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乙记下,抱着虾酱坛子离开。
到了四海食肆,辛掌柜和他养的八哥鸟都不在?,苏乙省了客套,把虾酱交给?伙计,换回?上次送虾酱时?用的坛子,眼见伙计翻出一本册子,在?他名字后划了一笔才放心?离开。
别的字他都不认识,但认得自己名字的形状,是钟洺教给?他的。
这还多亏了名字简单,像是钟洺和钟涵两兄弟的名字,他见钟洺用树枝子在?沙滩上写了好几次,仍然会迷糊。
话说回?来?,成亲前他都不知钟洺识字,这在?水上人里可?是百里挑一,实在?是厉害极了。
想到自己相公,苏乙神色轻松,路过和钟洺吃过一次的馄饨摊时?想到,等满一个月他同辛掌柜结了账,就拿银钱请相公和小仔一人吃一碗。
“哥儿,要?点什么,过来?瞧瞧,我这摊子上东西全得很,针头?线脑样样有,还有各色花样子、碎布头?。”
苏乙正想买些针线,听见叫卖声难免被引了过去,蹲下身子看一圈,要?了一根缝衣针,一根更细的绣花针,深色、白色的棉线各一团,这些加起来?是十文钱,接着问绣线的价钱。
绣线是丝线,比棉线贵不少,一团比棉线少,还要?五文钱。苏乙有些不舍得,挑来?挑去,挑出最常用的四个色,劝自己这次买了后能?用上很久,算不得浪费。
碎布头?是线捆的,一包十块布头?,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一包要?五文钱,这价格还算公道。
因不能?解开选,苏乙拿起几包看了看,挑了个颜色看起来?多些的,想着可?以给?小仔拼在?一起缝个沙包,他上次提过一嘴,说是想要?。
东西买全,花出去三十五文,不过心?里踏实极了,全数装好放进随手挎的竹篮。
又转去蜜果摊,买了两包橘子干,又是十文。
他在?心?里暗道,亏得拿了钟洺给?的铜子,不然还真是不够,以前不当家,不知零儿八碎的东买一样,西买一样,单看都不贵,凑在?一起便数目可?观。
想要?多赚些的想法愈发强烈,苏乙琢磨得入神,反应慢了些,快走回?码头?附近时?眼前一花,被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汉子撞了肩膀。
汉子失了平衡,原地摔了一跤,他则朝后趔趄,后腰直接顶上了身后的木板车,疼得他“嘶”了一声。
板车结实,放的东西又多,倒是没有倒,走在?板车旁的姐儿看清楚苏乙是被人撞的,还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事,同时?狠瞪了那汉子一眼。
“我没事。”
苏乙谢了姐儿,伸手揉着腰,怨自己倒霉,不料那撞了他的汉子爬起来?后,反过来?骂他:“不长?眼的玩意,耽误了老子的事,你拿什么赔!”
周围的人估计都被他的不要?脸给?震住了,竟是没人说话,包括苏乙在?内,他愣了一下才皱眉道:“是你撞了我,怎的还恶人先告状?”
汉子往地上吐一口唾沫,露出一嘴黄牙,端的恶心?,他明显是个不讲理的,这会儿一肚子气?只想找个人撒出去,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小好欺负的哥儿便是个好选择。
苏乙虽不怕事,没那么怯懦,可?面对这么个汉子到底难以招架,就在?他想着该怎么脱身时?,却见一张熟面孔路过,那人先是看见挑事的汉子,又顺着看见苏乙,登时?两眼一瞪,挽着袖子便冲上来?。
“不要?脸的烂鱼仔,这也是你能?动的人?”
詹九带着两个跟班,仗着人多,三个打一个,三下五除二把汉子揍成个乌眼青,又给?钳着胳膊拎起来?,他自己拍拍衣裳,对着苏乙客气?道:“不知嫂夫郎可?还记得小的?”
算来?也还是苏乙第二次见詹九,同样都是叫“嫂夫郎”,上回?是玩笑,这回?却成了真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记得你,是詹郎君吧,多谢你帮忙。”
“哎呦,您快别折煞我,我一个街上混的那还叫得上郎君了,您叫我詹九就成。”
他指了指身后的汉子道:“这小子是个偷鸡摸狗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恩公在?不在?乡里,要?是在?,我正好送了他去见恩公,看恩公打算怎么处置。”
他想要?是钟洺知道这倒霉小子得罪了苏乙,怕不只是揍一顿这么简单。
得知钟洺就在?码头?圩集上摆摊,詹九二话不说就要?跟着去,说是正巧有事要?寻钟洺。
具体什么事,苏乙未曾多打听,他预备带路,走前想到刚刚的姐儿,又冲对方道了声谢。
姐儿这会儿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八成是觉得他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苏乙和人家萍水相逢,也不好多解释,只得浅笑了笑,任由人误解了去。
半晌后,一众人回?到摊子前,钟洺远远看见苏乙身后跟着詹九,还有个骂骂咧咧的汉子,立刻站起来?,先牵过小哥儿的手将人拉到身后,才问詹九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38章 教训
詹九一听,当即自己见到的?说了一遍,至于事情的?缘由他?确实不知,钟洺遂转身问苏乙。
苏乙便将自己如何在街上好好走着,被?这汉子狠撞了一下?,对方却还反咬一口的?前因后果讲了。
当中提及他?撞了板车的?事,钟洺这才明白为何从方才站在这里起,苏乙就时不时抬手揉一下?后腰,定是撞疼了。
亏得苏乙不是那等病弱或是有孕的?哥儿,要是那般,真能让此人撞出个好歹,且听起来,要不是詹九及时出现,事情还会更糟糕。
钟洺一阵懊悔,再看向那汉子时目光暗得怕人。
眼见这汉子眼上一块乌青,衣裳也乱了,他?知是詹九已经教训过,这等人最是欺软怕硬的?,当时若不出手,他?非得更张狂不可?。
所以詹九带人出手是情势所致,和他?作为苏乙相公,教训欺负自己夫郎的?恶徒乃是两码事。
他?示意詹九让开?,直接单手一把拎起那汉子的?衣领,问道:“你用哪边身子撞的?我夫郎?”
汉子已被?钟洺的?气势给震住,那手劲简直如铁钳一样,令他?挣脱不得,他?语无伦次,半天也不肯说。
苏乙意识到什么,他?忙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走去一旁将钟涵揽到怀里,捂住了他?的?眼睛。
几步开?外,钟洺高大的?身形将汉子全都遮住,面无表情道:“你若是说,我只?卸你半边胳膊,你若是不说,就两边都卸,你自己选。”
汉子吓破了胆,“嗷”一嗓子道:“左边,是左边!”
钟洺二?话不说,“咔嚓”两下?卸了他?膀子上的?关节,那骨头错位的?声音惹人牙酸,旁边的?詹九和他?两个跟班听见,眉毛鼻子都皱到一起,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膀子,心道这真是个狠人。
伴随着钟洺手上一松,汉子倒在地上叫痛不止,码头这边卖鱼获的?人多,地上总有水,泥泞得很,里面还掺着菜叶子、鱼鳞之类的?东西?,平常人往这边来买东西?,都得穿木屐,小心翼翼踩着石头走。
而这汉子哪顾得上这些,在地上扑腾一顿,浑身沾满脏污,活像一块臭肉。
肩膀脱臼,就是找郎中接上,也要大半个月方能活动自如,钟洺看詹九一眼道:“搭把手,把这人丢得远些,别误了我们和乡亲们的?生意。”
不等詹九发话,他?身后两个跟班就蹦起来去抓人了,那架势,生怕晚了一会儿自己也要被?钟洺拆两根骨头。
等跟班把疼得脸红脖子粗的?汉子拖走,周围总算是清净下?来,苏乙松开?了捂着小涵哥儿眼睛的?手。
钟涵疑惑道:“嫂嫂,刚刚怎么了?”
他?什么都没看见,但是却听见了不少奇怪的?声音。
苏乙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脸,“是大哥在教训坏人。”
他?没想?到钟洺会这样帮自己出气,要是换了别家?的?汉子,当街这么干他?定是要被?吓到的?,可?当这个人是自己相公时就全然不同。
活在此世?十几年,苏乙从未像当下?这般有底气。
“那为什么嫂嫂不让我看?”钟涵还没想?通。
苏乙哄他?道:“等你再长大些就能看了。”
他?安慰完小仔,前面的?钟洺也已转身回来,苏乙起身时后腰隐隐作痛,让他?身形一顿。
“还疼么?伤了腰可?不是小事,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苏乙摇头,“估计至多就是青了一块,哪里用得上去医馆,去一趟贵得很。”
钟涵伸出小手,“嫂嫂受伤了么?小仔给你揉揉!”
苏乙笑道:“好,谢谢小仔。”
说罢他?微微仰头,同钟洺道:“詹九说寻你有事,你们是不是还有正事要商量,小仔有我照顾,你要是忙的?话就随他?去,这边不用担心。”
“没什么大事,我就和他?在这里说上几句就罢。”
苏乙刚离他?视线就险遭了欺负,他?哪里肯再单独走。
他?向前走一步,低声问:“腰真的?没事?”
苏乙含笑道:“我又不是瓷瓶子,就那么撞一下?还能碎了么?”
钟洺垂下?眸子,眨了眨眼道:“刚刚……没吓着你吧?”
他?语气难得有些心虚。
“这话你该问小仔。”苏乙替钟洺拍了两下?衣服上的?褶子,轻声道:“快去谈事吧,詹九都等急了,还有,今天这事合该谢他?,但我不知怎么做才合适,要么咱们请他?去家?里船上吃顿饭?就是不知他?肯不肯去,都说乡里人不爱往咱们水上人的?村澳里走的?。”
“是该谢他?,这事交给我。他要是去,咱们就好生招待,若是没空去,我在乡里请他?。”
詹九等了半晌,总算等到钟洺搭理自己,他?迎上前道:“恩公。”
钟洺带着他?去了树下?,头顶树冠中知了叫个不停,震耳朵的?同时却也能遮掩一下他们将要说的?话。
詹九这时候找自己,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钟洺却不着急,先问那挨了教训的?汉子是谁。
詹九道:“那人姓郭,原本在乡里一青楼当打杂的?,后来听说是惹了楼里面一个当红的粉头,教妈妈给赶了出来,那之后就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这人你替我盯着些,别让他?再惹出什么事端。”
詹九一口答应,“恩公放心,那人的?胆子就芝麻大,这遭被?卸了膀子,能消停好些日子,指定不敢再触您一家?子霉头。”
“那样就是最好,以后我们是要在乡里长久营生的?,没那么多闲工夫对付这些个无赖。”
他?问詹九,“阿乙说你寻我有事,可?是赁摊子的?事有了眉目?”
詹九喜道:“正是!户房的?那位官爷托人告知小的?,在南街靠近码头这边的?位子划了几个道,现下?统共分出了六个摊子,只?等恩公您跟小的?去看一眼,您要哪个,小的?就替您占下?。”
钟洺听出话里的?意思,“以前南街是不是没有这六个摊子的?位子?”
詹九点头,“原先没有,说是卖鱼获的?容易搞得街上脏污,鱼腥味也大,怕临街的?铺子不乐意,现下?划出的?这六个位子,后面的?铺面都是些卖杂货的?,像是什么蓑衣木屐、竹具木器,不比那等卖布的?、卖吃食的?,毛病少多了。”
“这六个若是不够用,往后还能有更多?”
詹九迟疑一瞬道:“这还真说不准,小的?想?着六个连成一片也不少了,要是更多,乡官老爷能乐意?”
钟洺暗自摇头道:“你也知道六个不少,当乡官老爷真是瞎子聋子不成?”
水上人在这些个当官的?眼里,从来都是任他?们索拿的?钱袋子,过去凡是荒年收不上粮税,就往水上人头上摊派,因着他?们本也不靠种粮食谋生,荒年与否并无影响。
要是连水上人都缴不上,他?们也有法子,逼你家?里转当盐户或是珠户,交盐和珠抵税。
真到那一步,往上交的?盐有定数,采珠更是艰辛,三五年下?来,只?会被?拖得越来越穷。
这回涨市金、增鱼税,再卖赁摊子的?名?额,钟洺也是上回和詹九见过面后才想?明白其?中关窍。
一个乡里衙门?户房的?小吏,哪有这么大本事,此事能如此顺利,估计还是乡官老爷本人发了话。
詹九经钟洺一说,也回过味来,连声道:“怪不得!照恩公这么说,小的?更可?以放开?手脚了,横竖上面有人。”
钟洺的?确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在这件事上也不可?贪图太多,免得招致祸患。”
詹九笑道:“这点道理小的?还是懂,不就是人家?吃肉咱们喝汤么,有肉汤喝我也知足!”
见赁摊子的?事已大定,钟洺和詹九约着今日晚些时候去选位子。
“还有今日这事,多亏了你出面,你嫂夫郎也说要单独谢你,想?着邀你去家?里吃顿渔家?饭,他?亲自下?厨,就是不知你方不方便。”
詹九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哎呦,这,这怎么敢当。”
请人去家?里吃饭是比下?馆子还有诚意的?事,毕竟关系不到,哪里肯让你登门?。
“你只?说去不去,若是不去,我就在乡里寻个食肆请你,这顿饭总是要吃的?,这份谢你也当得起。”
“去,当然去!”詹九一口答应。
过一会儿他?那两个跟班回转,不知把姓郭的?丢去了哪里,詹九的?意思是要去看看,待三人走后,钟洺总算回到自家?摊子前。
这一会儿工夫,已有四五个熟客来找苏乙买了虾酱,最后一个老夫郎还没来得及走,见钟洺过来,他?打量一眼道:“这就是你相公?长得怪高嘞。”
他?饶有兴致地问钟洺,“你家?祖上是不是北地来的??我听说你们水上人,好些是以前逃难来南边的?。”
钟洺笑道:“祖上不知,不过我爹我娘确实长得都不矮。”
又说几句闲话,老夫郎才提着一篮子菜,端着虾酱离开?。
钟涵正坐在一旁吃橘子干,见钟洺过来,他?也给钟洺分一个,钟洺吃到嘴里,边嚼边道:“一会儿咱们卖完东西?,先去南街选摊子,另外詹九应了去家?里船上吃饭的?事,我想?着要么就今晚请了他?。”
苏乙没想?到摊子的?事这么快就成了,反应过来钟洺所说的?“门?路”正是詹九。
“今晚也好,咱们过了午就回去准备起来。”
水上人请客,别的?不说,首先东西?要新鲜,最好这边才出水,那边就紧跟着下?锅,不然都没脸端上席面。
钟洺看了看桶里的?沙鳗,“可?惜这个放不到晚上了,詹九没这口福。”
苏乙悄声道:“刚刚倒是有人问价,只?是都没买。”
钟洺道:“莫担心,你且看,这一桶留不了两刻钟。”
果如他?所料,圩集上的?食肆伙计很快发现了钟洺所在,一窝蜂围上来,其?中四海食肆的?伙计之前见苏乙去过,就知钟洺多半也在,赶着就来了,本想?包圆,无奈另一人比他?更早,却不是八方食肆的?人,两边争了半晌相持不下?,最后只?好沿用老办法,一人一半。
其?实一半也不少了,沙鳗虽有个俗名?叫筷子鱼,是说它在海里立着时和筷子一样直,而非是指和筷子一样细。
当中粗肥的?,身子差不多和小孩子拇指与食指圈出来的?圆那么宽,一条就有两斤重,其?它小一些的?也有一斤半上下?,将其?剁成块红烧,或者做成沙鳗鲞,吃的?时候再启了坛子上锅蒸,都是常见的?吃法。
此番钟洺捕了二?十多条,四十多斤的?重量,按照一百六十文一斤的?价钱卖出,得了七两多银。
花蟹也让一个乡里的?妇人一兜买走,一百五十文。
等到苏乙的?一坛子虾酱卖空,两人收拾了东西?,携着钟涵一起,往和詹九约好的?南街去。
第39章 摊位
“恩公,您看?,就这几个地方,您挑个合眼缘的,我叫几个小子给搭起棚子来,下月初一起就能用。”
詹九一早就候在路边上?,见了钟洺,忙不迭地介绍起来,钟洺顺着他说的低头看?,但见地上?用白粉笔划着线,又用麻绳捆了石头,围成圈固定住,将地界圈起不让人进。
铺面有大小,二钱银子能赁个普通大小的铺面,要想地方大一些就要往上?加钱,最多能加到四钱银。
不过租大地方的,多是做吃食生意的,像是他们光顾过的馄饨摊子,总得有地方搁置桌椅板凳,为此不得不多掏赁钱,在好地段赁摊子,不亚于在差地段赁铺面,全看?你做的生意能不能赚回来。
钟洺和苏乙商量,他本打算要个二钱大小就足矣,实地看?了又觉得小。
他和苏乙是一家?子不假,做的却是两样生意,一样是生鲜,一样是吃食,且他本也有入了冬下海不易,转做一季吃食生意的打算,这两边不好挤在一处。
“别的不说,至少得能并排放下两条长桌。”
詹九帮着丈量,最后择定一月租三钱银子的摊位,正?好也挨着一棵大树,左边临着别的摊子,右边无人。
钟洺满意得很,问詹九,“赁钱怎么交,有什?么说法?”
“这街市上?的摊子都归衙门市司管,圩集上?收市金的也是市司里头的小吏,这会儿您跟着小的去交,保人就写小的名字,都安排好了。”
钟洺刚卖了沙鳗,身上?不缺银钱,早交了银钱早安心。
市司不在衙门里办公,另辟了个小院,就在南街另一头,到了地方,苏乙和钟涵在外面等候,钟洺跟着詹九进去,见他寻了熟人打了个招呼,暗中塞了一把铜子,接着便?是交钱,给文?书。
钟洺接过文?书看?了看?,那办事的小吏觉得他装相。
“看?什?么看?,难不成你识字?能看?出个花来不成。”
钟洺把文?书放下,按了手?印道:“小人粗认得几个字。”
小吏见状,给他拿了支毛笔,蘸了蘸墨,“你若识字,只画押可就不成了,还得签字才好。”
他故意为难钟洺,钟洺不觉意外,陆上?人看?不起水上?人是常事,城里人看?村户人是泥腿子,看?他们是比泥腿子还低一等的。
钟洺泰然接过笔,“先?前不知这规矩,多谢官爷提醒。”
他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姓,自谈不上?什?么好看?,可也一笔一划写得端正?。
小吏“咦”了一声,“倒是小看?你了,还真会读会写。”
说罢屈指一弹纸,往上?盖了个印。
“行了,拿去吧。”
他是听上?官吩咐办事,加上?也收了两角酒钱,除了嘴上?逞快,旁的未多为难。
出了市司,詹九低声骂一句,“这些小吏实在是恼人,手?里芝麻大点的权,威风抖得比谁都厉害。既得了吩咐、收了钱,办事还如此不利索。”
“你我也不是头一天知晓他们这般嘴脸了,何苦往心里去。”
钟洺言罢,快步跨过门槛走回苏乙身前,笑着给他看?文?书。
“咱们现?下有摊子了,瞧瞧,刚盖的官印。”
外人面前,苏乙不好意思多看?,他也的确看?不明白,拿在手?里摸了摸就还给钟洺,让他收好。
钟洺却道:“你比我细心,这东西你收着。”
苏乙便?小心将文?书叠好,贴身放起,隔一阵就要摸一摸,确定还在才放心。
片刻后,钟洺把詹九叫去一旁说话,邀他晚上?去村澳里做客。
“你那两个小弟兄也是出了力的,只家?里船上?地方窄,坐不下这么多人。”
他掏出一把钱给詹九,“这些你代我转交,让他俩自去找个地方打几两酒吃。”
詹九当即转身去给了,两个小子跑来谢过钟洺,之?后便?各走各的,说定晚间船上?再聚。
“不是说不来医馆,怎么还是来了。”
苏乙刚刚被钟洺领着往这边走,闻到药味便?觉不对,再看?钟涵早已?苦了一张脸,明显认出是要去哪里。
他在医馆不远处站定,万分不想过去,浑身都写满抗拒,钟洺不由?分说地把他牵向医馆,“来都来了,不单是为了你的腰伤,这里的老郎中医术不差,让他给你把个脉。”
苏乙坚持道:“我没?病没?灾的,把脉作甚。”
在他眼里医馆绝对进不得,一进去银子就水一样流走了。
钟涵这回站在他这边,“嫂嫂没?生病,不喝药。”
钟洺轻敲小弟一个脑瓜崩,警告他道:“你知道什?么,再多说我就让黎郎中给你扎针。”
钟涵撅起嘴巴,往苏乙身后躲,“我也没?生病,不扎针!”
苏乙挡在两人之间,帮兄弟俩判官司。
“你别吓小仔,以后吓得他更不敢来医馆。”
钟洺一手?拽一个道:“那你这个当嫂嫂的总得给他做个榜样。”
苏乙听了这话,踟蹰半晌,见钟洺毫无放弃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快到时又跟钟洺讲,“说好了,要是腰伤没?事,咱们不花冤枉钱。”
钟洺分出一只手?把小哥儿往医馆里推。
“你放心,黎郎中医德和医术一样高明,断不会坑你花冤枉钱。”
进了医馆,见了黎郎中,这老先?生只当是钟涵又病了,没?想到落座面前的是个没?见过的夫郎。
他笑眯眯道:“这是家?有喜事?”
钟洺大咧咧道:“确是刚成亲没?两日,劳驾老先?生给我夫郎诊个脉,再看?看?他的腰,今日在街上?走遇见个不长眼的小子,撞了他一下,不知有没?有伤到筋骨。”
黎郎中道了声恭喜,转而看?苏乙,见是个瘦瘦小小的哥儿,看?着面色发黄,气色不甚佳,揣测这就是钟洺把人带来诊脉的缘由?。
他示意苏乙把手?腕搁在脉枕上?,手?指搭上?去问:“夫郎年岁几何?”
“虚岁双九。”
黎郎中摸着脉象,微一蹙眉。
若是不问这一句,他还当苏乙十五六上?下,一副没?长开的样子,别的哥儿在这个岁数多早已?成亲生子,但就脉象而言,绝非先?天不足,而是后天有亏。
苏乙本来觉得自己没?病没?灾,诊脉就诊脉吧,只这一项应当花不了几个钱,哪知这老郎中自打手?指搭上?自己的脉,便?一副凝重神色,令他不禁跟着坐直身子,紧张起来。
黎郎中适时提醒他,“夫郎莫慌张,换另一只手?来。”
苏乙犹豫了一下,方默默把左手?搁上?脉枕。
黎郎中一眼望见多出来的小指,没?当什?么稀奇事,苏乙见郎中没?有多问乃至多看?一眼,稍稍松了松紧绷的肩背。
“夫郎这身子亏得有些厉害。”
半晌后,黎郎中下了诊断。
钟洺闻言,上?前一步道:“老先?生,这话怎么讲?”
苏乙鼓起勇气,在黎郎中开口前抢白道:“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
黎郎中看?他一眼道:“这身子亏损与头疼脑热不同,别的不论,就说这炎炎夏日,你这手?脚怕都是寒凉发冷的,我说的对还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