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是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欺负,然后是父亲坚定的说他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来收尾。
陆柳知道他们家翻身很难,更知道之前提亲的都是什么人。
他反复回忆父亲说过的话,给自己鼓劲,然后吸气调整情绪,又一次期盼着问谢岩:“你还会继续科举吗?”
谢岩说会。
“毕竟我又不会种地。”
人人都说谢岩是个书呆子,陆柳从没听说他这么会气人。
陆柳内心敏感,听出来谢岩对亲事、对他的不满意,他咬唇,再次鼓起勇气问:“那你以后会考举人吗?”
谢岩的惊讶刺痛了陆柳的心,一字一句跟铁锤一样,锤得他头痛发晕。
“会考的,但是考不中。你不要对我有这种期待。”
陆柳无法跟他继续交流,又一次抬手擦眼泪,他很用力很用力,袖口抹出一片水痕,眼眶红红的。
他快步走到父亲身侧站着,怀里抱着一篮鸡蛋,表情倔倔的。陆二保侧头看看他,身形僵硬,脖子动了几次,始终没有回头看谢岩。
谢岩目光淡淡望着那边,对这门亲事彻底死了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有人上山打虎,有人上山当食物。
显然,陆柳是后者。
陆杨拿了钱,没立即去找陈老爹,他避开了陈老爹走的方向,也在集市里闲逛。
陈老爹不让他做豆腐生意,黎家母子的性情又跟他不合,他估摸着这亲事不长久,得另寻摸个出路才好。
他自幼长在县里,不会种地,旁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一些。
像家常会用到的东西,草编、竹编类别的,他基本都会。
豆腐之外,他还会做包子,皮薄馅大汤汁浓,汤包也能做。他跟着好几个师傅学的,都是年幼时卖乖,甜话一箩箩的送,才让人家哄孩子似的跟他讲。
如今大了,再要学这手艺就难了。
除了编织和吃食,陆杨细算下来,他也就识得几个字,会点儿雕版的手艺。
正想着,他走到了包子摊附近。
集市上有卖熟食的,以陆杨的眼光来看,这实在不是好摊位,不固定,村里来客多,大多舍不得吃包子,都会自带干粮。来一趟还得交摊位费,太不划算。
胜在人多,客流量大,总有人指缝里漏一点儿,要吃热乎的,想摆阔,生意就来了。
陆杨找了靠墙角的位置,仔细观察包子摊的生意。
摊上卖得杂,包子就有好几样,素的荤的都有。还卖馒头和花卷,另有手臂长的大馍馍。花卷和大肉包子卖得最紧俏,别的就差一些。
他没想到,他在观察包子摊的时候,也有人在观察他。
陆柳远远看着,不敢置信,这世上竟然有跟他长得这么像的人。
他被谢岩气哭,没法在摊位待下去,跟父亲说了声,抱着一篮鸡蛋换地方卖。
才绕过弯儿,就让他看见了陆杨。
陆柳震惊完,想起来一件事。他定亲之后,某天起夜,听见两个爹说起另外一个孩子。
一个送给姑姑陆三凤养的孩子。
原来爹爹王丰年当年怀的是双胎,因着家里穷苦,难以糊口,就让陆三凤抱走了大的。
这么多年,两个爹始终不敢找过去,也没见陆三凤带孩子回来看。
陆柳定亲了,哥哥与他是双生子,同龄同岁,也该相看亲事了。两个爹哀叹,不知哥哥会许到哪家做夫郎,离家远不远。
陆柳愣愣盯着陆杨看,下意识拿盖着鸡蛋的布蒙住了脸——知道他是双生子的人不多,遮住脸的好处不知道,总之先遮住。
他还不知道哥哥叫什么名字,现在住哪里,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陆柳心里的问题拥挤,却没想过认错的可能。
他仿佛有神奇的感应,那个一直盯着包子摊的小哥儿,一定是他哥哥!
包子摊。
哥哥一直看着包子摊,定是饿了!
陆柳有了精神,立即把糟心的亲事和气人的谢岩甩到脑后,摸摸怀里的小钱袋,去买包子给哥哥吃。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在县里买过熟食吃,平时问也不敢问,只听村里别的小哥儿说起过各类面条的价格,包子倒是不了解。
但他有钱,两个爹给他添嫁妆,让他买些喜欢的、有用的东西,他手里有五百文钱!还有几个刚卖鸡蛋得的零散铜板。
包子摊生意好,他看别人不是买肉包子就是买花卷,也不知哥哥喜欢吃什么,就一样买了两个。
肉包子四文钱一个,花卷两文钱一个。一起花了十二文钱。
陆柳拿上热乎乎的包子,注意着来往路人,步伐轻快地走到陆杨面前,把包子递给他。
正在观察包子摊的陆杨:?
陆杨双手环胸,斜靠着墙壁,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陆柳。
陆柳穿着件酱红色的袄子,脸上蒙着灰扑扑的、打了补丁的布块,露出的皮肤白嫩,眼眶红红的,眼睛却水润,眉心孕痣小而标志。
是个小哥儿。
陆杨放松了些,目光再看向陆柳抱着的一篮鸡蛋,笑道:“我不买鸡蛋。”
陆柳被说蒙了,哥哥怎么会是这种反应呢?
他急道:“我不是找你买鸡蛋的,我是给你买包子吃的!”
陆杨盯着包子摊好一会儿了,也看见陆柳去买了,这小哥儿紧巴巴数着铜板,十二文钱,数了三次,一看就不是富贵人。
不富就是穷,自个儿都是穷人,给他买什么包子吃?
他皱眉,不理解:“你为什么给我买包子?”
陆柳心意是好的:“我看你望着包子摊好久了,你应该是饿了吧?快趁热吃吧。”
包子只隔着一层纸,他一手拎着竹篮,单手拿着,烫得厉害,几根手指在纸上轮换捏着,看样子要被烫哭了。
陆杨接过来,给他放到竹篮里边,对他的行为做了点评:“你是傻子吧?”
陆柳:“……”
为什么他今天碰见的人都这么气人?
他委屈低头,这才发现竹篮上的布块不见了,后知后觉想起来那块布被他蒙在了脸上。
而此时的陆杨极其不自在,虽然他认为眼前这个小哥儿是个傻子,但这傻子看他望着包子摊就给他买肉包子吃,可比世上的聪明人可爱多了。
他看这小傻子要哭一样,连忙哄了句:“我是夸你呢,现在像你这种好心人不……”
话没说完,就看见小傻子把蒙着脸的布头扯下来,露出一张跟陆杨一模一样的脸。
两个人站一起,比照镜子还清楚。
陆杨的机灵劲儿都没了,脑子一片空白,他反应也快,先给陆柳把脸继续蒙上了。
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有个人跟他长这么像?
爹娘一直没瞒着他,直说了他是抱来的,但没说他是从哪家抱来的。总之不是陈家的种,让他跟着娘姓陆。
自他记事起,就常被爹娘敲打,他没有来路,离了陈家,没地方住也没钱,丢到外面就是个死,把他驯得乖乖的,一天天小奴隶一样的干活。因着家里是做生意的,爹娘舍不得使唤两儿子,把他带出去卖货,这才让他养出来一身泼辣脾气。
但再泼辣,到了屋檐下也得低头。他除了陈家,不知去处了。
陆杨摇摇头,四下里看看,拉着陆柳的手腕,把他带去一个夹巷里说话。
赶集的人都在赶热闹,夹巷里僻静。
陆柳还兴奋着,两只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陆杨,眼神一对上,就甜甜叫哥哥。
陆杨没应,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现在住哪儿?今天跟谁一起来赶集的?”
陆柳一样样说了。
他叫陆柳,今年十八岁了,是陆家屯的人,现在也住陆家屯,和父亲一起来赶集的。
陆杨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陆柳老实道:“我父亲叫陆二保。”
他还聪明的补充道:“我姑姑叫陆三凤!”
对上了。
陆杨很惊奇,他居然还有个弟弟。
这个弟弟还跟他长得这么像。
性格倒是不大一样,傻兮兮的,一看就很好欺负。
很好欺负的弟弟不忘初心,又一次把包子递给他。
陆杨这次没有拒绝,跟弟弟一块儿蹲墙根,一人一只肉包子啃得可香。
陆杨早上没吃好,半夜里开始忙活,一个野菜窝窝头咯得他胃里不舒服,半道上就没吃了,也早都饿了。
陆柳今早吃得好,但他们父子走了十几里路,肚里那点食物早消耗干净了。
吃完了包子,再慢慢啃花卷。陆柳这才问哥哥叫什么名字,也学着哥哥的问题,一次问全乎了。
陆杨心里再次涌起期待。
他有家人了,亲事就有得商量了。
如此这般简要说完,他顺道提起了亲事。
想来爹娘瞒着陆家那边,也是想先把聘礼全拿到手,免得多个人来分账。
只是这点期待,他先压着了。
他先试探陆家的情况,以亲事为引子,看陆柳有没有在相看。
之前还傻乐的弟弟,一瞬间蔫吧了。
陆柳叹气:“说亲了,我马上就要嫁了,许的是上溪村的谢秀才。刚才碰见他,被他气哭了。”
陆杨当即要替弟弟出气,“他在哪儿?”
陆柳拦着不让,如此这般说了缘由。
怪不得谢岩,只是他们都是立不起来的软脾气,凑到一起过日子,他想想都害怕。
陆杨听了,心沉了又沉。
陆柳这么烂的亲事都不退,他这个送出去十八年的孩子,想要退黎家二十两的亲……下辈子吧。
陆杨回村多时,为亲事烦扰,也没个人能说心里话,如今见了弟弟,兄弟俩惨到了一处,话匣子打开,苦水吐不完。
陆柳本想骂骂陈家人,怎么这么狠心,强逼哥哥嫁不喜欢的男人。转而想到自己,亲爹尚且如此,指望养父母做什么。
两人相视一叹,久久没有话说。
沉默下来,集市上的嘈杂就往耳朵边挤。
既然是集市,就存在以物易物的交易。
可能是寻的地方好,又或者是两兄弟都选择性听,总之,他俩蹲在墙根,思绪神游的时候,满耳朵都是“换换换”,用某物换某物。
听一句两句,两人还没想法,听多了以后,他俩心思就活泛了。
鸡蛋都能换馒头,亲事怎么就不能换亲事了?
陆杨来了精神,侧目看向弟弟。
陆柳回视过来,眼神跃跃欲试。
“要不……”
“我们……”
“换个亲事?”
退不了的亲,就换了它。
他不想两眼一睁就在干活赔笑,直到闭眼前都在伺候人。
一屋子住着,谁都可以使唤他。他连上茅房都不敢蹲久了。
这种日子,他再也不要过了。
陆柳也不想继续被人欺负了。
他不想整天担惊受怕,害怕有人闯进他的家。
不想继续过被人偷鸡要蛋找麻烦的日子,也不想再有人把筷子伸到他的碗里来。
这种日子,他再也不要过了。
他们的眼神变得坚定。
那就换亲吧。
冬季成亲的人多,兄弟俩的婚期都在年前,年前的好日子仅有几个,两家都想早日成亲,定下的都是冬月二十。也就是本月二十,大后天的事。
他们今天就得换,否则机会难寻。
陆杨起身,牵着弟弟往夹巷更深处走,出了巷子,到了居民区,找到一处人家,说衣裳湿了,请人行个方便,借间屋子更换。
衣服从里到外都要换。
陆柳只有身上的袄子是新的,余下都是旧物。
今天赶集,走路多,身体易发热,因此穿得少,里头除了中衣,再没其他。
素色中衣上有些巧思,细带是柳叶样式的,两头尖尖肚儿圆,边缘锁线定型,绣工平整结实。
他不好意思看哥哥,是背对着陆杨换衣裳的,但陆杨对弟弟很好奇,好奇他就看,想看看他们除了脸蛋,还有哪里像。
陆柳被他看得羞红一张脸,脱了袄子,受着凉气,身子微微发抖,都没能解开带子,把最后一层衣裳脱下来。
他让陆杨别看了:“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没什么不一样的!”
陆家地少,还要留人看家,陆柳是跟爹爹轮换着去地里帮忙,重的农活没干过,人虽瘦了些,皮肉却养得白净。这点跟陆杨差不多,陆杨在县里过日子,家里和作坊里一堆事等着他,少有烈日暴晒的时候,身上也白净着。
陆杨比弟弟大方,两手一扯,就把上衣敞开,给弟弟看他的胸怀有多大。
“羞什么?你看我,我看你,不跟照镜子一样?”
照镜子还没这么清楚。
得在清水面前照一照,才发现难辨真假。
天冷,陆柳看哥哥都脱完了,也就不扭捏,麻溜儿扒光自己,拿上哥哥的衣服穿上。
衣裳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余温和体香。
兄弟俩的性格差异又一次显现,陆杨敢闻,陆柳只抢着速度,看陆杨嗅闻,也只是乖巧解释:“我洗澡很勤的,没有汗臭,但今天走路出了很多汗……”
陆杨见他实在老实,对换亲一事又犹豫起来。
那黎峰强势,不是好说话的性子,黎母又泼辣,这样软乎好欺负的弟弟送去了黎家,以后可怎么过啊?
可谢家又是什么好去处?
陆杨想着这事,终于不再闹弟弟,专心换好了衣服。
陆杨的衣服好些,陈老爹摆阔,想要抬高聘礼,很是舍得,给陆杨做了两身新衣服,棉料薄,外头看着体面。
陆杨给弟弟整理衣服褶子,又拍拍他肩膀,跟他说:“我看那人带了很多货来,现在肯定没卖完,我带你过去,你跟他见一面,说说话。”
不合适,还有反悔的机会。
陆柳摇头。
“哪能什么好事儿都被我摊上?我就是不想受外人欺负。家里的事,让着就让着了,我也没什么主见。”
他还担心哥哥被谢家的亲戚们生吞活剥了。
那些人不敢动谢岩母子,新进门的夫郎就是活生生的出气筒。
陆杨也是摇头。
“不用怕,别人怕极品亲戚,我可不怕。你哥哥我就是最大的极品。谁上门,谁吃亏。只要家里我说了算,我就吃不了亏。”
他最怕没退路。
但弟弟说了,谢岩也期待着解决方法。他有留下来的本事。
又是一阵沉默。
陆杨想了想,伸手抱抱弟弟。
这样亲密的行为,就算是对他来说,也是头一次。
他手伸出去,在陆柳的背上放着,肢体却僵硬。
陆柳很惊讶,柔软的速度却快过陆杨。紧绷的身体一瞬就放松了,很用力的回抱今天才相认的哥哥。
拥抱完,兄弟俩互相检查,最后将头饰换掉。
两人都扎着道髻,只是一个用着木簪,一个用着褐色发带。互换后就出门去。
陆二保答应了会在原地等着陆柳回去,摊位好找,两人见面的地方拐个弯儿就到。
陆杨先送弟弟去骡子车那边等陈老爹,路上紧急给弟弟讲陈家的人员构成。
陈家离村十多年,在陆杨的记忆里,他在村里的生活经历少得可怜,都没有回来长住过,也就没有朋友在,这方面很省事。
“在家里只要乖一些,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就出不了错。但你要小心老幺,他最喜欢捉弄我。不用怕,直接骂他,打也行。马上就到出嫁的日子了,陈老爹不会由着老幺的性子来。”
村里其他人则不用在意。
短短几天,能有什么了解?随便糊弄的事。
陆柳也跟陆杨说家里的事。
张口讲述,才发现极其干巴。
陆家的一切都很无聊,两个沉默寡言的爹,一些偷鸡贼,一些狗鼻子邻居。
“他们知道我跟谢秀才定亲了,最近收敛许多。说怕我以后翻身了。”
陆杨听着点头,心里却明白,这都是假的。
只等今天赶集回家,就有人上门来找麻烦了。
赶集意味着有钱,婚期将近,陆家父子一定会添置些东西。拿不走的,摸一摸也是好的。
但他笑着应下。
如果那些人不过分,他可以忍着。反正在陈家都这样过的,没什么大不了。
陆杨摸摸脸上蒙着的布块,挎着一篮鸡蛋,伸长脖子往前看,见黎峰还在摊子前,就跟陆柳指了路。
黎峰很好认,黎寨出来的汉子个个高大,他在这一帮人里都鹤立鸡群。摊位上还有些豆腐没卖完,摊位侧后方则有骡子车在那儿停着。
陆柳最后看哥哥一眼,就往黎峰那边走去。
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走过来的,好像双脚上凝聚了他全部的勇气,抵达目的地,就完成了使命般,让他一阵阵的腿软。
他站在黎峰的摊位前,有些不知所措。
黎峰抬眉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爹还没回来。”
“哦。”陆柳应话,还在摊位前站着。
他紧张,胡乱找话:“我就看看。”
他说他就看看,然后眼睛直勾勾望着黎峰。
黎峰:“……你来看我的?”
又想找什么茬。
黎峰心怀警惕,分出心神去看陆柳,见陆柳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不由皱眉。
刚才在他这儿那么能耐,出去溜达一圈儿还哭着回来了?就这点出息?
“你别挡着我卖货,要看换个地方看。”黎峰说。
陆柳也想换。
黎峰这儿的野味多,摊子前不缺客人,说两句的话工夫,他还跟人讲价了。
可是陆柳腿软,骡子车那么近,他走不过去。
他说:“我也没挡你多大的地方,你让我站会儿。”
性格使然,陆柳讲话总有点软绵绵的倔强,看似在耍性子,但一点力道都没有。
诚心想欺负他,听了还会笑。
黎峰没想欺负他,听完没笑,心里还更加警惕了。
他决定不理,但张口吆喝起“卖豆腐”。
明明已经买下了全部的豆腐,这又是勤快给谁看的?
陆柳眨眨眼,觉着黎峰这人不坏。
或许是胆子出来放风了,他今天格外胆大,他跟黎峰说:“我走不动路,你扶我一下行不行?”
去掉最后三个字,就是命令式语气,黎峰会生气。
加了三个字,有了商量的余地,黎峰就愿意考虑。
他依然觉着陆杨有坏心眼儿,可他堂堂八尺男儿,大庭广众之下,还怕一个小哥儿不成?
他拿起抹布,两只大手在上揉搓擦手,再把抹布摔打在摊位上,绕过木板,过来扶陆杨。
他手大,一巴掌能赶上陆柳的小手臂那么长。陆柳站在他身边跟只小鸡崽似的。
陆柳突然佩服哥哥。
怎么那么胆大,敢跟这样的汉子起争执。
黎峰顺利把人安置到骡子车上坐着,看他乖乖的,不闹事也没耍嘴皮子,心里有些异样,总归是满意的。
陆柳坐稳了,很快表现出与哥哥截然不同的性格。
他连坐姿都是内敛乖巧的,两条腿垂在车底板外边,他就两腿并拢,双手也放在膝上。
黎峰还要卖货,只打量他一眼,就回到摊位前。
这一眼,让他看见陆柳鞋面上的鞋印。
鞋印很深,踩上去的人肯定很用力,看边缘痕迹,还故意碾磨过。
谁踩的?
黎峰不知道。
他将羊肉分割了,论斤散卖干净,见陈老爹还没回来,就回头看了眼。
陆柳已经改换了坐姿,整个人都坐到了车板上,用手抱着膝盖,看着小小一团。
黎峰是打猎的老手,他不懂旁的东西,只知道陆家小哥儿看起来像一只踩踏进陷阱的猎物。
他进退无门,只能困在里边,任人宰割。可怜极了。
黎峰想着,好歹是他未过门的夫郎,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算什么事?
他又一次擦手,从放在地上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竹筒。
竹筒用木塞封着了,他拔下木塞,把竹筒递给陆柳。
陆柳在想事情,被黎峰吓着了,他身体抖了下,一双圆润的杏眼睁大,水润润的,更加像猎物了。
像小鹿。
黎峰没想太多,又递了一次竹筒。
陆柳接过来,见里面满满都是长条的肉干,很茫然。
黎峰让他吃,然后问:“谁踩你脚了?”
陆柳缩缩脚。
他上身是短袄,棉裤刚及脚踝,遮不住鞋面。
黎峰跟陆杨不对付,没有一定要□□的意思。
在他看来,陆杨那么厉害,就该自个儿找场子。
“不说算了。”
陆柳却拽住他衣袖。
好不容易有人要替他出头,他得抓住机会。
他说:“我爹踩的!”
他眼里的期待,让黎峰有拒绝不了的理由。
可这个人,黎峰动不得。
黎峰看着陆柳。
陆柳看着黎峰。
黎峰眼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陆柳眼里的期待越来越浓。
最终黎峰确定:“你在耍我?”
陆柳见状,不敢要黎峰帮他出头了。
可他委屈。
为什么要凶他?
“不是你问的吗?我只是说了实话……”
黎峰哽住。
小哥儿果然是世上最不讲理的人。
离他们不远的小小角落里,陆杨始终看着这边的情况,见黎峰能扶弟弟,还愿意给弟弟拿吃的,提着的心重重落下,继而低头,点数竹篮里的鸡蛋数量,然后提起篮子,大声喊着“卖鸡蛋”,朝东边走去。
陆柳听见叫卖声,往那边看,他坐着,视线矮,越不过人群。但他知道是哥哥的声音。
哥哥刚才一直看着他,放心了才离开。
陆柳眼眶发热,有泪意上涌。
黎峰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他两句话给说哭的,立时头疼了。
“那我待会儿也踩你爹一脚。”
他语气肯定,只是通知陆柳。
陆柳偏过头看黎峰,确认了,这个男人不是坏心眼儿。
他破涕为笑:“那我要看着。”
看就看吧。
黎峰想:我难道会偷偷摸摸踩?
陆杨在市井长大,卖一篮鸡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鸡蛋价位不定,夏季便宜,因为天热,不耐放,价格能最低能压到一文钱一个。
过了最炎热那几个月,鸡蛋的价格就会上涨。一般不会低于一文四。
冬季的价格最高,因为气温低、好保存,加之有年节,家家户户都会做好菜,鸡蛋的储备是很有必要的。
依着陆杨的生活经验来说,冬季的鸡蛋最高能卖到一文七一个,集市上要便宜些,一文五、一文六这样。根据鸡蛋大小、新鲜程度来定。
散碎的零头不好计价,通常是十个起卖。
陆杨定价十六文钱十个鸡蛋,买二十个鸡蛋,送一个。价钱刚好在常价上下浮动。
卖鸡蛋要挑人。村里人也会买鸡蛋,但他们在村里就能买,不用费劲的背来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