,你怎得不理他?”江宜问。
“他需要什么安全?”狄飞白不屑地说,“在这里招招手,立刻就会有卫兵一左一右夹着他抬到镇子去。我看,他只是对你有兴趣罢了,昨夜里分明是我们三人说话,他却一直偷看你,当我眼瞎么?”
“那么,你就是对他分外没有兴趣咯?”
狄飞白想了想,居然没有否认,缘因半君乍一出场,就让他刺空了一剑、踹歪了一脚,颇有些有力无处使的尴尬。
“书生都孱弱,四体不勤娇生惯养,路上照顾他们是很累的,”狄飞白礼貌地说,“有你一个就够够的了。”
第33章 第33章剑神
俭浪镇去千户所十余里路程,二人抵达时,果如半君所说,天色愈发阴沉起来。
不知何故镇上气氛十分诡异,道路无人,门户紧闭,狄飞白四处叩门无果,几乎以为是座空城。跑了两条街总算找到一家客栈。
掌柜的收了较之平时两倍的价钱,叮嘱他们夜里不要出门。
“你们镇子还有宵禁么?”狄飞白觉得新奇。
看那掌柜脸色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紧张兮兮地道:“最好不要出门,也不是不能。俭浪镇没有夜景可赏。若你们非要出去,就不要在我家留宿……”
狄飞白:“……”
一切安顿妥当后,忽然听见雷声传来。
“又下雨了?”狄飞白问。
江宜到得窗边,乌云犹如黑色的山脉,虽然外间一片昏沉黑暗,却并没有雨水。雷声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密云不雨,至我南郊。且兰府果然没有一块土地是干的。”江宜嘟囔。
狄飞白脱了一身脏衣服,让掌柜打了桶热水上来洗澡,围屏隔开浴桶。江宜在窗前握着皇帝传,这本书他已看到李桓岭做官后受时局牵连,左迁越嶲之地服刑。狄飞白点燃一支油灯,置于围屏后,他的身影在屏风的绢布上如同墨画。
江宜从书中抬头看见,便有些走神。他又无端地想起残剑来,将残剑与狄飞白二人的身材进行比较。那位瘦削高挑的剑客,脱了衣服其实比狄飞白更坚实强健。
“把衣服换了,一会儿我拿下去洗。你先别走动,地上到处都是水。”狄飞白洗毕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是青葱少年一名。正叮嘱江宜,却见他望着窗外发呆,狄飞白皱眉道:“你又在看什么?”
“打雷的地方,”江宜说,“那是哪里?”
他顺手一指,狄飞白看去,雨已经下起来了,密织的雨帘中,南边有一团云如同打火石,不时亮起一簇光火,接着便是明亮的闪电向着土地一头扎去。
雷击之地距离俭浪镇,目测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江宜说:“你看闪电,只在那一个地方降落。”
狄飞白观察片刻,发现确实如此,若说雷电是天神的鞭子,那么那片土地就总在挨揍,不知是否是那里的人或事开罪了丰隆与灵晔。
“我下去问问。”狄飞白道。片刻后上来说:“雷击的地方就在丽水。”
狄飞白肩上搭着一条汗巾,隔开湿发与里衣,表情看上去也很费解,说道:“且兰府的人管那里叫将军渡。雷鸣电闪夜以继日,有史以来便是如此,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那里是禁区,擅入者从无生还的道理。且兰府的规矩便是,不可接近将军渡。有关此事,你知道些什么?”
“一点也不知道,”江宜说,“只有‘舆地纪胜’中提到过丽水的将军渡,也未解释其成因。”
狄飞白将他头发搓得半干,抖开衾被躺进去:“那就算了,睡觉罢。总之且兰府是个古怪的地方,有个每天都在打雷的渡口,夜晚又不能出门。不能出门还能做什么?只好睡觉咯。这莫不是户籍官的阴谋?”
江宜没有领会到他的笑话,吹灭了油灯,将皇帝传掖进枕头下。
狂风闪电中,四面山岭咆哮,树林倾倒,俭浪镇犹如一方黝黑的卧石。江宜躺在房间里,想着掌柜的叮嘱——夜里不能出门——这样的夜晚,也要能出得了门才行吧。
然而仔细倾听,深夜的风雨中又潜藏着另一种声音。似乎游走的蛇丛,鳞片相互摩擦发出人耳听不见的音律进行交流。
江宜还以为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会难以入眠,事实上却很快睡着了。
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也可能是客栈软榻毕竟好过破庙柴草堆的缘故。
后半夜他朦胧间醒过来,发现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去,洗练的月华斜照入户。
雷声依然从将军渡的方向隐隐传来,江宜呆呆听了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醒来——房间的窗户打开了,冰冷的夜风正呜呜灌进室内。
“少侠……少侠?”
江宜叫唤两声,不见回应,起床一看,狄飞白的围榻上是空的——人不见了。
江宜愣了一会儿,以为狄飞白起夜去了,然而许久也不见回来。
他点燃油灯,到得围榻边,衣服与佩剑都被带走了,却不见狄飞白留有字条。风吹打窗棂发出声响,夜色里愈发显得空寂。
一切都收拾得太齐整了,显然狄飞白离开的时候有条不紊。若非窗沿上留着半只脚印,江宜几乎要以为他嫌跟着自己太无聊,趁夜溜走了。
江宜端着油灯顺着那只脚印去照窗外的情形,屋外海棠树折断了一根枝丫,不知是不是狄飞白跳窗时压断的。
好好有路不走,非要闯偏门,也许练剑的人都是这般喜欢走偏锋。
本来,以狄飞白的武艺,即使俭浪镇的夜间有所古怪,江宜也不必担心他。只是看此情形,狄飞白已经走了有好一阵子了,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江宜端着油灯出门,到门口发现掌柜的就在大堂柜台后睡觉,于是原路又退回房间——虽不知俭浪镇的人为何不愿夜里出门,不过江宜也不想当面破坏规矩。
“少侠,原来这就是你跳窗的原因。”江宜两手合十,祈祷了一下从二楼跳下去不会折断手脚,踩着狄飞白的鞋印纵身一跃,掉到了正下方的海棠树上。
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咔擦声,江宜轻飘飘地滚下来,一个骨碌爬起身,拍拍身上泥,准备去找他的旅伴了。
狄飞白只留下了窗户上的半只鞋底印,镇子的街道上不见人影。不过江宜自有办法。是夜正是箕星入月,箕星好风,这时候常常刮风不止,大风鸣条,是做风占的好机会。
江宜摘下一片海棠叶,不多时果然风起,绿叶飞入风流中,向着某个方向飘荡去。
却说那片树叶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穿过老林,向山坡飞去。江宜跟在后面,只觉得越走越偏,似乎耳边雷声也越来越大,正是前往将军渡的方向。
到得某处林间,叶片在无形的风中裂为两半,边沿锋利得如同被小刀裁开。
就是此地了。
江宜猛地感到一阵头晕脑胀。
眼前树林黑气冲天,万千叶片摩挲作响,浑似幽魂密语。狄飞白竟然到了一处秽气积郁之地。
江宜上次见到这样的污秽之地,还是在金山下突 厥族墓之中。
“少侠!……少侠!……”江宜边走边喊。
林深处一个声音回答:“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江宜定睛一看,前方弥天黑雾中,傍树而立的一个人影,不是狄飞白又是谁?
“太好了,”江宜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你了,我半夜醒来见你不在,十分担心……”
大雾里看不见狄飞白的脸,不过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很不妙,充满了不解与懊恼:“哎!别管我,脚抽筋了!一时半会走不动路。”
江宜揉揉眼睛,只见狄飞白脚踩之地,秽气浓郁得深潭一般,一只骨爪从其中探出来,正抓着狄飞白的踝骨。
自然,这场景他自己是看不见的,才会以为是脚抽筋了。
江宜道:“少侠,依我看,你这抽筋不是一时半会的问题,若无解法,只怕十天半个月都走不了了。”
狄飞白:“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
江宜欣然道:“不错,抓着你的那物,也可以说是个鬼东西。”
狄飞白:“………………”
大风过境,将秽雾吹散不少。江宜乃得以看清狄飞白的模样,原来二人相距不过二十步,却因此地阴秽之气的影响,总是若隐若现看不分明。
狄飞白身上颇有些狼狈,从不离手的宝剑被遗弃在泥泞中,只是他现在动弹不得,想去捡也没有办法。
狄飞白道:“你别只站着了,快来帮我一把!”
江宜纹丝不动,只是说:“这样吧,少侠,我教你一个自救法门,你自己走出来吧。”
“什么毛病!”狄飞白愤怒,“我背了你一路了,让你扶我一下都不行?!”
“地上太脏了。”
狄飞白再次陷入混乱:“………………”
江宜说的脏,当然并非狄飞白理解的意思。林中固然因不久前下过雨而泥泞不堪,但对江宜而言更难以接受的是踏入秽气郁结的场所。
因身怀天书的缘故,秽气对他的影响较之常人更甚,只是靠近些许就已浑身脱力。
“好……你、你说吧,什么自救法门?”狄飞白咬牙切齿,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
不料江宜此时脑筋一转,想到一件事,又为难了。
“不行啊少侠,我师门规定一切奥妙法门教外别传,本来让你看天书就已是破戒,若是亲自教了你东西,更不好向师父交代呀。”
狄飞白道:“你究竟想做什么!!!能不能痛快一点!!!”
江宜见狄飞白越发愤怒,大口呼吸时秽气几乎都要钻进他肺里了,连忙道:“少侠你先冷静下来,不要深呼吸,不要张嘴。听我说——其实你拜我为师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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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起双休不更啦,为了多攒一点存稿(今天起晚了没来得及设置,周六更了下周一就不更了
“真的没什么,”江宜说,“只是拜师而已,又不是要你一块肉……”
狄飞白怒道:“你这是趁人之危你知不知道!”
江宜于是补充说:“对了,现在答应了,稍后可不能反悔!”
狄飞白:“…………”
二人僵持不下,江宜一时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倔,面临进退维谷之境,还能坚持自己的原则。话说回来,只是拜个师而已,究竟哪里不行了?
狄飞白这时承认说:“好吧……其实,我已经有师父了。”
江宜反应未及:“哦,嗯……啊?”
“我已经有师父了。九岁的时候,我爹闹着要出家,我抄起一根横梁上山抢人,道观的师父说我根骨清奇,是武学奇才,因此收我为徒教授武学。”
“所以你阻止了你爹,自己却入了道门?”
“差不多是这样……这个不是重点!我的意思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个人如何能有两个父亲?自然也不能有两个师父。”
江宜挠头,心想若是这个逻辑,确实难办呀。
末了他道:“这样吧,少侠,你把我当养父也行。”
狄飞白被江宜的认真劲震住了,半晌才问:“你、你你,就非得拜师不可么?”
“这也是我师门的规矩呀,我也得听我师父的,师恩重于泰山,少侠你不也明白的么?”
狄飞白纠结起来,他并非不讲理之人,这一路上虽是他保护江宜,然而占其便宜也不少,总不能每次都蒙混过关。若江宜的师门当真规定不许传教于门外,他不肯拜师,就是让江宜难做。为难他人从来不是狄飞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