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岁向他呼救过。
时间犹如静止,闫衷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思绪一片空白,抓不到实物,整个人好像麻木,感觉不到呼吸和心跳,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死过了一次,但致命伤却在陶岁的身上。
而他现在终于触摸到。他一直都能猜到。
是他不敢面对,也无法面对。
安静的房间里,熟悉的消息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裘寸晖:我今天下午也没课,我陪你去吧。
裘寸晖:生病的事你有没有和他说过?
yyy:没有。我觉得我已经好了,学长。
裘寸晖:我也觉得(*^∨^)人(^∨^*)
裘寸晖:待会看看医生怎么说。
yyy:好。
过了一会,短信就弹了出来。
小乖:“下午和学长出去玩。”
闫衷没有回复。
长长的医院走廊里落着一道刺眼的阳光,分割出明暗两界,有人走在光里,有人走在影子里。
陶岁推开门出来,和孟雏一起往外走。
阳光扑在身上也不够暖和,他想起闫衷温暖的手掌,随后抬起头,在走廊的尽头,看见闫衷站在那里。他好像并不意外。
他想骗闫衷,没有一次成功过。
孟雏靠在他耳边轻语一句,他没有听清楚,望着孟雏快步离开的背影,他猜测应该是让他们好好解决问题之类的话。
然后闫衷走到他面前,把光都挡住了,他眯了眯眼,眼前是一大块光斑,看不分明闫衷的表情。
但完全能够感受得到。
那种一如他高高举起水杯摔碎的瞬间,望着支离破碎的一切被狠狠刺伤又避无可避的心情。
他的痛苦,还是让闫衷切身地体会到。
以不断加倍的形式。
但陶岁其实不想这样的,他说的全部是气话,从来都不想要报复闫衷。
“我已经好了。”陶岁说。
闫衷没有动,只是又那样,一直一直安静地盯着他。
他捂了捂眼睛,企图让那块光斑快点消失掉,他不仅有夜盲症,也很容易被光刺到眼睛,刚刚推门时忘了避一下,还非要走光里。
好在现在闫衷也全都帮他挡住了。
陶岁蹭掉眼角的泪,也望向闫衷抿着嘴不讲话了。
过了很久,闫衷才抬手。
-你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他捏紧了手指,有一点喘不上来气,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地说:“从你说不要和我见面的那一秒。”
他本来还很好,可是一提起这句话,他还是忍不住哽咽,原来还是很伤心的,他一点都不好,他讨厌这句话。
他两只手都捏成拳头,眼泪无法压抑像雨一样落下,他恨恨地讲:“我说了我会死掉,但是你不信!你又不听!”
“我都说过了!”
“你非要逼我走,所以我生病了!我快死掉了!”
闫衷走近一步,把他抱到怀里,脑袋埋进他颈窝,他好像幻听了,听见闫衷一直在说对不起,后来发现,不仅是闫衷的衣服湿了,他的肩膀上也有很小一块湿痕,几滴圆圆的。
第52章 真理
陶岁不记得他们是怎样回的家,小白在窝里睡觉,飘窗上的鱼也很好,闫衷站在他面前,他想要的都在,他觉得他也没有很贪心,他只是想养一只狗,想养三条鱼,他想要闫衷。
他顶多只是贪心在狗和鱼都想要和闫衷一起养而已。
为什么不可以呢?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世界的规则,不明白大人的取舍,不明白闫衷以爱为名的抛弃,他想他已经很努力地去爱闫衷了,他把他的一切都给了闫衷,他的幸福他的眼泪,他所有的时间,和他不合格的成长。
他即使贫瘠一无所有,那他也把他有的一切都给闫衷了,为什么闫衷还是不肯相信,不管是不是哑巴,他都是爱闫衷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陶岁看见桌上摊开的他的日记本,他大哭起来,他靠在桌上,又开始对闫衷发脾气,分手那天他也是这样的。
他还是要让闫衷来接住他的坏脾气。
“我说了不要分手!我不是答应你填宜珲了吗?你为什么非得和我分手!”
“我每次问你,你都说不会抛弃我,是你答应我的!是你答应我的!”
“是你答应我要一起养小狗的!”
“你的爱……你的爱比我重要吗?”
陶岁被闫衷搂在怀里,他仰着下巴孕育这世界上独属于闫衷的河流,他一边说眼泪就一边流出来,好像有无限的流不尽的眼泪。
闫衷知道的,他一直都有这么多的眼泪,他从小就这样爱哭,要把所有的委屈,气愤,想念,把所有的情绪都化作眼泪流出来,因为这是最好的,对付闫衷的武器。闫衷会立刻就缴械投降。
可那一天闫衷假装他的眼泪对自己失效,让他从此罹患严重的顽疾,连梦里都不敢再对闫衷掉眼泪。
“我爱你、我爱你就不重要吗?”
陶岁胡乱抹着眼泪,他一直以来都把闫衷的话奉为真理,但这句“希望你更好”他不要,他绝对不要,他愚蠢、不够成熟的世界里也存在唯一真理。
“我的爱和你的爱没有区别,你爱我……不比我爱你更重要,你希望我更好、也不能忽略我的感情……”
“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更好……!”
陶岁捏起拳头重重砸在闫衷肩膀上,闫衷感觉到痛了,从四肢百骸回流到心脏里,痛得他都抱不紧陶岁,可手臂还是很用力地拥着怀里这幅单薄瘦弱的身体。
这一刻闫衷终于明白,陶岁由他娇生惯养地养大,他一放手,陶岁就只会受伤,不会生活得更好,也不会好好长大。
“我恨死你了!”
陶岁又说恨,他哭得浑身发抖,像是真的很恨闫衷那样拳头用力砸在闫衷肩膀上,可是过了一会,他又安静下来,很乖地趴进闫衷颈窝里,眼泪顺着闫衷的皮肤滑下去,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爱你。”
然后他说第二遍:“我爱你。”
他感觉到闫衷点头的动作,很轻的两下。他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闫衷在做什么,他心里想什么,不用说出口,闫衷就全都看透,他们连心脏都要长在一块了,怎样分开才能不受伤呢。
“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不想做哑巴,我知道你想说话,这些我都知道。”
陶岁额头抵着闫衷温热的颈,哽咽致使他的肩膀一下下地抽动,他不再发脾气了,说话很轻很小声,他很包容地抚摸着闫衷的伤口。
他知道闫衷也受伤了,伤口和自己一样惨烈。
“可是我已经听见了,我已经听见你的声音了,你说什么我都能听到,只是别人都听不到而已,你不能因为别人把我也赶走。”
“我原谅你。”
陶岁又说第二遍:“我原谅你。”
“原谅你因为害怕把我赶走,原谅你在我生病的时候不陪着我,哥,我原谅你了。”
“你回到我身边,我就不会生病了。”
闫衷又点头,陶岁猜他可能哭了,可是一想抬头,闫衷就用手掌压住他的后颈,不让他看。
好吧,不看就不看。
陶岁也抱住闫衷,他一个人把两个人的话都说完。
“我听到你说对不起了。”
闫衷的手臂又箍紧了些。
“也听到你说你爱我了。”
陶岁告诉闫衷:“我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也请闫衷来信奉陶岁的真理吧。
深夜,屋里一如往常亮着暖黄色的灯光。
陶岁不知怎么睡到一半忽然醒来了,梦突兀地结束,下意识就睁了眼,但他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再惊醒过了。
他侧着身,还懵着,手无意识往前摸了摸,落了空,才发现闫衷不在。
被子上也没有余温,不像是刚离开。
陶岁心里一颤,撑着手坐了起来。
“哥?”
门外客厅有些轻微的响动。
陶岁松了口气,揉揉眼睛,掀开被子下了床,循着声源往外走,睡衣贴着他瘦削的身形,露出的一点皮肤温润粉白,毛茸茸的头发不知是睡乱的还是让人揉乱的,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柔软,俨然是呆在完全安全的环境下的状态。
“哥。”
陶岁打了个哈欠,眼皮还有些肿,走到沙发边时看见闫衷正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脚边堆着许多散乱的酒瓶,和蹲在地上很是担忧地歪头瞧着他的小白。
小白看见陶岁,好似求助一般呜呜叫了两声,委屈又无措。
就像遇见爸妈吵架的小孩那样。
陶岁看着那些酒瓶有些愣,浓郁的酒气从闫衷那飘过来,在陶岁周围萦绕,那味道让陶岁很不适应,可他还是皱着眉俯身靠近闫衷。
“哥?”
听见他的声音,闫衷立刻睁开了眼。
可是看到陶岁脸的瞬间,他眼里忽然滚出一道泪来。
就那样没有任何征兆地,在陶岁面前落下了眼泪。
象征着脆弱的泪痕,竟也在闫衷的脸上出现了。
陶岁呆呆地怔在原地。
他是从来没有见过闫衷流眼泪的,就连下午他知道闫衷哭也是靠衣服上的泪痕和耳边不正常的呼吸频率,从小到大,闫衷的世界里像是不存在伤心、委屈这一类的情绪,由此而衍生出的眼泪自然也被完全抹杀,他永远冷静、成熟、无懈可击,他是和陶岁完全相反的人。
然而现在却孤零零地靠在沙发上,用最傻的办法把自己灌醉,靠着这份不清醒向陶岁袒露自己的愧恨和苦痛。
其实那几滴眼泪已经完全够了。陶岁不想要他这么伤心,这么痛苦。
但是闫衷望着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诉不出,只好化作眼泪来替代了。
“哥……”
陶岁开口都艰难,伸手帮闫衷擦掉泪痕。
闫衷盯着他,无声地叫他。
“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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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爸爸妈妈吵架了怎么办。我爸半夜不睡觉在客厅干嘛呢。和我妈上次突然半夜出来煮面一样。这个家没有我怎么办。**
第53章 海苔饭团
陶岁一瞬间心里也忽然感到十分愤恨,觉得老天太不公平,世界上那么多人,怎么偏偏闫衷就不能讲话,偏偏闫衷要做个哑巴,才让这时候,闫衷连对他诉苦都做不到。
好不容易借着酒劲流了泪,想说的却还是说不出。
酒后吐真言,只有闫衷做不到。
陶岁凑过去吻闫衷的眼泪,是咸的,有些涩,他想起闫衷总在他哭的时候吻他的眼泪,好似擦不尽的眼泪是能吻尽的,陶岁不相信,因为他一吻上来,闫衷的眼泪更多了。
闫衷伸手搂住他,把他抱到腿上,他拖鞋从脚上掉下去,砸倒了酒瓶,叮里哐啷一阵响,他叹气轻轻讲:“喝这么多。”
闫衷只是紧紧环着他的腰。
默不作声的,也说不了话。
陶岁抿掉嘴唇上的眼泪,贴上去亲闫衷的嘴唇,很烫,喝醉后蒸出的热比闫衷自己的体温还要高,陶岁被烫得躲了下,闫衷很快就撇开了点下巴。
像是很怕陶岁讨厌。
陶岁安静盯了两秒,随后抱住闫衷的脖子,又追着贴上去,伸出舌头舔,猫一样,闫衷一动不动,石头似的呆滞,只有呼吸越来越急。
陶岁发现他不再流眼泪了,便慢慢要停下来,想哄闫衷回去睡觉,但他刚一退开,闫衷就立刻掐着他后颈反客为主用力吻了上来,苦涩的酒味从陶岁的舌尖蔓延,他皱了皱眉,却也纵容地生疏地回应着闫衷。
闫衷另一只手不停轻抚着他的背脊,他感受到闫衷想要开口的欲望,忽然伸手抵住了闫衷的胸口,掌心挨在心脏的位置。
闫衷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陶岁喘着气,说:“我听见了……”
“我说过我原谅你了,不用再道歉了。”
闫衷眼眶红红的,盯了他几秒,而后轻轻靠到他肩膀上,把脸深深埋进他颈窝里,陶岁感觉到很烫的几滴,又从自己皮肤上滚落。
好像根本就哄不好。
陶岁很无奈地学着闫衷的动作,手一遍遍轻抚过闫衷的背。
那眼泪滑到他胸口时就变凉了,陶岁忍不住蜷缩了下,然后更快地压制住闫衷要退开的动作——不知道闫衷喝醉后怎么变得这么敏感,陶岁稍有一些躲开的小动作,闫衷就马上要主动离他远一点。
明明平时他发脾气的时候,闫衷还更来劲。
陶岁用不大的力气压着闫衷的背,问:“怎么了?难道你发现我生病了,就愧疚到又要离开我吗?觉得我不该原谅你吗?”
“我说了你要在意我的想法。”
陶岁也不管闫衷现在到底听不听得懂,很凶地逼问:“你到底在不在意?”
闫衷趴在他身上喘了会气,两只手臂铁钳似的锁着他的腰,勒得他都痛。
他感觉到闫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够柔软的头发扫过他的脖子和下巴,有些刺还有些痒。
陶岁无需思考就知道闫衷摇头是否认“又要离开”,点头是肯定“我在意”。
他们之间是无需语言也能无障碍沟通的亲密关系,深到灵魂里。
而这种“语言”甚至包括手语。
所以闫衷是不是哑巴能不能说话真的重要吗?陶岁觉得不,永远都不。
陶岁任由闫衷又趴了一会,才伸手推了推闫衷,说:“回去睡觉了。”
闫衷不动也不抬头。
“喝醉了就要哭一晚上吗?”陶岁被那双手臂钳制得无法动弹,颈窝里还黏黏的,无奈问道。
但闫衷其实也没有再哭了,他闻言用嘴唇亲了亲陶岁的锁骨,讨好一般。
陶岁叹气:“不睡觉吗?”
闫衷静了须臾,而后抱着他倏然扭了个身,搂他在沙发上一起躺下了,自己侧身挡在外侧,把陶岁严严实实堵在里面。
“……”
陶岁懵了一瞬,看闫衷盯着自己,眼神专注又固执,心下无言片刻,软了软嗓子,哄着说:“那去洗个脸,洗完了再过来睡沙发。”
闫衷没有立刻点头,而是继续静静盯着陶岁,像是在思考,过了会才点头,抱着陶岁就起了身。
小白亦步亦趋地跟在闫衷身后,陶岁趴在他肩上,朝小白挥挥手:“小白回去睡觉吧,没事啦。”
小白似懂非懂地停下,看着他们进了房间才转身回窝里睡觉去了。
陶岁扯了洗脸巾打湿,帮闫衷擦干净脸,又擦干净自己颈下那块皮肤,但胸口上也有,他抬眼看了下闫衷,忽然抬手朝门外一指。
“转过去。”
闫衷还真就听话转了过去。
陶岁发现了,闫衷喝醉了很听话,说什么做什么。
他眨了眨眼若有所思,低头掀起衣服迅速擦掉泪痕,随后拽拽闫衷的衣摆。
“转回来。”
闫衷又转回来,很自然地俯身亲了他一下。
他哄人似的也亲了下闫衷,突然小声讲:“哥,你笑一下。”
闫衷也眨了下眼,搂住他又亲他一下。
陶岁抓着闫衷的手臂催促:“你笑一下。”
闫衷还是亲他。
陶岁感觉自己被捉弄了,有些恼了:“你是不是装醉!”
“我不要和你去睡沙发了!”
闫衷轻轻吻陶岁的鼻尖,冲陶岁露出一个甚至有点傻乎乎的笑。
因为他真的还醉着,脸颊上都泛着酒醉的红晕,只是还能听懂陶岁的话而已,还能依靠恶劣的本性继续惹陶岁生气。
陶岁看着他上翘的嘴角,和露出的一点牙齿,真的好傻,可是这也太让人心软了,多么珍贵。
他希望闫衷以后都不要流泪了。他愿意努力比以前更爱闫衷。
他看见闫衷的嘴唇又动了。
“岁岁。”
“宝宝。”
小白刚睡过去没多久,就听见那脚步声又回来了,它甩了甩耳朵,好奇抬头去看,发现沙发上鼓起来高高一团,只能看见两个脑袋。
——陶岁指挥着闫衷抱了床被子过来,两个人裹在一起,被子卷的像海苔,他们是海苔里的饭团,陶岁捂在闫衷怀里,感觉闷闷的,但是特别暖和。因为沙发上躺两个人已经很勉强,再加一床被子,完全没了空隙,陶岁几乎是睡在闫衷身上,耳边是闫衷有力的心跳,比平时要快一点。
他安静地趴了几分钟,忽然又卯足了劲往上凑,贴着闫衷的嘴唇亲了下,和闫衷讲话:“哥,以后你亲我一下就是说爱我好不好?”
闫衷揉他的后颈,又轻轻捏他脸颊肉,爱不释手的,也点头。
然后用指尖点点他额头。
意思是亲额头是说“爱你”,陶岁说好。
他贴着亲了第二下,缩了回去,躲在闫衷怀里睡觉了,同时在心里祈祷明天闫衷醒来后还要记得这些。
第二天,陶岁被闫衷吻醒,宿醉后的闫衷竟然还是起得比他早,甚至洗了个澡,带着一身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吻了他额头好多遍,直到他睁开眼醒来。
第一眼就是闫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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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爸爸妈妈和好了。**
第54章 命运
十二月初,北珲的第一场雪降临,狂风拍打着玻璃,在窗外呼啸了一夜,陶岁紧紧抱着闫衷,像是蜷在自己的安适窝里,埋着脸睡得香甜,闫衷手搭在他腰上,捏他屁股肉他都不知道。
他只有冬天的时候睡觉乖一点,不会乱动,一个晚上要换好几个姿势,只是常常睡着睡着脑袋就不见了,缩进被子里去了,也不觉得闷,闫衷揪他上来他还会发脾气。
这场雪下了五个多小时,第二天早上起来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天与地连接在一起看不见边际,一眼望去好似没有尽头。
出门前闫衷给陶岁戴围巾和手套,陶岁一张脸特别小,围个围巾半张脸就不见了,只露双漂亮眼睛在外面,一颗小痣缀在眼皮上,皮肤又白,衬得像是雪地里一颗血珠,闫衷把那当作是自己坚持每天叫醒陶岁给陶岁穿衣服的回馈,装扮完毕后总要凑上去亲一下。
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几度,陶岁一点也不想去上课,打着哈欠泪眼涟涟,被闫衷吻过后,他嗓音含糊地提起:“你知道吗,北珲冬天会下很久的雪,去年十一月,这里就已经下雪了,一直到今年二月,还在下雪。”
闫衷点头表示知道。
分开的一整年里,他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所定位的城市一直是北珲。
陶岁愣一下,又讲:“那你还舍得我一个人在这里。”
闫衷摇头。
他不舍得。
陶岁撇撇嘴,他现在又想问一次,问闫衷后不后悔,但听到闫衷说后悔对他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的答案,所以最终作罢,只哼了声后转身,留给闫衷一个不好惹的后脑勺。
雪天路滑,风也很大,刮得人走不动道,闫衷问陶岁要不要抱,陶岁捂在口袋里的手一下捏成了拳头,骂他神经病,脸也红了,陶岁现在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恍然提起小时候的小把戏还是会不好意思的,自己也觉得自己娇气过头。
但闫衷和他比。
-以前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你放学。
-后来你长大了。
-不需要我抱了。
他这样讲,很是失落和受伤的样子,可是脸上的表情还和平时一样,冷冷淡淡的,只是侧着脸看过来,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盛进了什么东西,朦朦胧胧,仿佛那天晚上的酒醉他其实还没有完全醒来。
陶岁也知道,他常常又偷偷去翻自己的日记,陶岁扔掉,他又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想撕掉,他又很低沉地从陶岁身后抱着,脸期期艾艾地埋在温热的后颈,那让陶岁不忍心,总是半途而废,早被揉烂的日记本最终只是被撕碎了几个小角。
陶岁几不可闻地叹气,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他还戴着有小狗刺绣的手套,手指张开时就像初学手语的小陶岁那样的笨拙,没有出声,也和闫衷比手语。
-我长大了也和小时候一样需要你。
-我长大了比小时候还要懂得你对我的意义。
呼吸间热汽氤氲,他们靠得太近,白色雾团都缠到一起,陶岁望着闫衷的双眼,比手语时表情也跟着变化,眉轻轻皱到一块,心疼的眼神比闹脾气时的怒火还要明显。
-但是你不懂。
-所以做了一个不算对的决定。
-可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爱你。
闫衷静静和他对视,片刻后俯身吻上他的额头。
他抬脚,在雪地里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忽然对闫衷说:“我想回辽城。”
闫衷顿了下。
-等你元旦放假就回。
“好。”
距离元旦还有一个月,陶岁很期待地在手机里设下倒计时,他真的很想念辽城,想念姑姑,想念闫衷房间里的床,还有那个小卖铺。
闫衷的爷爷是在闫衷大三那年夏天去世的,一点征兆也没有,一个人靠在小卖铺柜台后的椅子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等陶岁下课回去,他的手都冰了。
闫衷收到消息坐车赶到家时,陶岁正呆呆跪在床边,面色麻木而又不能称作是麻木,更像是出离了灵魂的平淡,仿佛床上的老人只是睡着了而已,并不是马上就再也见不了下一面了,瞧不见悲恸或是痛苦的情绪,可是一扭过头来,看见了闫衷,眼泪竟然就瞬间流下来了,悲伤的匣子只需要这一秒就赫然崩开。
看见闫衷的眼睛,陶岁就变成什么都不能承受的稚童。
葬礼结束后,陶岁恍惚了好几天,闫衷周四请的假,下周一又得赶回学校,陶岁给他发更多的短信,打更久的电话,闫衷那个月回了三次家。
现在小卖铺也已经空了好几年了。
不知道怎么样了,陶岁过年时回辽城偷偷去看过,门紧紧闭着,落了一层灰,手摸上去,就留了几个指印。
周四上午,第二节课的老师被紧急通知要开会,只能将课改到下周再补,陶岁这次没有犹豫,一出教室就给闫衷打了电话。
闫衷那边有点吵,陶岁猜测今天店里的人很多,正高兴自己刚好可以去帮忙,闫衷却发来短信,让他先回家。
“你不在店里吗?”
闫衷重复第二遍:“宝宝,你先回家吧。”
陶岁皱了皱眉,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
到了家,果然没看见闫衷的身影,只有小白孤零零地坐在沙发边,陶岁愈发得紧张,推门进了卧室,发现桌上的日记本变成了一张纸。
他几步走过去,把纸拿起来,上面赫然是闫衷的字迹,偶有几处修改,也是用黑笔重重涂死,看不清原来写的什么。
“宝宝,你那天问我后悔吗,我以为我一直都是不后悔的,来到你身边的时候,你变了很多,我因此而感到痛苦,我会希望你承受的那一切都换我来承受,可我没有觉得后悔,如果我不那样做,我想有一天我真的会变成你的累赘,即使当时不,现在不,以后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