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皇帝身死,如何对外说道原因和经过,还不但凭我们一张嘴的事,太子如今又有将近二十万人相护,我们有了足够时间,便可以慢慢将边军和府帅们一一安抚,再将不听话的除掉,到时自可稳稳当当渡过危机。”
韩上恩边听,眉头越皱越紧。
瞧着他这副样子,太皇太后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无需她细说,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只是因为知道太子心地仁善,绝不会亲手弑君,所以大家才三缄其口,不敢多舌。
如今既被太皇太后挑明了,他也不再遮掩,叹息道:“虽是天家父子,陛下与太子到底是有几分骨肉之情在的……”
“骨肉之情?”太皇太后冷漠道:“只怕到时是敲骨吸髓之恨吧。”
“你若真为太子着想。”她走之前状似无意般的瞟了一眼桌子上的太子印章和令牌,最后道:“便趁着天明之前,想想该做些什么才是真的为他好。”
岑云川走之前,特地带走了南衙禁军中的所有关键人物。
对这个女人,说到底他还是有几分不放心的。
南衙禁军又是她的亲随,若是他前脚走,后脚对方生事,只怕到时要左右难支。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最后生事的居然另有其人。
其实选择鹤丘,是因为此地地形颇为复杂,一百人隐蔽其中,无论是游击还是突袭还是攻守,可以使用的战术非常多。
鹤丘的山下便是那晚他专程探过底的庄园。
他立在隔壁的山岭上,已经可以俯瞰清庄园残破的院落,“什么情况。”
“他们带了一百人,先占了庄园。”裨将回答道。
岑未济竟真的信守了承诺,而且事先选择了守方,更是将相对容易的攻方位置也让给了他。
岑云川深一口气,浑身上下紧张的像是绑满了石头一样。
他轻轻挥了挥手。
让自己的人先隐蔽起来。
可他稍微一观察,立马发现了不对,“你在右边山垭口处安排了弓箭手?”
裨将过来,看了眼,纳闷道:“没有啊。”
人手太少,他们已经精简了再精简,哪里还有精力去安排埋伏。
“那是怎么回事?”
岑云川看了一圈,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黑压压的山林里。
藏着的不止有千人。
“你去。”他的声音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了,“把领这支队伍的人给孤找来。”
裨将犹豫了一下,不敢确定这个时候是否应当去执行这个命令。
“快去!”岑云川吼道。
裨将看他一副快要杀人的模样,连滚带爬的跑了。
岑云川怎么也没想到。
来得人会是韩上恩。
对方平日里穿文臣的衣服惯了,如今换上了一身战袍,倒真的和往日里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了,就连神色都坚毅很多。
“解释。”岑云川盯着他道,只吐出了两个字。
韩上恩却从容跪下道:“臣十几岁便开始跟随殿下,侍奉殿下的时间比侍奉自己亲生父母的时间还要长,每每看着殿下受了挫难,臣比您都要难受上万分。”
“若是让臣眼睁睁看着您败于今日,臣决不能接受。”
他郑重的行了叩拜大礼道:“所以,臣只能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攘助殿下。”
“你带了多少人?”岑云川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三千人。”韩上恩坦然承认道。
这个数量杀死百人,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你疯了吗?”岑云川问。
韩上恩却静静抬起脸,文弱的脸上全是果决,“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殿下自今日事成之后,将臣千刀万剐,臣亦无怨言。”
“韩上恩!”岑云川气道要站不稳了,“让他们撤走!”
韩上恩却道:“来不及了,殿下。”
他从袖中掏出岑云川的印章和调兵的令牌,双手奉上,“盖过您印章的手书已经发给了每个将军,令牌也给他们看了。”
他看着四处严密的埋伏,慢慢站起身眺望道:“他们清楚今天的任务是什么。”
“一百个首级,一个都不会少。”
庄园内。
岑未济坐在唯一一张还没破损的太严重的椅子上,正翘着腿,一点点的擦拭剑刃。
“小九。”他道。
一个大高个的小伙子立马跑过来,抱拳道:“陛下。”
岑未济继续擦剑,挑眉问“舆图看完了?”
小九摸了摸脑袋道,紧张道:“看,看完了。”
“好。”岑未济放下剑,道:“那朕便考考你,你说,太子为什么将韩熙放在蒲城这个地方?”
小九拿着舆图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这个毫不起眼的小镇。
看了老半天还是不知道其中关窍,“为什么啊?”
他招招手。
小九赶紧拿着舆图小跑过来,岑未济指了指舆图上的点道:“蒲城,周边乃是梁峁地形,中间形似一个口袋,若是此番太子赢了,便可用这十万人将口袋扎住,困死朕的五千人马,若是输了,亦可迅速凭借复杂地形,快速从右面唯一水道撤离,再将沿路桥梁码头烧毁,带走全部船只,退守至凤安,便能保全现有兵力。”
“傻小子,知道了吗?”
小九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神色来,“哦~”
岑未济敲了敲他的脑袋,不知骂了什么。
小九吃痛,立马捂着脑袋一蹦三尺远道,嘴里嘀咕:“您家的小子倒是什么都学会了,这不转头就跟您干上了?要我说,还是什么都不会的好……呜呜呜,拉我干什么。”
“陛下。”有人从洞开的大门处进来道。
小九和一旁拉住他的侍卫不敢再继续吵闹,赶紧退下了。
“外面至少有近三千人。”来人报。
岑未济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忽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丢掉了手中擦剑的白布。
他起身,踱步转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后面高堂上挂着的那副已经破损非常厉害的绢画上。
上面隐约可见画了四颗火红的柿子。
代表主人家希望四世同堂,阖家如意的美好愿景。
许久后,他从残破的画卷上收回了目光,垂下眉睫,低头握起桌子上的剑,手指慢慢摸着锋利的剑刃,清亮的剑刃上倒影出他似笑似怒的眉眼,“朕的狸奴。”
“终于长大了。”
他没有转身。
背对着众人,沉声道:“众将听令。”
“末将在。”
屋中百人齐刷刷道。
他抽出了剑。
“随朕,一道杀出去。”
便是天算尚有遗漏,更何况人算。
岑云川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像浪潮一样涌下的士兵,看着漫天带着火光的箭矢如骤雨般落下,无力地想着,眼前的乱局到底该如何收场。
“你可知古往今来,靠弑君者有几人能得善终?”他的脸上已经失去了神采。
韩上恩看着他,眼里露出担心的神色。
岑云川却惨淡一笑,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无一人。”
韩上恩沉默地垂下眼睫。
“韩上恩。”岑云川低头看着他道,“孤是不是还得感谢你,替孤选了这么一条没有退路的出路?”
韩上恩的脸上终于露出惊惧的表情来,张眼看向面前的太子。
可岑云川刺向他的目光太过薄凉,似一场秋雨,让他周身一下子生出了彻骨的寒意来。
最后在他的注视下,岑云川伸手慢慢的挪向了腰间,将长刀抽出来后,侧过头无声地看向了山下宛如人间炼狱般的血肉骨河,一双眼里映照出千万火光。
那张脸上既又悲悯又有沉痛。
他的神色是困顿的,迷茫的,犹豫的,更带着一种深深的痛苦与不安。
韩上恩知道。
是自己让面前之人陷入了如此的复杂而难以抉择的境地里。
可这本就是他的初衷。
直至此刻,他一点都不后悔,即便知道最后的代价是他所承受不起的——他亦有责任在最危急时刻替对方做出一个近臣应该做的抉择。
他和岑云川都知道。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盯着岑云川手里的剑,满脸紧张地等着对方做出最后的决定。
可岑云川却只是回头朝着山野间吹了个口哨唤来了坐骑,翻身上了马。
邬津似感知到了主人的焦躁和愤怒情绪,还未等主人下令,已经撒开蹄子往战场中心奔去。
“殿下!”韩上恩一时也弄不懂他的想法,一骨碌爬起来,跟着跑了几步,撕心裂肺追着喊道。
“大,大人……”周围人也一时搞不懂状况了。
“保护好殿下。”两条腿自然是追不上四条腿的,韩上恩扶着膝盖,急喘了几下后咬着后槽牙道。
岑云川一路用剑格挡开随时随地落下的箭矢,奔至火光深处。
他看到了岑未济的身影。
对方带来的这百人不亏是多年沙场历练下来的边军,左右率卫虽仗着人数众多,竟也未能将其击溃。
对方虽然被团团困住,却仍能靠着坚挺的意志和狠戾的身法,不断突围出新的出路。
岑云川勒住缰绳,跃下马背,拍了拍邬津的脖子,示意马儿赶紧找个藏身处躲好,他自己则跨过数不清的尸体和残肢朝着中央走去。
可在他刚要靠近时,脚下的火药桶忽然炸开,巨大的轰鸣和眩晕感朝他袭来。
他被掀翻在地,浑身上下都浇盖上一层厚厚的泥土。
只是片刻。
他便回过了神,用胳膊肘撑着,想要爬起身来。
耳朵还在嗡嗡嗡的响。
听不到任何声音,脑内只有持续不断的杂声,他正准备用手捅一捅耳朵,忽然,一支长枪破开火光与烟尘朝他面门袭来,带着凛冽的疾风。
他瞳孔骤缩。
浑身上下的血液似在这一刻全部都聚在了四肢上,几乎是靠着本能,他狼狈的翻滚出去。
可那支长枪仍是擦过他的胳膊,划出一道鲜明的血痕,最后深深扎入土中。
他顾不得还在流血的胳膊,侧头向那长枪的来处看去。
却正好和一双清晰而孤傲的双眼对上。
是岑未济。
对方的视线冰冷的似猎手一般,带着嗜血的天性,正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一只手臂还保持着掷枪的姿势。
长枪上的红缨被风吹动,岑云川抱着胳膊爬起来。
他知道刚刚那枪的力度。
那是足以刺穿他头骨的可怕力量。
若非他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只要再稍晚上须臾,那枪就会穿过他脑门而过,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黄土与烈火翻滚。
在巨大的惊诧中,他闻到了硝烟的味道和死亡的气息,正似蛇信一般冰冷冷地缠绕和碾压着他浑身的感官。
可这一瞬间,他脑中闪出的居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另一个场景——那是多年前的元宵节夜,在数不清的火树银花里,他于万千星火中,从人群缝隙里,窥向了方相面具后的那双眼。
明明是同一双眼。
那一次,他们隔着人山人海。
这一次,他们却隔着尸山火海。
“保护殿下!”层层叠叠的人向他涌来,将他护在身后,“保护好殿下!”
他们簇拥和推挤着他。
将他和岑未济之间的距离拉扯的越来越大。
岑云川看着自己身边这些陌生而急切的面孔,忽然生出了一种荒诞而奇怪的感觉。
这个世上,他最亲最爱的人,此刻站在对面,想要置他于死地。
而这群可能素未谋面的士兵们却围在他四周,就算舍身也要将他救下。
眼前景与梦中身颠倒,他的一双手颤抖着,不由握紧了刀柄,好像那是此时此刻他唯一可以仰仗和信赖的东西。
灰烬和烟尘弥漫四处,硝烟味道呛鼻。
岑未济从脚下已经被扎成血窟窿的尸体上拔出自己的剑。
温热的血喷溅了他一脸,但他毫不在意的回过头去,挥臂又是一剑,砍断了朝着自己扑来之人的脖颈。
烟尘尽头,岑云川的身影隐隐约约。
他瞥过,不由自主地皱眉。
正是这一瞬的失神,竟让一支冷箭破开护盾斜刺入他的胸膛。
“陛下……!”小九扑过来。
岑未济摇了摇头,一手拨开他,微微垂下头,忍着钻心剜骨的疼痛,咬着牙用另一只手生生扯出了箭头。
他攥紧了血淋淋的箭身,五指合拢将箭身碾断。
“小九,给你老子传信,让他来增援。”岑未济将碎箭头扔掉,淡淡道。
“是。”小九将手指含在嘴里,吹了声口哨。
几只浑身通的雪鸮出现在头顶。
小九一长三短重复了几遍哨声,雪鸮盘旋几圈后立马升空飞走了。
岑未济又怎么会是束手就擒的人,岑云川既然敢当着他的面掀桌子,他便敢直接强拆了房子。
这场混战结束于黄昏时分。
吴克昌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蒲城,他的到来彻底扭转了局势,左右率卫立刻开始溃散回退。
岑未济果然留了后手。
局势的失控,已经让岑云川感到精疲力尽,他即便尽其所能的想要降低伤亡,可这一切仍像是彻底决了堤的洪水般,早就已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抵挡。
见己方已经大势已去。
韩上恩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般,开始急着到处去找岑云川。
岑云川一人一马正站着高坡上,满身是血,看样子刚经历完一场恶战。
见他来,只是冷淡一瞥。
“孟承光。”他道。
孟承光始终护在他身侧,闻声立马道:“末将在。”
“孤不想再看见他。”岑云川道。
韩上恩惊诧的看向对方的背影,叫道:“殿下?”
“送他……去秦川。”秦川已经是大虞的边境,再往西北便是人迹罕至的边山荒漠。
“不许他此生再踏入大虞半步。”岑云川一字一句道。
韩上恩嘴唇颤栗几下,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伏在地上,只是深深地磕了个头。
岑云川牵着马,迎着夕阳往山下走去。
孟承光命人带走韩上恩后,赶紧追了上去,他听见岑云川用一种轻的像叹息一样的声音道:“你带着人回驻地吧。”
“南衙禁军自有太皇太后做主,她会尽力护你等周全。”
“左右率卫是孤麾下,恐受此事牵连最深,孤已安排韩熙接应,让他带着剩余人马去北地,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孟承光有些惊诧,这话听着,怎么都像是在交代后事。
他敏锐意识到了什么,“殿下作何打算?”
“他……不会放过孤的。”岑云川看着落日坠入山谷道,“今夜定会有大批人马去追寻孤的踪迹,孤离你们越远,你们便越安全。”
那一枪里的恨意和怒意。
他直到此时此刻,仍还清晰的记着。
“承光,好好活着。”岑云川转头,郑重交代道。
最后,他一人孤骑,追着天地间那最后一缕余晖而去。
落日收起了全部的金灿,天地沉入无边的静谧。
义安城,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夜幕降临,城中正在庆祝花朝节。
穿城而过的河道中飘浮着数不清的各色花灯。
岸上挤满了放灯的人。
小孩子头上戴着柳枝折成的花冠,而少女们的眉心贴着闪闪发光的花钿,青衣蓝衫的少年则帽檐簪花对着美景畅谈诗情雅韵。
烟花在半空中绽开,所有人都驻步抬头欣赏起来,只有一个人戴着兜帽,低着头小心穿梭在人群中。
可因为个子高挑始终显得很是显眼。
最后他像是走乏了,站在一个茶摊前,用扳指换了一碗茶汤慢慢喝着。
旁边的摊贩正在兜售彩灯。
他的目光从琳琅满目的灯盏上划过,最后落在一盏并不怎么起眼的兔子灯上。
他放下茶碗。
走过去挑起兔子灯,忍不住的用手指摸过兔子的长耳朵。
摊贩一看,殷勤笑道:“来一盏?这是最便宜的,只需要五文钱。”
他将灯提在手里,灯被风吹得滴溜溜的转悠。
“可是我没有钱。”他有些抱歉地道。
摊贩一听,便黑了脸,从他手里一把抢过灯盏,驱逐道:“走走走,买不起就起开些,莫挡了其他客人。”
他将空了的手垂下,慢慢一笑,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还是解下腰间的配剑,返回去道:“我用这个换可好?”
这已经是他浑身上下除了衣服外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提上了这盏兔子灯。
即使它做工粗糙到被风一刮便刮断了一只耳朵,可依然被他像个宝贝似的捧在怀里,他拥着这盏灯,像是抱着一轮暖乎乎的太阳。
可他实在是太累了,走了几步,便找了个人少一些的墙角,缩起身子,靠着墙根,抱着灯轻轻闭上眼。
“你刚刚在与谁说话?”他听见自己在向谁问些什么。
“不都躲起来偷听完了吗?”另一道声音回答他道。
“没有。”他狡辩道。
似沉非沉的梦里,他期待着对方如他所想那般能从洞口向他伸出手,将他从这个漆黑冰冷的深坑里拉出去。
可下一瞬。
他等来的却是一柄带着血的长枪,直直向他心脏袭来。
而长枪背后。
一闪而过的双目,冷冽而锋利,带着气势汹汹的杀气。
他猛地惊醒过来。
就像是忘记了呼吸一般,直到冰冷的空气重回鼻腔,他才反应过来,开始大口地呼吸。
他睁开眼。
看见面前人来人往的景象,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不由抱紧了手中的灯。
街上的人似乎更多了起来,甚至还多了一些巡城的官兵。
他立马低头,拉低帽檐,沿着墙根往人多处走去。
可每个路口,似乎都有人把守。
岑云川知道自己的行踪应当是暴露了,对方也大概已经追踪到了此地。
岑未济站在城门楼上,双手交叠放在剑柄上,剑尖抵在地上,剑刃上还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滴。
他浑身上下透出的气质太过凶煞,使得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吴克昌道,“四面的城门已经封锁,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岑未济点点头。
吴克昌接着问:“可要肃清街道?”
肃清了街道,一方面方便找人,另一方面,到时若是动手也可以避免引起城中百姓恐慌。
可岑未济却道:“不必。”
吴克昌听到这个回答,显得有些意外,但他心念一转,忽然就懂了。
铁骑一队一队的在城中不停的搜寻,最后锁定的圈子范围也越来越小。
“将军,前面……”副将引路道。
吴克昌急匆匆赶过去,一眼先看到了数不清的人头。
聚在河边放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全是乌泱泱的或高或矮的脑袋。
“可要将人全抓起来?”副将问道。
“陛下有旨意,不许折腾城中百姓。”吴克昌简单道。
副将犹豫了一下,又问道:“等会儿我们要是抓到了那人……”
他边说,眼睛里已经开始闪起了光。
“将军可要亲自动手?”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虽然没有明说,但小道消息都在传,说他们今夜抓的人正是先前谋逆失败后逃走了的太子。若是谁能亲手将此逆贼杀死后并将其首级献给陛下,那便是祖坟着了大火的功劳,此后升官发财,自不在话下。
为了表忠心,他又不得不强忍住内心的贪欲,打算先试探试探自己的顶头上司,看看对方是不是也有此意。
但吴克昌却只是投下冷淡一瞥道:“你可知为何陛下调集如此多人马进城搜人?”
“是急着抓住那伙逆贼?”副将道。
“是急着找人。”吴克昌叹道:“陛下却并非是怕要找的人逃走,而是急……要找的人自己想不开寻短见。”
副将目瞪口呆之际。
吴克昌已经严厉道:“告诉你的人,手脚都干净点,必须把人活着带给陛下,听见了吗?”
副将赶紧点点头,“是。”
铁骑团团包围下。
聚在河边的人也渐渐反应了过来,全都抬头好奇张望着这些突然出现的闯入者们。
岑云川蹲在河边的石板上,怀里还抱着那只已经破破烂烂的兔子。
他想要把兔子放生了,可又担心纸做的兔子一见水便要塌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抱着兔子一起沉入水中时。
周围人却在小声交谈。
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点凝重的氛围,抬起头向周围看去。
却看见了铁骑背后的马上之人,对方正在无声地俯瞰众人。
即便有心理准备。
可这一刻的到来,仍然使他感到心如鼓擂,呼吸骤紧。
快逃吧。
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尖叫着提醒道。
可他的双腿却像是在原地扎了根一般,怎么也挪不动。
心脏也越跳越快,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抖动,要从原位脱落一般,不停重重地往下坠去。
铁骑插入人群。
人们被划分成了更小的一堆。
岑云川抱着灯的手不停地发抖,本就被风吹朽了的灯笼显得更加萧瑟了。
身边的人全都一个个报了籍贯和住所。
岑云川低着脑袋,轮到他时,他特地用变了的嗓音报出城中的一个位置。
虽然在此地呆的时间不长,可他凭借着听到的为数不多的方言,成功的揉进自己嗓音里,说出一口地道的本地话。
“走吧。”负责检查他的铁骑,打量了他一眼后,又盘问了几句,听他对答如流,便匆匆一挥手道。
通过了。
他小心挤进已经盘问过后被放行的人群里去,长舒一口气。
可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声音,“你怎么办事的?那几个人你为什么放出去了?”
紧接着便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声。
岑云川回头,看见刚刚放行自己的小兵脑袋被打地歪向一边。
而他身前正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听,听口音,都是本地人,不可能是将军要找的人。”小兵颤颤巍巍解释道。
岑云川的目光划过对方的脸,可这张面孔实在是陌生,他并无半分记忆。
那个人恶狠狠道,“若是错漏了逆贼?你的脑袋担得起?”
他说罢,目光扫向这边,最后停留在岑云川身上。
岑云川神色一凛,下意识的将手摸向了腰间,却摸了个空。
忽然记起,自己刚刚拿剑换了兔子灯。
那个身穿盔甲的高大汉子突然抬脚朝着这边走来。
岑云川僵硬地立在原地,脑子中在跑和不跑之间疯狂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