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太监我也审过,在我面前的时候还不说实话,他下毒都认了,非得要和验尸的结果说些出入出来。”方煊回忆着摇了摇头,他无意扫过卫衔雪的表情,换了话说:“这么久不见,卫公子今非昔比,可还能赏面去喝杯酒来?”
“方大人……”卫衔雪终于记起这人是谁了,当初授意刑部注主事对他用刑的就是这个人,这样一个人在他面前提起当年的事,除了包藏祸心他想不出什么别的道理。
卫衔雪将人引回桌边,“方大人何必跟我卖关子?北川的事过去多年,他尸身都要化成泥灰了。”
“也是——”方煊不同他车轱辘转,他提起酒壶倒酒,“当初洪公公喝了掺了砒霜的酒,那可是见血封喉的毒药,那小太监非跟我扯些什么旁的,那什么……三钱三,他非说他去酒楼旁边药铺买的三钱三。”
“这三钱三能吃死人吗?”方煊笑着端过酒杯,朝卫衔雪敬了杯酒去,“卫公子好歹喝一杯,也算是……相识一场。”
卫衔雪垂下的眼从那杯酒往上挪过,一直看到了方煊的脸上,他盯着这人眉目,客气笑了,“方大人担待,世子嘱托出门在外不可饮酒,大人这杯酒我就不接了。”
方煊的手落了个空,卫衔雪没同他多说,两句之后就离去了。
方大人自己把酒喝了,目光还一直盯着卫衔雪离去的背影,等他走后,稀疏醉眼明净下来,方煊一脸阴沉。
卫衔雪仿佛无事发生,他去取了酒楼的账簿,按着原本的打算准备回侯府,可他坐上马车,目光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扫过一眼。
侯府名下有间药铺正在酒楼旁边,卫衔雪查账还没查到药铺头上。
“今夜世子有事不能回府。”卫衔雪将账簿交给了下面的人,他思忖了道:“我今夜正好闲着,麻烦你去将这几年药铺里的账簿也一道带回去吧。”
“是。”手下领了旨。
第68章 :戳破
江褚寒这些时日忙得不可开交,户部的事情查到面前,侯府同太师府明面上已经揪着旁的事情在朝堂上吵了几回了,可偏偏这个时候,边境上又生了祸事。
兵部的急报传过来已是深夜,江褚寒随意抹了把脸,就整了衣冠要入宫面圣,只是他才出门,就见鸦青迎面疾步过来。
鸦青手里捧了个小册子,“世子,今日卫公子那边——”
江褚寒没听下去,他一边往外走,有些随意道:“这些日子事多,他那边不必跟之前一样事事报过来了。”
即便卫衔雪对他事事顺从,江褚寒还是由来已久地在他身边放了人,为着安危也好,不放心也罢,明面上他并不过问,但对他做了什么还算了如指掌。
“是,但是世子……”鸦青脸色露了些担忧,“今日卫公子去要了药铺的账簿,当年……”
当年北川下毒之事的真相鸦青也是知道的,因而还是想刻意提醒一下江褚寒。
可江世子走得急,心事重重地只听了个账簿,“他近来一直在看账本,这些事情他想做就让他……”
“不。”江褚寒忽然一顿,他捏着怀里那封奏疏,沉声道:“这些日子,拘着他也好,先别让他出府了。”
鸦青以为他听明白了,“世子入宫是为了何事?”
江褚寒暗夜里眸色沉沉,“燕国重新起兵了……”
永宴十四年秋,燕国将八年前的和议撕了,重新起兵攻了梁国边城——当年燕国战败,将蕲州再往南的地界徽州五县交给了梁国,如今战事再起,先是徽州地界有了兵乱。
此事燕国来势汹汹,一夜之间将两县占回,似有势如破竹的势头。
秋日一场雨落得满城萧瑟,宫里宫外都弥漫了清冷的滋味,尤其是永宴皇帝先是染了风寒,在前线一场告急的战事前有些久病的征兆。
满京城都重新想起了当年。
江褚寒再回府那日是刚下了朝,他脸色不好,才在朝上同人吵了架,这会儿看谁都是一副混账的模样。
下马车时那车壁上挂了柄剑,江世子伸手碰过,连带话里也剑拔弩张似的,“今日在朝上与我争辩那人是御史台新来的?”
不等鸦青答他,他就有些不耐烦道:“找人去揍他一顿,我明日不想再朝会上看到他了。”
“世子……”鸦青头一回没领命,而是有些劝诫道:“您若真动了他,才是给人落下话柄,明日整个御史台怕是都要群起围攻了。”
可江褚寒气冲冲上了台阶,“满京城谁不知道卫衔雪是我的人,几个言官两嘴一碰,就敢当着我的面说要拿人去前线祭旗。”
燕国起兵有好几日了,朝中有了要让燕国质子再前线祭旗的说法,但今日御史台再提的时候,让江世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了回去。
江褚寒眸中如浸冰霜,“他们现如今拿出话来说,如何不是要来为难侯府?”
鸦青却轻轻叹了口气,“世子真觉得这只是侯府的事吗?”
江褚寒进门的动作一顿,“如何不是……”
他接着道:“如何就不是侯府的事,当年我江褚寒的笑话他们可是看了不少,如今又只当是闹剧了,抢人东西也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嘴里还说着顾全大局,这前线的仗不如让他们去打。”
京城里从前能笑话江褚寒混账,将人拐进了侯府,连带着侯府一起笑了,但如今镇宁侯在前线苦苦支撑,远在京城的侯府还要被人逼着再出一条性命祭旗,不管这是个什么人,江褚寒都觉得没有这样的道理。
何况那人是卫衔雪——这人是他连哄带骗弄进侯府的,不管在他这里占了几分情面,那就是他的东西,从头到脚旁人别想动了分毫。
鸦青再想说什么也噤声了,他换而道:“那燕国起兵的事,世子不打算同卫公子说吗?”
江褚寒有些缄默,前几日就吩咐了人不让他出门,这事他现在大概还不知道。
“先……先瞒着吧。”江褚寒皱了皱眉,这一日下了雨,他将打湿了些许的衣袍顺了顺,“这几日下着雨,他也没什么好出……”
偏偏江褚寒一脸愁绪地抬头,就远远望见了屋檐下的卫衔雪。
庭院里看过去隔了雨幕,人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只见淅淅沥沥之外,隔着满地树梢上落下的枯黄,卫衔雪也在望着他。
江褚寒整个皱着的眉头都停顿了一下,他仿佛是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几乎每次回府,卫衔雪都会在庭院里等他回来,只是事情司空见惯久了,他就没当了回事,但今日突然意识到时,发现自己满腔的不快在见着他时没能像从前一样消解,反倒有些不知如何安放的烦躁在心头撞了撞,将卫衔雪忽然出现的身影勾勒得更加深刻了几分。
江褚寒居然下意识的反应是不想见他,前线的事他打心底里不想牵连,可他也没想好要怎么同他说起,因而江世子只与对面对了一眼,就将目光挪开了。
这雨下得生寒,他不自然地搓了下手,干脆避开了人,没穿过庭院,直接偏身往旁边去了。
卫衔雪却还在庭院里注视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等到江褚寒的背影从那栏杆处消失,卫衔雪才垂下了眼,他把手抬起来,手里正握着本账本,正是多年前药铺抓药的那本。
这日夜里。
雨下得愈发大了,风雨飘摇将屋子的窗户掀得嘎吱作响,卫衔雪望了眼风雨凄凄,也没去将窗门关上。
直到晚饭的时候他也没见到江褚寒,江世子这些时日仿佛不见头尾的神龙,卫衔雪再迟钝也能嗅到发生了什么的味道,可江褚寒不说,府里没人敢同他说什么。
他也不能出门——这样的日子让卫衔雪一瞬就想到了当年刚进侯府的时候,往事涌上心头,只要两嘴一闭,解释不清,什么胡思乱想都能把人逼得面目可憎。
他暗自羞愧过了,他没法将方煊的话当成耳旁风,因而卫衔雪拿走了药铺的账本,他带着点惴惴不安地对起账目,可对不上……当年的账目竟然真的对不上。
屋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晃了又晃,仿佛像是人的心绪飘摇不定,卫衔雪等得久了,还是没有等到江褚寒,他将账本放进袖口,终于打算去找他。
可伴着长夜一声响动,烛火倏地一下灭了,整间屋子顿时暗下来,只剩屋檐下的微弱灯笼光照见几个人影,随着风声一下就越过了窗子。
卫衔雪顿时后退了几步,“什么人?”
那黑暗里立刻喊了声“殿下”,好几声跪地的动静哗哗传遍了屋子,“我等来接殿下离开。”
卫衔雪后退的动作突然就停住了,“你们……”
几年过去哪里还有人这样喊过卫衔雪,他不可置信地呼了口气,“你们来干什么?”
“我等燕国暗探来护送殿下离开。”那些人自报了家门,随后很快起了身,“殿下还不知道吗?”
卫衔雪方从诧异里反应过来,他按过桌子,正要找着烛火的所在,“知道什么?”
“那些贼人果然还瞒着殿下。”那些人很快到了卫衔雪身侧,“燕国已经重新起兵,必定会报了当年战败之仇,殿下这些年忍辱负重,如今是不必在梁国受苦了。”
“燕国起兵?”几个字眼仿佛过于刺耳了,卫衔雪一时惊愕得有些反应不及,“此事当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来人不经意架了下卫衔雪,飞快地说着:“殿下,如今那些大梁人正谋划要将殿下于前线祭旗,我等立刻护送您离开。”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卫衔雪强行冷静地想了想,他往后缩了一步,“此事我还并未听说,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您可不能再犹豫了!”旁边一边劝着,一边生硬地拽过了卫衔雪的胳膊,仿佛要强硬地将他带走,可他话说一半,整个人突然一僵。
他嘴里的声音立刻化作了喉中一声咕噜的哼叫,跟着就沉声倒下了。
一支弩箭闻声从屋外射进来追进他的胸膛,屋里的暗探立刻戒备地拦过长刀,“有埋伏!”
卫衔雪正被那倒下的暗探撞了下小腿,他抬头一望,就见到屋外在灯笼光下人影起伏,几乎将这屋子围住了。
那伙暗探将卫衔雪护在身后,一边冷声道:“殿下可莫要对侯府有什么情谊,外头这些人若不是冲着我们埋伏而来,必定是日日盯着殿下的眼线。”
“我等带殿下突围——”那伙人话音方落,提起刀就往外头冲了过去。
四面的门窗立刻打开了,呼呼的风声将整个屋子几乎灌满,凉风吹得卫衔雪霎时冷静许多,他挪动有些发沉的脚步,跟着往屋外去了。
外头的灯笼光照得庭院微明,但卫衔雪一眼就认出了侯府里的暗卫,刀光一碰火花四起,又被风雨洗得透亮,侯府里的护卫也赶了过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将那几个燕国暗探围成了困兽。
卫衔雪才在门边踏出一步,就被一双手揽过去,江褚寒背过庭院,直接将卫衔雪的头按在了他的胸口上,“别看。”
他的手按得有些重,整个身影都将刀光剑影拦下了,他感觉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卫衔雪整个人都安静了许些,只有些试探地贴在他胸口问了一句:“燕国真的?”
他的声音穿过沉闷的衣料也变得有些闷闷的,江褚寒在上头停顿了会儿,“嗯”了一声。
但他这话音刚落,那伙暗探打斗中瞥见江褚寒的背影,在这雨夜里大声喊了出来:“殿下——江家的侯爷正在前线杀我燕国将士,他江褚寒就要拿你祭旗,您可莫要……”
那人喊声一停,即刻被人抹了脖子。
但那声还是飞快地在庭院里穿透过去,该听到的都已经听到了,江褚寒被这话勾得霎时眉眼一沉,他几乎是阴鸷地回首看了眼那人倒下的背影。
他没注意到怀里的人脊骨一僵,卫衔雪在一瞬间动了动后脑勺,他似乎感觉到什么,赶忙说:“世子,你先别……”
可江褚寒对着雨中困兽之斗的人影冷眼一挑,即刻寒声道:“都杀了。”
这一声穿透风雨,仿佛沾染了雨夜里的血腥味,带了点不近人情的狠厉。
大雨很快将刀剑声都遮盖过去了,江褚寒等后面的动静停下,这才将卫衔雪已经在晃悠的头放开了。
卫衔雪动了动鼻子,他错开视线扫了一眼庭院,那昏暗的灯笼光下,鲜红的血迹被雨水洗刷,暗淡地散得遍地都是,横过的尸首立刻有人去收捡,让人拖了出去。
这事在一无所知的卫衔雪面前做得几乎有些太过绝情。
因而在江褚寒开口喊过一句“阿雪”的时候,卫衔雪没来由地整个人惊了一下,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江褚寒对他这动作眉头一皱,“卫衔雪……”
卫衔雪被他这一句喊回些思绪了,他面上还有些惊弓之鸟的影子,“方才那些人……说的是真的?”
江世子还没想好的说法被人轻易捅了出来,现如今竟然还有些难以启齿,“前些日子没跟你说是怕你乱想,为着你的安危也就没让你出门……”
江褚寒说着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身上仿佛戾气不消,整个人带了点淡漠的疏离,他看卫衔雪好像是真的被吓到了,故意将声音放轻了些:“两国的确是开战了,可这些人嘴里除了这事没有实话,他们冲着乱你心绪过来,你别乱想。”
整个人院子里的人都散去了,重新隐进了暗夜,就连口鼻间的血腥味也片刻间被风雨吹散。
卫衔雪许久才从寒凉的空气中缓缓呼了口气,“是……”
他有些呆滞的样子道:“我知道了。”
江褚寒眉头皱得更深,他试着朝卫衔雪伸了下手,“阿雪……”
卫衔雪却一霎间退了一步。
江褚寒一怔。
卫衔雪仿佛被自己的动作也惊愕了一瞬,他立马朝江褚寒望过来:“对不起……”
江褚寒这才有些意识到,今日杀人杀得太快了,那一瞬有些冲动的成分,可那场景不该让卫衔雪亲眼看见。
挑拨的话就算虚假也能在心里留下烙印,他没能说清楚的事在卫衔雪这里怕是还要多加分辨。
但他从前什么都不说的时候,卫衔雪也没对他有过什么怀疑,还是这事情太突然了吗?
“你说什么对不起。”江褚寒伸出的手扬了扬,见他不躲了,本想往他头上伸去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别乱想,听话。”
卫衔雪却是没有吭声,他有些试探地仰起头,可江褚寒的眉目在灯笼光下有些晦暗不清。
江褚寒还想说点什么,身后又传来鸦青的声音:“世子——”
鸦青着急的时候一向没有小事,可他看见卫衔雪在,过去又停下了。
江褚寒叹了口气:“前线的事吗?”
“他知道了。”江世子抱着手臂靠了下门,“说吧。”
鸦青朝两边望了眼,“前线来信了,是侯爷。”
江褚寒脊背僵了一下,这夜里的雨越下越大,敲得人心里愈发烦躁起来,他沉默了许久,偏过了身,“我明日再来看你,你早些休息。”
卫衔雪涩声道:“好。”
这事戳破得太过突然,江褚寒该说什么也还在心腹里没凑成整话,他转过身就同鸦青走了。
卫衔雪还站在原地,他又摸到了袖口里的账本。
江褚寒直接去了书房。
前线的信加急送过来,这才半月不到,燕国大军竟然攻下了第三座城,还有一个噩耗江褚寒怎么也没有想到,镇宁侯竟然在前线受了伤。
江褚寒着急地把那密信揉成一团,“送信的人可有说父亲伤势如何?”
鸦青摇了摇头,“燕军来势汹汹,也不知为何涨了士气,但侯爷既是来信,也应当不算太重,世子莫要太过担心。”
江褚寒想起多年前见过镇宁侯受伤,如今几年不见父亲,竟然只能想到一个雄厚的背影,“京城相隔甚远,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多年前的事我还没找过他们的麻烦。”
他捏着桌角,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此次朝中绝不可同当年一样。”
书房里一时静了片刻,这一夜的雨下得仿佛捅了天窟窿,沉闷的老天忽然一怒,猝然就起了惊雷。
一道雷声响过,鸦青思忖了许久,还是开了口:“世子,卫公子那边……燕国那边若是来势汹汹,他留在京城,其实不算好事,何况那日同世子说的事,您真的没有想过吗?”
江褚寒目光寒凉,“我不松口,他们还敢逼着来上门要人吗?”
他把手摊开,那封密信已经被他捏成一团,但他偏了下眼,“那日的事是什么事?”
“……”鸦青不想江褚寒真没放在心上,“就是卫公子查了药铺的账本,当年北川的事,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北川?”这两个字提起来还得冲破层层尘封的记忆,江褚寒都快忘了这事了,曾经的那点介怀早已一日日消减,几乎散尽在了往后的时光里,可这乍一提起,竟然还是一下往江褚寒的心绪里戳过去,故旧的回忆与情绪还能隔着好几年的掩盖重新浮上心头,“不可能……”
他这一作想,江褚寒这一日都烦闷的心里更是乱得糊涂起来,他的手攥了下桌,“当年的事早就结案了,他能查到什么?最多其中有些出入,当年账本那么厚,他不可能真的找到端倪。”
鸦青皱眉想了想,“世子若是这么想……其实当年也只是换了其中一味药,并非插手太深……”
耳边的雷声和雨声愈发响了,“不止换了药……”
江褚寒自己咬了下牙,烦躁的心里带了点破罐破摔的了当,他自己沉声道:“当时换药借刀杀人,让他下了牢狱,又装了好心骗人真心,当初让他跟我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让旁人觉得我入朝廷也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谁知道他这么听话,从那时就对我死心塌地,怕是到如今也是被我骗着,但当时……”
他叹了口气,“当时也没想过会……”
江褚寒其实还想说点真心话的,卫衔雪这些年死心塌地,他是养了个小玩意儿也生了别的心思了,何况卫衔雪比他之前想的要有意思得多……
但偏偏此时外头忽然电闪雷鸣,明暗起伏间整座大地倏然一亮,仿佛盖上了森然的白雪。
江褚寒嘴里的话忽然停下了,他目光恰巧抬起,那道闪电划过的霎那间,一个人影竟然伴着这道闪电倏然映在了窗户上,清晰分明。
卫衔雪低着头,正站在书房外面,他捏着账本的指节几乎泛白。
闪电之后立刻就是一声响雷,“轰”的一声炸响,仿佛把天撕裂豁开了口子。
“……”江褚寒心里霎时就“咯噔”响了一声,震声的威力仿佛比那惊雷也不遑多让。
他几乎一瞬间就认出了卫衔雪的身影。
可卫衔雪怎么会在这里……
让他在府里自由行走久了,江褚寒丝毫没想过会被他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可能,所以他刚才……说了什么?卫衔雪又听到了什么?
时间过得太久了,江褚寒只当那是一件往事,一件事罢了,他们还有更加深刻多情的回忆,哪一件比不过那点故意利用的险恶人心?
江褚寒盯着那个明暗交错的影子,可不过眨眼,电闪雷鸣停顿的片刻时间里,那外面的人影飞快地从窗子上消失了,只剩了江褚寒的目光还定格在上面。
下一刻江褚寒立刻从桌边站起来,“追回来……”
他整个人腾身起来,着急地往书房外走,“把人追回来……”
门边正有闪电明亮划过,照得江褚寒的脸霎时惨白,他气恼的脸上几乎有些狰狞。
一场大雨仿佛能将所有痕迹洗刷干净,可隐隐过往忽然在这暗夜里抬了头。
卫衔雪慌张地从书房边奔出来,但他脚下如同灌了铅,一口他死死咬住的气哽住喉中,将他所有的思绪一时堵了完全,他不敢再想他方才听到了什么。
可紧接着他脚下不察,夜里踢着台阶整个人往前一扑,膝盖顿时狠狠撞在台阶上,疼得他倒吸了几口凉气,紧接着就被奔涌的思绪撞进了脑海。
那本他死死攥着的账册摔在地上,卫衔雪伸出手想去拿,可他的手颤抖一下,又停住了。
卫衔雪伸出去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捂过去了。
大雨哗哗地落着,毫不留情敲打下去,他分明是膝盖疼得厉害,可喘不过气的胸口仿佛被人攥了一把,掐着他的心口,让他一时疼得站不起来。
江褚寒方才的话这才在他耳边重新如雷贯耳地响过去了——
“借刀杀人”、“掩人耳目”、“死心塌地”……
每一个字眼落在卫衔雪耳中都有些太过陌生,无情又绝对的话从江褚寒口中轻飘飘说出来像是判词,将他这一生都置于“笑话”二字里,让他瞬间就落进了凝望不清的深渊。
当年的事真的过去太久了吗?
卫衔雪乍一想起,还能记得刑部的牢狱里有人将他死死按着,有重重的棍子打在他的脊背上,冰冷的水透过湿布灌入他的口鼻,还有一根根的长针无孔不入地刺进身体……
更遑论他至今也忘不掉当年入京路上他都受了如何的折磨苦痛。
他求而不得的自在被他错看的感激塞回了胸膛,他指着心甘情愿四个字,在侯府里没有一日不在看着江褚寒的喜怒活着,可他到头来说什么……骗他?
江褚寒都是在骗他……
那账册落在眼里,卫衔雪再追究账册真成了笑话了,当年原来真的是江褚寒故意为之换了北川手里的毒药,他明明知道有人要陷害于他,却还伸着一只无形的手推波助澜,只将他往牢狱里更深地推了过去。
偏偏卫衔雪还觉得是他将自己救起,对他那么信任感激。
卫衔雪支起磕得生疼的膝盖,强撑着站了起来,心里只有离开这一个想法。
他才往前踉跄走了两步,忽然就听到了从栏杆旁着急喊过来的声音:“殿下——”
卫衔雪如同惊弓之鸟,被这一声吓得退了一步,可他反应过来声音时才有些恍然地抬起了头,那栏杆上跳过来一个并不高大的人影,那人戴着斗笠,身上几乎要湿透了,他手里横着短刀,一脸着急地望着他。
“降尘……”卫衔雪几乎是心头一酸,他望着那张熟悉不过的脸,喉中一时哑然,“你……”
卫衔雪当年进了侯府不久,侯府里不缺侍卫,降尘再跟着他也只是拘他在一方天地,因而就没将他留下来,就当天大地大的任他来去。
不想在这关头,还是降尘回来找他。
降尘还不知道卫衔雪刚才听了什么,只以为是自己来得突然吓到他了,他在两步外停下,“殿下,近来外面流言四起,你可要跟我……”
“我跟你走。”卫衔雪当机立断朝他过去,但他触到降尘湿漉漉的胳膊时又突然停了一下,“你怎么今日来了?”
“今日不是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