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买是肯定买不起的,但等将来混出点名气来了,收入也稳定了,在这租一栋房子开工作室也未尝不可。
又走了几分钟路,纪轻舟就到了施玄曼家。
他们所住是一栋三楼三底的洋房,楼下三间是施家经营的琴行,二楼才是起居室。
纪轻舟来过一回,也算轻车熟路,直接绕到后门,由施家的佣人带领着从后边的楼梯上了二楼。
施玄曼此刻正坐在自己卧室的书桌前读书,听见佣人敲门说裁缝店的纪先生来了,第一时间想到或许是自己的旗袍做好了,于是连忙放下书本跑下楼去。
转过楼梯口,从楼梯扶手旁往下一瞧,便见纪老板一副神情放空的模样坐在自家的木椅上等候,似乎有些疲倦。
施玄曼心底倏然划过些许歉疚与柔软,放慢了脚步走过去道:“纪先生,没想到你这么晚了还会过来,想必是我的旗袍做好了对吗?”
纪轻舟回过神来,看见个子高挑的施小姐正面带微笑地站在自己面前,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那绑着丝带的包袱递给她道:“去试试吧,如有问题我再改。”
“好。”
施玄曼接过包裹,回房间前特意交代佣人给纪轻舟沏壶热茶。
过了十五分钟后,她再次下楼来,已经换上了那件右衽大襟的苏罗旗袍。
或许是为了配合衣服效果,就回房试衣的这么一阵工夫,她还画上了细细长长的眉毛。
又模仿着沈南绮当初的穿法,自己搭了一条茶色的羊毛披肩。
她身材本就高挑匀称,穿上了这廓形贴体的长款旗袍后,显得愈发的亭亭玉立。
这修身的款式,虽在这个时代有些出格,但因苏罗面料那柔和淡雅的花纹色彩相映衬着,给人更多的反倒是娟好静秀之感,活脱脱一个画里走出的古典美人。
不愧是将来的女明星啊……纪轻舟端着茶杯,对这上身效果满意点了点头。
在旁忙碌的佣人阿姨一扭头来,都有些看呆了,夸道:“小姐,您穿上这个,真漂亮啊。”
“我也很满意。”施玄曼莞尔道。
她换完旗袍后迫不及待地照了镜子,觉得自己素颜的模样难以驾驭这件衣服,还特意画了眉,抹了点胭脂,将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了两支金钗。
随后又穿上了新买的高跟皮鞋,自己搭了条披肩。
搭完一身,她对着镜子照了足有三分钟。
怎么欣赏都不够,愈看愈是满意,恨不得现在就穿去逛街。
至于衣服的合身程度与舒适性更是没话说,施玄曼长着大还是第一次穿到如此贴合她身体的衣服。
旗袍上身时,手臂也好,胸腹、臀部等都被恰到好处地包裹了起来,里衬柔软丝滑的料子紧贴着身躯,却又不觉得紧绷,既舒服又充满着安全感。
故而不用纪轻舟多问,她下楼时便直接带了零钱包,支付了剩下十一元五角的尾款。
见她直接掏出了银圆来,纪轻舟一边接过尾款,一边问:“这么说,是不用修改了?”
“我没穿过比这更合身的了。”施玄曼合起零钱包,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说道:“过几日,我想再去您店里挑一件,这件旗袍我实在喜欢,但平日穿着又似较为正式,我想再做件日常些的款式。”
“可以啊,不过工期可能得等等了。”
“只要是您亲手做的,多等些时间也无妨。”
施玄曼显然已被身上的衣裙俘获,对纪轻舟的手艺无比信任起来。
“那行,你到时来我店里挑选。”
纪轻舟说着喝了口茶,望了眼装潢崭新的屋子,倏而问:“你们这房子看着挺新的,是什么时候买的?”
“我们是前年买的房,去年才搬进来的,原本住在爱多亚路。”施玄曼虽不知他为何问这个,却还是详尽地作了回答。
“能否透露下房价?”
“这个么……前年的成交价,我记得是八千六百元。”
施玄曼说罢,挑了挑她细长的眉毛,好奇问:“纪先生问这个,是准备买房了吗?其实我也觉得,爱巷那间铺子于您而言太小了,有些施展不开身手。”
纪轻舟摇头一笑:“买我目前是买不起的,顶多租一栋吧,但也不是现在,等我存够了钱,再考虑迁店面的事。”
八千六百元,贵是真的贵,纪轻舟前两日才在报纸上看见过,京城一套大四合院出售,价格才三千二百元。
相比之下,上海租界这房价算是相当高昂的了。
不过对于后世来的纪轻舟而言,八千六百元能在霞飞路这地段买一栋三层临街房屋,这绝对是相当划算的。
起码,这是他现在的收入努努力存个十年款,就能够得着的价格。
而此时的房价物价,已经算是近代较为平稳的一段时期了,但凡能买下一栋这样的洋房,他肯定不会犹豫。
“您要是把店开到这来,那我以后去您店里做衣服就方便了。”
施玄曼说着,倏而灵光一闪道:“诶,不若我先帮您留意着,就这条街上的,若有房屋转让,价格也合适,我去通知您一声。”
纪轻舟急忙推拒:“不必着急,我只是想先打听打听,心里有个底。”
“先留意着总没关系。”施玄曼还是坚持道,“况且我觉得,凭您本领和手艺,一定很快就能攒够钱。
“听碧蓉说,您给陆雪盈设计的礼服,不光她十分满意,连她母亲那样苛刻的人,都挑不出瑕疵来。”
施玄曼说到这,稍稍压低嗓音放缓了语气,“下个月就是陆小姐生日宴了,说不定您能凭此在上海一战成名呢?”
纪轻舟不由得失笑,没想到身为顾客的施玄曼比他还关心他的事业。
“那就多谢施小姐了,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帮我留意一下。”
施玄曼点头微笑,继而客气询问道:“您还没吃饭吧,不若在我家吃,再等一阵,我哥下班回来便能开饭了。”
“不用了,家里肯定给我留了饭。”
纪轻舟自然不会把她的客套话当真,坦言回绝后望了眼窗外的天色,起身放下茶杯道:“那我先告辞了,下次见。”
从施玄曼家出来时,天际虽还有一抹霞红残留,但月色早已浮出云层,在苍茫夜空中散发着莹白辉芒。
七点时分,纪轻舟搭乘电车回到了解公馆。
不出意料,晚餐已经结束了,但解家人给他在厨房留了饭菜。
纪轻舟便像往常那般,请佣人帮他把热好的饭菜送到了二楼东馆的小餐厅。
贴着墨绿瓷砖与花卉墙纸的房间内,暗绿色的玻璃吊灯透着暖黄色的光芒,在后窗玻璃上映射着横糊的光影。
纪轻舟才刚盛好饭,还没吃两口,抬眼便见前方嵌着毛玻璃的黑漆木门旁,穿着深蓝色提花绸长袍的解予安和他的跟班阿佑驻足在门口。
纪轻舟收回目光,从容地夹起一块鸡翅啃了一口,既没打招呼,也没有让人家进来坐坐的意思。
但解予安站了几秒后,自己却拿着手杖一步一探地走了进来。
黄佑树连忙快步进屋,先一步帮他拉开了圆桌旁的木椅。
椅子腿摩擦着木地板发出轻微刺耳的声响。
解予安等候了一会儿,接着一语不发地在铺着蕾丝桌布的圆桌旁落座。
纪轻舟见状就朝黄佑树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可以去休息了。
旋即边吃边问:“喝过药了吗?”
“嗯。”解予安淡淡应了声。
听他开口后,姿势明显放松了几分,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苦不苦?有没有吃我给你买的糖食?”
“当我是小孩吗?”
纪轻舟将啃干净的鸡骨头放在空盘子里,轻一咋舌道:“对我而言,你是蛮小的。”
解予安顿了顿,回道:“你仅比我年长五岁。”
“五岁还不多?我们之间可差了一个解玲珑了。”
纪轻舟咬了咬筷子,思考道,“就这么说吧,在我已登台表演,即将名满京城的时候,你甚至还在和骆明煊玩捉迷藏!”
“谁玩捉迷藏?”
“骆明煊说的啊,”纪轻舟眨了眨眼看着他道,“他来我店里拿衣服的时候,说了好些你们小时候的事。他还说别看你现在长得高,你们小时候,一群玩伴里,你是最矮的,十一二岁的时候,身高还不到四尺。
“你十一二岁的时候,我都快成年了,那你那会儿岂不是才到我肚脐眼?”
骆明煊……
解予安暗地里磨了磨牙,冷嘲道:“他那张嘴比叫花子还能编,你也信?”
“我乐意信什么就信什么,你少管。”
“……”解予安抿了下唇角,不再接话。
过了片刻,纪轻舟见他一直冷着面孔,一声不语,遂挨近了几分观察他的神色,问:“怎么了,生气啦?”
解予安向右偏过头去,仍是不开口。
纪轻舟于是收回目光,想了想岔开话题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去我店里坐坐吗,正好我今天结束了一单,明天能稍微得点空闲,要不明早你和我一起去上班?”
“不去。”
“真生气啦?”
解予安不无冷淡道:“我生何气?”
“没生气那就去呗,不然你就是在嘴硬。”纪轻舟口齿轻快道。
见他依旧板着面孔,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就稍稍放缓了语气说:“啊?去吧?明天我给你买酥鱼吃,就我店对面的那家,新鲜出炉的热乎乎可好吃了。”
什么语气,哄小孩吗?
解予安心中腹诽。
但莫名其妙的,方才腾起的怒气却一下冰消瓦解了。
“又装哑巴?”纪轻舟挑了下眉,直接替他下决定道,“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明早跟我一起去上班。”
翌晨, 蓝天湛湛,艳阳高照。
杨记小吃的伙计小杨提着畚箕到巷口倒垃圾,转过身时, 恰好看见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巷子转角的梧桐树荫下。
大清早的,哪个富贵老爷会来这小巷子?
他好奇多瞧了眼,接着便见后座车门打开,一道穿着白衬衣的熟悉身影从车上下来。
诶?这不是, 对面成衣铺的纪老板吗?
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低声喃喃,眨了眨眼不知是否该同纪轻舟打招呼。
纪轻舟则未瞧见他,下车后, 便一手挡着车门顶部, 一手握着解予安的手臂,扶他下来。
前边的黄佑树紧跟着从副驾下车,手里提着一张折叠的藤木椅与一篮点心吃食。
明媚的朝阳洒在巷子一侧, 将碎石子路照得明晃晃的。
解予安虽看不见光, 却能感受到那光照的温暖。
甫一下车, 那夹着车鸣、步声与摊贩叫卖声的市井喧嚣,便混合着阳光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令他原本安静清晰的思绪一下子混沌模糊了起来。
仿佛瞬间置身在了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心底难免地泛起了一丝不安全感。
纪轻舟暂时放他在路口, 转身朝车里的小李嘱咐了一句, 让他下午五点左右过来接他们下班。
关上车门后,他刚走到解予安身旁, 准备去拉对方的胳膊, 解予安便先抬起手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尔后动作娴熟地顺着手腕往下,握住了他的手心。
纪轻舟不由得轻笑了声,拇指按了按他的手背, 打趣道:“诶呀,我们元元怎么跟没长大的小孩似的,在外面非要牵手才安心啊?”
解予安已然习惯他偶尔的挑衅,面不改色反问:“我是孩童你是什么,童养媳?”
纪轻舟笑容顿时收敛,撇了撇嘴:“跟你没话好说。”
说罢,便拉着人往自己店门口走去。
春夏交接之际,挂着“世纪成衣铺”幌子的店铺门旁,全然是一片绿意盎然之景。
短短一月,门口的那两颗月季在主人的精心照顾下变得枝繁叶茂,已然占了半面墙,如今花朵虽已谢,却冒出了更多的新芽,倚着墙奋力地向上攀爬。
纪轻舟看到那郁郁葱葱的绿叶,就想到了前两日,楼上旅馆的房东刘姨特意提醒他,让他注意控制下这月季的长势,否则到了夏天,他的铺子恐怕就要变成蚊虫的天下了。
但纪轻舟其实还挺喜欢这两棵月季的,不舍得将它们剪得太过,便想着到时候将靠近门口的枝条修剪掉一些,再种上几株防蚊植物。
关于这点,解家的园丁肯定很懂。
他们踏进门时,提前半个钟头到的祝韧青已开始忙碌工作了。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立刻扭头看向了门口。
脸上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刚想打招呼,突然发现先生身旁还跟着一个高大俊逸的男子。
对方穿着整洁清爽的深蓝色衬衣与熨烫笔直的西裤,眼睛上覆盖的黑纱带有些奇怪,但并不影响他带给人矜贵肃穆、不易近人的第一印象。
有些人一看就知道与自己生活在两个世界。
祝韧青心忖着,瞟了眼他们相握的手,笑容不自觉地僵硬了几分,停顿了两秒才继续开口问候道:“先生早……这两位是?”
“我表弟,解元宝,和他的小玩伴,阿佑。”纪轻舟简洁介绍。
话音刚落,他便感自己的手心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不禁噗嗤笑道:“开玩笑的,他叫解予安,最近眼睛受了伤,一直在家养伤,我看他无聊,就带他来店里玩玩。”
“原来是先生的表弟啊。”祝韧青笑容顿时自然了不少。
进门后,纪轻舟第一时间想找地方把解予安安置下来。
他这店本就不大,这一下挤进了四个男人,还都是大高个子,别提多拥挤了。
“阿佑,你把椅子打开放门口边上吧,就那个幌子旁边,然后扶你家少爷过去坐。”
“奥好的。”黄佑树应了一声,刚要执行他的口令,解予安就说:“不坐外面。”
“为什么不坐外面?”
“晒。”
“这大清早的太阳能多晒啊,再说你就该多晒晒太阳,晒黑点才健康,最好眼睛上再晒出条白印出来,多酷?”
话音刚落,纪轻舟手心又被他警告般地掐了一下。
“好好好,不晒脸,让你坐里面。”
他妥协道,让阿佑把椅子挪到了门内的阳光分界线处,解予安在那椅子上落座,恰好只晒到衬衫领口处,就一个脑袋待在屋子阴影里。
安置完解予安,纪轻舟这才放下背包,从抽屉里拿出工作记事本翻看。
这时,祝韧青凑到他身旁道:“先生,您昨晚交代我的工作,我都完成了。黑色的绲边布已刮完浆了,那块提花缎的料子也已熨平整了。我还做了两个您昨日教我的琵琶扣,我拿给您看看。”
说罢,他便从装着各种零碎辅料的篮子里找到了自己刚做的两个琵琶盘扣。
因为这是用于杨新枝那件苎麻旗袍的盘扣,纪轻舟让他练习用的也是与面布同质地的纯麻细纺。
灰色的盘扣条先做出一个球状的扣坨,然后在于下方盘绕出水滴般的琵琶形状。
手法并不算难,难的是要盘得整洁好看。
纪轻舟不知祝韧青是真的手巧,还是私下有偷偷练习,拿给他瞧的两个琵琶盘扣都十分秀气完美。
“不错,蛮有天赋的。”纪轻舟点了点头,对他道,“那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制作九对琵琶扣,用那块靛青色的麻布做。”
“好的,先生。”祝韧青语气上扬,声音里夹着被肯定表扬的喜悦,“那我先去给您打咖啡!”
“嗯,去吧。”
一旁,解予安听着他们的对话声,眉心微跳。
尽管是第一次来纪轻舟的店里,和他所雇佣的伙计一次交流也没有,他却没来由地觉得这个伙计说话的嗓音也好,口吻也好,都令他不太舒服。
这种感觉产生得无缘无故,他只能将此归类于气场不合。
静静坐着发了会儿呆,一直未等到纪轻舟和自己说话,他觉得无趣,就刻意咳嗽了两声。
纪轻舟果然被他的动静吸引,抬眸看向他问:“怎么了,大少爷?”
“无聊。”解予安言简意赅道。
毕竟是自己把人叫过来的,纪轻舟确实有责任照顾他的情绪,闻言便拿了两个铜板给阿佑,让他去找报童买份《沪报》来。
至于为何不是随处可见的《申报》或《新闻报》,纪轻舟觉得若店里充斥的皆是一本正经的新闻声,那他这衣服做得未免也太乏味、太没有意思了。
工作到一半,都想找张床躺一躺。
这种时候,自然还是得念以各种八卦消息及街头巷尾趣味故事为主的小报。
黄佑树出门没多久就买来了报纸,接着便提了张小板凳坐在解予安对面一侧,用他带着吴语口音的国语念起了报。
“由新世界游艺场举办的第二届公开选美大会将于六月开启,欲参与比赛者,请通过以下途径报名……”
不愧是八卦小报,头版第一条就很能激起民众好奇心。
纪轻舟也是没想到民国时期上海人民的娱乐生活如此丰富,忍不住问:“居然还有选美比赛?这要怎么选?”
黄佑树回想了一下,说道:“去年是办过一届,参加的不是妓女,便是某家的姨太太。主办的报社会将参选者照片印在报纸上,想投票需要购买报纸,剪下选票投递到报社。听闻,去年选出的那前三名,一夜之间便走红了十里洋场。”
“奥,是这么个选举法……你接着念吧。”
黄佑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开始念下方登载的趣味小故事。
解予安靠在椅子上,略有些犯困。
方才听纪轻舟说话时,还觉耳畔声音清晰明朗,黄佑树一念起故事来,他思绪便开始犯迷糊。
实在是耳边环绕的声音太复杂,既有外面传来的市井声,也有室内缝纫机的机械声和剪刀裁布的声音。
所谓喧哗到了极致反倒显得清寂。
至少此刻,黄佑树的念报声夹在这些声音里,简直浑然一体,令他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温煦的阳光晒得身体暖洋洋的,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但还未等他睡上片刻,一道精神十足的招呼声传来,瞬间将他从逐渐模糊的意识中拉了出来。
“轻舟兄!多日未见,可有挂念我啊!”
骆明煊边快步地迈向店门,边扯着嗓子打招呼道。
走到门口,才发现这拥挤的小铺子里还坐着两个熟人。
“欸?元哥,阿佑,你们也在啊,这可真是凑巧了!”
解予安着实没想到在这还能碰上骆明煊。
他问:“你来这做什么?”
“啊我闲着无事,就到处逛逛,逮个熟人聊聊天。”
骆明煊说罢,走到了正对着样板裁剪衣片的纪轻舟身旁,撑着桌沿摆了个风骚的姿势,说道:
“轻舟兄,你看我今日这身打扮如何?这可是我照着你教我那穿搭宝典,去洋服店搭配的,还特意让那店老板给我加缝了两个又大又厚的垫肩!”
他进门时,纪轻舟就看见他的衣服了。
不得不说,骆明煊在这条路子上也算开了点窍。
米色的衬衣配上黑色的西裤,又在外面套了件深灰色的薄风衣外套,头发显然是懒得打理,就一股脑全抓到了耳后,戴了顶巴拿马帽。
这一身除了瞧着有点热,不太合季节,整体还是蛮有气势的,感觉下一秒就能跑黄浦江边高歌一曲《上海滩》。
纪轻舟扫了他一眼,有些难评地笑了声,说:“挺好的,双开门。”
虽从未听过“双开门冰箱”之词,骆明煊竟也诡异地领悟到了他的意思,嘿嘿一笑说:“对,必须双开门,那单扇的门,我这宽厚的肩膀都过不去。”
纪轻舟无奈地摇了摇头,朝他做了个赶人的手势说:“别在这站着挡我光线,去找你元哥聊去,他刚还嫌无聊呢。”
“是吗?那我岂不是来得正巧?”
因骆明煊的到来,黄佑树也不用再念报纸了。
这小子是十足的话痨,有他在店里,就没有耳根清净的时候。
见店里凳子不足,他特意去隔壁理发店借了一条,然后搬着凳子坐门口位置,和解予安、黄佑树两人聊起了天。
当然,主要还是黄佑树在接他的话,解予安显然是嫌他吵,甚少有回应。
“欸,我上回还跟轻舟说到这,元哥你记不记得,我们十岁那会儿,我四尺高,你比我还矮一点,我俩就是同辈里的小矮人!我那时候出门都得带着三旺,要不然就容易被欺负……
“轻舟兄肯定想不到吧?在苏州上学那会儿,都是信哥儿罩着我们。别看信哥儿现在人圆滚滚的,跟个雪人似的,放十年前,他是我们这几人里最高最强壮的那位。
“诶,信哥儿就是胆小,不怎敢与人起争执,每次闹起来,他就是和和气气地劝架,我记得那班子损人当时还给他起了个邱小姐的绰号……”
在骆明煊喋喋不休的聊天声里,时间不知不觉就滑到了中午。
纪轻舟将刚归拔完的衣片放置一旁,拔下电熨斗插头,转身舒展了一下身体,朝解予安询问道:“中午吃什么?”
“中午我请客!”解予安尚未开口,骆明煊便先一步接道。
他站起身中气十足道:“难得今日咱们洋场四大美男相聚一堂,中午对面陶记酒楼,怎么样?轻舟兄,还有那个小青,一块去吃个午饭?”
纪轻舟听到一半,便难忍地啧了下舌:“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的,不害臊吗?”
“他说什么?”解予安佯作耳聋道。
“没听见是好事,别问了,辣耳朵。”纪轻舟回了一句。
骆明煊不满:“诶,你二人这一唱一和的,像人话吗……”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应了骆明煊的邀请,同他转移去了对面巷口的陶记酒家吃饭。
至于祝韧青,则主动表示自己需要留下看店,未与他们同行。
陶记是一家闽菜馆,据骆明煊转述邱文信的经验总结,这入闽菜馆,就得吃套餐。
选个“两元一席”、“三元一席”,乃至八元、十元的都行,由人家酒楼配置的就是最好最新鲜的菜肴,而自己零点的往往就达不到预期。
故纪轻舟几人算上阿佑一共四人,就在一楼客堂占了一桌,选定了五元一席菜肴。
他们只有四个人吃饭,五元一顿不算便宜了,即便是吃西餐,一客一元也差不多了。
听骆明煊表示要这一档次套餐时,纪轻舟看到那点菜伙计的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不一会儿,伙计就端来了两碟下酒凉菜与一小坛红醪糟酿的甜酒。
这酒还有个文雅名字,叫做“西施红”,大抵是出于其酒液色泽红亮之故,与西施有什么关系就不清楚了。
坐在客堂,喝着甜酒等候上菜时,骆明煊眼睛往他斜对那桌的客人瞟了瞟,小声嘟囔道:
“怎么还有人大中午的叫局啊……不过那蓝衣姑娘倒是蛮秀气,脸圆圆的,一笑还有两个酒窝,看着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