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鸿剑尊淡扫他一眼:“是么?”
“是啊!”
聂更阑:“那你便回去把流光真君从师祖手里夺过来。”
北溟朔一头雾水:“啊?”
他怎么听不懂?
师徒二人却不再理会他,径自走了。
北溟朔:“……”
聂更阑和他哥是真的放心啊!
翌日,聂更阑忽然记起带回来的两个小孩还拘在神仙瓶中,于是把人交给北溟朔,让他将其带到药峰青炎真君手中。
北溟朔一脸懵,“为什么是我?”
聂更阑:“你住在玉髓峰的时日不多了,好好珍惜这段替我和师尊跑腿的日子。”
北溟朔:“?”
要办结契大典了不起啊!
聂更阑才从凌海殿出来,绕过一出灵泉和花园,没走多久便见流光真君浑浑噩噩地从渊明殿走了出来。
“真君。”这段时日他们经常见面,算是熟络了,是以聂更阑便也没再称呼流光的尊号。
流光真君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太愿意说话。
聂更阑颇有些意外,“真君同师祖喝了一夜的酒?”
流光真君:“……是。”
聂更阑看出他似乎心情不太好,便不再多说,道了告辞酒回了清风殿。
只是走远之后,他忍不住稍停脚步遥遥回看一眼。
流光真君身形似有些踉跄,走路步调略透着股怪异。
这大抵是喝醉了。
聂更阑没深想,径自离开。
不过回到清风殿,他居然看到师尊还在睡,略有些诧异。
明明这几日累的是他,师尊却为何……
约莫是刚解除归墟仙草和魔气,尚未完全恢复吧。
聂更阑思及此,轻手轻脚出了内殿,离开清风殿,直接去往停剑坪。
他索性也去了药峰。
原本打算过几日许临风苏醒了再行探望,索性便在今日先去看一遭。
聂更阑御剑到药峰时,北溟朔正把聂云飞、聂云锦交给青炎真君,两个八岁大的孩子正哭闹个不停,被青炎真君呵斥一顿扬言要把他们扔到灵兽峰喂虎狮,两个小家伙才终于老实了,敢怒不敢言瞪着青炎真君。
北溟朔看到聂更阑过来,眉毛抖了抖,“喂,你不是要去陪我哥吗,既然自己过来了干嘛还要我亲自送这两个魔王?看他们说话我就一肚子气,恨不得狠揍一顿!”
聂更阑:“师尊睡着了。”
“啊?”北溟朔一头雾水,他哥居然扔下道侣在晴天大白日睡觉?
聂更阑看向青炎真君:“这两个孩子就拜托真君了。”
青炎真君算是终于知道他为何要把这双魔王送到药峰,换做寻常人怕是都受不住他们闹腾。
不过他就不同了,治混世魔王,他的手段多的是。
聂更阑没再看哭闹的龙凤胎,转身往许临风的院子而去。
身后,龙凤胎的哭叫声不绝于耳:“更阑哥哥,我们知道错了,求你不要把我们留在这里!这里好臭!这个叔叔也好臭!”
青炎真君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这两个小儿竟敢把他满峰头的药香与“臭”混为一谈!
着实欺人太甚!
寒梧真君爽朗的笑声霎时传遍了整个药峰:“哈哈哈哈!”
许临风的院子里,许田田照旧也在,他这会儿在院子里修炼术法。
看到聂更阑进来,于是招呼他进屋。
许临风每日都在服用青炎真君调配的药,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摆脱女魃留下的后遗症痊愈苏醒。
许田田:“应该能赶在你和剑尊结契大典之前醒过来,放心吧。”
看到青年沉重的神情,他捶了他胳膊一拳,“逗你的。”
许田田又道:“其实这些天她断断续续有清醒过,我把慕容和杳然的事和她说了,估计是悲伤过度,不愿意接受事实……不过早晚都要说,还不如早点告诉她,你说呢?”
“嗯。”聂更阑沉眉看着床上的许临风,久久不语。
聂更阑在屋里陪着许田田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听他说这些日子灵音宗发生的事,药峰的琐事,许临风的事。
提到那两个魔王小儿时,许田田气冲冲捋起袖子信誓旦旦道:“我正好一肚子气没处发泄,肯定替你好好看着这两个小屁孩。你放心,我保证不乱揍小孩儿,不过他们要是实在屡屡犯错,即便我不打我师尊也会出手。”
聂更阑:“好。”
从许临风院子出来后,聂更阑和北溟朔去往停剑坪。
北溟朔:“你这朋友还挺健谈的,一说就是两个时辰,精气神真足啊,好事好事。”
聂更阑:“你好好考虑考虑,我和师尊结契大典后该去哪里吧。”
北溟朔闻言一下子蔫了。
他从成为灵音宗弟子开始就住在宗门里,都八百多年了,这一下子要让他离开他哥,还真有点不习惯。
聂更阑任他苦思冥想去了,继续往前走。
北溟朔:“哎,等等我啊。”
两人来到停剑坪之前,看到了正在往院子里搬运药材的弟子。
聂更阑停住脚步,认出其中两个正是徐之蝶和冯元溪。
此前二人和许多其他外门弟子一样记忆退化,如今黑雾漩涡已散,在每日服下青炎真君调配的灵丹下,她们的记忆也正在逐渐恢复。
此时,徐之蝶和冯元溪看起来有些难过。
“好像回到宗门后就没看到那只灌灌了。”
“当初让它跟着我们走,那家伙死活不信,脾气倔得不像话,看来那时已然是被卷入漩涡,生死不明了。”
“之前每日都要被它嘲笑骂上几句,现在看不到它,还怪想念的。”
徐之蝶叹了口气:“是啊,它就是嘴坏了一点,其他都还好,就是经常骗我们吃的而已。”
聂更阑听到此处,默默转身继续往前走。
北溟朔惊讶得不得了:“我哥的那只胖灌鸟……死了?”
聂更阑嗯了一声:“看来是。”
师尊的灵宠,陨落了。
聂更阑心情沉重地回到清风殿时,发现师尊居然还睡着,似乎并未有醒来的迹象。
他倒真有些意外了。
想了想,他坐到榻边,捉过师尊的手开始探脉。
半晌后,却并未发现任何问题。
聂更阑放下师尊的手,沉吟一阵,看来应当只是从漩涡中出来后过于疲弱?
不过他仍旧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得请青炎真君过来一趟。
聂家庄,云莱阁。
家仆们正在收拾整理聂云斟之前住过的院子。
不到半日,进进出出的人已经把院子收拾一空,把所有属于聂云斟的物件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这时,王管家的儿子王冉之从正屋的墙角机关暗格里拿出一个盒子,匆匆出了云莱阁。
“爹!”王冉之找到王管家,把盒子交给他爹,“在聂云斟房里的暗格发现的,我看了一眼,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管家打开盒子,只打量了几眼,便啪地一声合上了盖子。
盒子里有六个格子,如今只剩下两枚化灵丹。
化灵丹乃是高阶丹药,修士服下后,能让其悄悄化掉灵根,尤其是还未筑基的修士,更是轻而易举且毫无痕迹和痛楚。
如今盒子里只剩下两枚,其余不见的四枚化灵丹去了何处,似乎已经很明朗了。
王管家神情沉重:“冉之,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么?”
王冉之见老爹神色严肃,只能点头答应。
王管家把盒子收走了。
这件事,他打算在少爷结契大典之后,寻个机会告诉少爷。
聂更阑盘算着请青炎真君到一趟玉髓峰后,便躺下同师尊一块入眠。
只是他梦境虚虚实实,沉沉浮浮,一会儿梦到青炎和寒梧两位真君在他与师尊的结契大典上吵架,一会儿,又梦到师祖和流光真君竟在花丛中执手漫步。
他睡得不太踏实,因而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是北溟朔。
“聂更阑,洪渊道祖说要见你一面,就现在。”
聂更阑看一眼榻上沉睡之人,起身出了清风殿。
北溟朔看到他出来,讨好地说:“没有我传话你们可怎么活啊,聂更阑,要不你们结契大典我还是不走了,反正我就住一个凌海殿,也不碍事对不对?”
聂更阑:“。”
捏更直接去了渊明殿。
进入院中时,洪渊道祖已经倒好灵茶,看样子等他有一阵了。
“师祖。”
洪渊道祖看了过来,温声招呼他坐下。
聂更阑有些好奇,不知师祖要和他谈什么。
只不过,自从方才在清风殿做了那个梦,今晨又碰巧遇到流光真君脚步踉跄的场景,他此刻心里也忍不住生疑。
是以,他不由得多看了洪渊道祖几眼。
后者视线恰好探了过来,发现青年正用怪异的视线打量自己。
聂更阑不知何时睡着了。
梦中混混沌沌,一片虚无,天地鸿蒙,水天交接处,似乎有亮光出现。
他努力地走了很久,终于来到光芒大盛的地平线,循着光亮出去了。
光芒骤然消失的瞬间,聂更阑重新回到玉髓峰渊明殿院子里的古木下。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睫。
自己仍旧坐在石凳上,对面的洪渊道祖正笑容温和地看着自己。
聂更阑沉默片刻,道:“师祖可是对我用了摄心之术?”
洪渊道祖答得干脆:“是。”
“既如此,我的梦境……”
“我已经全然知晓。”
聂更阑:“。”
被强行入侵梦境和记忆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此时才算是终于明白流光真君为何会处处挑衅,处处与这位师祖置气。
洪渊道祖温声问:“更阑,能否把你在上古诸神大阵里发生之事详细告诉师祖?事无巨细,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聂更阑心中存疑。
不过师尊不再继续对他使用摄心之术,而是用问的,他索性也就把一切事情告知了师祖。
洪渊道祖听完大阵中的境况,默然良久。
过了一阵,终于语重心长开口道:“更阑,接下来师祖说的话,你须得认真谨记。”
“三千年之内,你必须晋升渡劫期大圆满,飞升上界。”
聂更阑心口猛地一跳。
“师祖何出此言?”
洪渊道祖:“唔,此事你须得自行领悟。”
“还有一事。”
“肃秋从祭魂大阵出来后伤势便一直尚未痊愈,你不可忤逆师长,欺负他。”
聂更阑一怔:“受伤?在祭魂大阵中么?”
“嗯。”
洪渊道祖又道:“好了,我言尽于此。”
“记住师祖所说的两件事。”
“你自去吧。”
聂更阑对师祖所说三千年必须飞升一事一知半解,似乎有一个真相隐约就要破土而出,却又掩在云雾里,摸不着看不清。
至于师祖所说的“欺负师尊”……
聂更阑思索了半日,也不知师祖从何处得来的结论,竟让他做出这般嘱咐。
聂更阑回到清风殿后,恰好元千修从百忙之中发来了水镜。
“师尊正在午睡。”
元千修对清鸿剑尊居然在白日里睡觉一事表示了惊异,认定这是他们小道侣之间的小情趣,接着摆摆手:“无妨,我要同你们二人商量的正是结契大典事宜,你做主也是一样的。”
聂更阑道:“宗主请讲。”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修真界百废俱兴,各宗各派,各个城池皆是忙碌不已。
四大宗门得知三个月后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举办结契大典,主动请缨加入帮忙。
元千修盘算着融合各方的意见和建议能把结契大典办得更隆重盛大,精彩热闹,于是答应了。
最近这段时间,春雨阁、药宗和临雾宗都派了真君和弟子前来帮忙。
临雾宗则是新上任的副宗主亲自过来。
他们的前任宗主林西邗自从黑林山公审逃走后便再也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兴许是逃亡到天涯海角,此生再也不出现。
又或者已经在黑雾漩涡席卷流月大陆时已经永远销声匿迹了。
总之,黑林山囚仙狱再也没抓捕到过林西邗。
临雾宗这次弟子当中派了邢简、卫子野和陆金狂过来。
邢简此人到了这时居然还想着要同聂更阑示爱,成日需要他忙活的时候都不见人影,问就是到处打听聂更阑行踪去了。
卫子野陆金狂知道后特地把邢简抓过来教训了一顿,勒令他好好干活儿,否则就立刻滚回宗门。
那日聂更阑与洪渊道祖长谈过后,回去便询问了师尊在诸神大陆还发生过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这一问,才知道师尊在黑泽海大船上平安从刀疤船主舱房里出来,只因他使了一个上古禁术,通源之术。
通源之术须得消耗神魂灵脉,能短暂地大幅度提升修为。
当时清鸿剑尊使用通源之术将修为提升至渡劫期大圆满最后一个关卡,这才勉强有一战之力。
在那之后,他便神魂受创,几近枯竭。
清鸿剑尊靠着隐瞒聂更阑,暗中在昏睡梦境时缓慢修复,再加上苏醒后悄悄服用丹药,才得以控制神魂过度消耗的进程。
修补和恢复神魂枯竭一事,来日方长,急不得。
但聂更阑道后整整生气了三天三夜,足足待在洞府住了三日。
三日后,还是清鸿剑尊亲自过来接人,聂更阑脸色才终于稍霁。
他冷笑着把人逼退至石壁上,目光阴沉盯着对方:“难怪师祖叮嘱我不准欺负你。”
“虞肃秋,你瞒得可真够深的。”
清鸿剑尊喉间透着些许沙哑,擒住他手腕,道:“想欺负为师,现在正是好时候。”
聂更阑火气还未消,闻言恼怒抬腿把人顶至脊背更为贴合石壁。
清鸿剑尊果然毫无反抗之力,虚弱得任由他为所欲为。
聂更阑本该欣喜,本该恶狠狠把人吃干抹净一回,却在看到师尊羸弱得无法与他“斗智斗勇”,心一瞬间软了。
顶在他□□的腿慢慢放了下来。
聂更阑恨恨地一拳捶在清鸿剑尊脸侧的石壁间。
却听清鸿剑尊闷咳一声道:“不过是神魂虚弱罢了。”
“不耽误日积月累,日后,终有一日。”
聂更阑不敢相信地抬眼扫向男人。
“你还真有脸说?!”
无论玉髓峰如何鸡飞狗跳,三天一大闹,五天一大吵,结契大典还是有条不紊地筹办了下去。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日子来到了结契大典当天。
在结契大典当日的清晨,玉髓峰发生了一件大事。
洪渊道祖飞升了。
声势浩大的雷劫出现时,众人都以为这是清鸿剑尊的雷劫,惊惶得不知所措。
等到众人发现这雷劫是劈在洪渊道祖身上时,又是愕然不已。
而流光真君在收到此消息后,急匆匆赶到玉髓峰。
看到盘腿坐于空地间的洪渊道祖,他不顾威势赫赫的雷劫要冲过去,被元千修等一众人立即阻止了。
“流光真君,不得冲动啊!这雷劫若是劈在无关人等身上,那可是攸关性命之事!”
流光真君红着眼睛冲雷劫正中央的人大吼:“你还是和之前一样,一意孤行,武断专横!”
雷劫中的洪渊道祖分出一丝心神微微睁眼,“记起来了?”
流光真君冷笑:“我不必记起什么,你这副惹人厌的模样,到了哪里都一如既往令人厌恶!”
洪渊道祖不置可否,只因分出心神嘴角已经渗出一丝血迹。
雷劫还在继续。
二人的对话让众人一头雾水,压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聂更阑看向身侧的清鸿剑尊,二人面上皆是了然。
洪渊道祖的雷劫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道祖飞升之际,告诉清鸿剑尊,结契的贺礼已经放在渊明殿他的案桌上。
而洪渊道祖的最后一句话则留给了流光真君。
用了传音。
“你不肯与我双修,否则三个月足够你同本君一道飞升上界。”
流光真君怒不可遏,当场大骂道:“老不死的,臭不要脸!”
众人皆惊:“……”
而洪渊道祖已然化作流光径直飞往九重天了。
无论如何,结契大典还是要继续的。
在开始的前半个时辰,寒梧真君因为不小心弄丢了一件宾客的贺礼,被青炎真君逮着臭骂了一顿。
这阵小风波过去后,很快,吉时已至。
正值盛春,桃花灼灼,从灵音宗玉髓峰开始,延绵至百里之程。
两道长身玉立的身影从清风殿漫步而出,踏着一路的红色地毯,即将去往主持大典的广场。
聂更阑、清鸿剑尊皆身穿定制的合身红色礼服,缓步踏出房檐,迈下玉色台阶。
“师尊。”
“准备好了么?”
清鸿剑尊颔首,勾唇,笑意淡然平和地与徒弟对视。
半晌,他看出徒弟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沉声问:“很紧张?”
聂更阑搓了搓掌心,又把清鸿剑尊的手拉了过来,很好,两人的掌心都是凉的。
不过清鸿剑尊常年肌肤都是冰凉,乃极寒体质。
只有他一人因为激动紧张而使得手脚发凉,发僵。
清鸿剑尊略一思索,提出一个主意:“不若让为师抱着你出去?”
聂更阑:“……”
聂更阑义正严词地拒绝了。
“抱着,背着,都不行。”
太丢人。
只不过他太过于紧张,在二人接着往前还没两步时,又一次拽住清鸿剑尊的袍角。
聂更阑目光灼灼望着师尊,喉头滚动,犹豫良久,还是说了出来。
“或许大典时徒儿过于紧张,没能记起对师尊说这句话。”
这句话,是他对道侣最真挚的祝福。
丘宿鱼,白衣人,皆是他。
都是虞肃秋。
是师尊。
更是他相伴一生的道侣。
这句话,亦是当初在桐月城时与丘宿鱼许下的新年愿望——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