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是从他手底下端出?去的,客人说?不好,管事只来寻他的错,焉知?食材就不一样,哪里?又能做得出?一样的菜色来。
这几日?好不容易又有两批送来,他巴不得赶紧收下,进?锅炖了,至于银钱给多少那都?不是问题,一来不是他的钱,二来卖得越贵,他也能跟着分?更多油水。
“算着该是四十二两。”
三?人算明白账,灶头自去找管事,再去账房支银子,拿回来后给了裘大头。
裘大头分?走十一两,黑狗参照旧是要等着他晚上拿去出?手,第二日?分?账。
一回生二回熟,钟洺拿着银子走人,至道口处转了个弯,进?黎氏医馆看看眼睛。
“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在海水里?泡多了,估计那块水里?不干净,人眼又不是鱼眼,日?子久了,哪能在水里?来去还无碍的。”
黎老郎中絮絮叨叨说?一通,嘱咐钟洺回去按几个穴位。
“一日?早晚各按一回,平常急着有事没事就闭目养神,我再给你开一瓶药丸子配着吃。”
钟洺拿了药,到?点心?铺子提一包芝麻糕,回去要是挨夫郎数落,好歹还能喂他吃糕。
片刻后,哥儿却是糕也不吃,只皱着眉头,盯着他眼睛瞧,又问郎中开了什么药。
“就开了一瓶药丸子,说?是明目的,还说?没事时按按穴位,睡两觉就没事了。”
“你说?得轻巧。”
苏乙语气发闷,“家里?还有些枸杞子,对眼睛好,你回去拿着泡水喝,还有那穴位在何?处,怎么按,你说?给我,我记下来以后常给你揉揉。”
钟洺以前从没因下水而?生过眼疾,这次得了,便知?道了其中厉害。
“人都?是贪心?的,总想着多下一趟就是一趟的钱。”
他反省道:“以后我悠着点来。”
次日?又去怡香楼,钟洺仍是不知?裘大头凭六只黑狗参赚得多少,只知?自己分?到?手四十五两,多了一只参,价钱也比上次多了十两?
裘大头看着红光满面,定然没少赚,看见钟洺就像看到?了送钱的财主,又问钟洺下回何?时来。
“入了三?月就忙了,估计还是要等月底。”
“月底就月底,你什么时候来,咱们什么时候开张,好饭不怕晚。”
近来接连卖两回海参,晚间遂有了银子可数。
把整银放到?一边,苏乙拿着麻绳挨个穿起卖酱攒的零散铜钱,钟洺插不上手,因他眼睛还没好,被迫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面前一只壶,里?面泡了些枸杞菊花水,闻着一股子幽幽清香。
苏乙数数时不敢说?话,生怕分?了心?数错,他闷头串钱,钟洺好生无聊,只能闭着眼睛摸膝盖上的猫。
多多被他摸得舒服,翘着屁股喵喵叫,还企图在钟洺膝上打滚,结果一个没刹住,咕噜滚了下去掉在地上。
“喵!”
多多似乎觉得这是钟洺的错,抗议一声后不愿再回来,晃着尾巴从门缝挤进?钟涵的屋里?睡觉,钟洺手上没了事做,便往身边摸索,开始摆弄夫郎垂下的长发,在指头上绕来绕去。
苏乙不受他打扰,耐着性子数完一串一百文,见钟洺实?在闲得发慌,给他一根绳一把钱,反正闭着眼也能数。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穿完了二两银子的散钱,数得手指头都?酸了,钟洺前半程还闭着眼,后半程实?在忍不住睁开。
然后发现闭目养神真的有用,歇上一会儿看东西的视野都?变清楚。
晚上睡前苏乙又让他躺下,给他好生按了一阵子各处穴位,到?后来钟洺都?不知?自己怎么睡着的。
接下来几日?,因有苏乙盯着吃药,坚持按摩,钟洺眼里?的血丝很?快褪去,看着不再那么骇人。
进?到?三?月,渔汛纷至。
打头阵的黄鱼一家子,以大小黄鱼为主,还有黄唇、黄姑、米鱼等紧随其后,鲳鱼也应季,村澳中各族纷纷开始筹备今年里?头一回结伴出?海,家家日?夜不歇,缝补旧网,编织新网。
三?月初四是黄历上的黄道吉日?,早上天一亮,白水澳近百艘渔船已全?数整装待发,汉子们皆是精神十足,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伴随着头船吹号,帆起船动,大大小小的木船接二连三?竞相入海,伴着朝阳与海浪,好一派壮观景象。
“听见了,我听见了!鱼群朝这边来了!”
这是钟石头养好腿伤后?第一次出海,被派了个用竹筒探听鱼群的任务,他抱着一端探入海水中的长竹筒侧耳听了好半晌,闻得像春雷一般滚滚而来的声音后?,兴奋得原地跳起来。
“爹,快吹螺号!该下?网了!”
钟老四一句让他“小点声”的斥责都到?了嘴边,但看到?能蹦能跳的儿?子,打心?底里又生出一股欣慰来,怎么看他怎么顺眼,遂任由他手舞足蹈,自己?拿起螺号吹起一长一短的讯号。
三声长号是出发、返航的意思,一长一短是下?网,两长一短则是起网,三声急促短号是有意外发生。
这套螺号在水上?人里是通用的,哪怕彼此并非一家子人,有时后?船看到?危险逼近,也会?吹起三声短号向前?船示警。
“呜呜”的螺声响罢,尾音似乎久久不散,片刻后?,六叔公所在的头船上?也传来了同样的螺号,两艘船所处方向不同,发出一样的指令,意味着鱼群的路线已经确定。
汉子们全都只穿一件敞怀的麻布背心?,下?身着短裤,赤脚踩在船板之?上?,得了指示,立刻默契地操纵木船,依着头船在的方向调转,在合适的地方围成一个圆圈。
这样的圆圈可大可小,少则十几艘,多则二三十艘,数张大网接连抛下?,就此截住鱼群的去?路。
“咕咕——咕咕——”
鱼群逼近,不用竹筒也可听到?水底下?传来的黄鱼叫声,为什么黄鱼会?叫,没有人说得清,但老练的水上?人都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一点引鱼入网。
其一是用竹筒辨听鱼声,判断鱼群从何处前?来,在它的必经之?路上?下?网截留。
其二是等鱼群靠近,所有人齐齐敲响竹筒,杂乱的噪声通过海水传递,鱼群会?因此失去?方向,晕过去?后?被水流带入网中。
同一时间,这片南地的辽阔海面上?,几乎各处都上?演着同样的景象,听声、下?网、敲竹、起网,数以万计的鱼群路经这片广袤的海,运气差的会?被渔船一网打尽,运气好的避开人群,得以成功游向下?一片海域继续繁衍生息。
庞大的鱼群顺利入网,一张网能装下?的数量有限,如若为了多网些鱼而拖长时间,反倒会?因为重量太沉起网不易,最后?得不偿失。
“准备起网!”
下?网一般是两船协作,一船两人,齐心?协力向上?拉网,转眼间渔网成功出水,入目所及皆是一片金光闪闪。
沉甸甸的黄鱼填满整张大网,满溢而出,靠近网边的鱼随着渔网的上?升而滑落,结结实实的鱼获一条压着一条,人站在上?面网都不会?沉。
根本不用太多,差不多两网之?后?全部船上?皆已装满,黄鱼不像带鱼,并非出水即死,而品质最好的鱼胶需趁鱼还活着时取出,除了鱼胶,黄鱼的脑袋里还有两颗鱼脑石,是一味药材,因这个缘故,春季海上?的渔船和捕蛰季一样,一日里要往返数次,捕鱼运鱼。
“海上?有船回来了!”
不知谁家的小子沿着木板桥跑啦跑去?地报信。
他说完不久,第一批返航的渔船出现在海面之?上?,起初只是一片黑点,片刻后?可见船帆轮廓。
苏乙跟着二姑、三婶和四婶伯他们候在岸边,提前?准备好了木盆、木桶、竹筐、砧板和平整的大石头,还有磨光了的杀鱼刀。
船一靠岸,看清是谁家的船后?,家眷们一拥而上?,帮着卸下?船上?鱼获,就地开始处理。
因为两头都繁忙,苏乙只和钟洺匆匆打了个照面,钟涵也没在水栏屋里等,春季比捕蜇季还要紧迫,又没有开水锅那等容易烫着孩子的东西在,所以哪怕是四五岁的孩子也会?带在身旁,有的已懂事,还可能帮着做活。
钟家一堆孩子,除了还做不好事,只求别帮倒忙的钟平安,人人都领了活。
“雀哥儿?,今天你姐不在,这里数你最大,他们几个都归你管。”
梁氏笑着同唐雀道。
酱摊的生意不能停,唐莺一早就自己?乘艇子去?了乡里,帮着照看钟洺家的酱摊子,考虑到?她一个人东西带不多,钟洺和苏乙已经提前?把?一批做好的酱存在了詹九家,这样不必她一个姐儿?家的来回扛。
唐莺一走,可不就是唐雀最大,他扬起头道:“三婶放心?,我肯定能管好!”
活计很快分清,三个大人负责剖鱼取胶,唐雀和钟豹负责洗干净鱼胶上的鱼油和鱼血,钟苗和钟涵则需要把鱼脑石从鱼脑壳里抠出来。
小孩子最不知干活辛苦,只当玩乐,钟苗和钟涵抠两个就要放在一起比大小,洗干净后?的鱼脑石大多数呈白?色,也有一些是淡淡的黄棕色,可以磨粉入药。
取完鱼胶的黄鱼全都被剖开了肚子,内脏丢进一个大盆,其余的一部分晒成干鱼,一部分制成鱼鲞。
到?了下?午,不少人还会?单独运一批鲜活的黄鱼送去?乡里码头的圩集上?售卖,钟洺和苏乙不打算凑这个热闹,渔汛来时因为收获太多,根本卖不上?价,一斤仅几文钱,不少乡里人一买几十斤,多也是要拿回家晒鱼干或者腌进坛子里慢慢吃的,钱太少,实在犯不上?折腾,
杀了一上?午的鱼,哪怕系着围裙,包着头巾,血水依旧溅得到?处都是,等到?最后?一艘船靠岸,无论是出海的汉子还是守家的女子哥儿?都暂且一歇,吃过午食下?午继续。
一口口大锅架在海边沙滩临时垒的石头灶上?,竹制的笼屉摞了数层,每层都是满满的黄鱼,其上?摆葱丝姜丝,淋一点黄酒和酱油,又在盘子周围摆一圈切成块的年糕。
另有几个灶用来煮粥和炖菜,出锅后人人都拿着自家的锅碗上?来盛,有的回船上?吃,有的懒得走路,就近找块石头就坐下开饭。
钟洺和苏乙也没回水栏屋,那边太远,身上?又脏得很,便?去?到?了船上?。
船上?的东西早就全都撤走用来装鱼,哪怕此刻鱼都卸走了,也残留一股子鱼腥气,船板上?随处可见亮闪闪的鱼鳞。
钟涵还发现一只还活着的小螃蟹,他拿起来看了看,把?它一下?子丢回海里。
新?鲜黄鱼的鲜味无法?描述,像是在舌头上?跳跃,就连清蒸出来的汤汁都让人不舍得放过,软糯的年糕蘸满汁液,一口鱼肉一口年糕,时不时夹一筷子菜,喝两口粥,一顿饭下?肚,三个人全都撑得有些坐不住。
钟涵吃饱了就犯困,钟洺打了几盆水冲船板,收拾出个勉强干净的地方,铺上?一件衣服让小弟躺着打瞌睡,他和苏乙站在船头消食,低声聊着今日在海上?和岸边所见,时而相?视一笑。
过了半个时辰,家家都吃完了,留在岸上?的去?刷碗洗锅,要出海的撑船离岸。
头一日忙下?来,人都累散了架,但还要强撑着在睡觉前?简单洗个澡,顾不得等头发晾干倒头就睡,第二天睁眼还是一模一样的流程。
连着半个月早出晚归,收获甚丰,除了交给族里的,钟洺自己?也攒了三十多只大大小小的鱼胶,分得了不少鱼脑石。
这场渔汛会?持续两月,但因当中有个海娘娘诞,三月廿十便?是过节前?最后?一日出海。
“嘿!我们这网子里有只大龟!”
大黄鱼像成袋撒开口的金子一样涌入船板,当中隆起的部分动了动,一只大玳瑁探出头,在鱼群里拨弄了几下?爪子,一口咬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条鱼。
“你个贼龟,还知道抢鱼吃,赶紧给我下?去?!”
钟守财喊一嗓子,叫上?同船的兄弟和自己?一起两头抱起海龟,放在船边推入海里。
不过这只海龟当真是贪吃,它回到?海中发现周围还是鱼,依旧流连忘返不舍得走,又就近往钟洺的船边游,钟洺不得不拿了长竹竿把?它往外赶。
“你再不走,当心?被杀了掀龟壳。”
钟洺对玳瑁这种尖嘴猴腮还会?咬人的海龟没什么好感,但海龟这东西命数长,听闻最长的能活到?一百年,越大的越有灵性。
是以惜命的水上?人哪怕知道玳瑁价值不菲,也不会?冒险捕杀活玳瑁,免得哪日出海走霉运船毁人亡。
当然,这么干的人少,但不证明没人做,不然那些个城里贵人用的各色玳瑁制品又是从何处来的。
玳瑁不怕竹竿,转身张嘴欲咬,钟洺正打算给它来个狠的,让它赶紧离开,省的一会?儿?缠在渔网上?,就见它突然看见了什么似的,四条腿拼命划水,迅速沉入海面之?下?。
钟洺一惊,赶紧收了竹竿,让附近船上?的人都往后?退,担心?去?年冬日钟石头遇袭的事重演。
不过这次他们运气好,吓走玳瑁的是条青鲨,但青鲨本身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一脑袋扎进渔网,被钟洺和唐大强两艘船中间的渔网一把?捞起。
除了大头鲨和豆腐鲨,海里其它的鲨鱼都会?咬人吃人,是水上?人的头等大敌,遇见海龟、鱼狸他们会?放走,遇见鲨鱼可不会?。
钟洺在竹竿一头挂上?铁钩,用力将其拽上?船,“估计有个七八十斤!”
青鲨的鱼翅算是鲨鱼翅里稍次的,但也比没有好,像是五十斤以上?的青鲨可以制四枚鱼翅。
唐大强点点头,“一会?儿?运回去?,趁早拉去?乡里卖了!”
钟洺心?情也不错,这条鲨鱼进了他们两家的网,卖了钱也是和二姑家分,鲨鱼肉虽然不好吃,但也不是没有人要,此外还有鲨鱼筋、鲨鱼皮。
后?面两样他打算自己?留下?,到?时算算账,多给二姑家一把?银钱就是。
其中鲨鱼筋肯定是留着绑鱼枪,至于鲨鱼皮……
钟洺看了看自己?手上?戴的鱼皮手套。
之?前?苏乙从这双手套上?得了灵感,和钟洺说出自己?的打算,他想试试看多攒几条大鱼的鱼皮到?一起,鞣制后?缝一身鱼皮衣。
如果做成功了,说不定钟洺日后?就能穿着鱼皮衣下?海潜水,而做衣服和手套不能一概而论,鱼肯定是越大越好,钟洺之?前?就想到?,鲨鱼的鱼皮该是最合适的。
今日总算是让他遇见了。
下?午拖着鲨鱼到?码头,青鲨的鱼翅算不得上?乘,但价钱也不便?宜,寻常的食肆不会?常备,免得卖不出去?,像是黄府那样的人家又看不上?。
他本想着摆在街边叫卖试试,不成想还没等走到?南街,那素来在码头看船的汉子凑上?来问?价,说是丈人快要做寿,想买去?孝敬自己?的丈人家。
之?前?钟洺就猜测这汉子能在此处做事,肯定有些乡里的人情在,这么看该是娶了门好亲。
钟洺给他让了让价,自己?卖的鱼翅未经处理,要比处理好的干净鱼翅便?宜些,切下?来的四枚鱼翅卖了五十两。
鲨鱼肉虽然味道不好,可因少见,也有食客专门好这口,以三十文一斤的价钱卖给几家食肆,得了二两多银子。
卖之?前?钟洺剥下?了鱼皮,抽出了鱼筋,这两样原本食肆也不会?要,拿回去?没用处,他帮着处理好人家倒还要谢他。
装好银钱,一身轻松的钟洺去?南街一趟,想着顺路把?表妹接回去?,到?了后?见詹九从乡下?进货归来,大约是路过此处,正和唐莺在说话。
“表哥,你来了!”
唐莺见了钟洺,还离着几步远就挥手打招呼。
“今天生意也不错,卖了不少酱出去?,还有人问?咱们怎么不卖黄鱼的。”
钟洺听她说完,冲她点点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今天最后?一日,往后?几天到?过节都不出摊了,咱们提早些回去?。”
又同詹九寒暄两句,谢了他的照拂,说改日请他吃酒。
“过几日海娘娘诞,我们一家子都要去?平山岛海娘娘庙,我记得你娘也说过今年想去?拜一拜。”
海娘娘诞时乡里也有游神?会?,詹九娘往年只在乡里看一看,接接福气,先前?说想去?,实则是想趁机给詹九求个姻缘。
“你不如回去?问?你娘一声,她和我二姑、三婶她们年纪相?仿,该是能聊到?一起去?。”
詹九应下?来,说回家问?问?再说,钟洺又道若是去?的话,他届时早上?撑船来接,詹九却摇头。
“这么麻烦做什么,若是我娘想去?,我且带着她在码头跟艘船就是了,乡里又不止我们一家子要去?,到?那日咱们平山岛见。”
全家人里钟洺第一个起床,收了?搭在旁边的床单和几件衣裳,放轻步子出了?房间。
身后苏乙还在床上沉沉睡着,柔长的黑发安静地披在身后,钟洺多看了?两眼,才舍得慢慢阖上木门。
他花了?点时?间洗漱,在陶灶上架起瓦罐烧水,另一口锅煮粥,等水开米熟的间隙里,抱着盛了?脏床单的木盆下?了?木梯,蹲在木板桥旁就着海水先简单搓洗。
苏乙洗床单还要?用木棒捶打,不然沾了?水的布太沉,实在是洗不干净,但?钟洺力气大?,直接按在盆里大?力淘洗,中间部分的痕迹很快消去,过后又抬回屋里,换了?水缸里的清水漂洗。
等苏乙揉着后腰打着哈欠出门时?,洗好的床单和衣裳已经被晾在了?围栏内的衣架上,随风摇晃飘展,吹进一阵清爽的皂角香。
他对着衣架的方向浅浅一笑?,水上人家的汉子和女子、哥儿都一样干活,同在船上,家务事也不会分内外,但?相对而言,看孩子依旧多是当?娘的和当?小爹的出力,此外乐意连洗衣裳都包揽的汉子更是少数。
钟洺却是勤快得很,昨晚刚扯下?来的床单,今早就洗上了?,估计挂在外面?吹个两日就能干。
不过总是这么洗也不是事,家里的床单都是棉布的,越洗越软的同时?也会变薄,他琢磨着还是缝个布垫子来用。
想?着想?着,脑中画面?难免走偏,他赶紧红着脸刹住思绪,和钟洺说?一声后去叫小仔起床。
早食后,苏乙打算领着小仔去钟守财家探望白雁,钟洺则准备留在家里继续鞣制鲨鱼皮。
说?起鞣皮子的办法,因上辈子在北地时?上山打猎偶尔也会得兽皮,他见过军营里的旁人做过,自己没真的上过手。
这回得了?鲨鱼皮,他为防做坏,先将?鲨鱼皮清理干净后晾起,转而剥了?几张别的鱼皮抽空试了?试,觉得差不多了?才敢拿出鲨鱼皮来正式鞣制。
鞣皮子不是一日之功,为了?这张鲨鱼皮他从前?日就开始忙活,先是煮了?一锅树皮水,晾凉后把鱼皮放进去泡,昨日见泡得差不多,摸着比之前?更厚,这才拿出来抖干净,挂起风干,至今日他晾衣服时?去看,鱼皮虽还湿润,却已不再滴水。
到?了?这一步,才是鞣皮子里最重要?的环节。
送走夫郎和小弟,钟洺拿出一包在乡里药铺买的芒硝,买的时?候他就拜托药铺伙计给磨成了?粉,之前?试做时?已用去了?一小半。
若是鞣制带毛的兽皮,芒硝粉需要?加上粗面?和热水后搅合成糊,抹在皮子上反复搓揉,结束后再将?这层糊糊除去。
结果他按着这个法子试了?试,发现鱼皮太薄,这么一折腾,鱼皮反倒太容易破掉,遂灵机一动,不再加水,但?用两种混在一起的粉拍在皮子上,再将?表面?干燥的鱼皮搁在手里反复揉搓,用竹筒来回擀压。
第一层面?粉很快融入鱼皮,使湿润的鱼皮变得干燥,钟洺见有戏,接连来回试了?几次,方确定?这法子能成。
眼下?家中无人,连多多也被带走了?,他便直接搬走堂屋的桌子,在堂屋的地上铺一张旧竹席,摊开鲨鱼皮,开始往上倒面?粉。
而另一头,苏乙牵着钟涵,手臂上挎一放鸡蛋的竹篮,已到?了?钟守财家的船前?。
“昨日守财听阿洺说?你俩今天要?来,我一早就盼着了?,快进来坐。”
白雁身上穿宽大?的旧布衫子,额上包蓝色头巾,看着气色远不如未有孕时?,她肚里的孩子已有七个多月大?,肚子一月比一月大?,现今坐卧都有些困难。
“嫂嫂快别起来,都是一家子人,客气什么。”
钟洺见白雁要?起身来迎,赶紧出言拦下?,钟守财也上去扶了?把媳妇。
等苏乙和钟涵落座,他寻个由头下?船忙别的,省的哥儿们在一处说?话不自在。
钟守财走后,白雁笑?着让苏乙和钟涵喝糖水,又端桑葚果和梅子干出来让他俩抓着吃。
苏乙也把鸡蛋拿出来予她,里面?还有一丁点,加起来也就十个的小鹌鹑蛋,这还是詹九在猎户手里收的,说?是山上野鹌鹑下?的,让猎户摸回来,卖的比鸡蛋鸭蛋还贵好几倍。
钟洺想?着家里人没吃过,从他手里买了?四十个尝尝,再想?买更多却是没有了?,野鹌鹑一窝最多十个蛋,猎户摸蛋时?总要?留上两个,不能让人家断子绝孙,凑了?许久才凑出几十个来。
“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给嫂嫂带了些鸡蛋和野鹌鹑蛋补补身子。”
白雁怪他道:“就几步路远的地方,回回上门还带个东西?。”
又说?那鹌鹑蛋不常见,“这么些可不少钱,你拿回给涵哥儿吃,我们哪还用吃这个了。”
苏乙笑?道:“家里还有些,足够我们吃一顿的。”
白雁收下?,把桑葚果往前?推了推道:“你们尝尝这个,守财起早去山上砍柴时?遇着几棵野桑树,采了?些下?来,我尝着怪甜。”
这时?节的桑葚紫红饱满,摘掉细小的叶梗,咬一口便是酸甜适中的滋味,只是容易把指头和牙齿都染上颜色。
虽说?是野生?野长的东西?,但?甜果子到?哪里都金贵,一座山上就那么些,还有不少都喂了?鸟雀,摘起来不是容易事。
苏乙只尝了?几个就停了?手,钟涵见他不吃了?,自己也不吃,白雁留意到?后怪他俩太客气,硬是又抓两把出来让他们吃个尽兴。
说?起怀孕的辛苦,她叹气道:“以前?看别人怀孩子时?不觉得,轮到?自己才发现,这可是怀胎十月!一年才不过十二?个月,一想?到?咱们女子和哥儿能让娃娃在肚子里住十个月,我都觉得自己厉害。”
她狠狠地咬一口梅子干道:“早几个月还好,现在顶着个大?肚子,干什么都不自在。”
苏乙看她腿脚全都浮肿起来,一按一个窝,看得人忧心忡忡。
“吃墨鱼蛋也不管用?”
“也不算没用,只是总不能天天吃,任它蒸着、煮着、烤着……实在是都快吃腻了?。”
她咂着梅子里的酸味,钟涵看在眼里,也拿一个咬,结果酸得眉毛鼻子都皱起来,把两个大?人逗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