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长生殿by绛鹤

作者:绛鹤  录入:02-20

“他因魔丸之故,自小性情乖僻,为此吃尽苦头,上面虽有两位哥哥,却远在天边,并无多少手足之乐。除父母师傅之外,只有你肯与他亲近,又几度舍身相救,自然与别人不同,”她回头对敖丙一笑,又别过脸去,“在西岐行军之时,他闲下来也没少念叨你,时常记挂,又不肯同旁人吐露,我做母亲的,都一一看在眼里。”
“元始天尊叫你吐出灵珠,他当然不肯,只是没想到天劫来得如此之快,那日他眼见你神裂魂飞,就只剩下那一根龙筋,吒儿心中什么滋味,可想而知。”殷夫人站在门前,望着紧缩的大门,似是想起什么,忍不住苦笑一声,“刚回来那几日,吒儿闭门不出,不吃不喝,再见到我,双眼都直了——不瞒你说,我与他父亲,看不见那根龙筋,可我见他受如此折磨,又怎么可能不信?”
她抬手抹去眼泪,转身看向敖丙,微微一笑,“若不是你在他心中非比寻常,又怎会执念极深?此话是我偏心,请你不要见怪,”她顿了顿,无可奈何道,“所以今日请你前来,也是万不得已。”
“不必行礼,”敖丙连忙上前扶住殷夫人,眉心一蹙,“请夫人相信,我待哪吒,与他待我并无不同。”
此时并非陈情表白的时候,话便打住了。敖丙绕过殷夫人,走上台阶,凝神屏气,在房门前站定,用灵力一探,猛地睁开眼,“不妙,”他连忙扭过头,“夫人快离远些!哪吒在此下了——”
话没说完,只见房门骤然吐出火光,数尺烈焰张牙舞爪,猛地向敖丙扑来,他急忙挥手冻住,“夫人,快叫真人来!”
喷涌的炎火却并未消歇,反而更加汹涌地撞开冰幕,霎时满地水雾腾起,敖丙不得不闪开,跃上半空,双掌排开几丈坚冰,将哪吒的房屋隔开,免得祸及两旁。好不容易止住势头,敖丙还没来得及喘息,就听到身后隐隐有铿鸣之声,破空而来。
他将将闪过身,就见一柄金枪擦着发梢掠过,在院子里扎开一道深坑。
“我就奇怪申老头子怎么忽然好心告诉我这事——”只听云端一声怒喝,哪吒已经唤回火尖枪,抡了半圈,又指向敖丙鼻尖,“原来就是给你打掩护!”
相比上一回见面,哪吒周身的魔气更炽,敖丙皱了皱眉,招手擒住刺来的火尖枪,将它牢牢冻住,“等等!”
“少废话,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要放什么狗屁!”火尖枪破开寒冰,混天绫从敖丙身后蹿出,将他结结实实地捆在半空中。哪吒飞身到他面前停下,不屑道,“你倒是很有本事,骗得天上地下都信了。可惜,”他死死扼住敖丙的喉咙,“你骗不了我。”
敖丙坦然答道:“我没有骗你。”
哪吒大怒,“你说了不算!”
敖丙任由他捆着,并不挣脱,“你若是不信,就叫我看看龙筋。”
不提龙筋倒好,一提反倒叫哪吒彻底发狂,“你也配看!”他嘴角抽搐,歪了歪头,灰白的眼翳渐起,蒙住了眼珠,手腕越发用力,将敖丙的脸捏得发紫,“小爷先抽了你这假货的筋——”
敖丙知道眼下徒然辩解,只会令哪吒更怒,浑身寒气乍升,将混天绫冻住,再炸得稀碎,冲他胸口猛踢一脚,拉开些许距离,“哪吒!”他抡锤一挡,“你凭什么说我不是灵珠?”
哪吒根本不听:“我宰了你!”
眼见火尖枪再次向自己冲来,敖丙抬手,不顾烈焰焚烧,一把攥住枪尖,抵在自己心口。
哪吒一愣,没想到他会主动上前送命,定住枪,气冲冲地说:“怎么,以为我不敢杀你?”
敖丙迎视着他的双眼,纵然怒气冲冲,自己却不能先乱了方寸,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缓缓道:“你要是杀了我,敖丙就回不来了!”
这一招倒叫哪吒收住了,他忿忿道:“你说什么?”
“先让我看龙筋,”敖丙道,“我就告诉你。”
“还敢跟我提条件,想死是不是,”哪吒喘着粗气,“说不说!”
敖丙见他如此暴怒,却并未再用力,便知道自己已经踩住了哪吒的命门,反而越发淡定,“我说了,你要是杀了我,纵然你穷尽力气护住那龙筋,敖丙也回不来,”他看着哪吒脸上掠过一抹痛楚,对不住,我如此不该要挟你,敖丙心中黯然,面上却并无波澜,“你先放了我,我保证只看一眼就好。”
“你看了有什么用?”
其实此趟只需要确认除了哪吒之外,是否还有人能看见龙筋,并没有什么用,也没什么理由,敖丙一时之间无话,只好随口编纂道:“我看了,便知道自己究竟是真是假。”
哪吒轻蔑地瞪着他,冷笑一声:“不用看,你当然是假的。”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真的,就凭那根龙筋?”敖丙反笑道,“你就不怕那是邪魔幻象——”眼见哪吒无话可说,又不肯松手,这番争辩实在无用,敖丙轻叹一声,自己论理已在上风,便不忍再相逼,他看着哪吒,只好拿出从前哄人的口吻,“你就让我看一眼,好不好?”
哪吒手收起枪,挥手拿回混天绫,“可以。”他唇边兀地浮起笑,邪气又冷酷,“不过,我有个条件。”

第五章 伤心把柄
待到太乙真人手忙脚乱冲到后苑,眼前已是狼藉满地,青烟漫天,而哪吒与敖丙早已不知去处。他懊恼地挥挥拂尘,将碎裂的地砖复原,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急得原地打转,却听见窗格嘎吱一响,从后面露出敖丙半张脸,不见眼睛,只是沉稳一笑,道:“师伯,无需担心——”还没说完,砰,窗户又重重砸上了。
紧接着,大门敞开半扇,哪吒抱臂倚着,懒洋洋地说:“听见了,都给我出去。”
“你、你莫要乱来噻!”太乙觉察他魔气正盛,不由地紧张起来,说话也像师弟似的打起结来,“人、人命关天!”
哪吒挑眉,不屑地笑了笑,回身摔上了门。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敖丙站在窗边,仍被混天绫绑着,动弹不得,方才鼓噪的心跳早已平息,冷却的汗滴渗出发际,浸透了鬓角,不知是哪吒施法遮去了声响,抑或也站在原地不动,没有半点动静。他深吸一口气,竭力镇定,若无其事地开头道:“龙筋呢?”
哪吒手指一捻,卧榻两旁的青铜珊瑚灯应声亮起,花蕊似的烛火闪了闪,不一会儿便蹿得半指高,敖丙抬眼四顾,陈设与昔年并无不同,依旧是乱糟糟的,案几倒是摊满了书卷,敖丙正要仔细瞧瞧,混天绫却骤然松开了,他松了松僵硬的肩膀,正要迈开脚,却听哪吒道:
“不准动。”
敖丙只好站住。
“衣服脱了。”
敖丙一愣,皱起眉,还没等他开口,哪吒奚落道:“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这就是你的条件?”
“闭嘴。”
“你若要检查我的脊背,”敖丙猜中他的意图,并不恼怒,依然面色平静,“大可直说,”言下之意,倒是哪吒虚张声势,故意要唬人,他泰然自若地解开外袍,“何必讲得如此暧昧。”
敖丙扮起正人君子来,不费吹灰之力,反倒把哪吒气得又恼又羞,“闭嘴!”
他原本肤色洁白,叫昏黄烛光一照,又透出几分莹润,肌肉与骨骼起伏有致,敖丙脱下里衣,又不慌不忙地拨开颈后的头发,转身背对哪吒,“可看出什么来了?”
他们虽然自幼相识,却还没好到要宽衣解带、裸裎相对的地步,他倒是见惯了哪吒光着膀子,自己却总是穿得严严实实,虽说眼下哪吒只当自己是冒充之辈,敖丙也能感到那灼灼目光,贴着脊背滚落,像融化的蜡液,令他忍不住倒吸了口气,“恐怕并无异样吧,”回眸瞥了一眼哪吒,忍不住嗤嗤笑道,“不然你早就出手了。”
哪吒却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只是盯着面前的虚空发愣,不知在想什么。
敖丙叹了口气,弯腰将衣服拾起,“你满意了,该叫我看——”
话音未落,敖丙猛地僵住了,不知道哪吒何时来到他身后,一掌摁在魂门处。灼灼热气,烧得他禁不住轻轻嘶了一声,哪吒却不言语,手上又略略用力,压下了指腹。若以他的功力,眼下的姿势恐怕直接能将自己的脊骨扯出来。敖丙顿感不妙,一口气提到喉头,哪吒却忽然又拿开了手。
“哼,”哪吒一笑,分不清是贬是嘲,“竟不是妖怪化的。”
敖丙松了口气,轻声道:“我说了,没骗你。”
哪吒不屑地轻嗤一声,“刚才那一掌,除了探查你是否为化身,也下了符咒,”他见敖丙神色一震,吹了吹指缝,敛起方才轻蔑的笑意,眸光骤暗,“龙筋不能有半分闪失,你要是敢乱动——”他咬了咬嘴唇,却没再说下去,而是回身走到床边,从里面托出一只四方雪青琉璃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又揭开盖子,轻轻地放在一旁。
敖丙重新穿戴整齐,跨步向前,这才发觉周身仿佛被束住,行动万分艰难,抬起脚也要用上千钧力,好不容易挪到桌前,却与浓重的腥味撞了满怀,冲得他险些作呕,再定睛细看,敖丙顿时脸色煞白,像措不及防被劈头打了数掌,半天回不过神来,久久才开口道:
“你用了什么?”
哪吒倒是淡定,“心头血。”
纵是一眼便猜到结果,听哪吒亲口道出,敖丙依然瞪大了眼,缓缓转过脸去,盯着哪吒云淡风轻的面容,不可置信地说:“什么?”
哪吒知道他听得清楚,只是斜睨一眼,没有回答。
“你疯了,”敖丙声音颤抖,“为什么——”
“小爷没疯,”哪吒仿佛对他的震颤颇为得意,盯着面前的琉璃皿,慢慢拧紧眉头,“你们都不会知道……”自觉失态,哪吒猛地敛起神色,看向敖丙,却发现敖丙睁大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右眼突然滚下一颗泪来,直直擦过脸颊,在颧骨留下一线晶莹。
哪吒还从未见过这副神态,纵然当他是假的,胸口也忍不住泛起波澜,只得别过脸,语气冷硬地说:“哭什么。”
“值得吗?”
“怎么不值得?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哪吒只当他在挑衅,不由生出几分恼怒,“当年我们相识不过数天,他就肯舍弃万龙甲,同我一起抗下天雷,后来重塑肉身之时,又是他牺牲自己,替我挡下三龙王的攻击,”念及往事,万千画面入走马观花,在脑海掠过,心潮迭起,难以平复,哪吒捏紧拳头,好半晌才道,“你一个冒名顶替的东西,当然不会懂。”
敖丙闭了闭眼,“心甘情愿而已。”
“我也心甘情愿。”
敖丙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双目涣散,连话也轻飘飘的,“收起来吧。”他拖着步子,扶着案角,茫然地发着愣,低声道,“你何必?”
“老子乐意。”
敖丙艰难地说:“这不行。”
哪吒却不搭理他,挥手撤了咒,“你看也看了,”他将龙筋收起,小心送回原处放妥当,又来回检查了几回,才转过身,大大咧咧地瘫坐在榻边,看着敖丙依然呆坐在桌旁,“还有什么要说的?”
“心头血极耗功力,若如此悉心喂养,长此以往必连累你灵神亏损,”敖丙说,“倘若只是朋友,何须如此。”
“说你不懂,”哪吒双手搭在脑后,翘起腿,如此凶险之事,他原本没告诉任何人,父母师傅只晓得他在找三件宝物,如今叫眼前这敖丙看了,竟然吓得他像丢了魂似的,不由地得意起来,“我们的魂魄本是一颗混元珠所化,那就是要同生共死的,我怎么可能抛下他不管?”他随手捡起申小豹前些日子拿回来的戏本,胡乱翻了几页,挑了几个文绉绉的字眼,美滋滋地说,“这就是‘前盟未了’、‘情缘双证’,不懂了吧?”
没想到敖丙听了,沉默许久,忽然轻轻一笑。
哪吒猛地坐起来,恼火地问:“你怎么又笑了?”
敖丙回眸,弯起嘴角,“我不知原来我对你这样重要。”
“不是你,”哪吒沉下脸,“是敖丙。”
“是不是只要那龙筋在一日,你就一日不肯相信我就是真的敖丙?”
“他身裂魂飞时还握着我的手,”哪吒摊开手掌,仿佛记起了许多事,兀自笑了笑,小声喃喃,“他总是握着我的手,”徐徐收拢手指,直至攥起拳头,哪吒眼底蹿起恨意,“可是到最后,只剩下一根龙筋。”
他倏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端立不动的人,眯起眼,咬牙切齿,“就因为你,没有人肯信我——”
敖丙见他周身又腾起红光,叹了口气,“我信你。”
哪吒一愣。
这的确像敖丙会做说的话,谁都可能不信他,敖丙不会不信。
好奇怪,如果眼前的人就是敖丙,哪吒心里轰隆一声,又立刻打消了念头,方才他端出琉璃皿,龙筋依然浸没在血中,微微翕动,倘若此人果真是敖丙真身,怎可能半点反应也无?
定了定神,哪吒冷着脸道:“用不着你信。”
说完自觉有些刻薄,然而敖丙却不见失落,仿佛料到他要说什么似的,轻轻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末了才道:“此事之前,你可怀疑过我不是敖丙?”
见他又要拿大道理来绕,哪吒不耐烦地抱起胳膊,双脚翘在床头,“瞎扯什么。”
敖丙见他不屑一顾,像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听自己讲话,无可奈何,又退回桌边坐下,若有所思道:“我听师伯说,你正在寻三件宝物,要替我——替‘敖丙’回魂再生,”他看向哪吒,“既然如此,我同你一起找,怎样?待集齐宝物,你若能召回‘真敖丙’,那么我这个‘赝品’便不攻自破了。”
哪吒挑起眉,“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他站起来,走到敖丙面前,弯下腰,“你跟着我,暗中破坏,害我迟迟收不齐,就能一直鸠占鹊巢。”
“何必如此忌惮,”敖丙道,“即便我不跟着你,难道就不能鸠占鹊巢?”
哪吒说不过,只是嘁了一声。
“眼下除了你,再无人怀疑我的身份,将来我若不袭父王之位,便是登天成仙,获封一方水君,”敖丙镇定自若,丝毫不顾及哪吒越发阴沉的脸色,“到时候纵然你闹遍天上地下,‘敖丙’也只会是我,想必天尊亦是如此认为。”
想不到他如此伶牙俐齿,哪吒怒极反笑,双目燃火,徐徐举起拳头,“你这混——”
然而敖丙这回却主动伸手,架开了他的手腕,“不然,我一味同你争辩又有何用?”看着哪吒,他敛起方才锋芒毕露之色,露出一抹苦笑,“即便你不肯信我,我也不能坐视你成日用心头血喂那龙筋。”
哪吒收回拳,狐疑地盯着他:“为什么?”
“我不忍心。”
还当他能说出什么话来,哪吒翻了个白眼,从前李靖抓着他,讲一大堆君子皆有不忍仁之心的道理,敖丙自幼饱读诗书,这假冒的当然也吐不出别的来,说不出那股奇怪的别扭是失落抑或烦躁,哪吒撇了撇嘴,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嘁。”
敖丙却不放过,“那你答不答应?”
哪吒倒在榻上,背过身,支着脑袋,盯着墙壁,“我不答应,难道你就不会跟来?”
身后的人像是笑了,“那我走了,”吱呀一响,脚步窣窣,“晚安。”门板轻轻合上,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嘈嘈低语,便知道早有人趴在外面听墙角多时了。哪吒依旧盯着墙面,跃动的烛火照得影子时暗时淡——那时,敖丙也是不管不顾就冲了上来,自己天雷袭身,钻心剜骨,还得被他气得半死,你傻不傻?
你傻不傻?
取心头血,日日喂养,你傻不傻?
当然傻,但傻得乐在其中,傻得心情甘愿,傻得无怨无悔。无论何时想起,想起什么,念起与敖丙的种种,总是甜美而快活的,哪怕成了神仙,证得爱欲贪嗔永忘,他也会记得那日海畔初逢,海风吹起敖丙的衣角,满天霞光里他温柔地看着自己,想到此处,哪吒忍不住笑了,从枕头下摸出海螺,放到嘴边,轻轻地吹了起来,气流在缝隙里打转,只发出些闷响,在帘幔间回荡。
一滴泪从眼角滑过鼻梁,掉进哪吒怀中。
殊不知,廊外的敖丙在太乙念叨声中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身后。
“你们到底都说了些啥哟,他哪么还叫你脱衣服嘞,咦,你咋的了?”太乙发现他站住不动,也跟着回头,立刻紧张起来,“该不是那瓜娃子又要做什么傻事?我赶紧去瞧瞧——”说着拔脚要去,却被敖丙拦下。
“师伯不必着急,”他安抚道,“是我听错了动静。”
纵然哪吒此刻吹响海螺,想见的也不是如今的自己,敖丙心中苦笑,不必上赶着自讨没趣,便咬紧牙关,继续随真人向府外走去。然而那海螺施了法术,无论远近,那呜呜呃呃的声音始终在耳边回荡,一声声都敲在心头,又掉进肚子里,沉甸甸的,拖得他走不动。
临到海岸边,敖丙终于忍不住,“师伯,”他拱了拱手,“今日我惹出许多麻烦,多谢您慷慨相助,”还不等太乙回这番恭维,又匆匆道,“我还有些事,先失陪了。”
总兵府的守卫,于敖丙形同虚设,他轻而易举便折回院中,然而灯早已熄了,耳边也再没传来海螺的声响。
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敖丙心绪万千,想起当日元始天尊同自己的交代:魔丸夙孽难消,必要受尽种种劫难,方能得以彻底开化,如今这最后一劫,生死存亡,且看你们的造化了。天机难窥,而劫数难逃,纵有千言万语,自己亦不知从何说起,敖丙伫立良久,痴痴又望了一眼,便挥袖腾云,转身离开了。
一阵轻风掠过他的衣袖,吹到窗前,沿着缝钻进屋内。
哪吒仰面躺着,眼睛眨也不眨,自言自语道:“傻子。”

第六章 空堆积恨
破晓时分,熹微晨光沿着山脊滑落,将大地切成明暗两半,满目青黛,拢着几缕如丝的薄云,煞是好看,可落入哪吒眼中,只觉得烦躁,林海茫茫,要寻一棵黑芝,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在北麓山门前落下,眼前碎石铺就的小径,不出百尺便没入林间,四面古树参天,枝繁叶茂,一片幽寂,好似尚未天明。
上回来恒山半途而废,又生出许多事端,再次动身,他便不声不响,免得又走漏风声。可惜人生地不熟,倒让他一时不知该从何找起。
“不妨先去土地庙问问,若是遇上采药人,也能打听一二。”
神不知鬼不觉,身后冷不丁有人说话,哪吒一惊,猛地转过头去,果然见敖丙站在几步之外,笑吟吟地盯着他,“对不住,是不是吓到你了?”
哪吒眯起眼,“你果然跟来了。”
“不算跟来,”敖丙信步向前,一派悠闲,“我只是恰好猜中你会从北麓上山。”
他今日换了件月白的短袍,长发束起,在脑后挽了髻,隐去了龙角,看起来像与凡间公子无异,料中哪吒不愿理会,便自顾自地说:“北麓恰好有间山神庙,虽说废弃已久,不妨碰碰运气。”见哪吒站在原地迟迟不动,他又回头笑道,“你不是早知道我会来?”
哪吒瞪了他半晌,再开口也没好气:“山神庙在哪儿?”
敖丙却故意仰起头,环顾四周,“山色秀丽,不妨边走边赏。”
“小爷没工夫跟你慢慢磨蹭。”
“黑芝,又名玄芝,生于山之阴,大谷中,白盖赤茎,”敖丙看着他,没有半点儿恼怒, “相传太元山蒙受仙泽,曾有玄芝万株,却因凡夫滥采而触怒天帝,一夕之间便荡然无存了,恐怕恒山今日也不易再有,”他故意眨了眨眼,慢悠悠地说,“你急也没用。”
他越是和颜悦色,哪吒就越是恼火,正要举拳向旁边的崖壁砸去,又听敖丙道:“草木何辜?”
生生收回拳头,指节捏得嘎嘎响,哪吒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有完没完?”
“好好好,”敖丙扑哧一笑,连忙向他恭敬地作了个揖,“我不激你了,别生气。”
哪吒不语,横眉剜了他一眼,双脚升起风火轮,头也不回地沿着山路飞去,眨眼间,便连青烟也看不见了。
不想看到那张脸,不想看到他颦笑如旧,连好脾气哄自己的样子都与真正的敖丙别无二致,哪吒深深地吐了几口气,想把胸口的烦躁都倒出来,越是相像,自己就越是心烦意乱,然而每次恍惚过后,眼前总会浮起浸在血中的龙筋,哪吒合上双目,嘴里慢慢泛起苦涩。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动摇,一丝迟疑都无异于背叛。
“你在等我?”
哪吒醒过神来,调整心绪,冷淡地看着敖丙,“接下来怎么走?”
敖丙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变了脸,疑惑地看了又看,末了却没有发问,仍是展颜一笑,“你瞧,”他指着不远处绿树间一抹红,“那不就是了?”
然而等到两人赶到跟前,却大失所望:山神庙早是一片断壁残垣,只剩那半面朱墙还孤零零地立着,哪吒抱起胳膊,漠然不响,看着敖丙在废墟间寻觅了片刻,又只身朝深处走去,最后来到一口水井前,掀开上面倒塌的断梁,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只听咕噜咕噜一阵响,从井口跃出个半尺长的小水妖,见到敖丙,连忙恭敬行了礼,“参见三太子,不知招呼小的何事?”
哪吒本以为他会先问些无所谓的琐事,没想到敖丙开门见山,径直问道:“你可认得恒山的土地公?”
水妖挠了挠头,“小的不识。”
“那你可知此地还有什么掌管草木鸟兽的神仙?”
“殿下要找什么?”水妖脑袋灵光,立刻猜透了敖丙的用意,殷勤得满脸堆笑,双手抱拳,豪迈地说,“小的愿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敖丙扑哧笑道:“倒不必——”话到一半,却被哪吒打断了,“这山上哪儿有黑芝?”
水妖额上三只眼睛挨个眨了眨,“什么芝?”不等哪吒发火,它赶紧道,“大爷息怒,小的在这儿守了百来年,见过无数走兽飞禽来此修炼,更不必说那些个凡夫俗子了,要是有什么仙树神芝,也早被采光啦,”又连忙看向敖丙,“三太子若要寻灵芝,倒不如去山下问问。”
“不用了,”哪吒道,“知道瑶光得陵山吗?”
敖丙挑起眉。
水妖老实回答:“没听过。”
敖丙见哪吒沉下脸,连忙挡在前面,温声问道:“这山上当真再没别的神仙?”
水妖见了他,又是眉开眼笑,嘿嘿两声,“小的道行尚浅,三太子就是我见过最大的神仙!”
哪吒不屑地嗤笑,“狗屁不通,马屁倒响。”
敖丙不理会他阴阳怪气,反倒递去一丸丹药,叫它安心在此处修炼。水妖又惊又喜,抓着他的袖子,千恩万谢了半天,又化成一朵水花,噗通跌回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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