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予安闻言一愣,嘴唇轻轻抿起。
他虽然听得出来对方是在嘲讽自己,心底却不免震动了一下。
纪轻舟莫非还想俘获他的心?这可真是……
“痴心妄想。”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然后一动不动地静待回复。
一时间,心情十分忐忑,既希望身边人听见,又希望他没听见。
纪轻舟自然是没听见,他正忙着用饭碗接过解予川给他挑选的红烧猪蹄。
虽说他并没有刻意讨好解家人的意思,只不过专业态度在那,既然答应了解玲珑要让她穿上比那张画稿更漂亮的小裙子,那自然得满足这个要求。
不过显而易见,在他给解玲珑送了条裙子后,不论是解见山还是对面的解予川夫妇对他的态度都明显比之前更为亲切了。
不变的也就唯有身边这位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元宝官。
嘴巴堪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甚少有态度软化的时候。
纪轻舟放下饭碗,一扭头又看到这家伙摆着副不高兴的冷淡面孔,不知谁又惹他生气了。
这臭脾气……
幸好,迟早得离,否则后半辈子估计都不得安生。
夜里,在解予安上床休息后,纪轻舟乘着夜色,独自到了东馆二楼的书房,靠在解予安的安乐椅上,拿着铅笔和速写本开始画图。
金小姐的要求是五日内完成一套洋装,在时间那么赶的情况下,纪轻舟是不可能再去定制面料的,只能根据面料市场上常见的那些料子来绘制设计图。
既然金小姐想要依靠此次选美大会出名,那她的造型就需要大胆醒目,能够艳压全芳。
纪轻舟观察过金宝儿的外貌条件,她的身材他不做评价,但她那未经过化妆的脸,显然是偏于浓颜系。
她的脸部轮廓深刻,五官立体,面部骨骼感较强,个别角度有些偏于男像,如此一来就不适合小家碧玉、清新淡雅之风格,唯有张扬明艳最适合她。
而要说到艳丽夺目,纪轻舟首先想到就是红色。
热情奔放的赤红也好,复古靓丽的柿红也好,成熟优雅的酒红也好,没有什么比红色更引人注目。
但随即,纪轻舟又想到照片是登在报纸上的,此时的照片和报纸别说有颜色了,能不模糊就不错了。
即便再美的红色,上了报纸也只是深浅不一的黑。
想要在黑白报纸上醒目,首选肯定还是浅色。
怎样的浅色面料既为市场常见,又时尚动感而不落俗套?纪轻舟稍加思索,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经典元素,那就是波尔卡圆点,简称波点。
大波点浪漫热烈,小波点优雅俏皮,大小不一的波点组合自带跃动感与怪诞感,不同颜色、不同大小、不同密度的波点能营造出全然不同的氛围感。
眼下虽非波点元素最为辉煌的时期,但业已风靡欧洲,扩散向世界,甭管哪家洋货店,基本都能看到一两匹带波点元素的料子。
某种程度上这种图样本身就代表着时尚。
有了明确的风格和设计元素,纪轻舟稍微琢磨一阵,便动起笔来,在纸页上快速地画了一件胸前交叉的翻驳领收腰连衣裙。
金小姐个子不高,比起吸睛的大波点,小圆点更适合她。
故纪轻舟便将图案设计成了间距中等的黑色小波点,底色为米白,衣身袖子都是同一种料子,唯有领驳头和袖克夫的颜色,他依照最初所想,设计成了复古的橙红色。
使用颜料简单地上了色,纪轻舟看着整体效果,满意点了下头,但紧接着他又拿着画笔琢磨起来。
这件连衣裙,领驳头是红色和是黑色,全然是两种视觉效果。
如何才能令看报纸的人,一看到这张照片,便能联想到这衣服的领子是红色的呢?
纪轻舟皱着眉头思索着,旋即灵感一闪,嘴角微微扬起,在模特的黑发鬓边添上了一朵艳丽的玫瑰花。
第40章 开干
“阿金姐, 大清早的又要出门啊?是哪位先生如此不懂事,这个点便派人来递条子了?”
狭窄的弄堂里,金宝儿刚跨出门来, 转弯便遇上了对面凤喜家的侍儿小六子。
这小六子生着一张圆脸,塌鼻子,翘嘴唇,瞧着一副憨样, 俨然还是个未长成的小姑娘。
租界内工部局规定,女孩未满十六岁不得为妓,故有一些十四五岁的姑娘出堂差时便会谎称自己十六岁。
但如小六子这般, 长得实在显小的, 恐被查抓不敢挂牌,就被留在院里做些服侍的活,偶尔跟着年长的姐妹出堂差, 隐有盯梢之用意。
这条弄堂左右房子, 望衡对宇的, 全是青楼妓院。
彼此之间固然有竞争关系,但都是花丛姐妹, 私下关系都还过得去,金宝儿对小六子也算熟悉, 闻言便笑着答道:“哪有人这个点叫条子的, 我是在洋服店定了件洋装,同老板约好今日去量个尺寸。”
“做洋服?这么说, 大阿嫂是支持你去参加那选美大会了?”
“她可不得支持吗, 我若出了名,于她也是一大好事。”
闻言,小六子眼神发亮, 露出明显的羡慕神色来。
她虽年纪小,但听的故事多了,对自己人生的认知颇清醒。入了这一行的无不是苦命人,陷入了泥沼想要不拖泥带水地出来是不可能的,例如发财致富或嫁个好人家之类的都是虚妄,这辈子能平安活过三十岁不得病就算上天眷顾了。
哪怕是成了艳冠群芳的名妓,能进富贵人家做个姨太太,乃至做个外室已是不错的出路。
而如她们这般姿色普通、才情一般的,唯一能做的便是靠着年轻时多攒些钱下来,将来老了做做小生意,或者收养几个女儿,靠着养女吃饭,左右也就这么几条路子可走。
故对于小六子而言,金宝儿有这样一炮而红的机会,已经很令她羡慕了。
“阿金姐这样漂亮,必然能得个好名次,等将来成了香国总统,钓着了金龟婿,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姐妹啊。”
“你可等着吧,别说香国总统了,得个第三名,我也得带着你们一块发达。”
金宝儿如此半真半假地开完了玩笑,便转身朝弄堂口走去。
她所在的位置在汉口路与广西路交接一带,距离爱巷约莫有两公里路。
搭电车能快一些,但走走约莫也就半个钟头。
金宝儿不想多花钱在电车上,况且她一个瘦弱女子要挤上电车也不容易,一般都是选择步行来回。
她脚程很快,到爱巷约莫才过去二十五六分钟。
拐过路口时,想到要见成衣铺那个模样俊俏的老板,金宝儿还隐隐有些高兴。
结果当她跨过店铺门槛,发现店里确实有个俊俏小哥,但却并非昨日见过的那位。
对方看见她也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道:“您是金小姐吧,先生还没过来,不过他应该快到了,您若不着急,不妨坐下等。”
“不是说了九点钟嘛,我可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出门。”金宝儿带着点嗔怪语气道。
店里没有时钟,祝韧青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点了,凭感觉估计是对方来早了,便回道:“您稍等会儿,先生一般九点钟都会到的。”
话音落时,外边马路上电车正好经过,纪轻舟借着跳下电车的惯性大步跑进了巷子。
他边跑,边顺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到了门口,刚要和自家店员打招呼,结果一抬眸就见屋子中央站了个女人。
认出来客是谁后,他连忙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来得稍微晚了点。”
说罢,就打开背包,抽出手稿本,“哗哗”地翻到了最新一页图稿,递给了金宝儿道:“您先看看是否满意。”
随即摘下斜挎包,走进店内,把包收进了后边的布料箱里。
金宝儿尚未来得及说什么,手里就被塞了本子。
所站的位置被阳光照耀着,她低头看向图纸,第一时间未能看清楚。
待背过身来,挡住强烈的光线照耀,再一细看,她顿时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了张开的嘴唇。
受昨日纪轻舟那几个问题的影响,金宝儿本以为对方所画的洋服会比较露骨,就如同洋货店广告牌上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般,穿得袒胸露乳,露出肩膀手臂,甚至露出大腿。
谁知,这画上的洋装相当之正经,款式甚至可称得上优雅精简,但又无端地给人一种张扬浓艳的视觉冲击感。
洁白的画纸上,五官深邃的女郎神情慵懒地侧着脸庞,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双手,一手叉腰、一手随意抬起,交叉着腿而站立。
她穿着及膝长的复古收腰连衣裙,领子是前胸交叉的翻驳领,袖子为中袖,在袖山处适量抽褶,略有点泡泡袖的效果。
肩膀线条平直挺括,看得出来需要加衬垫肩,下裙则是采用的无侧缝的半圆裙设计,裙摆褶裥自然垂落形成,具有更好的流动性,可以想象到走起路来时裙子摇晃的弧度是何等的轻松浪漫。
整件衣服包括腰带在内皆为同一花色,而在大面积的白底波点纹的衬托下,翻领与袖口的那几抹红色,便愈发的突出醒目了。
再加上模特鬓边黑发间夹着的那朵娇艳的红玫瑰,整张图稿便带给人以一种绚丽到危险的迷人感,仿佛稍不留神,就会被画中女郎夺去了心魄。
金宝儿整个人仿佛石化了,就这么站立着对着图稿看了足有五六分钟,随后才缓缓抬起头来,朝着正望向自己的老板叹道:
“看来我是来对了地方,老板您画的这套洋装简直比那些西洋画上的还要时髦!很合我心意,无需再修改了。”
金宝儿直爽地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尔后才略有些后悔。
在来的路上,她都想好了,到地方后不论老板给她的图纸有多漂亮,以防老板给她临时涨价,都要表现得矜持些,最好板着脸不冷不热地讨论价格。
结果,到底还是没能克制住高涨的情绪。
“你满意就好。”纪轻舟抿唇笑了下,自己的设计能得到顾客的认可,他自然也十分高兴。
带着些许后悔的金宝儿轻轻叹气,再度看向图纸时,嘴角又不自禁地微微扬起。
她已经开始畅想起自己穿上这套衣裙、戴上手套和玫瑰花饰,照相时会是多么的美丽和惊艳四座了。
原本金宝儿是打算只定做一件洋装的,至于发型什么的,就模仿那些画报上的外国女郎随意做做。
没想到老板却直接帮她连发型都设计好了,甚至还有鞋子、配饰和手套!
画上的那双白色蕾丝手套,以及蕾丝绑带的红色高跟鞋,别提多配这套衣服了!
可惜她目前是没钱买高跟皮鞋的,但好在拍照也照不到脚踝。
金宝儿清楚自己的优势便是脸和五官,至于身材则马马虎虎,个子也较矮,所以准备拍照最多只拍到膝盖以上。
不过皮鞋可以舍弃,与之搭配的这朵玫瑰却为点睛之笔,不能不戴……以及那双白色的蕾丝手套,也相当之绮丽妩媚。
想到这,她稍稍犹豫后,问纪轻舟道:“我定制的这件洋装,当包括手套与头上的这朵红花吧?”
纪轻舟大概猜到她在纠结什么,说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价格,衣服的面料成本大概是两元左右,定制费三元,加急费一元,玫瑰花发卡与手套是额外饰品,算五角,整一套是六块五,看你能否接受这价。”
其实一般他还会收个设计费,不过料想对方是接受不了什么设计费用的,左右绘制这套裙子也没费什么时间,他便免去了这项,就当扩展生意了。
六块五的报价,比金宝儿原本的预算要高五角钱,若换成其他裁缝,她听见这价格多半要与之掰扯掰扯。
但纪老板所给的画稿实在出乎她意料之美丽,且对方公开的报价细节也合情理,令她觉得,为这样一套洋装出价六块半,纵使心疼,也是值得的。
“怪就怪您太会做生意了,什么都给我搭配好了,眼下我若不要那两件配饰,反倒显得缺了点什么。”金宝儿轻轻叹气,最终下决定道,“那我便要一整套吧。”
纪轻舟不觉意外地就点了下头,从工具篮里拿出皮尺道:“那我给你量个尺寸。”
送走顾客后,纪轻舟留祝韧青在店里,自己则往口袋里揣了点钱,出门去附近的洋货店挑选料子。
原本他对最近工作的安排,是制作沈南绮那件礼服的样板,但如今横插了一笔更着急的订单,就只好先忙活这笔生意。
沿着同孚路逛了一阵,一连进了两家比邻的洋货店,纪轻舟都未挑到符合画稿的波点图案布料。
直至逛到第三家布料店,才看到一匹黑色波点印花的乳白色斜纹棉布。
因是洋布,虽是纯棉料子,价格也不便宜。
纪轻舟裁了九尺的料子,花费了一块六角二。老板就给他抹去了零头,算他一块六。
见老板这么会做人,他便又在同家挑选起领子和袖口的红色面料。
同样的面料材质,有两种红色可选,一种是纯正的赤色,一种是带有些橙色的夕阳红。
纪轻舟犹豫良久,难以抉择,很想干脆两种都裁一尺回去,但这么一来又怕超成本预算。
经过现场反复的比对,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夕阳红色。
理由无他,这红色更亮眼一些,做成玫瑰后,更为的年轻炽热。
买完面料回去,一到店里,纪轻舟便将新买的料子交给了祝韧青道:“按我教你的,喷水熨烫,做个预缩处理。”
祝韧青正愁没有活干,闻言便积极应答:“好的,先生。”
纪轻舟随即将那女体人台推到店内空旷处,又在桌上展开常备的白色坯布,拿起茶杯灌了两口咖啡后,将杯子放到桌角。
接着便拿来铅笔木尺,对着那平整的坯布吐了口气:“好,开干!”
比起之前的旗袍、西装,金小姐这套连衣裙是相对简单易做的,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在纪轻舟的舒适区范围内。
先依据设计图制定裁布计划,立裁制作出连衣裙的初样板,用坯布裁片上人台拼合后,依据金宝儿的身材尺寸做更细致的修改。
得到精确样板后,再进行排料裁剪,之后便是一贯的缝制熨烫工艺。
斜纹棉的料子手感丰满,质地厚实,悬垂性也不错,工艺上更是省力又好打理。
于是在日夜的赶工之下,他仅花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就完成了整件衣裙的制作,只剩下玫瑰和手套还未缝制。
当天夜晚,二楼东首的卧室里,枝形吊灯的光芒透过纱帘映照在窗户玻璃上,呈现着雾蒙蒙的光晕效果。
洗漱完毕后,解予安便坐到了自己的老位置上晒月亮。
隔着一张茶几,纪轻舟跷着二郎腿坐在对面,专心地做着针线活,腿边放着一只小竹篮,篮筐里除了针插、剪刀这些手缝工具,全是红色的碎布。
沙发旁的凳子上,黄佑树正捧着本杂志念诵上面的白话诗,屋子里充斥着他抑扬顿挫的朗读声。
起初黄佑树念书都是没什么语调变化的,但最近却有了改变,因为他发现少爷似乎特别喜欢纪先生读书时那声情并茂的语气。
每次纪先生读那什么夏洛克的洋文故事时,少爷都听得很入神。
那他黄佑树,身为自小跟随少爷的贴身佣人,自然要与时俱进,念不来洋文,起码念国文时要向纪先生学习,多增加些节奏和语调的变化。
就像那些说书先生般,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这样少爷听着也更有趣味。
解予安听得快睡着了。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对诗句无感,再优美的诗篇也难以产生共鸣。
与其听黄佑树念诗来消磨时间,倒不若和纪轻舟闲聊有意思。
想着,他便用手杖轻轻敲击了两下地板,待黄佑树停下朗读,便道:“可以了,你去睡吧。”
“好的,少爷。”黄佑树还有些意犹未尽,将杂志合起前,特意折了书页一角,方便明日接着念。
把本子放到黑胡桃斗柜上后,他朝纪轻舟道:“纪先生,您没别的事情的话,我便回房去了。”
纪轻舟点了点头说:“去吧。”
随着黄佑树脚步轻快地离去,屋子里悄然寂静下来。
黑暗中能听见的唯有纪轻舟缝制玫瑰花饰发出的窸窣声响。
解予安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发呆,过了片晌,似是忍受不了这漫长的寂静般,主动开口问:“今晚还去楼下踩缝纫机吗?”
纪轻舟摇了摇头:“不踩了,这两天忙活的那件衣服已经结束了,今晚把这朵玫瑰做完就成。”
“玫瑰?”解予安眉尾微动,捕捉到了关键词。
“顾客定做的。”
“什么顾客跟你定做玫瑰?你不是裁缝吗?”
“配饰嘛,跟衣服一套的,在我这定做很正常吧?”
解予安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找你定做玫瑰的,是男客女客?”
“都是客人,有区别吗?问这么仔细做什么?”
纪轻舟瞧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的无精打采,便说:“你要是困了,就赶紧去睡,别等我。”
“你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不过是坐在这思考。”
“行行行,你没等我……嘶。”纪轻舟话到一半,轻吸了口气,觉得解予安真是克自己,就因为他总说些有的没的废话扰乱自己思绪,才一不留神被针扎了手。
解予安听见他抽气声,心里无端一紧:“怎么?”
“还能怎么,被针刺了呗,这都怪你,你不吵我,我就不会分散注意力。”
“……”
被迁怒的解予安默默噤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反驳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疲劳工作?”
“我就算疲劳工作,也能一分钟穿十根针。”纪轻舟口吻不屑道,背地里则抬手揉了下眼睛。
虽嘴上不承认是自己疲惫分了神,但夜晚看了太久的红色,眼前已然有些泛模糊。
原本他是打算今晚就做完这朵玫瑰的,现在听解予安这么一说,他就改变了主意。
反正还有两天工期,大可不必这么赶。
否则伤了视力,他和解予安可就成了难兄难弟了。
于是将手上这片花瓣缝完后,他便收拾了东西,将小竹篮放到茶几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带着几分调侃语气道:“我结束了,你接着坐这思考人生?”
解予安沉默了几秒,从容自若地站起身,拿着手杖走向床边。
纪轻舟见状心底嗤笑,边转身去拉上窗帘,边吐槽:“还说不是在等我,死鸭子嘴硬……”
“你说什么?”解予安其实已经听清了,却佯作未闻地反问。
“我说,你该睡觉了,明天就要开始第二阶段治疗了,早点睡觉养精蓄锐。”
纪轻舟实在累得很了,懒得与他斗智斗勇,打了个呵欠走进了盥洗室。
听他这么说,解予安也不好再借机发作,心平气和地走到床边,解开纱带后掀开薄被躺下。
过了会儿,纪轻舟上完厕所出来,关了大灯,摸着黑躺进了被窝里。
他一躺下,解予安就顺势往右侧翻了个身。
随着距离的靠近,熟悉的香味若有似无地从旁边飘来,淡淡的,清凉中带着点甜香,令他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深呼吸了几口气,他迟疑几秒后问:“你每日睡前抹的是什么香水?”
他觉得这香水可能有些助眠的作用,或许可以买些来,放在书房之类的地方使用。
纪轻舟听见耳畔声音,先是疑惑地蹙眉,旋即反应过来,轻笑了一声,撑起上半身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问:“是不是这个味?”
解予安闻见那蜜瓜香气更明晰了几分,就应了一声“是”。
“这是洗发水味好吗?谁睡前还抹香水啊,亏你想得出来。”
“洗发水?”解予安疑惑重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就跟香皂似的,一种专门清洁头皮的液体,你要是好奇,明天用那个给你洗头。”
纪轻舟说罢,平躺回枕头上,微微叹了口气道,“不过那瓶已经快用完了,之后就买不到了。”
解予安隐约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落寞,就问:“什么牌子的?”
“没有了,绝版了。”
“若是洋货,我可找人帮你找带。”
“说了买不到就是买不到,你有再大能耐都一样。”
提起这些来,纪轻舟心里便涌起一股难言的空虚感,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背对他道:“赶紧睡吧,我都困死了。”
“……”
难得还有自己好心被拒绝的时候,解予安有些憋闷地平躺回床上。
沉默了两分钟后,又故作冷淡地开口:“你不觉得,你忘了说什么?”
纪轻舟都快陷入睡眠了,被他一句话吵醒过来,刚要发脾气,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又突然觉得好笑,随后嗓音微哑地补了句:“晚安吧,解元元。”
解予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开口。
跟带孩子似的……
纪轻舟心底咕哝,闭上眼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第41章 换装
到了约定取衣服的那天早上, 纪轻舟比往常提前了半小时到店里,就怕像上回一样,金宝儿又提早到了。
开门做生意的, 总让客人在店里等候老板上班,可不是礼貌的行为。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约好了九点到店里取衣服, 金宝儿八点五十便乘着朝阳晨风,来到了店里。
“纪老板,我的衣服可做好了?”
穿着套倒大袖袄裙的金宝儿今日依旧梳着一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 不同的是, 和前两次见面相比,脸上的妆容要浓郁许多。
不知用的是什么化妆品,她的脸擦得粉白无瑕, 嘴唇涂得红艳如锦, 脸颊上抹了两坨色泽红润的胭脂, 远看还好,走近了看怪吓人的。
纪轻舟将竹麻纸包好的衣服递给她时, 忍不住问了句:“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妆画得这样浓。”
“听我一姐妹说的,要照相就得化大浓妆, 否则就跟没化妆一样。”金宝儿毫不在意地接过包裹放在缝纫机桌台上, 现场拆了开来。
纪轻舟略感意外:“今天就去拍?”
“嗯,就这条路上的明英照相馆, 据说是全上海照相技术最好的, 价格也不贵。
“其实我原本也没打算这么着急,这不是时间来不及了嘛,今日去照了, 还要过个一周才能取相片呢,那报名说是六月五日就截止了,我得赶紧的……”
金宝儿语速明快地说着,打开纸包,定睛一瞧,顿时被惊艳得噤了声。
与画稿上图样一致的衣裙就那么整齐方正地折叠摆放着,除了料子质感不错,别的倒还瞧不出什么好坏。
但衣裙上方,那白色的蕾丝手套与鲜艳的红玫瑰发夹放在一起时,着实吸引眼球。
玫瑰虽是布艺的,却做得极为精致,并非那种丝带折角缠绕的扁平玫瑰,而是一片片花瓣缝制而成的具有立体仿真外观的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