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郎跟陆柳说话很别扭,开口都是“哼哼哼”,话里的锋利收敛了很多。
这是愿意友好交往的表现,陆柳很努力的维系,问他:“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儿给你夹。”
陈酒记得陆柳在酒桌上的战果,但他不要陆柳给他夹菜。他要自己夹。
陆柳也就不客气了。
等“开席”的声音传来,他二话不说,夹出了两碗菜。
说真的,今天的席面并不漂亮。
多是山菌烧菜。素烧萝卜,主材料是萝卜和山菌。山菌炒肉,肉少菌子多。山菌炒蛋,蛋少菌子多。还有山菌炒青菜,青菜多。再是山菌汤。席面上的硬菜有两道,一道蒸鱼,一道是酱肘子。
陆柳很想只夹肘子,看满桌的菜,实在没什么好吃的,留些余地,夹了两块鱼,再夹三块肘子。
他吃一块肘子,余下的四块就都带回家。碗里别的菜,就是各类山菌了。
家里收山货好久,他还没把山菌吃个遍,正好尝尝味儿。
陈酒又跟上次一样,什么都没抢到,费劲半天,在鱼盘子里戳来戳去,戳到一个鱼头。上头没什么肉,没法下嘴,拿回去给狗吃,也只能磨磨牙。
还好席面不漂亮,多的菜别人不愿意抢,大家吃酒聊天的时候,还有几个盘子里有菜。
他们看陆柳面前的小碗,都笑他:“你家生意都做起来了,还抢这么多菜吃啊?”
陆柳说:“沾沾喜气。”
吃席都这样,来的人多叫捧场,吃的干净叫给面子。
陈酒注意他的表情,冷不丁说:“他们在说你眼皮子浅。”
陆柳没听出来,“啊?这样吗?”
笑话他的人一时尴尬,笑呵呵说:“问问,就是问问。”
陆柳没听出来话中话,但看出来他们表情的尴尬,知道陈夫郎说的是对的。
他抿抿唇,思绪走神。以前在陆家屯,他们家穷、人少,受人白眼。这便算了。
原来过得好,家里男人靠得住,也会遭人挤兑啊?
他想了想,做生意要以和为贵,在外不方便怼人了,就说个实话:“我家有阵子没吃肘子和鱼了,我带回家给娘和顺哥儿吃。我也没吃过很多山菌,这回见到了,一起尝尝。”
他说完,分了一块肘子陈夫郎吃。谢他提醒。
陈酒说:“谁要吃你夹的肘子?”
他真不吃,放碗里凉着。
陆柳不管他了。等席面散了,他们收拾碗,他看见那块肘子不见了,只剩个小骨头在桌上。
陆柳看笑了,陈酒不理他,转而去找王猛。
王猛跟黎峰在一桌吃酒,陆柳也往那边去。
席面不漂亮,酒也少,黎峰没喝好,说下桌就下桌了。
跟陆柳回家以后,还没解馋,自己打了五两酒,再吃一盘花生米,才感觉畅快了。
陆柳把带回来的菜给娘和顺哥儿吃,就一块肘子了,他俩让来让去,还是顺哥儿吃了。别的东西没什么好惦记的,鱼块分了,各类菌子等晚饭热一热,当个配菜上桌。
吃完酒,黎峰就能去县里了。
去完县里,就要上山。
陆柳晚上特别黏糊,嘀嘀咕咕跟他东拉西扯说好多话,一句不舍没有说,表现出来的都是不舍得。
黎峰心里热乎,跟他说:“没事,就当我出一趟远门。娘不是说要去县里谈生意吗?我不在家,你正好跟她学点本事,以后我们家就靠你了。”
搁在以前,黎峰怎么都不会相信,他能说出这种软话。还说家里要靠夫郎,真是打死他,他都说不出来。
如今话语流畅,跟唠家常似的,张口就来。
陆柳认真应下了。
他以后要做什么、该怎样做取舍,他还没想明白,但有一件事很明确,他要是能挣到很多钱,黎峰就不用上山了。
这是很早之前就确定的事,再次想到,他内心愈发坚定。
他这阵子也总在琢磨,主要是卖书的事情。
他以前不懂,黎峰回来说什么雕版、印刷,他也不大懂。
算过银钱以后,黎峰又跟他细细说了,拿了木头和草叶做例子,让他看明白了。
他当时还问黎峰:“看起来卖书比雕版挣钱,为什么鲁家不去卖书呢?”
黎峰说,卖书挣钱,但买书的人有限。
陆柳就又想,这样是不是说明,鲁家也是会卖书的?那鲁家有多的雕版吗?
陆柳没想出来,说给黎峰听:“要是他家里有雕版,你明天就能捎带回来,我在家里就可以印书装订,等跟娘去县里的时候,一起带去卖。”
计划是好的,黎峰听前半段还在点头,听到后面,表情欲言又止。
这种书,他怎么可能让他亲娘跟他夫郎一起去卖?
“我最多二十天就下山了,你们别急,我明天去县里问问,真能很快印出来,你们也不要自己去卖。等我去。”
陆柳看他着急,眼睛有一瞬很是明亮。
他说:“那你要早点下山,这样我才不去!”
说完,他又想起来黎峰说的,做猎人,最忌讳急躁和贪心。
他眼神又暗淡下来:“不,你还是别急,我会等你的。”
他改口快,黎峰听着心中愈发柔软。
“放心吧,没事。”
晚上他跟陆柳说了很多山上的趣事。
他们上山经常不带吃的,食物就在山里找。
有一阵,特别倒霉,连着几天,都没猎到好货,别说山鸡了,鸟蛋都没摸到一个,没法子,只好去挖野菜吃。
那时候饿狠了,逮着一片野菜,他们连根茎都吃。吃多了会吐,吐出一堆红的黑的水,还以为要死了,把遗言都说完了,过后吃点东西,又活蹦乱跳。
有时候突然从头顶掉下来一根藤蔓,也能把人吓得使出一套连环动作,最后发现被插住的不是蛇。
还有一回,他们在安全屋里躲雨。
雨下了六天,他们在山林里,要保持衣物干燥,不然很容易生病,六天就硬耗着。
有一只松鼠也来躲雨,他们很轻易就把这只松鼠捉住了。算它运气好,他们有充足的食物,没对活捉的猎物下手。
躲雨好几天,他们在同一间低矮的小屋子里待着。等雨停的时候,这只松鼠已经不害怕他们了,还往他们肩膀上爬。
他们心软,把这只松鼠放走了。
隔几个月,再到那个安全屋的时候,里面放着很多松果。
黎峰跟陆柳说:“很小一只,还没我手臂长,一开始很怕我们的,到了安全屋里,横冲直撞,在角落里躲着,拿爪子刨坑。过了两天,才小心翼翼往外探头,吃我们给的食物和水。吃饱了,就试探着在我们身边窝着。那时候在山里,不方便大声说话,互相之间都很沉默,它在我们身上爬,还在我们帽子上趴着睡觉,我们都爱看它。”
说着说着,黎峰对上陆柳的眼睛,他突地笑了:“像你一样。”
“嗯?”陆柳眨眨眼,“我?怎么说到我了?”
黎峰说不清,他就是感觉陆柳有很多小动物的特质。
弱小、胆怯,柔软纯净。他分明会怕,对他好一些,他又会放下警惕,尽全力回报。
他以前感觉陆柳像小鹿,那双眼睛尤其像。
今晚聊天,他才发现并不是像小鹿,也没特别像松鼠,只是柔软又纯粹而已。
黎峰说:“你想想,你挣很多很多钱,像不像松鼠搬来很多很多松果?”
陆柳听笑了。他人都贴黎峰身上了,还想更紧一些,就往他身上挤着蹭着。
“你想养松鼠吗?”
黎峰不想养。
做猎人的,要心硬冷血一些。
他亲亲陆柳:“我养你就行了。”
陆柳哼声说:“我又不是松鼠。”
黎峰继续亲他:“你是我夫郎。”
陆柳躲着他,跟他说:“你不能把我当松鼠。”
黎峰没有把他当松鼠,只是他日常接触山林多,联想起来,就与这些东西有关。
他跟陆柳解释,陆柳抿着唇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黎峰话说一半,把他狠狠亲了一顿。
“越来越坏了。”
陆柳没有坏,他就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他想把黎峰当狼养,不能让他饿绿了眼睛。
黎峰最馋的眼神就是馋吃鸡,而有一句俗语叫做黄鼠狼给鸡拜年。这说明黄鼠狼喜欢吃鸡。
黄鼠狼爱吃鸡。
陆柳一看黎峰,就憋不住笑。
被狠狠亲一回,两眼对上,他还是要笑。
黎峰问他,他也不说。
狠吃一回鸡,陆柳跟他说:“我觉得做一只松鼠也挺好的。”
松鼠和黄鼠狼也般配!
黎峰不知他心事,总算把他的哀愁扫走,便不追究。
今夜无话,次日他起早。陆柳跟着起早,帮他收拾东西,给他做饭吃。
等送他出院子,陆柳提醒他:“娘说要多买一些酒回来。”
黎峰把银子都拿上了,今天还要把纸墨买回来,陆柳可以先裁纸,等有了雕版,就直接印图画。
陆柳还想他去一趟铁匠铺子:“我看你的叉子有点起卷了,不够锋利,你带去打磨打磨修一修?”
黎峰不去,起卷的叉子也够用。那不是主要武器,他用矛顺手了,一样当叉子使。
他趁早出门,一路下山,跟大强、王猛汇合,到了新村,再跟三苗碰面。
四家合伙炒酱,等陆柳教完以后,他们大多都是在自己家里炒制。各自从家里把酱料拿上就行。
姚夫郎叫他娘家哥哥帮忙,今天一道去送春笋。陆柳又挖了些野菜,一起捎带上。
这次没拿山货,东西太多,不方便拿。只有一小框刺猬菌和虫草花。这是黎峰受谢岩委托,帮忙打听的货。
余下的,他就拿了一小坛酸萝卜。
这东西开胃,陆杨病恹恹的,说是没胃口,吃不下东西。带一坛萝卜给他,看看能不能增增食欲。
一行人走在路上,总共六辆车,途经别的村口,碰见些人,都问他们是做什么去。
做生意的,不怕吆喝。
黎峰说了卖酱料、山货、春笋和野菜:“下回带着货,到你们村子里转转。今天赶着去县里,就不停了。”
大道上经过几天日晒,土地干巴,行在路上尘土飞扬。酱料万不可在路上开封。
山货都是谢岩指定要的,野菜不多,是陆柳给陆杨捎带的。余下只有春笋好卖。
从村口到官道上有段路程,道上的人不多,为几个散客停留不值当。应声宣传一句就算了。
到了县里,他们往小巷里走。
人多车多,会把巷子拥堵住。
他们车子不进铺面后院,在门口停着卸货。
卸一车货,车走一辆,约好在城门外汇合。
县城这几天有考试,各处人多,挤得很。
黎峰想跑一趟东城区,去鲁老爷子家问问,不跟他们一道回去,委托三苗和王猛帮他把酒捎带回寨子,旁的货物,他就自己拉。
酒就在隔壁铺子,照价拿了就行。
县里人多,车子不好过路,黎峰就想走去东城区。骡子车要暂时停在他们铺子里。
他跟陆杨碰面,各样货物过称交代,只有春笋和酱料是生意,余下都是人情。
陆杨也有东西给他。他给弟弟留了肉丸子和炸豆腐。
黎峰要出去跑一趟,他也做了提醒:“你问问鲁老爷子有没有旧雕版,差不多能印就行了,价格会低一些。他们家以前也去外头卖书的,雕版肯定有存货。”
只是手艺人,不好丢了手艺。卖书是需要大成本的买卖,也不一定卖得好。
他们有活干,就干活。没活干,才出去卖书挣挣外快。
黎峰应下了,跟他道谢。
有陆杨的人情面子在,鲁老爷子很好说话,黎峰上门说了来意,拿了十页的雕版回家。都是图画的。
在废纸上印出来给他过眼,有几幅图画还是黎峰没看过的。
旧雕版便宜不到哪里去,使用次数少,上面又是图画,一页要一百文钱。十页凑一两银子。
黎峰记得,酒坛子外头,都有“酒”的字样,这肯定不会是一张张的写,也是印的。
他想着,他们寨子里的货,能不能也印个招牌呢?
这事可以想想。
在书生考试期间,跟读书有关的东西,都在涨价。
只考一天,笔墨都涨价三成。没几天就会跌回去。
黎峰就在鲁老爷子这里买了纸墨,顺道买了一把裁纸刀。
跑完这头,他到陆杨的铺子里,多买一些花生带回去,再把骡子车赶出来,去把米面油盐拿一些补货,就能回寨子了。
这回过来,寒暄很少。
双方都忙着挣钱,赶着时辰。
回到寨子里,黎峰闲不住,这些东西都帮着理顺,晚上吃顿好的。
肉丸子和炸豆腐他单独拿到屋里,让陆柳放着慢慢吃。
这东西数量不多,陆杨留了几天,就惦记着给陆柳,家里四张嘴,分一分就没有了。
放在屋里,陆柳可以吃好些天。
陆柳没放,跟黎峰分着尝尝肉丸子和豆腐,就拿到灶屋里放好。
一家过日子,分不了那么清楚的。
他们灶屋都敞着,只有一个灶、一个炉子,没谁吃独食。
他还找了油纸出来,给黎峰装了五个肉丸子,放到他的小包里,明天一起带着。这个吃起来也方便。
油纸是包糖用的,每回买糖都要攒着纸,可以包别的食物,正好用上。
今晚夫夫俩都克制着没说太多话,也没吃鸡。
黎峰怕说多了,陆柳会哭。陆柳怕说多了,耽误黎峰休息。
等清晨,天蒙蒙亮的时辰,黎峰吃过早饭,就带着二黄出门,和王猛、大强一起上山。
他走了,陆柳的日子还要继续过。
有点浑噩,明明数着日子,问起今天初几,他却懵懵,答不出来。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
寨子里有很多人怀上了孩子,姚夫郎就是其中之一。
他带了红鸡蛋,过来给陆柳报喜。
陆柳摸摸肚子,为他高兴,沾喜气,把红鸡蛋吃了。
吃的时候眼泪直流,怎么他没怀上呢?
都是大峰不努力,等他回家,要好好说说他。
考生有大几百,有家人陪同的大有人在。
再有凑热闹的摊贩, 人往一处走, 财往一处流,衙门口、县学外,被戏称为金窝窝、银窝窝。
陆林跟他爹爹和两个兄长,出去卖炒面粉和散装瓜子花生。
他嘴皮子练出来了,在外吆喝的词儿一串串的。家人跟着学, 加上周围很多摊贩都在叫卖,气氛感染之下, 不吆喝的人反而奇怪,互相都比着嗓子。
是人就要吃喝, 这几天,陆杨的花样馒头也卖得好。
寓意好,样式特别,个头大, 用料实在,三个一组,金榜题名, 只要八文钱。
小包子让价,四文钱三个。四文钱的包子,八文钱的馒头, 叫四平八稳。馒头包子加起来有六个, 叫六六大顺。
铺子所在的地方,离县学较近,张铁空出手, 就要回来背馒头出去卖。小包子则装在竹篮里拎着。
他出去跑一回,陆杨就要提醒他一回怎么吆喝,怎么喊话。张铁实在太木头,得追着叮嘱。
销量大,家里的面团就不够用。
陆林就把两个哥哥都拉到铺子里歇脚,喘口气,喝杯茶,一人揉几个面团再走。
陆松、陆柏再加一个张铁,三个轮换着来,差不多时辰就回一趟铺子,歇脚、揉面再补货。
陆林和苗青也会回来,间隙里帮着做些花样馒头。
花样馒头好卖,耗时也久,不如圆圆的大馒头,揉搓两下就成型。
馒头单卖,也就两文钱一个。
他们家这样凑数,生意可以做到八文钱、十二文钱,价格匀下来,比常价略高一点。走量又大,铜板直往兜里塞,让他们都产生了错觉,钱真好赚!
陆林他们炒的面粉不多,只有一百多斤,远远没到陆杨说的两百斤的数量。
卖个几天,就不够数。陆二保、王丰年,还有陆大河他们,都在村里炒。别的亲戚看见,都来问话。
陆杨说想炒就炒,盈亏自负,劝退了一帮人。
肯留下的,货都由他们早上拖到县里。
这点炒面粉,陆杨吃得下。这阵子卖不完的,就留铺子里慢慢卖。
他这儿红火,但他本人不太忙。
谢岩前阵子常回家,追着陆杨哄,把人哄好了些。他知道陆杨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各处生意红火正好,把他哄着在前面看店。外头的事和后厨的事就不劳心了。
人多,但各商铺的人没聚起来,客栈、酒楼、茶楼的人多。他们铺子也冷清,忙忙碌碌的都在外头奔波。
店铺不能关,开着就要人守着。陆杨给自己找事情干,在前面搭手做馒头。忙不过两天,黎峰带人过来送了酱料和春笋。这下子,他没法做馒头了,只能等着散客上门。不然拿一次货、收一次钱,就要洗洗手。他不嫌麻烦,看看洗到水里的面粉,也会心疼。
人老实下来,他不想心焦,免得身子出问题,在正忙的时候添乱,就拿书看,还坐门口看。
这几天,《科举答题手册》的销量持续增高,第一天卖出七十本,第二天卖出八十本,第三天有一百三十本,到第四天开始回落,所有的托儿都收工了,书生圈子里自然会有信息流传,不愁卖不动。
卖不动,那就是没有买家了。
回落是匀速的,到二月十六这天,总销量在四百七十二本。
按照他们预期的,等考试结束,还有一部分考生会买。
再就是各私塾的教书先生,以及筹备科试的秀才们,也会买来看看。
教书先生们不会嫌本事少了,考期将近,也没几个人能真的放松。
陆杨在门口坐着,还想吆喝两嗓子。
哪知这天,陆林急忙忙跑回来,赶紧把他拉到屋里了,紧张兮兮往后看,跟后面追着恶鬼一样。
“怎么了?这么慌?”陆杨问他。
陆林跑一路,脸都跑红了,盯着陆杨的脸,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然后问他:“你认得做豆腐的陈家吗?”
陆杨恍然大悟:“怎么了?娘经常去他家买豆腐吃。”
他稳得住,陆林一时哑然,缓口气,喝杯茶,再与他简单说来。
满县城的商贩都活动起来了,陈老爹也不例外。他跟陆三凤挑担出去卖豆腐脑。
他们这几天都碰到好几次了,之前没注意看,主要是陆林他们这几个年轻的不认得陈家人。
巧得很,今天苗青跟陆三凤正面碰到了。
陆三凤以前日子过得不错,劳苦几个月,人憔悴了、显老了,样子还是那个样子。
苗青把她认出来了,还记得陆杨交代的事情,当街就认亲了,一声声的好妹子,把陆三凤喊得想跑。
人那么多?她往哪里跑?
陆林说:“我爹爹要去陈家吃饭,陈老爹不乐意,说忙得很。我爹爹当街就骂他了,把他两口子都骂了,说这些年不回家,知道的是忙,不知道的是看不起穷亲戚。挣钱的时候碰见都这样躲着避着、装不认识,各种推辞,真有事求上门,不得拿扫把打啊?陈老爹被人指指点点的,怕了,带他回家吃饭了。我爹爹把二哥带去了。大哥还继续卖货,让我先回来跟你说一声。”
离得这么近,碰到是正常的。
陆杨早做好了准备,让两个爹跟大伯一家通气,他们这阵子在村里常常提及,做好铺垫。碰见就碰见了,回村说一说,把陆柳还有个双胞胎兄弟的事捅出来就行。
他跟陆柳是同胞兄弟,认亲就好了。谁也想不到他们是换亲,以后就稳当了。
他不害怕,反过来安慰陆林:“没事,碰见就碰见了。回头你们也去他们家里吃饭。大松哥跟二柏哥都不好意思在我这里多吃,那就去陈家吃,吃个饱!”
陆林在铺子里久,跟陆柳都打过几次照面了,对这些事猜得七七八八,他迟疑着问陆杨:“那陈家要是找来?”
陆杨双手环胸,并不害怕。
“让他找我家状元郎说话。”
陆林笑了:“行,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回都回了,那就先吃饭。
家里忙,这几天是吃面条多。
忙起来就捞一碗面条拌酱吃,实在忙狠了,就拿个馒头啃一啃。
前头客少的时候,陆杨也会去灶屋炒几个菜备着。
别人都太忙了,赵佩兰都在灶屋蒸馒头蒸迷糊了,做饭的事,陆杨要搭把手。
铺子里山货多,人一天天干着体力活,他舍得割肉,笋子要炒肉片,山菌也要炒肉片。
陆柳又挖了些野菜来,他一并洗洗,做了些春卷和肉丸子。春卷蒸着吃,肉丸子打汤。
陆林还想出去卖春卷,看铺子里实在没人手,这个提议都不敢说出来。
陆杨看出来了:“放心吧,能卖我也不会去卖。春卷要配菜,铺子里这点就够自家吃的,我再一开口,我弟弟也要跟着忙。这么远的路,何必麻烦?”
桌上还有一小碟酸萝卜,是上回黎峰捎带过来的。
他们都没吃过这种酸萝卜,口味实在特别,酸爽可口,十分下饭,可惜量少。
家里只有陆杨需要开胃下饭,别人捧起碗就能吃,尝过一回,心里惦记,都没跟陆杨抢食。
这会儿吃饭,就他们兄弟俩,陆杨给他夹两块酸萝卜吃。
铺子前面离不得人,他俩端碗,夹菜到前面吃。
陆杨跟他聊天:“林哥哥,你们家的地种得过来吗?”
陆林点头:“忙了些,但忙得过来。”
很辛苦,没法子。少种一亩地,就少一亩地的口粮。
亩产就那些,交了粮税,留足糊口的粮。余下才能卖。
要是手头紧,卖的还要更多。卖完了,家里没得吃,又要拿钱出去买粮米。
陆杨说:“阿岩这次能挣不少银子,我们可以有个小家了。你那儿要是忙得过来,可以叫上哥夫一起过来我这里帮忙。”
他们有个小家,后院就可以空出来住伙计。
陆林想来,但是家里不如以前和睦了。
原来一家子住着,谁也没比谁好,他们夫夫俩一开始是出半天工,都没当回事。后来是全天工,但早出晚归,风雪里跑着,都知道辛苦,也没说什么。
早前,陆林跟张铁都有考虑,他俩还没孩子,不能长期分开。为着孩子,陆林想要舍弃县城的差事。
话都放出去了,等开春,就老实种地。猪崽都放家里养上了。可变得太快,家里翻地了,这都二月中旬了,他们一天忙过一天,忙完了,还要留县里干活,家里肯定会闹起来。
陆杨听完,觉着这事简单,分家就能解决。
成家的兄弟,本来就不适合一屋住着。
各人性情不同,干活多少,爹娘偏心,饭菜多吃一勺,谁偷懒吃肉蛋,谁干活喝稀粥,这都要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