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就挑着县里人叫卖,跟人搭话。
他耳朵尖,眼睛明,嘴上也快,尤其见着那些脸上喜气洋洋的中年人、小年轻,他都追上去跟人搭话。
年节前后,办喜事的人多。
没怀上孩子的,吃个鸡蛋补补,以后好坐胎。
怀上孩子的,也吃个鸡蛋补补,以后生的娃娃白白胖胖又聪明。
若家中没喜事,大人们长辈们也吃个鸡蛋补补,年头忙到年尾,实在辛苦了。
他还跟人讲鸡蛋的味道。
“就我这鸡蛋的个头,您打散了,略加两勺温水,两颗蛋能炒出一大盆!现在菜也少,人嘴里没味道,我给您说个法子,您买些辣椒,再备些葱姜蒜,就拿家里的大酱,锅一烧热就放油,把鸡蛋炒碎,把葱姜蒜都爆香,再拿一勺大酱提味儿,然后把鸡蛋放进去炒炒,那滋味儿——拿红烧肉都不换!又有营养又下饭!家里人吃了都说好,邻居闻着都说香,谁见了您不夸一句好手艺、会过日子啊?”
他的嘴实在灵巧,市井上摸爬十几年练出来的好口才,走完一路,好些人都眉开眼笑,直夸他会说话。
县里人是会买鸡蛋吃的,在谁那里不是买?这小哥儿说话好听,就在他这里买。
买鸡蛋的人都会问他鸡蛋酱是怎么个做法,陆杨耐心跟他们说:“就跟平时炒菜一样,但这是炒酱而已。要想吃得香,可以多打个鸡蛋。要想下饭,可以多加点酱。”
一篮鸡蛋五十颗,他照着定价来,买二十个鸡蛋送一个,余下八个不好卖了。
他也不急,这头的买家不捎带着全买了,他就换条街,说最后几个鸡蛋,便宜了卖。
照着一文四的价格来,抹个零头,十一文钱全拿走。
一篮鸡蛋,合计卖出了七十五文钱,算一文五一个。不亏。
卖完了蛋,陆杨才往陆二保卖鸡的摊位去。
他第一次见亲爹,心情难免紧张,又跟看弟弟一样,蹲在不远处的墙角,往那边静静看了很久。
陆二保很好认,人老实又拘谨,守着两只叠摞的鸡笼,两手扶着,吆喝声都干巴。
人老了,两鬓白了一大片,深麦色的皮肤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看着身材高大,但腰背佝偻着。
陆杨见过很多腰背佝偻的人,多见于迎来送往的掌柜、伙计。这些人成天点头哈腰的,长久以往就把腰背折弯了。
这次回乡,他才发现农户的腰背弯折得更厉害。陆二保的年龄不算高,却与很多高龄老头一样,高大身材折了半,看得出高大,偏显得矮、敦实。一看就是被生活压垮了。
陆杨原本对抛弃他的亲生父亲有许多怨气,见此情状,心中情绪复杂难言。
不把他送出去,他可能早死了。
这都十八年了,陆家还过这苦日子,十八年前定是养不活两个孩子。
也因此,他对陈老爹的埋怨也少了很多。
他想着,弟弟比他好说话,若是陈老爹知道收敛,管好俩儿子不胡作非为,弟弟一定好好孝敬他们。
要是贪心不足,那也没关系。黎峰可不是好惹的。就陈家那几口人,黎寨都进不去。闹不出水花。
陆杨起身,拍拍衣裳上的灰尘,去找陆二保,站他身侧,轻轻叫了声“爹”。
陆二保不知面前的孩子已经换了一个,他跟陆杨说:“刚才谢家那孩子想给你赔不是,出去找一圈,没找着你。我看他们在这里也没话说,白站着让人不自在,就让人先走了。”
陆杨直接戳破:“是被他娘逼着赔不是的吧?”
陆二保:“……”
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锋利,跟把刀子似的。
“是他娘说的,我看他是读书读多了,不通人情世故,教他他就他做,心是好的。”
陆杨哼了声:“读书人最重孝道,他读那么多书,干嘛惹他娘生气?可见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二保:……?
陆二保知道陆柳不喜欢这门亲事,见了谢岩就被气哭,心中定然更加不满。他对陆柳的脾气疑惑,但自找了理由——孩子还在气头上,正常的。
陆二保从怀里摸出五文钱给他,让他去买糖糕吃。
以前陆柳跟他来赶集,总是眼巴巴看着糖糕,他总舍不得买。
家里其实有点积蓄,但他们家穷,亲戚见风倒,旁的事求上门愿意帮一帮,真要用钱,那只能吃闭门羹。
陆柳小时候发高热,他们到处求人,险些让孩子赔了命。卖了几亩良田,才让陆柳看了郎中,把命保住了。
从那以后,陆二保跟王丰年恨不能把每一文钱都省下来,怕有个病啊灾的。他们没人能帮,只能靠自己。
现在陆柳要嫁人了,夫夫俩反而舍得了,这这那那的吃食,从前陆柳没尝过的、不舍得敞开肚皮吃的东西,见天儿的给他弄来吃。
嫁去别人家,哪能随便吃东西。
陆杨不知道这段往事,也不知陆二保心中所想,开开心心拿了铜板去买糖糕吃。
他今天可太幸福了!
弟弟给他买肉包子吃,父亲给他买糖糕吃。
这日子过得,美滋滋啊美滋滋。
陆二保看他高兴,紧皱的眉头松开,还有个“川”字留在那里起褶子。
他叹气:“还有两只公鸡卖不掉,怕是要背回家了。”
陆杨弯腰往鸡笼里看,两只大公鸡养得很好,笼子里待一早上还精神十足,头上的冠子又红又大,身上的羽毛油亮油亮的。
陈家也养了鸡,用豆渣掺着青菜叶子喂的,没陆家的鸡养得好。
他说:“卖得掉,等我找找买家。”
他吃着糖糕,眼睛四下里看,把摆摊的、路过的人都打量个遍。
陆二保没见过这样找买家的,还当他是说大话。
结果陆杨找了谢岩来买鸡。
陆二保:“……”
他两手都不自在的搓来搓去了,陆杨还跟没事人一样,叭叭地给谢岩说。
“公子是书生吧?这读书就得赶早,寒冬腊月的谁不赖床啊?这时候就得养只大公鸡打鸣!您瞧瞧我家这鸡,毛顺,个大,鸡冠红,保管天色一亮就起鸣,每天准时准点叫唤。大公鸡向东叫,这是好兆头,保你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谢岩越听,表情越是迷茫。
什么情况?陆家这小哥儿傻了吗?
他看陆二保搓手的动作,又看陆杨眼睛直直望着他的样子,低头解钱袋。
嗯。应该是赔罪需要办的事。
买了公鸡,陆家小哥儿就不生气了。
谢岩问:“这公鸡多少钱?”
陆杨怕陆二保报价低了,伸手拦了下。
书生的钱最好挣了,这些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平时连米都没出门买过,懂什么公鸡母鸡,哪知道市价是多少?
他们又不是固定摊位,宰人又怎样?
母鸡价贵,论斤卖,一只约莫八十文到一百文之间。
公鸡便宜些,也论斤卖,一只最高也就八十文。
谢岩没问斤数,就是不懂。
不懂,那就一口价。
陆杨说:“八十文!”
谢岩已经跟娘亲采买完毕,钱袋里余下七十二文钱,不够。
陆杨看他摸来摸去,一文也没有了。立即转个笑脸,“你既然诚心要买,我也讨个彩头,算你七十二文钱,往后我家这鸡摊,也是文曲星光顾过的!”
谢岩欲言又止。
他几次张嘴,都只剩沉默。
他很想再说一次,不要对他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想想他往这头跑两次都只为赔罪,硬生生忍住了。
他给了钱,拿上陆杨亲手给他五花大绑的公鸡,听着陆杨让他多给同窗宣传宣传的话,只是点头,然后问:“你消气了吗?”
陆杨:……?
他脑子灵。
立时想到了定亲的倒霉书生,眼角余光瞥一眼父亲的小动作,哪有不明白的?
早知是谢家这讨厌鬼,他就不该便宜!
陆杨上上下下把他看个遍。谢岩长得还不错,但人没什么精神,眼皮子都耷拉着,唇角下压,面相显苦。
用算命先生的话说,相由心生,命中带苦。要给钱才能改命的。
陆杨觉着七十二文钱一只鸡,他没占便宜。毕竟他可是以身入局了。
他问:“我成亲那天,能喝到鸡汤吗?”
谢岩稍作思考:“可以。”
陆杨就说:“行,我消气了,你走吧。”
谢岩也干脆,再对陆二保作揖,就告辞走了。
还剩下一只鸡。
陆二保不卖了,他跟陆杨说:“回家给你炖汤喝?”
陆杨不要。
一天吃三顿好的,老天爷该来收他了。
他说:“不用,我们出去吧,到外头找个酒楼饭店问问,比市价稍低个几文钱,看他们买不买。”
酒楼饭店一般有固定供应的人,活鸡可以养着,年底大多生意好,好好说话,适当让价,可以卖出去。
陆二保看陆杨动作麻利的收摊,才注意到他的一篮鸡蛋也卖完了。
他感觉怪怪的,但他没多想,往后就要靠自己了,哭一场,立起来了,也是好事。
他听陆杨的,“行,出去转转。”
父子二人离开集市时,黎峰也在收摊了。
陆柳缓过情绪,从骡子车上下来,站黎峰边跟他说话。
好些猎物他都不认得,摊前没客人,他就会问黎峰,黎峰一样样给他说。
看得出来,聊起打猎、猎物等事情,黎峰心情很好,很有讲话的兴趣。
陆柳给人的情绪价值很足,他真的不懂,问话时软软乖乖的,看人的眼神又专注,还会给予夸夸,捉只山鸡野兔都叫厉害。
黎峰再是心硬如铁,都被他夸得嘴角上翘,看见陈老爹回来的时候,他还颇不高兴。
陈老爹不知这头的变化,出去转一圈,两手空空回来不好看,就给买了两大包豆子,家里做豆腐用。
豆子是卖家帮忙扛过来的,黎峰过去搭把手。
黎峰扛起一包豆子的时候,察觉到一股视线牢牢锁着他,他回看过去,陆柳眼巴巴的。
黎峰:……
黎峰扛起豆子往骡子车那边去。陈老爹看这哥婿是越看越满意,跟着他说话,黎峰直来直去的,也没什么理由,就是突然后退一步,结结实实踩到了陈老爹的脚。
陈老爹立即“哎哟哎哟”的叫起来,黎峰还跟不懂一样,回头时还忙乱乱追着陈老爹又踩了几下。
陆柳守着黎峰的大包小包,看得可高兴。
等陈老爹叫嚷嚷的喊他过去扶的时候,他才揉揉脸蛋,憋回去笑意,扶好陈老爹,想着哥哥的性格,他努力凶巴巴说:“你看看你,把我爹都踩成什么样了?把他踩不高兴了,就不要你了!”
陈老爹没细听陆柳语气里的娇嗔,还以为他没转性,想趁机跟黎峰叫板,硬是忍着痛,连声说没事,还把黎峰一顿猛夸。
黎峰:“……”
我踩你,你夸什么。
陆柳跟着陈老爹收拾好骡子车,又听陈老爹的话,过来问黎峰要不要一块儿坐车回去。
他也把竹筒拿来还,里头还有一大半肉干没吃完。
陆柳高兴坏了,他没想到黎峰这么够意思,说到做到,这就给陈老爹踩得两只脚都叫痛。
他拿竹筒打掩护,比着脸蛋遮口风,显得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兴奋劲儿藏不住。
“他还夸你呢!”
黎峰拍拍手,拿他的话问。
“不要我了?”
陆柳立即红了脸,不好意思看黎峰,眼神乱飘,支吾道:“要的,要的。”
黎峰定定看他两眼,不问了。
他说:“我娘跟我三弟买东西去了,赶了车在外头等我,我出去找他们就行。”
出集市要走好远,陆柳看他东西实在多,又邀他一块儿坐车,到了外头再分开。
黎峰想想答应了。
自相看起,他跟陆家小哥儿就不对付,趁着今天两人聊得来,多说说话,以后成亲了好相处。
陆柳又把竹筒往他手里塞,黎峰不要,让他留着吃。
除了两个爹,陆柳第一次收到这么多肉,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抱着只外形斑驳的竹筒当宝贝。
陈老爹一直望着那头,看陆杨笑眯眯跟黎峰一块儿过来,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这门亲事,总算是稳了。
但他的脚好痛。
第6章 回家
陆柳一行人坐骡子车出集市,到了外边,绕过两条街,他目送黎峰去找娘亲和弟弟,因为好奇黎峰的家人是什么样子的人,他多望了两眼。
陈老爹把他的样子看在眼里,原想提醒他,不要迷上男人就胳膊肘往外拐。转而想到陆杨无依无靠的,只能听他摆布,否则以后受委屈了,连个娘家都没有。又笑呵呵不语。
他脚实在疼,笑着笑着忍不住骂了黎峰两句。
“白长那么大的个头,眼睛是瞎的,给我脚都踩肿了!”
陆柳心虚得很,问陈老爹要不要买点跌打药膏擦擦。
陈老爹不买:“白费银子。”
从县城出去,上官道回村,两家顺路。
陈老爹说着不买跌打药膏,但跟黎母打招呼时,却说要买药,让他们先走,没有同行。
陈老爹跟陆柳说:“黎峰的娘很精,你在她面前不要耍小聪明。爹都不敢跟她多说,怕她把咱们家的老底揭了。”
陆柳“嗯嗯”应话。
车上只剩他跟陈老爹,他那些因兴奋劲儿压下去的不安开始冒头,在车上很不自在,缩头缩脑,话也少。让他说两句,他声气儿都弱。
这听着不正常。
陈老爹哪能想到,他面前的孩子已经换了个人?他只当陆杨是不舒服。
问明白陆杨是肚子疼,他松了口气。陆杨有胃疼的毛病,可能是饿的。
陈老爹自己都是吃野菜窝窝头出来的,没舍得给他买吃的,让陆杨忍忍,“到家喝口热水就好了。”
陆柳还是点头。
他在车板上坐着,眼睛呆呆看着陈老爹赶车的背影,想着他从前肚子疼时,父亲跟爹爹会怎样。
家里虽穷苦,但他哪里不舒服时,爹爹都会给他冲蛋花喝。
在大碗里打个鸡蛋,搅散了直接加烧开的水冲进去。家里年节时舍不得吃的糖,等他难受的时候,总会往蛋花里加半汤匙。
爹爹喜欢加多多的开水,甜分被稀释得很淡薄,可他很爱喝。有一段时间,他总是装病,来骗糖水蛋花喝。
父亲跟爹爹肯定知道,却没戳穿。
没想到哥哥肚子疼的时候只能喝热水。
陆柳想了想,试探着问陈老爹:“我想喝糖水……”
陈老爹头也没回:“你别以为我们家摆阔几天,就真的阔气了。现在跟从前不一样,豆腐坊都被老幺嚯嚯没了,家里剩几两银子,为着你这亲事去了大半。聘礼是收了二十两,那送你出嫁要不要办个送嫁酒?要不要把我这钱袋子补补?家里还要再开作坊,哪里都要用钱,你说喝糖水就喝糖水?糖多贵啊?你张口就要?”
陆柳听着他的喋喋不休,情绪从怕到惊。
他真的很惊讶。他只是说了他想喝糖水而已。
陆柳很擅长面对这种念叨,他发发呆,就当听不见了。
陈家湾近,快到村子时,陆柳坐正了,把路况都记清楚。
跟陆家屯一样,在官道侧面有个踩踏平整的小路,拐个弯儿,往前再走一里多路,就进了村子。
陈老爹回来不久,与人交情好,现在是农闲时节,谁都能到陈家去唠嗑,抓两把瓜子花生吃,他又客气和善,都对他家印象好着。
从进村开始,直到进家门,还有人跟陈老爹打招呼。
都说他们父子走得太早,搭车的没搭着,买豆腐的也没买着。
陈老爹只说下次一定。
陆柳都听得出来这是客套话,下次也不会捎带谁坐车,但会多留点豆腐在家里卖。
到家已是中午,陈老爹看他还蔫蔫没精神,就自己停了骡子车,让他去倒个热水喝喝。
陆柳点头,没急着进屋,站院子里把陈家外头看了一遍。
这房子十几年没人气滋养,各处都老旧破败。
院子里已经收拾妥当,院墙重修了,部分拆了重搭,部分只重新上泥,里外糊了一遍。
现在空旷着,临时搭了个棚子给骡子住,里头稻草铺得厚,四面木桩高高的挡风,正面用着几张席子遮挡,下边吊着石头压着,以防被风吹起来。
院子里有棵老树枯死了,枝干被砍了,余下个木桩当菜板,上头有血残留,看样子是杀鱼剁鸡了。
竹竿搭着,没晾衣服。
正对着院门的是堂屋,怕灌风进去,门关了大半。
屋里人看见他们回来了,相继说着要回家弄饭,笑呵呵告辞,每一个出来的人都跟陆柳打了个照面,说他勤快、能干。
有个夫郎拉着他手,跟他推心置腹道:“你爹娘真是疼你,为着给你找个好人家,一天天流水似的花钱,就怕哪里消息不灵通,把你嫁了个混子家,见天儿的跟我们打听消息。阿叔跟你说,那黎峰好得很,有田有本事有银子,年纪比你大了些,那能大几岁?你听阿叔的话,安心嫁了,别总想着当家做主,嫁了男人,谁不以男人为主?要么说男人是天呢?”
陆柳能说什么?
他只能点头。
这夫郎看他听进去话了,没跟前几天一样,总不阴不阳的拿话刺人,顿时眉开眼笑,话锋一转,问他:“你能给阿叔装些豆渣吗?我听说你家今天才做了豆腐。”
陆柳:“……”
他连豆渣在哪里都不知道。
但他听哥哥说了,这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陈家人对外头都是老好人形象,这种拒绝人的恶事,都是哥哥做。
外头说哥哥不好,那也没关系,陈家人会说哥哥年纪小,不懂事。才不管他名声好坏。
陆柳没哥哥那般圆滑的口舌,他拒绝得干巴:“不能给你装豆渣,因为我都吃完了。”
这夫郎表情凝固,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吃完了?”
陈老爹停好骡子车,放好豆子,顺便喂老伙计吃中饭,一过来就听见这话,看陆柳还睁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只感觉这孩子真是娇气。
不就是肚子痛吗?痛得脑子也不好了?话都不会说了?
陈老爹过来打圆场:“他今天累着了,人不舒服。那豆渣哪能是他吃的?这不,我刚喂了骡子。今天也没做多少豆腐,下次,下次我给你留着。”
他伸手往畜棚指。
回村前,他们把鸡都卖了,院里没搭鸡窝,只有骡子吃豆渣。
这夫郎把陈老爹的话记着了。
“下次一定啊,我闻着味儿就来了!”
豆渣也能做吃的,捏成型在稻草上发酵,可以做豆渣粑,炖菜一绝,炒青菜也好吃。
这东西在陈家的豆腐坊是拿铜板来买的。他们家喂牲畜之外,余下都是拿来做豆渣粑。哪能随便给人?
等客人全走了,陈老爹叫陆柳进屋,把他教训了两句。
陆柳只听不还嘴,身上一丁点儿刺刺的模样都没有。
陈老爹知道他肚子疼,也不好多说。这时,陆三凤插嘴,让陆柳抓紧做午饭去。
“等会儿再把堂屋都收拾收拾,再把你兄弟换下来的衣裳洗了,今天天晴,不穿的鞋子都要刷刷。”
陆柳怕说漏嘴,谁说话都是“嗯嗯好好”。
陈老爹看他可怜,摆摆手,让他回屋歇会儿,让陆三凤去做饭。
陆三凤难以置信,拿指头指着自己:“我?我做饭?”
陈老爹挑眉:“去吧,过两天杨哥儿嫁了,家里家外还是你照料。”
陆三凤大受打击,好像至此才知道陆杨出嫁,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没往灶屋去,急急跟陈老爹说:“那得赶紧给老大说个媳妇啊!家里家外那么多事,我哪能忙得过来?”
陈老爹脚疼,不跟她多说。
“熬熬,等豆腐坊开起来,手里有银子了,就给老大说亲。现在说亲,没钱下聘,平白让人看笑话。”
陆柳肚子不疼,也不敢在陌生的家里闲下来。
闲下来时间过得慢,他心里慌着容易露馅儿。
灶屋好找,他跟陈老爹说了声,又看向陆三凤。
以亲戚关系来说,陆三凤算他姑姑。
他还是第一次见陆三凤,叫不出娘,愣了下,只点个头就走了。
陆三凤望着他背影跟陈老爹说:“你看看这养不熟的白眼狼,自说亲起心就野了,这也不听,那也不要,是想飞了跑了,嫌咱们是拖累了!”
陈老爹把鞋袜脱了,看脚果然被黎峰踩肿了,不由帮着陆柳说话:“他也没说错,黎峰哪是个好的?那么大的个子,一身的蛮力没处使,随便在屋里转两圈儿,都能给杨哥儿撞出个好歹。这种拳头硬的人,以后外头受了气,还爱回家打夫郎。要不然能到二十三岁才说上亲?”
陆三凤:???
“老头子,你中邪了?”
陈老爹不想说话。
灶屋里,陆柳看着食材料理,煮了柴火饭。围着米饭蒸了红薯,还有一碗鸡蛋羹。
再从桶里拿个鱼头,少量的油煎炸一下加两片姜去腥,就加水煮鱼汤,一个鱼头,他切两颗白萝卜进去炖。
早上蒸的腊肉还没吃完,墙边的竹篓里还有村民送的青菜,他混着炒一大盆。再找着酸菜坛子,从里捞了一把酸菜出来洗了。
酸菜里加了几片肥肉,肥油榨出了油脂,再放酸菜,味儿可香了。
陈家的伙食比陆家好了不知多少,但上桌吃饭的时候,陆柳只能用红薯当主食,碗里一碗底的饭,不够两口吃的。
柴火饭起锅巴,拿米汤煮煮,又香又暖胃。
这个他可以吃,陈老爹让他多喝点米汤。
陆柳喜滋滋应了,喝完米汤,发了点汗,他脑袋发晕。
下午收拾家里,他连睡觉的屋子都没进,扫地擦桌子收拾灶屋,又洗衣裳洗鞋子。
现在还没下雪,没谁家奢侈到用热水,可天气已经冷到要穿棉衣了,一通忙活下来,他身上的汗凉透了又起,加之心里放松不了,总怕露馅儿,紧着十万分的精神念着哥哥的名字,一有人喊“陆杨”,喊“杨哥儿”,他就立马应声,一下午的工夫,给他累病了。
说来也是这一天大起大落,早上还走了十几里路去赶集,陆杨的棉衣又薄,经不住风吹。他回屋睡会儿,就发热。
陆三凤还想叫他起来做晚饭,进屋看他睡得沉,骂了两句,再看他脸色红成那样,伸手一摸,吓得连声喊:“老头子!老头子!杨哥儿发高热了!”
陈家乱作一团。
另一边,陆杨回了陆家,他比陆柳大方,互换了身份,还跟没事人一样,满院子走,走的时候还要问。
陆二保跟王丰年没想太多,他问什么就说什么。
陆家安静,平时三个人都不爱说话,常常寂静得像个无人居住的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