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做裁缝by西枫

作者:西枫  录入:02-21

“嗯。”纪轻舟轻应了声,接过瓶子就半含着瓶口,仰头灌了两口小甜水,继而呼了口气道:
“他还带来了那个帮了我大忙的香港朋友,你猜是谁?”
“谁?”解予安心不在焉地接了句,视线落在了青年水润殷红的双唇上。
这饮料似乎有越喝越渴的副作用,他看着对方唇角沾上的暗褐色水渍,不自觉便抿了抿唇,很想要尝尝那唇瓣上的柔软甜意。
纪轻舟忽然侧转过头,朝他扬起笑容,露出两排洁白牙齿道:“祝韧青。”
听见这个名字,解予安发散的遐思瞬间打断,眉尾微微动了下,不作一声。
“原来他是和华南船王的女儿结的婚,好像是那个叫做华顺船业公司的老板,姓何。他手下还有好几家很有名的商行,你应该也听说过吧,总之蛮有来头的。”
纪轻舟轻描淡写地讲述道,说完又似不经意地瞥了几眼男人的表情:“都怪你当初烧了婚礼请柬,否则我早猜出来是他了。”
“嗯。”解予安淡淡应了声,未做任何评价。
纪轻舟等待半晌,未见他有丝毫气闷不愉之色流露,不禁诧异出声:“诶呦,稀奇了!”
他承认自己是存着点逗弄心态,故意提起祝韧青的名字的,却不料对方反应如此平静,完全不在他意料之内。
随即便抬手捏了捏男人的脸颊,半开玩笑道:“你还是醋坛王子吗,居然这么淡定,平时不是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拈酸吃醋的吗?现在老情敌到我面前了,你反倒安静了?”
“你不是正同我报备吗?”
解予安端着一幅泰然自若的神态,好整以暇看向他道:“态度良好,值得表扬。”
“谁跟你报备了,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纪轻舟轻嗤了声,说着就翻了个白眼偏头看向别处,拿起可乐瓶又咕噜咕噜地仰头灌了两口。
解予安静静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尽管青年脸上满是不屑,他却觉得在这张鲜眉亮眼的明丽脸庞上,即便是这样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也透着股磨人的生动俊俏感。
他捏着青年的下巴,将他脸转过来问:“聊了什么?”
“别黏过来,热。”纪轻舟相当无情地拍开了他的手,话语散漫道:“就香港那点事呗。顺便邀请了他看我九月的高定秀。”
解予安前面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听见后半句,心口便又有些灼急起来:“邀请他做什么?”
“他这回也算帮了我大忙了,请人家看个秀怎么了?”
“……兴许就是他雇人去劫的,为的便是在你这讨个人情。”
听见某人这明晃晃的恶意揣测,纪轻舟顿然失笑,转头扫量着他轻轻咋舌:
“我当你真成长了,原来是憋着酸水呢!小祝道德水准是不高,但也没那么坏。哪像咱么解总啊,一肚子的坏心眼儿。”
解予安被他这般一调侃打趣,浮躁的心情竟又奇异地平息了许多,不冷不热地回道:“有你坏吗?”
“我也只是嘴巴坏,心眼儿可好得很,小学我的思想品德可都是考满分的。”
纪轻舟不无得意地自夸了一句,习惯性地举起玻璃瓶喝了口饮料。
此时,阿佑打着方向盘徐徐转过街口。
西侧金色的落日斜辉透过车窗倾洒在青年脸上,为他浓密的发丝与轮廓鲜明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朦胧柔美的光晕。
“嘴也不坏。”解予安凝眸注视着他的侧脸,禁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他鲜红的唇瓣:“很软。”
“啧。”纪轻舟对他这随时随地动手动脚的习惯无言,张唇便咬了他拇指一口。
尔后吐出手指,眯缝着眼乜着他道:“嘴软是吧,晚上叫你尝尝硬的。”
他这话音刚落,解予安还未表露什么,前头驾驶座的黄佑树便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咳。
听见这一声响,纪轻舟才陡地意识到现在车里不止他们二人。
“想到哪去了,阿佑,思想不正经啊!”
夫妻间的荤话被听见,他也不觉尴尬,反倒责怪起别人来,半是含笑半是严肃地提醒,“小小年纪,不该听的别听,专心开车。”
“是,先生。”
回到霞飞路的居所时,天色已渐渐擦黑。
雇佣的阿姨早已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晚餐,两人回到家,便直接进了餐厅吃饭,纪轻舟还就着某人买的卤鸡爪,喝了点低度数的甜葡萄酒。
吃过夜饭,纪轻舟带着点微醺的醉意,先回房间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轻薄透气的丝质睡袍。
他衣带松垮地系在腰间,一边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到柜子旁,拿起冷水杯喝了几口凉白开解渴。
未开灯的卧室内光线昏暗,除了盥洗室透出的灯光,另一边半合着门的书房门缝处亦流泻出暖色的灯光来。
纪轻舟将毛巾挂在了落地式的衣架上,顶着头潮湿的黑发,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门口,推开房门往里望了眼。
较宽敞的书房内,两侧法式长窗前洁白的纱帘半拢半垂挂着,窗外夏日余辉已褪尽,玻璃上倒映着屋内的枝形灯盏。
桌角台灯的朦胧光芒中,解予安仍穿着那一身杏白衬衣与深灰西裤的上班装,正身姿放松地坐在藤椅上,握着钢笔唰唰书写着,似在审批文件。
纪轻舟见状也就未进去打扰他,转身从斗柜上的笔筒里拿了把他们手工坊出产的贴有“C.J”商标的彩色编织小蒲扇,推开卧室的阳台门,走到了小露台上。
半倚着铁艺雕花栏杆,眺望着夜景,用蒲扇扇着风乘凉。
夏日夜晚,华灯初上,霞飞路这一条笔直大道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也愈发繁华起来。
不仅马路铺了柏油,商铺也越来越多,成了一条有名的时尚商业街。
他记得刚住进这座505号别墅时,入了夜后,路上人流车辆便会锐减,而今这街道两侧餐厅、酒馆、服装店与百货商店林立,大多数过了八点依旧未打烊。
一眼望去,马路两旁商铺、住宅、公寓与大楼窗子明亮,悬铃木枝叶间透着光影绰绰,很有现代城市风貌。
“在想什么?”
正当纪轻舟望着街景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绪时,身后传来了阳台门开启的声音。
他头也未回,照旧维持着不紧不慢的频率扇着蒲扇道:“吹吹夜风,找找灵感。”
“外面蚊虫多吗?”解予安站在阳台门旁问。
纪轻舟倏然回过头去,略潮湿的发丝下,一双明眸扫着男人道:“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解予安未有丝毫犹豫,下意识便依照吩咐走到了他身旁站定。
纪轻舟旋即默不作声地直起身,拉着他的手臂帮他把袖子卷了上去,还解开了他衬衫领口的两粒纽扣。
解予安以为他是怕自己闷热,也未拒绝他的贴心,心下正觉甜蜜温馨,就听对方道:“现在我安全了,你比较爱招蚊子咬。”
“……”解予安哑然地张了张唇,稍显无奈道:“究竟谁满肚子坏心眼?”
“我在夸你呢,听说香甜的人更招蚊子喜欢,咱们元宝确实是香香甜甜的啊。”
纪轻舟带着一股哄人的意味笑着打趣,继而又别过了头,继续趴在阳台上给自己扇风。
被当成了人形防蚊器的解予安固然无语,却也未放下袖子,就这般纵容地站在一旁陪他看夜景。
“我没去过纽约,”安静了片晌后,纪轻舟忽而开启了新话题,侧过头看着他问,“你去过吧,你觉得华人在那好做生意吗?”
解予安对上他温和朦胧的眼光,道:“谁给你的提议?”
“你的好兄弟骆明煊,他说我在那能赚大钱。”纪轻舟坦然回答,沉默了几秒,忽而用扇子尖戳了戳他的手臂,道:
“诶,将来如果能安排好这里的事务,将公司搬去美国,你愿不愿意跟我一道去试试?”
他尽量用着稀松平常的语气问,眼神中却透着几分不自然的思虑。
不可否认,今日听骆明煊提出一道去美国的想法时,他是有些心动的。
今年虽然才过去一半,震动全国的大事却是接连不断,从三月的伟人病逝,到五月的重大惨案,直至本月上旬,上海仍在持续着大规模的罢工、罢市与罢课的示威运动。
这一系列的事件令他闲暇思索时,总难以克制地感到惶惶不安,从未如此深刻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动荡年代。
虽然现在的解予安已经改了行穿上了商务套装,可将来国家需要,他确定以对方的性格,一定会再去投军。
纪轻舟从来厌恶战争,他自然也想成全对方的大义,但私心却更希望对方能听从自己的安排,跟着他去安全国度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解予安漆暗的目光宁静地望着他,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话语平静道:“我可以陪你去,但不能在那定居。”
“你是不是还想着,要是战争爆发,你就接着去打仗?”他不自觉便吐露了心事。
话落,氛围一时寂静,马路上嚣杂的声色光影也似褪成了无声影片的背景。
解予安一声不语地迎着他的目光,答案已很明了。
纪轻舟看见他这副不为所动的神色,便觉一股熟悉的无奈涌上心头。
他垂下了视线,不苟言笑地说道:“我虽然知道正确的道路,但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你要走这条路,那就跟走钢丝一样,随时随地都会摔得粉身碎骨。”
“比起同时代人,我有坚定的道路可选择,已经比他们幸运太多了。”
男子平缓清晰的话语充斥着一股沉稳理智的意味:“我想世上任何一位爱国之士,倘若有我的条件,都不会畏难苟安。”
“你这说得我好像很贪生怕死一样。”纪轻舟不悦地咕哝了句,“大不了我跟你一起呗。好歹,我小时候还做过少先队员。”
“什么队员?”
“你别管,我拿枪不行,做做后勤、送送物资总可以吧。”
解予安倏然无言,他默然地伸出手,握住了青年搭在栏杆上的右手,那细白的指尖上还染着几分微粉的酒意。
“你这双手怎能吃得了苦。”他低声道,语声里夹着难言的心疼情绪。
纪轻舟抽出了手,满不在意道:“你也别小看我,抗压能力都是能锻炼的,真到了那个环境,硬逼着自己我也能适应。”
“可你本就不属于这里。正如你之前所言,我在政治斗争中的牺牲是毫无意义的,你在战争中的牺牲也是毫无意义的。”
解予安嗓音低沉清润,温柔却又充满着令人信服的力量:“战争留下的只有创痕,只会损害你敏感的神经,破坏你的艺术,你走你的道路,留下更多的作品,心随意愿,放达不拘地过完一生,那才是你本该有的命运。”
在马路传来喧嚣中,他伸手握住青年的手腕,又顺着那温热的肌肤攥住了他的右手,温静说道:
“倘若能为构筑你生活的时代献一份力,不论生死,我都会觉得很幸福。”
“呵,你现在倒是会说话。”纪轻舟冷声轻嘲,也不知还能怎么再劝。
也许他心里早就认了命,知道不论他怎么说,都改不了对方的想法,国家遭遇侵略危机,以解予安的为人处世,怎么都不可能装作视若无睹地逃灾避难。
但说白了,倘若对方真是能被他轻易劝动的贪生怕死之辈,他大概也就不会那么喜欢他,非要吊死在这小子身上。
“要是时间能倒流,我肯定不会来招惹你。”
认清了事实后,纪轻舟只能责怪自己的择偶标准偏是这样的一个人,说气话道,“找个乖乖听我话的,能省太多事了。”
“那便换我来招惹你。”解予安口吻淡然而笃定,“再来一次,我们还是会在一起。”
“再来一次,我就不会去苏州,去了也不会住你家民宿。”
纪轻舟抬眸瞪了他一样:“算了,反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操心再多也没用,说不定等到那会儿,你已经老得提不动枪了。”
“……当也不至于,五十岁还是能提得动的。”
“你五十岁我都五十五了,那是真干不动后勤了。”纪轻舟说到这,忽感好笑又无趣地摇了摇头。
他有些意兴阑珊,就转身准备回卧室休息。
结果才刚迈出一步,右手又被握住,身后同时传来了男人的轻声呼唤。
“轻舟。”
“又怎么?”纪轻舟条件反射地回过头,撞上了那双深邃静寂的眼眸。
从树梢间掠过的夜风不断拂动着男子额角的发丝,二层模糊的灯影在他宽松的衬衣上摇曳着,将那张总显冷淡的脸庞衬得尤为安宁温柔。
他映着柔和光影的眸子无声注视了青年片晌,继而低头从西裤口袋中拿出了一支崭新定制的金壳自来水笔,塞进了他手里,握紧着他的手指,语声低柔地叮咛:
“别放下你的画笔。”

第227章 选举
七月初的第一个礼拜日, 持续了半月朦胧而潮湿的梅雨季终于结束,但紧随其后,炎炎酷暑便毫无过渡地降临了。
清晨时分, 解予安被缠绕周身的燥热沉闷所唤醒,半梦半醒间,听见有时断时续的沙沙响声传来,还以为是外面又下起了雨。
为摆脱那股如影随形般的郁热, 他掀开了被子,捋起了额头汗湿的发丝,无意识地掀开眼皮, 被正前方阳台门半敞的窗帘口射进的刺目晨光晃了下眼睛, 才陡然想起他所厌倦的黄梅天昨日便已消停。
此时,耳旁又响起了那熟悉的沙沙声响。
他眯着惺忪的眸子,侧头望向身旁, 不出意料, 看到纪轻舟已经坐起了身。
他深蓝色的睡衣领口松垮半敞, 袖子撸到了胳膊肘,正支着条右腿斜倚床头, 握着自己送给他的那支金壳笔,低着头神色专注地在画本上“唰唰”作画。
解予安翻转过身, 漫无目的地凝望着青年的侧脸醒了会儿神。
视线从对方那线条流畅优美的嘴唇, 徐徐挪动到那双顾盼生辉的漂亮眼眸上,看得目不转睛。
对方晨起未经梳理的黑发蓬松而凌乱地搭在额前, 东一缕西一缕地乱翘着, 却别有一番青春懵懂时期的鲜活朝气。
这哪像一个已过了三十三岁生日的男人,莫非后世之人都这般的显年轻吗?
解予安心中倏然闪过这想法,盯着纪轻舟低垂的浓密眼睫无声思索了片刻, 便情不自禁地靠了过去,抬手钻入对方画本与大腿间的夹角缝隙,搂住了青年的腰腹,将脑袋挨近了过去。
隔着层薄薄的睡衣料子,侧脸贴着他温热柔韧的腰部肌肤,又满足地阖起了双目继续睡觉。
纪轻舟在他伸手过来时,便及时停住了画笔。
他垂眼看向男子恬然安谧的睡颜,握着笔的右手小拇指拨了拨他热得发红的耳廓,道:“醒了吧?醒了就起来。”
解予安半张脸埋在他柔软馨香的睡衣里,嗓音低哑略带模糊的鼻音:“周末,休息。”
纪轻舟捏着他的耳垂晃了晃:“你休息,我可不休息。”
解予安静默了几秒,神思忽地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眸光肃静地目视他道:“又不遵守约定?”
他所指的是二人近两个月定下的新规矩,不论多忙,每周末必须休假一日,彼此互为监督,若有违约,便要无条件地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自从那日去医院看过泰勒先生后,解予安就将老先生给予的“不能太过操劳”的告诫记在了心上,回头便与纪轻舟约法三章,每周末务必休假一日。
哪怕是待在家中画一整日的图,也不准进入到世纪大楼、手工坊、时装店等充斥着工作压力的场所中去,总之要给自己空出一天在家休息的时间。
“我不是去上班。而且什么叫‘又’啊,我这两月不是好好守着约吗?”
纪轻舟一看他这副较真的表情,便知他误解了什么,低笑了声缓缓解释道:
“今天是我们同业公会的活动日,同时还要进行三年一届的理事长投票竞选,平时的公会活动缺席也就罢了,今天这场还是得去参与一下的。”
解予安凝神稍作思索,也抓不住他什么把柄,便只好默认了他这一新增的行程安排。
只不过原本考虑着去四川路一家新开的花园餐厅吃午餐的约会计划就不得不延后了,但这炎热的天气,即便出门,恐怕也会很狼狈。
想到这,他又恢复了神闲气定的模样,询问:“你可有给自己拉过选票?”
“我拉什么选票?”纪轻舟继续提笔在画纸上添加创意,语声散漫道,“裕祥公司的严老板还在那呢,论行业内的资历,沪上没人比得上他,这次多半还是他当选。”
“他若是识趣,就该主动退位。”解予安冷不丁道。
听他的口吻,俨然是觉得自己的爱人更应该当选这理事长。
“那还是别了,这同业公会的理事长,也就占个名头好听,既要组织管理公会活动,又要担起社会责任,制定规划推动行业发展,辛辛苦苦一整年也未必能捞着多少油水,这种职位我是一点儿也不想做,还是留给他们老一辈人吧。”
解予安静静听着,未再反驳,心里却觉得此次的换届投票结果未必会如他所愿。
纵使这些年,上海时装业在成功举办了多届联合时装大秀后,东方时尚之都的美称已然声名远扬,闻名世界。
但明白人一眼便能看出,这国内时装业,唯有“世纪”是真正的一枝独秀。
正因“世纪”是上海时装业公会的一员,正因纪轻舟这个已然成为了时尚代名词的设计师是这公会的成员,这一公会才拥有那为人敬慕的含金量,才有资格凌驾于其他时装业公会之上。
故而,与其说是纪轻舟需要这个同业公会做靠山,倒不如说是这公会离不开纪轻舟。
整个行业都需要依附着这位标新立异的领军人,才能使得上海时装业在国际上占据特殊的一席之地,这便是真实的现状。
若说三年前那一次换届选举,他们还沉浸在整个行业蓬勃发展的欢欣中,看不清具体形式,之后连续三年世纪高定秀所带来的风靡世界的潮流影响,也该令他们察觉到彼此之间的差距。
但凡严位良知情识趣一些,怎好意思在这位置上继续坐下去……
解予安心中闪过这些思绪,面上却是一副淡然雅静的神情,仿佛只是在抱着青年发呆。
纪轻舟见他默不作声,一边画着设计图,一边随口问:
“你等会儿跟我去同业公所吗,中午一块在那蹭个饭?”
他们的时装业公会如今也是越办越像样了,早年的公会活动,要么是在裕祥公司找个空房间开会,要么是一人出一块大洋,一道去饭店酒楼包个大包间吃顿饭。
而今随着加入的同行越来越多,入会的时装店从起初的二三十家发展到了上百家,他们的公会资金也逐渐充裕了起来。
约莫三年前,便由严老板提议,由所有成员共同出资,在静安寺路的一条弄堂里购买了一幢新建的二层洋房,作为时装业公所。
因是大家集资购买的宅院,每个人都有使用权,公会成员偶尔带亲朋好友去参加次聚会,蹭个饭吃也是可以的。
“嗯。”解予安静静应了声。
“那你稍微躺会儿就起来吧,下午吃完了饭,回来随你怎么睡。”
纪轻舟说罢,在纸上潦草画了几笔后,便盖上笔帽,将画本工具随意摊在了床头,起身下床先去洗漱。
解予安抱着带有他体温的枕头又眷念不舍地闭了会儿眼,直到听见盥洗室里的洗漱声结束,才撑着床铺坐起身来。
下床时,他目光无意间瞥向床头摊着的画本,发觉纪轻舟方才所画的并非是衣服和模特,而是似马路般平行的两条横杠,不禁心生疑惑。
他好奇地拿来画本研究了下,未看出什么内容来,直到调转方向竖起画本一瞧,才蓦然惊觉,这是一幅秀场的设计图。
狭长笔直的走秀舞台似夹在两座大楼之间,上面以虚线、箭头清晰明了地绘制了模特的走秀动线与点位图。
走道两旁,观众席之间,还以简易的图标,标注了几处花朵、人体模特、衣架子的道具摆放点,却不知为何要这般设计。
解予安琢磨了片刻,发觉自己还是不够了解爱人的奇思妙想,完全不理解这舞台两侧为何要布置衣架。
但他也未多问,听见纪轻舟的脚步声传来,便合起画本放回了床头柜上,动作利落地起身套上了拖鞋。
正式的投票选举时间定在中午十一点,投票结束后,才是公会聚餐。
纪轻舟不想去得太早,就同解予安卡着点,赶在了十点半左右抵达了静安寺路。
弄堂路狭窄驶不进车,黄佑树便将汽车停在了路口附近的行道树荫下,免得过两个小时出来,这车已被盛夏日光晒得滚烫如火炉。
将黄佑树单独留在了汽车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饭后,纪轻舟和解予安沿着狭窄的石板路进了弄堂。
走了约莫两三分钟路程,便抵达了钉有“上海时装业公所”门牌的独门独栋院落前。
推开暗红色的院门,一座四四方方的砖木结构外廊式建筑出现在眼前。
洋房是近年新建的,砌着时下流行的红砖清水墙,屋檐上方有两个向外凸起的老虎窗,给人以阁楼层的错觉。
这会儿显然多数成员都已抵达,一走进院子,便听见闹嚷嚷的谈笑声从走廊窗口传来。
洋房西侧单独建造的小厨房内,聘请的厨师伙计业已烧起了炉灶,烟囱口冒着黑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气。
外边暑热难耐,纪轻舟一刻也未逗留,同茶房打了声招呼后,便带着解予安径直走进了大门。
从正门进去,是一个用于待客的中堂小厅。
堂屋左侧有一间上锁的大仓库,每一届时装大秀举办结束后,收拾的椅子坐垫、衣架、衣箱、镜子等常用工具,都存放在了这仓库中,等待下次再拿出来使用。
右侧则为一间茶水休息室,里面设置了舒适的沙发椅,摆放了书柜、茶具、牌桌等休闲用具,还雇佣了两名专门的茶房。
寻常时间,公会成员闲着无事,也可过来坐坐,约几个要好的同行喝茶聊天,其功能有些类似于俱乐部。
从堂屋后侧的实木楼梯上楼,转过楼梯角便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公会大厅。
深木色地板上摆放着数套圆桌椅,这里既是开会场所,也是聚餐的饭厅,东侧方位设置了一个会议讲台,讲台旁一道房门相隔的,便是理事长的办公室。
此时大厅内人员密集,熙熙攘攘足有上百人在场。
乍一眼望去,每个人都仪表整齐,穿着代表自身手艺的合体西装。
——在同业聚会里甚少见到这番场面,即便是在上海,多数商人都更愿意穿长袍马褂出席此类会议,这约莫也是时装业公会独特的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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