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视线上移，发现伊芙林正看着窗外——他在注视着眼前这座逐步完善起来的人类基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简宁并不能从那双冷淡的眼睛中捕捉到伊芙林此时的想法。
他小声问道：“你又要走了吗？”
伊芙林听见声音，转过头看他。
“是。”伊芙林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这一次离开的时间会比较长。”
安德赫斯虫族拥有漫长的生命，时间对他们来说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但按照这些人类的时间计算，365天是一年，他这次孵化的时间大概需要几年，而按照这些人类的生长速度，等过去几年，或许面前的小家伙就会彻底变个模样。
几年的时间，对于人类来说很长。
那时候，这具身体也应该能够承受王虫的生长了。
然而，对于王虫能够激活并生长这件事，伊芙林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期待。
“哦……好吧。”简宁失落地低下了脑袋。
伊芙林是他唯一的朋友，虽然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但也是他唯一能够随心所欲倾诉的对象。
自从他的身体发生过异变后，爸爸就不再允许他离开房间，每次发生异变，爸爸都会立刻切除掉他身后长出的翅膀。
简宁虽然知道，爸爸是担心自己被地基军方抓走，但每一次切除带来的疼痛都在加重他心中的恐惧，这些年，他难以再像小时候那般亲近江丰源。
伊芙林离开了。
可简宁却没等到下一次的见面。
在伊芙林消失不久后，江丰源也收到了中央基地的邀请，他去了中央基地，主导一项异种相关的研究。
江丰源每个月会回来一次，每次离开前，都会给简宁提前储备好下个月的食物。
爸爸和伊芙林都离开了，简宁感觉到十分寂寞，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在房子里也能独自照顾好自己。
直到后来，江丰源手上的实验似乎到了关键期，无法频繁回来，于是找了他的好友帮忙。
那是一张噩梦般的脸。
“宁宁，这是107基地研究所的白院长，爸爸不在的时候，一定要听白叔叔的话，千万别乱跑，知道了吗？”
江丰源知道这一次自己或许几个月都没办法回来，对于独自待在基地的简宁忧心忡忡。
简宁看向一旁看上去十分斯文温和的中年男人，乖乖点头。
他按照爸爸说的，一直都听这位白叔叔的话。
最开始，一切相安无事。
可是直到一次白院长过来时，简宁身后的骨翼再次长了出来。
他以为这位白叔叔是可以信任的人，最多只是会像爸爸一样，帮他切掉身后长出来的翅膀。
于是在白院长将他带到操作台上时，他也尽力控制着不做挣扎。
白院长说：“小宁，这是在帮你，你别乱动。”
身后的翅膀再次被切除，很痛，但是简宁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随着切除的伤口转瞬愈合，白院长却没有让他离开。
最开始，只是抽血。
可渐渐地，他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恍惚地睁开眼，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只知道是一群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研究员。
他们叽叽喳喳地似乎在争论着什么，然后，他们开始切开他的皮肉，切掉他的四肢……
随着伤口的愈合，痛苦不断在反反复复地重演。
好痛啊……真的好痛……
“他是个天生和异种完美结合的实验体！”
“快！提取骨髓液……”
“小宁，这是在帮你的爸爸……”
他都一直在强行忍耐着身上的疼痛，以为这是爸爸在让这些研究员给自己做的检查。
可是很快，他明白过来，这些人好像只是在拿自己做实验。
再后来……一次无法忍耐的剧痛下，他彻底失控了，在那个时间段里，他好像被别的生物彻底占据了身体。
到处都是血……
他的视线一片猩红，最终踉跄着逃离了实验室……
终于，他又一次见到了自己消失了几年的朋友。
他看着伊芙林，想开口让伊芙林快走，或者杀了他。
但是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只能麻木地躺在沙丘上，身体下方的沙子被炙热的阳光晒得滚烫，身上的每一处都让他感到无比难受。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伊芙林站在他旁边沉默了很久，最后走到了他的身边，指尖萦绕这一团黑色的雾气，轻轻点在他的额心。
下一秒，一切痛苦都在此刻消失。
记忆仿佛正在被清空的录像带，所有的画面在一点点被抹除，又在同时被新的记忆填充——
他不再是被关在房子里十年的怪物，不再是失去了母亲，一次次被父亲亲手切除异变肢体的异类，不再是那个躺在实验操作台上，任由锋利的仪器在自己身上肆意切割的实验品……
他只是简宁。
他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爱他的父母，珍视的朋友。
他刚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即使不小心来到了这个到处都是怪物的世界，但或许，他只要努力活下去，还是有希望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回去，再次回到父母、朋友的身边，回到那个正常平静的世界。
可一切美好的记忆都如同正在消散的泡沫，随着那层雾蒙蒙的幻影逐渐散开，还是露出了下面那层充满了痛苦的记忆和真相。
月矢研究基地，负九层。
当白楚客来到这里时，一眼就看见了沈阎的身影。
现场气氛僵持，守卫军们在看见白楚客到来时，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求助的视线——他们都想让白楚客尽快想办法阻止那个正在用整个基地安全威胁他们的疯子。
白楚客看见沈阎身后那些狰狞危险的异肢，随后抬眸又看向那出现了数道裂纹的隔离玻璃。
白楚客眼神微眯，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即使在监控里已经看见了情况，可是到了现场后，那清晰可见的破坏痕迹还是更加让人一阵心惊。
他先前估算过中央基地的武器和沈阎的实验数据，并不足以对基地造成太大的损坏。
可现在，沈阎没有用出全力，就能轻易控制着力道，将那些玻璃弄出恰到好处的损坏痕迹。
那些痕迹虽然还不足以让玻璃破裂，但这明显只是警告——只要沈阎想继续，他身后那些危险的黑色异肢随时可以将那层隔绝海水的坚固玻璃彻底击碎。
距离邱远之最后一次传来的数据，现在也只不过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沈阎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沈阎的身体和一个月之前已经发生了大幅度的变化，那些麻醉恐怕也未必对他有效。
白楚客不得不再次慎重思考起先前的决定。
他神色微动，一个人朝着沈阎的方向走去，语气轻缓道：“沈阎上将，请你先冷静，这里是居住区，还有很多无辜的幸存者。”
沈阎唇角掀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会在乎这些幸存者？”
白楚客这种人，担心的恐怕只有他那些宝贝研究和实验资料。
白楚客脸上神色未变，一脸平静道：“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谈。”
沈阎冷声道：“没什么好谈的，放了简宁。”
白楚客表情一顿：“我们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只是方式不同，我需要他帮助我完成最后的实验。”
他补充道：“他有自愈能力，实验并不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RZ012当初的改进就是根据简宁身上的吞噬基因进行的，沈阎的数据虽然和简宁极为相似，但他的数据却显得更加无序而紊乱。
即使仍然打算让两人都成为实验体，但在白楚客看来，简宁才是实验体的最优选择。
沈阎瞳孔里的猩红在逐渐加重，他直接打断了白楚客，道：“想要样本，我可以给你，但是不准在他身上做实验。”
白楚客一直在观察着沈阎的状态，听见这话，他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他并不确定那些麻醉是否对沈阎有效。
沈阎现在的危险程度比他想象中更高，如果真的激怒他，难保他不会真的失控，做出什么疯狂的决定。
沉默了几秒钟后，白楚客妥协道：“好。一天时间，你配合我完成最后研究。无论结果是否成功，我都会让你们离开。”
他继续说：“按照月矢基地的防护等级，没有我的授权允许，你们的飞艇也没有办法离开基地。”
“可以。”沈阎答应的比白楚客想象中更快。
沈阎盯着对面的男人，缓缓收回身后躁动的异肢：“先带我去见简宁。”
刚到核心实验室，沈阎就看见简宁正被无数根铁链紧紧绑在操作台上。
简宁双眼紧闭，眼角不断有泪珠滑过，表情看上去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白楚客沉默了一瞬，察觉到身旁陡然危险的气息，轻咳一声，道：“我还没做什么，只是抽了三管血液样本。”
白楚客看向一旁的研究员：“打开实验室。”
简宁所在的实验室内，始终萦绕着一股淡白色的低密度麻醉气体。
沈阎快步朝门口走去。
在进入实验室时，他脚步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楚客，唇角嘲讽般的扯动了一下，随后迈步走进了实验室。
白楚客并没有关闭麻醉气体的释放，他准备对沈阎最后进行一次试探。
如果可以，他当然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一天的时间，他并没有把握能完成实验的最后步骤。
虽然已经预感到这些麻醉或许无法对沈阎产生作用，但是看见沈阎在进入后，丝毫不受影响时，白楚客脸上冷静的神色出现了一丝变化。
如果按照邱远之最后一次传回来的数据……这些麻醉是对沈阎有效的，恐怕是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让沈阎的这具身体已经再次产生了某种剧烈的质变。
白楚客朝身旁看了一眼，研究员明白他的意思，关闭了实验室中的麻醉。
沈阎走进实验室，看着操作台上神色痛苦的青年，快步走近。
他声音微哑道：“……简宁。”
随着麻醉气体渐渐散去，简宁飘散的神志也再次从半空中落回了自己的身体。
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似乎因为流了不少眼泪，变得湿红不已，猩红的眼瞳也被一层湿润覆盖着，紧绷的身体仿佛正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
在看清身边的人时，简宁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又是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滚落。
“你怎么来啦……不是都说让你先走……这下好了，都被抓了。”简宁小声嘀咕着，眉眼低垂，看上去有些沮丧。
沈阎喉结一滚，下一秒，身后的异肢再次出现。
那些拥有着可怕力量的黑色异肢，不久前还在威胁着整个基地的安全，可此刻，它们却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将简宁身上那些碍眼的锁链一一斩断。
沈阎察觉到简宁对身下这张操作台的恐惧，俯身将他从操作台上抱了起来。
麻醉效果还未完全褪去，简宁身上没什么力气，沈阎就陪着简宁半坐在地上，任由青年将大半身体靠在他身上。
简宁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下意识将脸埋在沈阎的肩上，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此刻狼狈的表情。
沈阎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抬起手，抱住扑进自己怀里的人，安抚似的，一下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整个过程中，两人一句话都没说，直到简宁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我好像都想起来了。”简宁声音发闷，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别害怕，我在这里。”
沈阎实在没有什么安慰人的天赋。
沈阎感觉到怀中的人似乎还在因为什么而感到恐惧和痛苦，于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他，让简宁明白，此刻他不是一个人。
过了一会，简宁才抬起了脑袋，他看见实验室外的白楚客，那还有些发红的双眼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不过想到沈阎可以随意进出这里，刚刚还轻易割断了自己身上的锁链，这两人之间，估计已经达成了某种妥协。
沉默了几秒钟后，简宁突然开口问：“当时在107基地的事，他……江博士知情吗？”
在从前的他看来，一直都是自己的父亲让他做了那些实验。
在之后江丰源偶尔回107基地的时候，那名白院长就会让他短暂地离开实验室，回到家里。
经历过的实验让他感到无比的疲惫和惊恐，哪怕看见江丰源，他也感到十分恐惧。
他甚至不敢开口去问，是不是爸爸让自己去做的那些实验，就怕从江丰源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曾委婉地向父亲说过，他好痛。
可江丰源却可能以为，他是在抱怨切割翅膀时的疼痛。
他让简宁再忍耐一下，他在中央基地的实验项目有了很大的进展……很快，一切都会好的。
于是简宁就认为，那些实验一直都是在父亲的默许下进行的。
一来二去，两人间的隔阂越来越严重。
他再也没有向江博士抱怨过疼痛。
即使那些实验到了最后，已经是他无法承受的痛苦……以至于最后失控……
他也始终认为，是自己的爸爸也需要这些研究数据。
“你是说那些实验？”白楚客思索片刻，道：“江丰源不知道。”
“……他骗你是江丰源让你去做实验？”白楚客似乎猜到了什么，耸了耸肩，神色淡然道：“是他的风格，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
简宁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
不过在听到这个回答时，那块始终压在他心头上的巨石仿佛终于挪开了大半。
简宁酸软的四肢很快恢复了正常。
在意识到自己正和沈阎亲密地抱在一起，而眼前这个还是失忆状况下的沈阎时，他身体一僵，抬眸小心看了一眼沈阎的表情。
“可以放开我的。”简宁小声道。
他用手掌撑着地面，想要起身。
虽然没有从沈阎脸上看出什么明显的反感，但他知道，沈阎这张脸一向都没什么表情，他还是担心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不太礼貌，会让对方讨厌自己。
闻言，沈阎没有松开手，而是扶着简宁站起来，直到走出实验室。
实验对象从简宁换成了沈阎。
简宁是在半个小时后知道了这件事。
白楚客似乎十分赶时间，迫不及待地就开始在沈阎身上提取样本。
他也没有将沈阎关进实验室，白楚客知道，如果麻醉没用，那些和负九层相同材质的防护玻璃，对于正常状态下的沈阎也没有什么用处。
血液，肌肉组织，骨髓液……
一切的样本提取都很顺利。
提取过程中，沈阎的神色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是注视着这一切的简宁却浑身紧绷，紧张地盯着那不断刺入沈阎身体的针头和手术刀，仿佛那个正躺在操作台上的人是自己。
直到最后的样本采取结束，白楚客立刻带着一群研究员匆匆离开，甚至都没有再去理会待在核心实验室的两人。
简宁走近，看见沈阎身上已经完全愈合的皮肤，闷声道：“为什么要答应他们？如果白楚客是在骗我们呢？他满嘴谎话，可能根本就不准备让我们离开。”
“不完全是妥协。”
沈阎随手擦掉皮肤表面残留的血迹，重新穿上了上衣，拉链拉上，黑色修身的作战服将那具充满力量感的身躯再次包裹。
他看向简宁，道：“这也是留下的一条后路，如果白楚客的实验有效，的确可以让我们多一个可能性。如果明天他临时变卦，我们可以采取武装措施离开。”
月矢基地虽然防护等级很强，但是他们乘坐的军用飞艇也是专用于武装战斗的飞行设备。
这次的任务，本来就是为了找到那些虫子的母巢，飞艇上配备的都是目前能达到的最强杀伤力的武器，弹药储备充足，想要炸毁飞艇上方那层升降梯强行离开，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他担心白楚客抓到简宁后会立刻对他做什么，所以必须尽快确认简宁的位置。
沈阎从操作台上起身，他突然想起简宁刚醒来的话，低声问：“你刚刚说，你想起什么了？”
简宁抿着唇角，道：“我的过去。”
电光火石般的，他突然再次想起了那个从他小时候开始，在他面前出现过数次的朋友——伊芙林。
他的记忆发生了变化，并不是因为什么应激性失忆，而是在最后一次见到伊芙林的时候，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简宁表情一顿。
在灾变早期，就能够变化成各种形态的，并且接近他这个王虫宿体的人……
“我好像……很早之前就见过虫母。”
在中央基地第一次了解到所谓的安德赫斯虫族时， 简宁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些虫子们的领袖，会是怎样一个残忍嗜血的怪物。
可眼下将记忆一一串联，从前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他， 过去十年， 那个在他孤独和恐惧时唯一给他带来过一丝乐趣和陪伴的朋友， 就是那些虫子的虫母。
回忆起那张清冷精致的面容，简宁实在难以将那个人和虫母联想起来。
他喃喃道：“怎么会是他呢……”
简宁突然想起来， 自己第一次见到伊芙林的情景。
那时， 伊芙林似乎就是准备要将他体内的王虫激活， 却被中途打断， 也是在遇见伊芙林的几天后，他的妈妈……变成了异种， 被107基地处决。
简宁背后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所以，是伊芙林……激活了他妈妈体内的胚胎？
“简宁。”
身前响起的熟悉的声音让简宁回过神。
他抬起头， 那双冷厉的眼眸正深深看着他， 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眼中有些担忧。
自从经历过上次的爆炸和再生，沈阎那对琥珀色的瞳孔就染上了一缕化不开的猩红，这几天， 那缕猩红的面积正在扩散， 几乎和原本的琥珀色完全融汇在了一起。
简宁也不确定，这样的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几天前的这场意外， 根据沈阎所说，也是因为伊芙林……不，是虫母，当时在山洞里试图激活他体内的王虫。
“没事。”他朝着沈阎勉强笑了笑， 道：“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在十多年前就见过虫母。”
简宁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他的名字叫伊芙林，外表是一个很漂亮的青年，不过，那应该只是他变化出来的模样，我记得，他可以将自己的身体随意转换成不同的形态。”
“当年他出现在我面前，应该就是想要激活我体内的王虫，可是……”
之后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伊芙林迟迟没有动手？
那个时候的他，应该并不具备什么抵抗的力量，更不会有能力做出像沈阎这样的举动——为了防止被胚胎控制身体，选择玉石俱焚。
简宁想起一年前，他和伊芙林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他明明已经快要被体内的虫子侵占了神志，但伊芙林突然出现，不知道对他做了什么。
在这之后，他的记忆被重新编造，就连体内的王虫胚胎，也是在那个时候消失了。
“……他最后放弃了。”简宁语气困惑。
或许是因为那时的他太过孱弱了，让伊芙林最终选择放弃了他体内的这只王虫。
沈阎没有打断，安静地听他继续说。
“那个时候，我因为身体发生异变，一直被江博士关在家里，伊芙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我，还会给我带来礼物。”
编造的虚假记忆就像是一份占据了大量内存的数据文件，此刻依然保留在简宁的脑海中，真实的记忆被挤占了空间，他不得不一点点从脑海中搜索着过往的片段。
当那些画面一一在脑中浮现时，他一边觉得恍若隔世，一边却又发现自己仍然记得所有的细节。
简宁的唇角轻轻扯了一下，脸上扬起自嘲的笑：“我好像完全把他当成了朋友。那时候我太害怕了……他的出现，让我知道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是特殊的怪物。”
伊芙林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王虫，之后每一次来见他，恐怕也都是为了观察他体内王虫胚胎的生长状况……而那些所谓的陪伴和礼物，又是什么呢？是为了让他这个人类宿体放下戒心的工具吗？
从始至终，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怪物。
沈阎：“现在不是了。”
那双琥珀色与血红交融的眼瞳静静注视着面前神色落寞的青年，仿佛看穿了简宁此刻心底的想法：“如果你是怪物，那我也是，所以，别害怕。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个人。”
简宁一怔，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
这样的话，显然不是沈阎这种人，能对一个才认识了两三天的人会说的。
他几乎以为沈阎已经恢复了记忆。
沈阎的眼神冷静而专注，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对视片刻，一抹红晕从简宁的耳根处迅速蔓延至脸颊，他清晰地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烫。
“你……”
还没等他开口，不远处的金属闸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简宁仿佛松了口气，顿时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匆匆赶来的人，是先前在电梯里和简宁一同中招的杨科长。
那些高剂量的特效麻醉，足以让杨安泽这种普通人睡上整整一天，在电梯里时，白楚客也是提前注射了专用解除剂，才能对那些麻醉气体没有反应。
几分钟前，杨安泽躺在医疗室里恍惚醒来，研究中心的医师那时才刚接到命令，给他注射了解除剂。
在得知沈阎和简宁都进入了核心实验室后，他一刻也没耽搁，连忙赶了过来。
杨安泽一进来就看见了两人，但这两人并非他像想象中那样，被并排着绑在操作台上，而是神色自若地站在操作台旁。
一个耳朵红的不像话，一个像是才刚穿上衣服。
杨安泽狐疑的眼神扫视四周。
整片取样区格外空荡，除了沈阎和简宁，甚至他都没看见其他人。
杨安泽收回了目光，快步走进隔离室，脸色诧异：“你们没事？”
简宁点了下头，道：“我们暂时和白楚客达成了协议，今天会配合他实验，我们明天离开。”
虽然这位杨科长最后也没帮上他什么忙，但这人至少不像白楚客那样冷血，简宁对他的态度还算平和。
听见这话，杨安泽欲言又止，道：“他的话别完全信。”
简宁看了一眼沈阎，含糊道：“知道的。”
杨安泽虽然先前看上去被他说动了，但他毕竟是月矢研究基地的人，他们就算有采取武装措施离开的备用计划，当然也不会告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