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野听到徐白总算不再纠结那劳什子的“喜欢不喜欢”的事情,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接着说道:“正好,我想起黎阳之前还要找我商量计策,我一时懈怠把他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我得赶紧去与他汇合!”
这么说着,薛野连忙转过了身,快步向着门外走去。
这借口找得着实蹩脚,但薛野要走,徐白却并没有拦他。他并不是非要在今日便得到一个名分,世事过犹不及,来日方长。
徐白站在原地,望着薛野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久久没有收回来。
而另一头,薛野一边朝着黎阳的房间走去,一边不可置信地回想着自己刚刚发现的事情:“徐白喜欢我?”
薛野觉得这句话里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加到一起,便显得十分天方夜谭了——
“徐白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设计陷害他,还是喜欢我真刀真枪地要杀他?”
末了,薛野实在是想不出任何因由,只能粗暴地归结为:“徐白不会是有病吧?”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在知晓了徐白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现在,薛野有一件事情便不得不做了——
“必须得与徐白保持距离。”
徐白的手段薛野向来是知道的,他虽不是什么坏人,但为了达到目的,下手却向来狠绝。真要是被他盯上了,这个道侣薛野怕是不当都不行。
开玩笑,双修之事,薛野本是为了修为和情势不得已而为之。好不容易熬了这么久,本想着终于就快要拨开云雾见青天了,怎料徐白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若是真的做了徐白的道侣,岂不是要一辈子夜夜受那苦楚了?
那还了得?
薛野在心中默默地盘算道:等此间事了,摆脱徐白的事情,便也得相应地提上日程了。
第二日,薛野、徐白、楚平和黎阳聚集在了黎阳的寝殿内。
一进门,薛野还没来得及问把他们两人喊来所为何事,黎阳倒是先对着徐白开了口,他满脸带笑地说道:“恭喜小师叔,步入化神境。”
面对黎阳的恭贺,徐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本来也并不觉得自己能瞒过任何人,更何况,黎阳此刻是盟友,自然也没有瞒他的必要。
黎阳的恭贺来得很及时,但其实黎阳并不是到了此刻才察觉到徐白已经修至化神期的。跨境是瞒不住的,昨日徐白突破的时候,从渊城内的灵气便开始随之躁动,原本毫无规律充盈在天地之间的灵气,竟然如同水流一般奔袭,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涌动而去,而那方向正是徐白的住所。
事实上,不止黎阳,那么大的阵仗,怕是整个从渊城的人都应该注意到了。
但昨天没有人来阻止徐白破境,更甚者,连一个来查看的人都没有。
修者破境最是容易吸引其他修者前来观望,毕竟看别人突破,自身也可有所感悟,对修行有益。
目前来说,徐白对外的身份还是薛野那体弱多病的内人。所以所有人都默认步入化神境的应当是与徐白住在同一间房里的薛野。从渊城里没有多少新鲜事,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破境,这样的热闹理论上应该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才对。
但昨晚,什么人都没来。这绝不可能是因为从渊城里的人恰好没空。
这是从渊城,无人问津这件事本身,便代表着魔尊的默许。
魔尊知道薛野是黎阳的同谋,也知道薛野此行并不单纯,但他依然选择了默许,就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
“区区化神境,不足为惧。”
这是由实力孕育出的傲慢,如同在云层中藐视着挣扎求生的蝼蚁。蝼蚁穷极一生都难于爬上大树的顶端,可已经站在了树顶的飞鸟又怎么会因为蝼蚁的成长而感到畏惧呢?
若是放在平时,看着别人当着自己的面祝贺修行超过自己的徐白,薛野早就气炸了,但今天,他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异常主要还是由于徐白昨夜的一番话。
自从昨天知道了徐白的心思之后,薛野便在细枝末节中不可避免地表现出了些许难以隐藏的抗拒,具体表现为:
徐白坐下他站起。
徐白靠近他后退。
徐白一躺到床上,薛野就翻身。
当然,最后一项只是成功为寻找双修机会的徐白提供了便利。
然后半宿的双修之后,薛野更抗拒徐白了。
今天,在来黎阳寝殿的过程中,薛野说什么都不肯跟徐白并肩而行,他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总是走在徐白前方一些的位置。
仿佛这样就能压过徐白一头似的。
徐白当然知道薛野是在闹别扭,但他更清楚,薛野素日里就是一头蒙着眼的倔驴,一旦倔脾气上来了,不管是谁拉他的缰绳,薛野都只会一个劲地与其较劲。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顺毛撸,让薛野慢慢自己卸下防备,也就是所谓的温水煮青蛙。
所以徐白并没有将薛野逼得太紧,而是采取了一如既往的态度,给薛野一丝喘息的机会。
领先徐白两步的薛野不知道,走在他后面的坏家伙正默默在心中制定着自己的驯养计划,只一个劲大步流星地冲进了黎阳的房间里。
薛野进门的时候,楚平已经先到了。
懒得寒暄,薛野甫一进门就不客气地走到了黎阳的桌前坐下,并且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黎阳道:“所以,你把我们聚集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黎阳今天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面色看着有些苍白。他已经对薛野的行为习以为常,一点没有摆出少君的架子,反而很自然地谈起了正事:“献祭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想问问薛师兄准备得怎么样了。”
薛野放下茶杯,没好气地白了黎阳一眼:“还能怎么样?”
再多的准备都是不够的。无论是黎阳还是薛野,心里都清楚得很,若是想要打败夜暝,单凭光明正大的手段是决计没有未来的——一对一斗法的话,他们没有人能撑过三十个回合。
黎阳道:“我今日喊师兄来,除了想与师兄商讨倒是的安排,还想一并为师兄再添一份助力。”
薛野狐疑道:“什么助力?”
只见黎阳从身后掏出了三条不算长的红绳。
在座的人便没有不认识这东西的,薛野见状不由地挑了挑眉,道:“缠丝缚?”
这算什么助力。
黎阳却摇了摇头,解释道:“这可不是缠丝缚,这是传音缚。”
一旁的楚平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忍不住出声询问道:“传音缚?”
黎阳看着手中的红绳道:“只消将真气注入这道红绳之中,红绳便可认主,红绳的主人之间便可以用此物进行交流联系。”说着,他将手中的红绳分发给了在场的三人。
也就是说这绳子只是充当了一个传讯符的作用。
当然,比传讯符肯定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黎阳道:“虽然只是用于传讯,但是比传音符要可靠很多哦。”
在修真界,能用来传讯的术法多如牛毛,传讯符便是其中最简单,成本也最低的一种。但是相对的,传讯符的限制也颇多,秘境中不能用,结界中不能用,幻境中不能用……可以说是一到关键时刻,就不能用了。
传音缚则不然,这是缠丝缚的一个变种,加上可以认主的先决条件,可以突破很多限制。
黎阳接着解释道:“夜暝招魂当天,我们需要兵分三路,为了以防失联,我才为你们备下了此物。”
听了黎阳的话,薛野和徐白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
而另一边,没有一丝怀疑的楚平,已经把传音缚给绑在手腕上,听了黎阳的话之后,他显得很是不理解:“兵分三路?”听了这话楚平不由地有些迟疑,“大敌当前,我们要是还分开,反而会更容易被各个击破吧……”
回答楚平的是薛野,他道:“对于夜暝来说,我们分不分开没有任何区别,即使聚在一起,也只是被他一同屠戮殆尽而已。”
黎阳赞同地点了点头,而后顺着薛野的话说了下去:“既然夜暝的目的是要复活北境之主,他便只会带薛师兄进入祭坛之内。小师叔顶着个尊夫人的身份尚且还可以一试,我与楚平怕是与薛师兄一同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便是强行硬闯,也一样讨不到任何好处。”
楚平觉得黎阳这话有道理,但同时,他依然抱有一丝迟疑:“可是……”
黎阳果断地打断了楚平接下来的话,转而冷静地分配起了他们两人当晚的任务:“杀夜暝的事情交给薛师兄和小师叔,我们要做的,是确保他们杀夜暝的时候不会有别的阻碍。”
这回楚平倒是敏锐地抓住了黎阳话里的重点:“阻碍?”
黎阳道:“从渊城并不是一座空城,杀从渊城的城主怎么可能没有阻碍吗?虽然真心想要保护城主的不过是极少数,可这城中,在暗中窥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可大有人在。”
非要说的话,这些聚集起来准备伺机出手的人,或许比夜暝本身更难对付。夜暝不过是一只单打独斗的飞鸟,而这些人却更像是闻风而动的苍蝇。他们会聚集起来,如同贪婪的秃鹫一样想方设法分一杯羹,又或者——
他们会妄图杀了得手后的薛野等人,成为最后的赢家。
“需要有人去把他们拦住。”
黎阳把这件事交给了楚平。
他问楚平,道:“你能做到吗?”
楚平当然不可能做到,要知道,从渊城没有那么多废物,叫楚平独自去拦人和叫楚平去送死没有分别。
但楚平毅然决然地说:“我能。”
黎阳闻言笑了,他说:“放心,我们要杀夜暝的事情不可能那么容易走漏风声的,让你守在外面,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我的人也会同你在一道的。”
黎阳在从渊城蛰伏了这么多年,尚不至于彻底孤立无援。
到了这种时候楚平还有闲心担心别人,他道:“我保证连一只虫子都不会放进去。”说这话的时候,楚平目光坚定地看着在场的几人,那么郑重,如同立下了一个不可违背的誓言。
明明是毫无根据的一句话,但在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坚信,他一定能做到。
与此同时,薛野扭头看了黎阳一眼,问道:“那你呢,你要去干什么?”
到目前为止,黎阳所透露的计划中还没有昭示出黎阳那天的行动轨迹。
黎阳朝着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来,道:“薛师兄别表现得那么害怕,我是不会临阵脱逃的。”
当然,这话多半是黎阳用来揶揄薛野的。
薛野当然知道黎阳不会,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比自己更想让夜暝死的话,那个人一定是黎阳。但在这种情况下,黎阳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自己另有安排,只会让薛野产生一些并不美妙的猜想——越是云淡风轻,便越是破釜沉舟。
薛野看着黎阳,再次重申道:“我再问一遍,你要去干什么?”
黎阳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我会在献祭开始之前,提前去削弱一下魔尊的战斗力。”
这时,一旁久未说话的徐白开了口:“用什么办法?”
“自然是下蛊。”
听了这话的楚平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一个人去吗?如果被发现了,你……”
“我只是在暗处操作,怎么可能会被发现。这是完全没有风险的差事,我不说出来只是怕你们跟我抢而已。”
薛野没有说话,只是适时地与徐白对视了一眼。
他们很清楚,如果这件事真的像黎阳所说的那样简单,黎阳刚刚便不会把自己排除在与夜暝直接战斗的人选之外。提前下蛊,若是顺利,那么完全可以下完蛊之后再赶到祭祀现场,时间上来说完全来得及。
黎阳会这么说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也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活着去与薛、徐二人汇合的机会。
薛野和徐白对视之后,默契地选择了不捅破这层窗户纸。
当然,这层窗户纸实际上也只笼罩着楚平一个人。就算薛野和徐白真的捅破了,除了让这个一根筋的小子平白担心同伴的安危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既然黎阳有这样的决意,薛野和徐白唯一所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负他。
离开黎阳房间的时候,薛野想起了什么似的,忍不住对徐白说道:“黎阳这小子,我一直以为很烦楚平,如今看来倒也不是。”
至少,从黎阳的安排来看,他给楚平留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在黎阳的心里,多少还是希望至少楚平能全身而退的。
“他没有他想得那么不近人情,也没有他想得那么不顾同门之谊。”
从渊城的人偶少君,终于慢慢活出了人的样子。
主要是因为他已经彻底打不过徐白了。
原来薛野不想与徐白双修的日子里,便会直接筒徐白打上一架,虽然十次里能输八次,但好歹能赢两回。这来之不易的两回怎么说也能让自己的备受操劳的身体休养生息。
但自从徐白成了化神期的大能之后,薛野连这两回休息的日子都没指望了。虽然与徐白双修的同时,薛野可以用较快的速度吸收周围的灵气化为己用,但对于薛野来说,其背后的代价实在是有些高,让他多少有些支撑不住。更糟糕的是,这样的日子薛野不知道还要过上多久,他原本以为徐白与自己双修只是为了积蓄修为冲击化神期,一旦修成了,这样夜不能寐的日子便应该能到头了。想着徐白步入化神境之后,自己便能过上几天清闲日子,那段日子虽然夜夜操劳,好歹有些盼头。
哪知道徐白却使出了“便不能是因为喜欢吗”这样的昏招。随着徐白突如其来的袒露心意,薛野这为数不多的盼头也一同跟着不见。
因为徐白自从修化神期之后非但没有停止双修,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
要不是打不过,薛野真想当场杀了徐白。
薛野向来是很能忍的,但如今,他被身后的徐白磋磨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实在是忍无可忍,只见薛野挣扎着翻过了身,愤懑地将自己光裸的脚掌一脚踩在了徐白的肩膀上,脚下用力,将徐白朝离自己远一点的地方推了过去。
一边踢着徐白,薛野一边朝徐白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此刻的徐白不在是那副正襟危坐的君子气派,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说是穿着,也不准确,徐白半边的衣襟已经落到了胸前,独留半边还挂在肩头。那中衣被徐白的汗水沾湿,变得若隐若现,十分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徐白蓬勃的肌肉和宽阔的肩胛。
薛野在心里直骂徐白禽兽之姿,这货平日里明明看上去一副谪仙样貌,哪里能想到脱了衣服竟然整个人看上去会这么有侵略性。
但薛野完全没有被徐白的气势吓退。即使把徐白推远了,薛野也依旧没有撤回踩在徐白肩膀上的脚,他的脚掌正覆在徐白那裸露在外的肩膀上,能感受到随着徐白的呼吸,脚下那结实的肉体也在随之起伏。薛野似乎被徐白气急了,他的眼尾带着一点难言的红,凶恶地盯着面前的徐白。腿上用力,那力道像是要把徐白就这么一脚给踹死。
但这力道对于如今的徐白来说,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他一步跨入化神境之后,在修为上,薛野与他之间的区别已经犹如天堑。所以就算薛野用尽了力气,在徐白看来,依然是不痛不痒。
只可了作情趣。
徐白面无表情地握住了薛野近在眼前的脚踝,而后轻松地将薛野的脚给提了起来。而后徐白当着薛野的面慢慢地俯下了脑袋,缓缓地,将自己的唇轻轻地印在了薛野脚踝之侧。
徐白这么一干,薛野觉得自己的脸上就像是热得要爆炸了:“变态啊你!”
在生气的同时,薛野多少还感到有些懊丧。因为看着面前低头动作的徐白,薛野只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多年前的回旋镖击中了一般——他想起自己年少无知时,曾在心中暗暗发过的誓:“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徐白给我舔脚!”
如今,彼时的野心虽然实现了,但实现的方式却完全不是薛野想要的,或者说,实现的代价完全是薛野所不能承受的。
薛野想要抽回自己的脚,但从脚踝传过来的握力可不小,薛野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他感到有些尴尬,连脚趾都无措地蜷曲了起来。踢又踢不疼徐白,收又不能把脚收回来,薛野气得发抖,他看着徐白,怒道:“大敌当前,你能不能别想着折腾我了,简直是有辱斯文!不知廉耻!”
薛野刚说完,就感觉道脚下踩着的躯体传来了低低的震动。只见徐白闻言缓缓抬起了头,他此刻应该罕见地十分愉悦,嘴角竟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徐白对薛野说道:“你不是说过,双修只是一种修行方式而已,如今大敌当前,增长修为本就是重中之重,你我都应该用尽一切办法,最大限度地提升实力才是。”
徐白语气轻轻的,并不能听出任何强烈的情绪,但薛野就是能从他的话里面听出一丝浓重的揶揄之意。
薛野涨红了脸,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回旋镖给扎穿了。
许是看薛野说不过败下阵来,被他踩着的徐白迅速地动了,在黑暗中游刃有余地靠近了尚在恼怒的薛野,不容分说地继续起了刚刚未竟的“修炼”。
而后,月影西斜,清辉在天。
云收雨霁之后,虽然薛野全身都被菁纯的灵力温养着,直觉舒服得很,但他的肉体却十分劳累,整个人更是累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他整个人气鼓鼓的,根本睡不着。
夜深之后,四围静悄悄的,本便被遮住了一般苍穹的从渊城更是夜色浓郁。这里的夜晚比中州更黑。而人一旦处于黑暗而又安静的环境中,便忍不住会开始多想,薛野依然,他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整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罕见地,黑暗中传来了徐白的声音,他的嗓音有些沙哑,透露出几分尽兴之后的慵懒意味。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正经:“你有没有想过,这次有可能会输?”
其他时候输了也就罢了,但他们此番面对的是从渊城魔尊,若是在与夜暝的对阵中输了,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
听了徐白的话,薛野不由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怎么,你怕了?”薛野不屑地回答道,“怕就赶紧走,没有你我一样能成事。”
薛野嫌恶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徐白,拒绝与他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但徐白却没有要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他道:“你和黎阳不同,并没有非要杀夜暝的理由。”虽然这话说得委婉,但依然能听出徐白是在劝薛野放弃杀夜暝,独自保命。
薛野听了这话,情不自禁地怒从心头起,他复又翻了个身,将脸转向了徐白那一侧。
黑暗中徐白的侧脸像是斧凿刀削出的山岳,静默却充满了力量。
薛野看不清徐白的表情,只恶狠狠地盯着那道轮廓说道:“是,我若是什么都不干,可以保下一条命来,然后呢?我再钻进个深山老林里,当几十年散修,然后一辈子被你压上一头,眼睁睁看着你先我一步飞升吗?”
那比死还叫薛野难受。
“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上清宗首徒,而黎阳也可以苟且偷生地继续当他的从渊城少君,除却你们,陆离、佛子,哪个说起来不是金尊玉贵,生来不是注定不凡?独独我,出身不好,天赋不敌,生来便低人一头。
身世不可由自己选择,我认,但我不服。
我努力往上爬有什么错,你们生来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赢得一切,便看不起我机关算尽?真是可笑,叫我说,你们自己吃着先天的红利不思进取,却取笑旁人不择手段才是真的寡廉鲜耻。”
末了,薛野坚定地说道:“我是不可能收手的,若有一日,我甘心于此,不想再往上爬了,那才是我真正离死不远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尖锐,里面透露着勃勃的野心。
但徐白并不讨厌这样的野心,或者说,那不可磨灭的野心,正是薛野蓬勃生命力的由来,叫他整个人熠熠生辉,让人挪不开眼来。
“况且,”薛野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夜暝把我当成了北境之主的孩子,天涯海角,不杀他我哪里逃得掉。”
徐白没有继续劝他,其实从一开始,徐白便知道劝不动他,薛野打小就是这样的脾气,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可如今,立在眼前的是生死大关,要说薛野完全不害怕,却也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不后悔罢了。
在主动讨论过这么沉重的话题之后,熟悉的沉默逐渐充斥在了小小的床帏之间。只是受到刚刚那场对话的影响,气氛变得莫名有些低迷,夜色如同凝成了实质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薛野以为徐白不会再继续与自己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耳畔传来了布料摩擦轻微响声声,紧接着,薛野感受到身上传来了温热的触碰,那是人的体温——是徐白轻轻地环住了薛野。
一个有月无风的晚上,在前途未卜的敌营之中,徐白静静地环住了薛野。
这是徐白对薛野所作出的选择的回答。
他觉得薛野就像是一只即将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的雏鹰,鲁莽却又决绝。但,没有能人能阻止雄鹰奔向天空,因为从亘古至今,在雄鹰的字典里,便只能在飞翔和死亡中二选一。
那就飞吧,不要去想坠落的事情。。
作为同路人,徐白坚定地选择了站在薛野身后,做推他一把的那只手。
哪怕失败之后,要陪他一同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一样甘之如饴。
罕见地,往常被徐白碰一下都要大发脾气的薛野,这回却并没有拒绝徐白的拥抱。
“一定是因为刚刚双修太累了,懒得跟他计较。”黑暗中,薛野这么告诉自己。
时间是不会等人的,无论薛野和徐白有没有准备好,朔月之日终将到来。
日月是天道的双目,朔月之夜日月无踪,要骗过天道便是极佳的机会,最适合做些逆天改命的谋算。
无论做谋算的是谁。
最先出招的是夜暝,朔月之日当天,夜暝状似平常地向薛野发出了邀请,邀他同去从渊城外宴饮。说这话的时候,夜暝笑眯眯地挑眉看着薛野,那表情,与其说是在邀请薛野赴宴,不如说是在无声地质问着薛野:“你有没有胆子去?”
薛野知道今晚定是场鸿门宴,而夜暝也知道,薛野知道今晚定是场鸿门宴。
夜暝还知道,薛野肯定会答应自己的邀请。事实确实如此,薛野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所谓的“宴席”将在日落之后开始。
而在日落之前,伴随着渐渐西斜的太阳,从渊城的主殿外走来了一个人。
彼时的夜暝正坐在他的王座上,他单手握拳撑在额前,似乎是在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