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睡了个好觉,这夜过后,钟涵的小房间每每入睡留灯,总算治好了他怕黑的毛病,再没闹过要?和哥嫂同?睡。
减去这份顾虑后,夫夫俩好生过了几天没节制的日子,便到了钟洺要?随族里出海捕带鱼的时候。
捕带鱼一事?,说成“钓”带鱼更恰当,只?是?用的并非传统的普通鱼竿,而是?能沉入深水区的延绳钓钩。
六叔公拿着钥匙打开公中石屋的大门,汉子们结伴而入,从屋内拖出盘在一起,有日子没启用过的钓具,趁着天气好,在石屋前?的空地上铺开检查。
延绳钓用的钓具主体乃是?长达数十丈的长麻绳,称作干绳,干绳上每隔一段距离,系一节向下垂落,固定鱼钩的支绳。
干绳两头再连一段浮绳,浮绳上端与竹筒制成的浮标相扣,筒插小旗,以此标记钓具所在的位置。
用延绳钓捕捞带鱼时,长长的干绳下沉入海底,两艘船各执浮标一端,隔开一段距离后方可令其入水。
干绳连接的足足百来个鱼钩,就此在海底一字排开,好似一堵无?形的墙,带鱼群路过时为饵料所吸引,咬钩后便难以甩脱。
每收一次绳可得?带鱼百条,冬日里忙上一月,光一个白水澳就有上万鲜鱼入舱。
同?样?的钓具,也可以捕冬鳗鱼,全看用什么钩,什么饵。
检查钓具,看的就是麻绳有没有破损断裂,鱼钩有没有缺失少件,毕竟每少一个钩,就可能因此少捕一条鱼,少赚一份银。
十几个汉子或蹲或坐,把五根大长绳来回查一遍,直盯得?眼睛发?直,肩背发?僵,少了的鱼钩加起来有几十个,还有不少支绳有损,剪断后挨个换上新的。
处理完钓具,一整天过去,这还仅仅是?带鱼汛的筹备之一。
次日开始,数船齐发?,撒网专捕九肚鱼,好用作第一批钓带鱼的饵。
不过九肚鱼并不是?带鱼最喜欢的食物,待有带鱼上钩,届时会斩带鱼肉做饵,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带鱼这种鱼并不讲什么情分,最爱吃的就是?自?己同?类,甚至会在出水的过程中攀咬同?类的尾巴,死到临头也?要?做条“饱死鱼”。
几大网数百斤的九肚鱼入网,由汉子们拖回家,家里的老爹老娘也?好,媳妇夫郎也?罢,全都一人一把小刀,把鱼肉切段倒入桶中。
钓带鱼时船行得?远,当日回不来白?水澳,往往都是?挑着天气晴好的时日里出发?,一出去少说两三日,多说四五日,就近停靠海岛,夜宿船上。
和二姑两家人凑一起,简单吃顿晚食垫肚子,切完各自?分到的几十斤九肚鱼,苏乙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从箱子里翻出包袱布,好给钟洺收拾未来几日出海的行李。
现下家里的渔船空下来不住人,上面的东西差不多都搬空了,这次搬回去一只?陶灶烧水热饭,再添一卷席子一条被子当铺盖,之外再加一身换洗衣裳、一套洗漱用具 ,能当零嘴的各色干货包上些,以及到哪里都缺不了的小罐虾酱。
“还有这个罐子里面是?泡菜,出海吃不上青菜,捡两根泡菜也?算清口,省的嘴上长疮,鸡蛋也?给你?装五个,每天至少煮一个吃,顶饱的。”
钟洺接过装鸡蛋的小竹篮放到一旁,“不用那么担心,只?是?几日工夫,且不是?还有族里的几个嫂嫂跟着料船去做饭。”
料船的叫法是?为和捕鱼的船区别,海上航行几日,甭管捕到什么鱼获,出了水都不再新鲜,需要?尽快抹盐腌制。
所以往往是?汉子们在前?捕鱼,后面再跟好几个媳妇或是?夫郎随行于料船上腌鱼,饭点还能操持饭食。
因为一旦出海就是?好几日,从早到晚忙不停,所以跟出去的家眷要?么是?没生养过,不用照顾孩子的,要?么是?孩子岁数足够大,可以大的拉扯小的,哪怕双亲都不在家也?无?妨。
苏乙闻言抿了抿唇,心头有些沉闷。
其实原本这次他是?想跟着去的,但他们家虽没有孩子,却有幼弟,也?缺不得?人。
加上这次族中人去得?多,选几个合乎条件的媳妇夫郎不是?难事?,就没添上他的名字。
水上人一旦出海,便是?与风险随行,一想到明日天不亮钟洺就要?出发?,苏乙目露不舍。
钟涵也?嘟着嘴巴,一会儿戳戳包袱皮,一会儿戳戳铺盖卷。
“大哥,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跟着你?出海?”
钟洺轻抚他的后脑勺,“等你?长到和嫂嫂这么高就可以了。”
钟涵遂跑来,拉着苏乙的手?要?和他比个头。
“我倒是?想出一个法子,小仔你?过来,靠着门框站。”
钟洺灵光一闪,拿了一把小刀在手?,待小弟站直,他比着头顶处在门框上画一条短杠,又让苏乙过来,在更高处同?样?画一条长杠。
“你?看,这条是?你?,这条是?嫂嫂,以后你?半年?量一次个头,看看什么时候能追上。”
钟涵仰头看着二者之间的距离,愈发?苦闷,“还有好久,我想明天就长大。”
转念又想,幸好是?长到和嫂嫂一样?高,要?是?需要?长到和大哥一样?高,那才真是?没盼头。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钟洺和苏乙就见小豆丁一会儿不高兴,一会儿又好像想开了,摇头晃脑地扬起唇角。
比完身高后眨眼的光景,便跑去房间里找出上次买回来的布老虎和泥娃娃玩。
他俩相视一笑,钟洺正待说什么,屋外传来钟虎喊哥的声?音。
他几步跨出去,站在门前?走?廊朝下看,“虎子,这天都黑了,可是?有什么事??”
钟虎一五一十道:“刚刚二堂伯来我家说,他儿媳妇晚上切饵时切到了指头,切得?怪深,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这样?实在出不得?海了,族里再挑不出人,我爹去问了六叔公,商量一圈,多半只?能换嫂夫郎去,所以打发?我来问问,嫂夫郎方不方便跟船跑一趟。”
第73章 结伴出海
钟虎走后没?多久,家里的包袱又要?多收拾一个,苏乙跟随出海,没?人?照顾钟涵,只能?把他送去唐家船上住。
以前两家船挨着船,缺什么东西能?直接过来拿,现在隔得远了,总得为此考虑周全,至少衣裳要?多带两件,省的不小?心弄脏了没?得换。
“多多也跟着你过去,明早让你大哥搬着它的贝壳床还有吃饭喝水的碗。”
苏乙抬手拍了拍额头,总怕自己忘了什么,他转头见?钟涵还抱着泥娃娃和布老虎,遂问道:“玩具要?不要?带?你选自己喜欢的放进来。”
钟涵闷声不说话,抱着玩具原地蹲下,手指在水栏屋的地板上抠来抠去。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变得这么快,本是大哥出海,自己和嫂嫂守家,结果转眼之间就变成哥哥嫂嫂都要?走,自己扛着包袱卷去跟二姑住。
“这是闹脾气呢。”
钟洺凑到苏乙面前低声道:“从小?就这样,真闹脾气时不哭也不闹,只是不说话,像只河豚似的气鼓鼓。”
苏乙无言地看他一眼,哪有说自己弟弟像河豚的,那种鱼浑身长刺还有毒。
钟洺轻轻挑眉,示意苏乙继续做事,上前学着小?弟的姿势蹲到地上,“不愿意去二姑家?”
钟涵摇摇头,他明白自己不是不喜欢二姑家,只是比起二姑家的船更喜欢自己的家。
同时他也知道这是非去不可,更改不了的事,只得抠了半天地板,揉揉酸涩的眼睛,一头撞进大哥怀里,语调瓮声瓮气。
“那大哥你和嫂嫂要?早点回来,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好看的贝壳和海星,我要?挂在房间里的墙上。”
“你房间墙上都好几?串了,还挂。”
钟洺捏捏他脸蛋,接收到小?弟带着怨气的目光后飞快改口,“给你带给你带,墙上空着也是空着,多挂些好看。”
钟涵闻言皱皱鼻子,从鼻孔里往外喷一口气表达不满,他脸颊肉还被钟洺捏着,这副模样惹得钟洺直乐。
钟涵更生气,一下站起来跑去找苏乙告状,“大哥总是欺负人?,大哥坏!”
苏乙把刚刚兄弟俩的对话听在耳中,早已悄悄笑过,这会儿故意板着脸,配合钟涵道:“对,咱们不理他。”
说罢又无奈地朝钟洺使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见?好就收。
晚上收拾停当?回了屋,只留一盏蜡烛在台面上,苏乙躬身入床帐,弯腰铺床,同钟洺道:“你说你总是逗小?仔,逗生气了还要?哄,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他扯过叠好的被子,抖开展平,话赶话道:“当?大哥都是这性子,等当?了爹,怕是也要?天天惹娃娃哭。”
话音落下,身后多了一个人?,温热的手伸向前,交叠按住他的小?腹,苏乙不得不松开被子直起身,他有些后悔嘴太快,几?乎能?猜到汉子要?说什么。
“我日日盼着当?爹,夫郎什么时候能?让我如愿?”
苏乙偏过头,小?一圈的手掌挨上钟洺的手背,轻轻往下推,小?声道:“明天要?起大早。”
他怕钟洺又被勾起兴致,但?凡来一回,这人?多半还能?精神抖擞,自己只有头昏脑涨,腰酸背痛的份。
能?劝住还是劝住。
“我不做什么,就是想?抱抱你。”钟洺安静地抱了小?哥儿一会儿,缓缓松开,搬了家后他可很是卖力?,却不知家里的小?小?仔什么时候才能?住进苏乙的肚子里。
早晚都好,只要?愿意来,他定会铆足了劲头当?个好爹爹。
寅时过半,岸边唯一一座水栏屋里亮起了灯。
因时间紧,来不及慢吞吞地煮粥喝,钟洺烧开水后抓捆米粉进去,捞出来后盖上自家做的贝柱酱拌一拌就能?吃。
睡眼惺忪的苏乙捧凉水洗脸,清醒后边挽头发边到小?屋里叫醒钟涵。
出来时身边多了个顶着鸟窝头,连打好几?个哈欠的娃娃,苏乙领小?哥儿去洗脸,趁刷牙时给他梳好头发。
实在起得太早,三人?胃口都一般,平常一锅粉不够吃,今天刚刚好。
填满肚子,提上包袱,钟洺先下去撑船,苏乙带着小?仔给家里大门上锁。
片刻后,他们的船头挨上二姑家的船头,钟春霞也赶早起了,接过人?和猫,让小?两口只管放心。
“你们俩都是头回去钓带鱼,凡事多看看别人?怎么干的,跟着学上半日也就会了。”
钟洺以前不去是因为不务正业,苏乙则是没?机会,两人?齐齐点头如小?鸡啄米,钟春霞对着钟洺打趣道:“你今日倒是乖觉,出海能?带夫郎,怕是心里正美着,记得照顾好阿乙,海上风餐露宿的,生了病可不好受。”
苏乙不好意思?说自己或许是心里更美的那一个,是人?都有私心,他也有,小?仔不愿和大哥分开,他也不愿和相公分开。
这些话若是说出口当?真要?羞死人?,他藏在心里暗自雀跃,同时清楚自己能?有这机会,全靠二姑能?帮忙照顾小?仔。
几?句谢反让钟春霞怪他见?外,见?时辰快到,妇人?催他们撑船去和族里汇合。
“早去早回,一路平安!”
钟涵抱着自己的小包袱送走哥嫂,回了船舱后啪嗒掉了几?滴眼泪,晚些时候因为太困,往席子上一倒又睡着了。
钟春霞任由他睡,家里汉子都出海了,乡里摊子上的鲜货生意不得不暂停,她?半掩了船舱门,同样回来和衣躺下补个觉。
“站在船头的那个是四堂婶,穿靛蓝衫子的是六堂嫂,和你同是哥儿的是存富堂弟家的夫郎,今年年初过门,比你我结亲早,但?年岁比你小?。”
说完这三个,后面另有两个,这次各家总共派了六人?负责料船事务,四个妇人?两个夫郎。
远远见?到族中船,钟洺这个当?相公的称职,偷偷给夫郎“开小?灶”,这几?门亲戚日常走动不多,对苏乙来说也就是成亲那日敬过酒,钟洺怕他认不出人?。
苏乙对他们确实只有浅浅的印象,钟家是个人?丁兴旺的大族,别看都是堂亲表亲,实际就和老话说的一样,有些亲戚“一表三千里”,路上撞见?都认不出。
当?然眼前几?位关系没?那么远,毕竟都是一个村澳里的,只是比起钟守财与白雁夫妻俩那样的堂亲关系更远些,排行?更是混乱,听得他云里雾里。
钟洺感叹自己也搞不懂,之所以这么叫,也都是二姑三叔他们教的,他照葫芦画瓢。
“忘了叫什么也不怕,反正只一个比你小?,其?余的喊嫂子准没?错。”
苏乙细细听完记住,心下稍定,和钟洺就此分开,几?步跨上料船,挨个问了好,船上几?人?看着都颇好相与,言笑晏晏,一口一个“乙哥儿”喊得亲切。
苏乙不深想?这几?人?过去心里怎么看自己,他无疑算得上命好,相公说是村澳里最有出息的汉子也不为过,而?今出了家门,谁也不会给他们一家人?脸色看。
对于不那么熟稔的亲戚,把手头琐事做好,互相不添乱足矣,人?行?海上都辛苦,愿意出来的至少都不是爱躲懒偷闲的。
当?然,要?是能?遇上和白雁嫂子那样聊得来的更好。
钟洺送走夫郎,朝料船张望片刻,方才收回视线。
不多时,未褪的夜色中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螺号,十几?艘渔船分散开来,彼此相隔不远,紧跟着钟家六叔公所在的头船,朝着同一个方向驶往远方海面。
天边渐泛起鱼肚白时,船队到了合适下钩的海域,鱼饵已经在来时路上提前挂好,钟洺和二姑父所在的船搭档,各自扯起浮标放长绳沉水。
带鱼有自己取食的时辰,太早太晚都不行?,六叔公是钟家一族的定海神针,有他在凡事错不了。
延绳钓下水后每过一个时辰起一次绳,等待的时间里各船也不闲着,来都来了,换个方向撒个小?网多少会有些收获。
当?下水中不是渔网就是鱼钩,加上天寒,钟洺也没?了下水的心思?,撒了一张手抛网等着收,天彻底亮起来后,又和钟虎、钟石头凑在一艘船上,举起钓竿钓鱿鱼打发时间。
钓鱿鱼又叫“抽鱿鱼”,用木头雕刻的假虾子当?饵,时不时抽一下杆子让木饵摆动,看起来更像活虾,以此吸引鱿鱼捕食,一旦鱼线被拉直,就说明有鱿鱼上钩,行?情好时,靠着船边坐一刻钟,桶里就能?有十几?条。
钟洺钓了一会儿,找到了手感,很是想?带着夫郎一起玩,只是他朝料船眺望一眼,见?船上人?影来去,全都在忙,甚至没?能?和苏乙对上半个眼神,遂无奈作罢。
抽了二十条鱿鱼上来,钟洺收了渔网,里面有两只兰花蟹,十几?条乱七八糟的大鱼小?鱼,可见?只要?不潜水下海,全靠看天吃饭,凭撒网打鱼赚钱有多难。
他把小?杂鱼分出来,到时腌上可以带回家做鱼酱,两只兰花蟹单独放,之后在带鱼钩出水前一直重复着撒网和抽鱿鱼这两件事,收获颇丰。
到了该起绳时,螺号声再次响起,两边的船各自收起浮标,缓缓靠近,顺着两头慢慢将长绳牵拽上岸。
带鱼生得细长,身扁头尖,鱼如其?名,像一条宽薄的衣带,浑身光滑无鳞,表皮银亮如镜面。
它们刚出水时波光粼粼,可以和镜子一般照出人?影,瑰丽不似凡间物,与躺在鱼摊上时的那副伤痕累累,黯淡无光的模样截然不同。
钓带鱼无异是冬日的海上一景,随着鱼钩被挨个收起,整片海上处处闪烁着抖动的银光,像冷霜,像白刃。
苏乙和同船的滨哥儿都是头一次瞧见?这等壮观场景,一时停下手中活计看入了迷。
第74章 海岛野炊
看风景的闲暇时?光很快结束,第一批带鱼上岸,留一半切作饵料,剩下一半送上料船。
苏乙和?滨哥儿不?比其他几个嫂子熟练,慢慢跟着学,逐渐上手后动?作也快起来。
在带鱼外皮抹上粗盐粒,一层层盘在竹筐之中,一批刚收拾好?,下一批又送了来。
到?了中午,日头炽烈,打鱼仍不?能?停,这顿饭一切从简,能?糊弄肚子就成。
料船上的人遂暂停了腌鱼一事,空出手蒸一批粝米糕,往每艘船上送一些,大家就着冷水嚼糕下肚,有那嫌没?滋没?味的,嚼几个鱼干就罢。
一个时?辰一批鱼,从辰时?起到?酉时?终,共是六批,几千条带鱼把料船占满,若是从侧面看船舷,能?看出船的吃水都变深。
临近天黑,船队在名为狗牙岛的小岛上停靠,周遭海域风平浪静,晴天的夜空满是星子,像是洒了一把芝麻粒。
汉子们抛下船锚,先行下船到?料船上卸货,把满当当的鱼筐分散到?各个船上去?,然后搬下船上的泥炉陶罐,在岛上寻处空地摆成一堆,方便接下来的扎营做饭。
钟洺和?几个兄弟在岛上寻到?两块大石板,合力抬过来,浇海水洗干净,两侧用石头垫起,下面生火,用这个法子可以?直接做石板烤海鲜。
今天捕带鱼的间隙里人人都得了好?些别的鱼获,想吃什么就自己拿去?石板上烤,最是省事。
半路上钟洺还看见几丛食茱萸,果断揪了几把叶子走,这东西是一味好?调料,烤鱿鱼的时?候用得上。
回来时?见苏乙在用大盆淘米,泛白的淘米水也不?浪费,最后一水几乎没?有什么杂质的留下,倒回锅里一起煮粥。
小哥儿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戳自己后背,他打个激灵,拧身看去?,见钟洺手里捧了一把草,味道辛香。
“吓我一跳,我还当是什么。”
他弹两下手上的水,含笑道:“是茱萸叶?岛上还有这个?”
“岛上没?有人全是杂树杂草,想找什么估计都有,也就是最近几日没?下雨,不?然还能?采菌子。”
他抖两下食茱萸,“我钓了好?多鱿鱼,一会儿烤给你?吃。”
满打满算,两人一整天没?说上话,钟洺忙里偷闲,在夫郎面前蹲下来。
“今日累不?累?我什么时?候往料船上看,你?们都在忙得团团转,本还想带你?抽鱿鱼试试的。”
他道:“我看料船上的人手还是太少了,下回该派两艘才是。”
“我们就是腌一腌鱼罢了,不?像你?们还要费力气,干习惯就好?了,一点不?累。”
苏乙垂眸看到?钟洺的手,一日过去?上门多了几道红通通的勒痕和?新鲜的细小伤口,他心疼地摸了摸,小声道:“晚上回船给你?擦药。”
钟洺趁势反握住夫郎的手揉了揉,一天下来他的手变糙了,苏乙的手也差不?多,被?盐水泡得指头肚都起皱。
他眉头蹙起,以?前没?有夫郎很多事想不?到?,现?下突然忆起乡里铺子有卖可以?搽脸搽手的油膏,好?似底子是猪油熬的,细腻雪白,乡里人几乎家家都有,看样子是该买起来用上。
两人拉拉扯扯说了两句悄悄话,奈何大庭广众之下总不?好?太腻歪,于是没?多久就再次分开,各自忙碌。
晚食不?消说,肯定是要吃带鱼。
带鱼饵主要用鱼肚子上的肉,切成细段挂上鱼钩,鱼头和?鱼尾都不?要,故而一天下来剩了许多。
可不?要以?为这两样上面没?有肉,实则鱼肉被?切下来时?还连着一大块肚边肉,鱼尾也是不?短的一截。
好?不?容易打上来的带鱼是要卖钱的,大家都不?舍得吃,吃切饵剩下来的头尾就已很满足。
新鲜带鱼只需上锅清蒸,四个妇人和?两个夫郎守着一圈锅灶,在上面架起笼屉,将带鱼挨个放入,其上略淋一圈酱油,到?时?间后,掀开笼屉盖时?但见白雾腾起。
一阵海风吹过,雾气散去?,里面成盘的鱼肉散发出独一无二的鲜味。
“滋啦”一声,钟洺把几条大鱿鱼和?十?几只螃蟹放到?烧烫的石板上,之后在上方撒下一把茱萸叶,鱿鱼内里的汁水缓缓溢出,肉开始向内卷曲。
过了半晌,见火候差不?多了,他用赶海的夹子给鱿鱼翻面,两面借烤熟后用刀将鱿鱼切碎,装进海岛上找来的干净贝壳,端到?船上去?等苏乙一起吃。
从开始到结束大约半个时辰,三十?几号人的晚食总算备好?,粝米粥和?蒸带鱼先后出锅。
一人一碗粝米粥,一份蒸带鱼,这是人人都有的吃食,其中米从公中出。
年年缴完春税,族中各家也要给族里缴米,这部分米会用作像今日这样族里出海打渔时?的吃用,也会被分给族里没了双亲的孤儿娃娃,或是没?了孩子的孤寡老人。
当初六叔公本也要分给钟洺和钟涵两兄弟,但二姑和?三叔、四叔家都表了态,直言有他们在不?会饿着大哥的孩子,因此替公中省下了口粮。
岛上没?什么能?坐的地方,石头滩上都是水,坐下湿屁股,大多数人还是回船上吃饭。
苏乙忙完做饭的事,刷好?锅,灭了灶,和?其余几人打个招呼准备离开。
他把自己和?钟洺的两份粥都倒进同一个瓦罐中,罐子口刚好?还能?卡住一个大碗,里面是两份蒸好?的带鱼。
隔着防烫的布巾,他双手抱着瓦罐往船上走,半路遇上钟洺,后者?端走上面的碗,苏乙便不?再需要小心翼翼,直接提着瓦罐上的把手就好?。
石板那边还有不?少人在制吃食,各色香气交杂在一起,勾得人口水直冒,忙了一天,各个饿得前心贴后背,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早一会儿上船,就能?早一会儿吃饭。
上到?船上,苏乙一眼注意到?贝壳里的鱿鱼肉和?螃蟹,眼前一亮。
“怎么拿回来这么多,不?用给姑父和?三叔他们分一分?”
钟洺放下装带鱼的碗,他回来得早,所以?已经布好?了筷,坐下就能?开饭。
“鱿鱼咱们几家都钓了好?多,不?用分,螃蟹我已分过了,咱们留四只,一人两只就够吃。”
四只都是兰花蟹,个头不?小,确是够吃了。
两人盘腿在矮桌旁落座,先灌几口米汤下肚垫个底缓口气,再举起筷子去?挟带鱼肉。
鱼眼睛下方的一片形似月牙的肉最是美味不?过,今天鱼够多,钟洺和?苏乙一人吃一块,只觉特别入味。
“有时?候觉得当水上人就这一点好?,任它什么海货,最新鲜的一口都是被?咱们尝了,那些个离海千里的贵人再有钱,不?也只能?吃咸鱼干。”
苏乙听得直点头,抿着筷子尖若有所思道:“咱们能?吃刚出水的鲜鱼,哪怕海参鲍鱼,只要不?图卖钱,咬咬牙亦舍得吃,总归都是天生地养,得来是不?花钱的。”
除此?之外,缸里有米粮,嘴馋了还能?去?乡里买鸡蛋、猪肉和?鸡鸭……
不?说还好?,一说他简直觉得恍惚,自己如今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正是这个理。”
钟洺觉得自家夫郎说得半点不?错,若不?是自己执着于脱贱籍上岸一事,眼下的日子当真?是足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