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惨白的手……戴着镶金红玉髓镯子的女人的纤手,正攥着我的脚踝,帮我套上我那摇摇欲坠的靴子。
“乖伽儿回来了哩……阿娘帮你穿鞋。”
“啊啊啊啊——”我踹掉靴子,连滚带爬地往上窜。
“哎,秦染老师,你的鞋!”莫唯惊喊一声,跟着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
“楼梯下面,下面有鬼,是个女鬼。”我牙关打战,揪住他的衣领,“不是开玩笑。”
“真的?”莫唯扬起眉梢看着我,似乎兴奋起来,把我抱住,拍了拍我的背,“在这等等,我下去帮你把鞋捡回来。”
“别去!”我揪紧他的衣领,“我可以不要鞋。”
“那怎么行?”他低头看了一眼,“你看,你脚都受伤了。”
我这才发现我的袜子上染着血。
他把摄像机放到一边,捧起我的脚检查。用手电筒一照,脚底果然嵌了根木刺进去,经这一瞧,才感到刺痛难忍。
“老师,你忍忍。”说罢,他拈住木刺猛地一拔,我忍不住“啊”地痛叫了一声。他连忙吹了吹我的脚板,从背包里取了一个云南白药创口贴出来,把我的脚搁在了膝盖上。
“老师,你的脚,生得好秀气啊。”
见他低头笑着,正要给我贴,我一阵头大,将创口贴抢了过来:“我自己来就行,麻烦你,帮我去捡下鞋吧,谢谢。”
看着莫唯下去的背影,我揉了揉眉心——草,在这深山老林里都能惹上桃花,我是不是生辰八字里犯桃花劫啊?
“咚咚…咚咚…”
拐杖敲击地面的动静又响了起来,从我背后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仿佛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在向我走来。
鸡皮疙瘩层叠激起,我扭过朝楼梯上方望去,瞳孔一缩。
原本空荡荡黑漆漆的二楼,变得灯火通明,华丽非常,一个头戴尖貌、身着彩色长袍、披散着长长白发的女子身影站在楼梯上方,一手持着一根造型奇特的长杖,缓缓朝地板上跺着,另一只手抬了起来,生着尖锐指甲的食指朝我指来。
“噫噫噫——”
那人影发出犹如夜枭般的尖叫,食指勾了一勾。
他的身侧刹那间涌现出一团团血肉模糊的肉块来,蠕动着,凝聚成了几个扭曲挣扎的人形,像一具具被剥了皮的活尸,缺胳膊断腿的,没有头颅的,都朝我缓缓爬了下来。
“认祖归宗哩……认祖归宗哩……”
我吓得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形朝我爬来,突然,我的面前“噼啪”一声,一双惨白纤细、戴着金玉手镯的手从楼梯窟窿里探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乌发披散的头颅,同样像是被剥去皮肤的血人般的女鬼爬了上来,在我的前方,张开了双臂,弓起脊骨都暴露在外的背,朝着那群向我爬来的血人发出野猫般的嘶吼:“嗬嗬…嗬嗬……”
我蜷缩成一团:“别……别过来……”
“秦染老师!”
背后一声叫喊,我打了个激灵,一眨眼,前方哪有什么人影?楼梯上方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面前的楼梯也没有裂开的痕迹。莫唯几步冲上来,晃了晃手里的靴子:“我捡到了你的鞋。还有这个……你瞧,这是个女人的镯子吧?”
朝他手心望去,那赫然是一枚镶金的红玉髓的镯子。
——跟那个女鬼手上戴的一模一样。
“你别乱捡东西!”我大惊,他却笑了笑,把那镯子塞进包里,“回去请个师父招魂试试,说不定能知道当年的一些细节。秦染老师,你是不是有阴阳眼啊?我刚才还有点不信,现在算是信了,你看见的那个,怕是这镯子的主人吧。”
我摇摇头,魂不守舍,都顾不上回答他,又觉脚踝一紧,我差点跳起来,才发现是莫唯握着我的脚,在帮我穿鞋。
我瘫软着任由他,脑子里不禁回放刚才那女鬼的举动,又是帮我穿鞋,又是挡在我前面,仿佛并不是想害我的样子……
“你试试,还能不能走路?”青年强健的手臂从我腋下穿过,将我半搂半抱的架了起来。
脚一触地面,便是一阵钻心疼痛。我摇摇头,却在此时,听见鸟类的振翅声自二楼传来,神经一跳。
“等等,我还是想上去看看。”
“你确定还能坚持?瞧你都被吓成这样了,我先送你回去吧?”莫唯把摄像机往包里一揣,将我打横抱了起来,谁料他包拉链没拉上,一个东西“啪“的掉在地上,亮了起来。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他的手机……屏保是一张我的侧影。
——还是抓拍的,背景就是上次画展的展馆。
他一脚踩住了手机。
“我……还是要去看看。”我假装没看见,挣脱开他的双臂,扶着栏杆往上一跳一拐的走,莫唯却仿佛为了缓解尴尬一般,在我身后哈哈笑了,“嗨,我是为了拍片,秦染老师,你是为了什么吓成这样还要硬闯这凶宅啊,不会就是为了找你那朋友吧?这地方这么邪门,他怎么可能在这过夜?”
又是“扑朔朔”地一声,更近了些,我几步跳上二楼,举起手电筒,循声照去,便看见了……在这二楼深处,垂挂着长长的黑幡,黑幡内隐隐透出一缕光线,里面好像有个人影。
我的心跳快了起来,一拐一跳地向黑幡走去,突然,一阵鸟类振翅声迎面袭来,什么庞然大物直接撞进了怀里。
我一屁股跌坐下来,竟然发现怀里是那只红色头翎的兀鹫,它用尖喙轻轻雕着我的手指,脑袋蹭着我手心,仿佛在对着阔别已久的老友亲昵的撒娇一般。
“鹫兄?你怎么这儿?”我又惊又喜,没想到这只表面高傲的大鸟其实还挺喜欢我的,“吞赦那林是不是在这儿?”
“呼啦”一下,它飞向那垂挂的黑幡,掀起的风吹开了缝隙,令我刹那得以看清,里边那个背对着我的颀长人影,吞赦那林站在那儿,身周的地上摆满了烛火,火光照耀下,地面布满了斑驳血红的字符,像是一圈奇异的法阵将他围在其中。
在他的前方,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牌位和一个坛子。
“吞赦那林……”
在我发出声音的同时,他回过头来。就在这瞬间,狂风大作,吹起了黑幡,也吹起了他的衣袍与长发,他身前的牌位与坛子都“啪”地被风刮到了地上,顷刻,四分五裂。他立刻半跪下来,捧起坛子碎片间的白灰,可那些白灰却被风卷起,朝我迎面扑来,我躲闪不及,吸进了鼻腔,呛得猛咳起来。
“咳咳…吞赦那林…你在这儿干嘛?”
我退后一步,捂着口鼻,见他倏然抬头,站起身来。
蒙眼的黑布下,他的嘴角微微颤抖着,竟然上扬起来。
“秦,染……是你。就是你。”
“秦染老师!”莫唯的声音从后边响起,一双手将我扶抱起来,“你的朋友就是他?我草,这地上……”
身子一轻,他突然将我打横抱起,朝楼梯冲去,我猝不及防,被他抱下了一楼才反应过来:“你干嘛啊莫唯?”
“我草,你那什么邪门朋友啊,他在这凶宅玩招魂哪!怪不得你会见鬼!咱们再不走都要被鬼上身!”
吞赦那林怎么会在这儿招魂?他为什么要在这儿招魂?
“你放我下来,我去问问他怎么回事!”我挣扎着下了地,突然脚踝一紧,双脚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拴住,无法动弹,我一下跪到在地上,莫唯回头想来扶我,却在此时似看见了什么,整个人僵在了那里,眼珠缓缓向上方挪去。
“嗬嗬……”
一种类似野兽嘶鸣的声音自我头顶传来。
我抬起头,看见一双没有眼仁的白瞳,一个人形的黑影倒爬在房粱上,下一刻,就猛扑了下来。
“啊啊——”莫唯被黑影扑倒在地,“轰”地一声,他的胸前爆开了一团火光,黑影顿时弹到了一旁——那是个没有脸皮的人,四肢扭曲着地,脸和胸腹却仰面朝上,嘴巴诡异地咧到嘴角,露出布满利齿的长长的舌头,在空中打了个卷。
——是那种“尸奴”。
“啊啊啊啊——”
我和莫唯同时大叫起来,他冲过来抓起我就想跑,却没料到我的双脚就像钉死在了地上,我将他猛推一把:“跑,别管我!”
“我不会丢下你的!”莫唯一咬牙,把装摄影机的背包朝那尸奴狠狠砸去,弯身想来抱我,谁料那个尸奴又猛扑过来,惨白的手抓住他卫衣后的帽子,将他当空拎了起来,就像扔垃圾一样将他扔得飞了出去,径直撞出了宅门外。
“莫唯!”我瞠目结舌,感到小腿一紧,被冰冷手掌握住的触感袭来,还来得及回头,天地倒转,我被打横抱了起来。
“吞赦那林?”看见抱起我的人是谁,我一惊,环顾四周,见那可怕的尸奴已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去扑莫唯了,看不见门外情状,也听不见门外动静,我冲门口大喊起来,“莫唯!”
听不到回应,我顿时慌了,抓住吞赦那林的手腕:“吞赦那林,去看看我朋友怎么样了,刚刚这儿有怪物!”
“朋,友?”吞赦那林皱起眉心,“我把你送到这镇上,才半个晚上,你怎么,就交上了朋友?”
“就是刚刚认识的。”我无暇细问他跑到这里招魂的事,挣扎着想从他臂间下来,却一眼瞧见周围无数的血人鬼影浮现出来,我吓了一大跳,一把抱住吞赦那林,把头埋在了他胸口。
“鬼…又有鬼,是不是都是你招来的?”
冰冷的手指落在后颈,捏了一捏,他没答话,把我抱紧了些,朝宅门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我侧眸从他的指缝望向门口,莫唯倒在那儿,额角渗血,似乎被撞晕了过去。
“醒醒,莫唯!”我冲他叫了一声,后颈手指又是一紧,吞赦那林竟抱着我从他的身体上跨了过去,对他视而不见。我震惊地仰起头,看见他身后涌动的血人鬼影,渐渐朝莫唯逼来。
这所凶宅……会把他吞噬。
“吞赦那林,你救救他,这些鬼可是你招来的!”
“谁说是我招来的?”他低下头,语气漠然,“我只是在里面,祭祀故人,而已。”
我一愣,难道是莫唯弄错了?
“那你放我下来,我们扶他一起走。”
他脚步一顿:“你不怕了?”
我心头一跳,见他唇线紧绷,隐隐蕴着怒意,语气竟然透着一丝狠戾:“误了时辰,我们可就都出不去了。”
我揪住他的衣襟,心急如焚:“管不了那么多了,快救人!”
“咯咯哦——”
正当此时,一声鸡叫从远处传来。
刹那间,那些从凶宅里往外爬的鬼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松了口气,又喊:“莫唯!”
“天要亮了,他不会有事。”吞赦那林冷冷道,抱着我径直出了大门。虽然这小镇被遮蔽在雪山的阴影里,看不见日出,但也能望见远处天光已微亮,为雪山镀了一道金色边缘。
他将斗篷帽檐往下拉了拉,解开斗篷,将我整个裹在了里面,走下石阶。我朝身后望去,看见渐渐远去的门内莫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才彻底放下心来。
“哒哒哒……”
下到石阶底下,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白马从林间来到了近处。吞赦那林抱我上了马背,正要上马,我的胃部却“咕隆”一声,又隐隐作痛起来。我捂住胃:“我又饿了。吞赦那林,我们去镇上吃点早餐好不好?”
画也毁了,我不需要帮他补画了,他这是要带我回山上吗?
他还生我的气吗?
脚步声从石阶上传来,我抬眸望去,与莫唯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正扶着自己的胳膊,似乎脱了臼,很是狼狈,一头金发乱糟糟的染着血,见着我却加快了脚步:“秦染老师!我知道哪里可以打电话,你和我走吧,我带你去?”
“哎……”
我还没答话,吞赦那林一扯缰绳,白马小步奔驰起来,穿过林间小道,进了小镇。清晨,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个挑着木桶的老汉,一边打着梆子,一边喊:“卖蒸糕哩,卖热奶哩!”
他勒停了马。
“早,餐,你吃。”
“你……带钱了吗?”我疑惑扭头,看着他,却见他从胸口盘扣上拽下一枚玛瑙,递给了那老汉。老汉明显愣了一下,接过来,反复在手心里看了看,摸了摸,有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两位阿郎,这东西太值钱了,我,我没钱找哩!”
“一碗蒸糕,一碗热奶。”他低声道。
瞧着那老汉颤颤巍巍地揭开木桶,我忽觉这情形很像是电视剧里微服私访的皇子会干的事,忍俊不禁,扭头看他:“你……你还真是,你别告诉我,昨晚你送我去诊所也是给的扣子。”
目光往下一挪,果然他胸口缺了两粒扣子。
得,这价值上亿的古董袍子,直接给他扔出去几百万。
我笑个不停,却见他斗篷下脸埋得更低了些,不知是不是被我笑得不好意思,想起什么,我反应过来:“吞赦那林,你是不是因为畏光,眼睛不太舒服?”
他点了点头。
我环顾小镇:“那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待到天黑?”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嗯。”
“大爷,问一下,这镇上的旅馆或者民宿之类的在哪?”
顺着小镇的街道找到大爷说的第三条胡同,我们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大抵是因为这小镇上没什么游客,这户据说可以借宿的人家门口也没挂什么标识,也是修的苏南特有的矮门,彩色的门檐上挂了个很大的铜铃铛,铃铛底下挂着辟邪保平安一类的木符,风一吹,叮铃作响。
“有人吗?”我喊了声,见那木符“啪”一声裂开来,砸在了地上,铜铃发出很大一声响,里面传来狗疯了一样的吠叫。
兴许是因为这动静,嘎吱,那户人家老旧的木门才开了条缝,露出一只眼睛,只是朝外看了一眼,砰,又重重关上了。
“不,这里不住客哩,走。”
“不是客,是那赦族的巫。”
一直安静不语的吞赦那林却突然开口道。
里边静了好一会,连狗叫声都没了。
“嘎吱”,木门又打开了,一个干瘪的老头佝偻着背,从里面颤巍巍地拄拐出来,弯着身子不敢抬头:“请,大人进来哩。”
我有些讶然,和吞赦那林弯腰跟着他进去,低矮的客厅正中摆着一张神龛,龛上贡着一尊菩萨像,周围摆满了贡品。瞧见那神像不是那位诡异的尸神主,我不由松了口气。
“呜呜……”
低低的犬类呜咽从边上传来,我往边上一瞧,竟见一只体型威猛的大黑獒前肢曲起,头埋得很低,像是人一样在跪着,尾巴也夹得紧紧的,浑身发抖,身下还有一滩尿。
”这狗没毛病吧……”
“我们楼上,有两间房,一间朝阳,一间朝阴,两位阿郎……”
吞赦那林朝他伸出手,苍白的手心朝上:“只要一间,朝阴的。”
“嗯。其实,我可以住那间朝阳的,我想晒…”
我话没说完,“砰”地一声,我吓一跳,循声望去,那神龛上那尊金光闪闪的菩萨倒了,头掉了下来,碎成了几块。老头打了个哆嗦,不敢看我们似的,爬过去收拾起神像的残骸来。
我心里一阵不安,手腕一凉,被吞赦那林握紧,随他上了楼。
我心里一阵不安,手腕一凉,被吞赦那林握紧,随他上了楼。
房间很小,床也不大,因为朝阴,也尤其阴冷。但好在地上有装柴火的铜盆,点着后,房中很快暖和起来。
我脱了斗篷,坐在矮桌边喝奶茶,见吞赦那林坐在对面,但照例一口不动那袋蒸糕,我拿了一块递给他唇前:“你吃点吧,昨晚你送我过来,又跑去那所凶宅,也没吃东西吧?”
我料想他会拒绝,没想到他竟低下头,乖乖咬了一口。
“好吃吗?”
他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似乎极为艰难地咽了下去。我笑了笑,却见他立刻起身,进了房中的厕所,将门合上了。
不会是吐了吧?很难吃吗?我有些疑惑,试着咬了一口。
香喷喷的,又软又糯,还有坚果,这不挺好吃的吗……
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他站在那儿,面庞潮湿,愈显苍白。
“我出去一会,很快就回来。在这儿等我。”
“你去干嘛?”我一把抓住他的斗篷,又怕他不见了。
“我饿了,去找点,吃的,还要去给你买药。”
我松了口气,刚才那种诡异的想法烟消云散。
他怎么会不饿呢?
门口很轻的“哗啦”一声,像是落了锁的动静。
吃完早餐,我正想躺一会,才想起昨天在那凶宅满地打滚,弄得一身污秽,连忙把衣服脱下来,打算冲个澡。
可洗到一半,我便隐约听见这房屋后边传来一声凄厉的狗叫,呜呜几下,没了动静。我心里莫名一阵不安,匆匆洗完,一开门,吞赦那林竟已回来了,身上没穿斗篷。闻到一股焦糊味,我瞧了一眼,才发现他那件斗篷竟在火盆里。
“你烧斗篷干嘛?”
“沾到,污泥了。”
“哦…”我擦了擦头发,才意识到刚才出来没来得及穿衣服,拾了内裤穿上,便钻进了被窝里。
这一躺,我便感到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已是疲劳至极,眼皮子沉重起来:“困死我了,吞赦那林,你要不要来躺一会?”
没有回应。突然脚踝一凉,被冰冷的五指握住,我惊醒过来,见他坐在床尾,托着我的脚踝,正为我的脚细细上药。
目光上移,虽瞧不见他双眼,但仍可看出他神态沉静温柔,捧着我的脚,宛如捧着神赐的宝物,堪称虔诚。
他这是……
经我胃炎发作这一遭,不但消气了,还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我扬起眉梢,心里对他喜欢上我的猜想,终于在这一刻笃定。
——我高高在上的缪斯因爱我而臣服于我了。
我嘴角上扬,笑得得意,缩了缩脚趾,在他手心挠了一挠,便觉他手指蓦地一僵,将我的脚踝攥得更紧了。
“别闹。”他嗓音微哑。
就要闹。我得意忘形,脚尖乱晃,脚趾在他胸前扣子上拨来挑去,见他不恼不躲,只一味忍着我,便得寸进尺,抬脚撩了一下他的喉结,这下脚踝突然被狠狠一拽,整个人被拖到他身下,吞赦那林嘴唇绷紧,似乎终于恼了:“叫你别闹。”
我轻笑起来:“你对我动心了是不是?吞赦那林,你喜欢我——秦染,是不是?”
静默了片刻,他沙哑道:“喜欢。秦染。”
我笑出声来,点了点他的嘴唇:“我早就料到,你会喜欢上我。”
话音未落,我眼前一暗,额上袭来冰凉柔软的触感,是他吻了我的额头,一寸一寸,缓缓滑下,延至鼻梁,抵达嘴唇。
不同于之前那个粗暴的强吻,这个吻亦如刚才他捧着我脚的神态,是温柔的、虔诚的,他的嘴唇在颤,屏着呼吸,似乎盛满了经年累月的思念爱慕,又不忍倾倒于我身,便自死死抑着,在我的唇缝间轻轻摩挲着,轻咬我的唇瓣,并没有擅自探舌侵入,似乎不带任何欲念,只是极稀罕我、珍视我一般,与明洛溺人的索吻截然不同。
如此一个并未深入,干干净净的吻,却令我心慌意乱,喘不上气来,双手攥紧床单,被他十指紧紧嵌扣,双腿屈起,似被他腰带上冷硬的宝石硌到膝盖,我朝下扫了一眼,才突然发现,那不是什么宝石。
他面容冷艳,身下却反差极大,我一时愣了。
谁说他不带欲念?多半只是不会舌吻吧?
“吞,吞赦那林……”
他的脸悬于我的颈侧,嘴唇没有继续向下进犯,亦没有摸我,只是手扣在我的腰身处,扣得很紧:“秦染,你,也喜欢我吗?”
“当然!”
我喜欢你,就像热爱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真的?”他仿佛有点不敢相信,声音宛如坚冰熔裂,因染上灼意而嘶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会,一直喜欢我?”
这样特别的人,这样特别的缪斯,我此生再也不会遇见另一个了。我点了点头,抚上他绝世的容颜,趁热打铁地提出要求:“当然。跟我走吧,吞赦那林,和我回江城,让我为你作画,好吗?”
“好。”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满足地笑了。我真应该感谢这次胃炎,赐给了我最珍贵的礼物,让我以为难以征服无法捕获的缪斯,就这样降落在了我的手心。
而且他没有探究我为什么喜欢他,这种态度让我十分庆幸。
若他问了,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是因为让我重燃了作画的激情而喜欢,这答案,他恐怕不会喜欢。
“那我去找个打电话的地方,联络一下我的经纪人,今晚,我们就动身。”我迫不及待地要起身,又被他按回了身下。
“等入夜,我和你,一起去。”他好像怕我跑了似的,扣住我腰身的手更紧了些。可我这样喜欢他,又怎么会想跑呢?
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他对人动心了是这种状态,就像本来高高翱翔于天穹的鹰瞧见了猎物,便露出了捕食时的尖喙与利爪。
不过我有足够的信心,天长日久,总能教会他收回爪牙,磨合出最适合我们的相处方式。
我抬起手,指尖拨了拨他的喉结,看了眼他身下,笑了笑:“你要不要先去解决一下?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我不会和自己看中的缪斯上床,但这一点,又何需现在告诉他呢?要是起了争执,他不和我走了怎么办?
吞赦那林没有说话,只是喉结咽动了几下,扣住我腰的手终于松开,起身去了厕所。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我满意地莞尔。
学会忍耐,在我们这段关系里,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入夜,我和吞赦那林穿戴齐整下了楼梯。
一楼一片死寂,空无一人,连那条狗都不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很浓的焚香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腥气,闻着有点恶心。
”老板?”我捂住鼻子,把钥匙放到桌上,“我们要走了,结账。”
无人回应。吞赦那林道:“我已付过。”
他牵着我的手,一推门,什么东西砸到地上,发出“哗啦”一声,一眼看见那是一串护身符,正是之前莫唯给我的那种。我拎起来,桃核黑糊糊的,红绳上缠着个纸卷。
“等等。”
我挣开吞赦那林的手,好奇捡起护身符,把纸卷打开,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诊所电话已修好,秦染老师,我先走了,江城见。”
显然,是莫唯留下的。
“太好了,诊所可以打电话!”我一喜,拉起吞赦那林的手,他牵着马,与我出了窄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