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英明。”
“眠眠告诉爸爸,你今天不能待在小羊老师家,因为小羊老师发高烧了,烧到四十度,站都站不起来,不能做饭了。”
杨思昭蹲在眠眠面前,反反复复说了三遍,“眠眠千万不能说错,说错,老师就完了,听到没有呀?”
这一长串显然超出了眠眠的表达范围,但他还是点点头,说:“听到了。”
“先和陈叔叔回家吧。”
眠眠很不情愿,“眠眠想和妈妈睡。”
“等妈妈——”杨思昭一不小心说吐噜嘴了,连忙改正:“等老师事情办成了,老师立即把眠眠接回来,好不好?”
眠眠只好乖乖上了陈此安的车。
回到家,陆无烬坐在书房里,
他安插了眼线在殷刹身边,可不知为何,殷刹似乎有所察觉,竟没了动作,兢兢业业当值,让他挑不出错处。
正思索着,门被推开一条缝。
陆无烬没有回头,沉声道:“陆眠。”
眠眠最近在杨思昭身边当惯了宝宝,助长了恃宠而骄的气焰,看见陆无烬也不害怕了,回到家之后,故意没换拖鞋,穿着小雪地靴噔噔噔跑上楼,在陆无烬洁净到可以反光的书房地砖上留下一串小小的灰鞋印。
陆无烬看见了,缓缓抬眸,视线从鞋印转移到眠眠的脸上。
眠眠打了个激灵,连连后退,想求助于陈此安,一回头,陈此安早就不见踪影。
眠眠怂了,把小书包挡在身前。
“怎么舍得回来了?”陆无烬问。
“妈妈发高烧了。”
陆无烬的眉头倏然皱起。
“烧到——”眠眠一时想不起来,努力回忆,“七十度,妈妈说他不能给我做饭了。”
陆无烬迅速进入灵眼查看,画面正对着床,杨思昭窝在被子里,身子蜷缩着,头发蓬乱,脸颊发红,看起来十分难受。
陆无烬当即起身。
眨眼间,便到了杨思昭的卧室。
杨思昭已经感觉到陆无烬的存在了,他瞬间紧张起来,怀里的热水袋正在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意,他浑身都是烫的,恨不得现在就掀开被子冲到阳台上猛吹一阵凉风。但是陆无烬来了,他必须忍着,否则功亏一篑。
他感觉到陆无烬的视线正在他的脸上来回梭巡。
真是变态,他恨恨地想。
他不会喜欢男人吧?那眠眠是怎么生出来的,不对啊,他不是找老婆找了三百年吗?等等,好像还有一个找老婆的——
在侧边床垫微微下陷的瞬间,杨思昭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两个字:妖王。
他怎么从来没联想过?
五个小家伙的父母之所以逃亡人间,就是因为妖王寻妻,陆无烬也在寻妻。
还没等他把这两件事糅合到一起,捋出逻辑,思绪已经断裂,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因为陆无烬从背后抱住了他。
杨思昭倏然睁开眼。
陆无烬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一条手臂穿过他的颈下,一条胳膊圈住他的肩膀,两手交叠,骤然收紧,以一个束缚的姿势,将他困于怀中。
而下半身,他感觉到陆无烬的膝盖隔着被子抵在他的膝窝,几乎严丝合缝。
“你——”
话说出口又怕露馅,还是装出一副病殃殃的模样,语气虚弱,“谁让你来的?”
“帮你降温。”
陆无烬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放大,杨思昭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降温?什么鬼话?这个老妖怪,简直厚颜无耻。
他心急得很,仅仅是一个拥抱,压根不能定陆无烬的罪,再僵持下去,他的热水袋就要被发现了!
于是他一咬牙,一闭眼,一狠心,直接翻个身,抱住陆无烬的腰。
时间停滞了足足五秒,陆无烬没有半点反应,杨思昭已经大脑昏昏,理智全无,竟然把手从陆无烬的腰上转移到他硬邦邦的胸膛,而后抓着他的衣襟,贴着陆无烬的身体,一点点向上攀附,直到与他四目相对。
窗帘只合上一半,但天色已暗,房间里光线昏沉,只隐约能看见陆无烬的眼眸。
他怔住了,瞳仁如暴风雨中的海面,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要哭了么?他为什么看起来很难过?
杨思昭也跟着难过。
“我——”
陆无烬已经封住了他的唇。
杨思昭倏然睁大双眼,刚要挣扎,就被陆无烬握住双腕,按在头顶的枕上。
杨思昭生平第一次接吻,完全蒙了,居然想用舌头推阻,结果成了“羊入虎口”。
手挣扎不脱,腿被陆无烬压着,他完全成了砧板上的肉。亲到最后,腮帮子都酸了,嘴角快裂开了,陆无烬松开他的时候,杨思昭感觉自己的嘴都快合不上了,还没回过神,陆无烬已经转移了战场,杨思昭好不容易踢开了热水袋,可现在又开始浑身发热了。
“陆……陆无烬!”他惊声制止。
陆无烬停下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大衣,只穿了一件黑衬衫,在月色中泛起细腻的微光,透出了每一寸肌肉的起伏。他在杨思昭的身上撑起双臂,眼神尽是尚未满足却被打断的不耐。
“你疯了?谁允许你唔唔——”
又被压住了。
而后,他感觉到陆无烬的手……他的直男警钟在最后一刻发挥了作用,理智一瞬间回归,他双手用力,猛然推开了陆无烬的胸膛。
陆无烬没防备,就这样被推开。
下一秒,“啪”的一声,一个恶狠狠的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杨思昭拽起从肩头滑落的衣领,连连后退,退到床头,努力忽略胸口的濡湿,然后一脚踹在陆无烬的腿上,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吃春药了吗?发什么疯?”
良久,陆无烬开口:“知道。”
杨思昭瞪他,“那你还敢?”
陆无烬毫无愧意,掀开被子堂而皇之地坐下,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发出一声嗤笑。
“你上一世是状元么?”
杨思昭听不懂,“什、什么?”
陆无烬淡然自若地解开了领口第一颗纽扣,缓缓道:“所以这一世这么笨。”
“你不要欺人太甚!”杨思昭怒道。
“陆眠和你待久了,也变笨了。”
“陆!无!烬!”
杨思昭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他扑上去掐住陆无烬的脖子,陆无烬向后仰躺,杨思昭就翻个身,骑在他身上,两手一同用力。
可陆无烬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看着杨思昭涨红的脸,眼里尽是嘲意。良久,他伸出手,在杨思昭的额前碰了一下。
没有记忆抽离的感应。
他又碰了一下。
还是没有。
他那双阴沉沉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慌乱。
下一秒,原本怒气冲冲的杨思昭突然笑了,坐在他身上,朝他挑了下眉。
“陆无烬,被我抓现行了吧!”
陆无烬的呼吸遽然急促起来,眉头微微皱起,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眼看就要施法,杨思昭却一把握住他的手指,哼了声。
“只会这一招吗?你还算不算男人?”
陆无烬的妖力足以在一息之间斩杀无数灵兽,但此时此刻,却困于杨思昭的手。
杨思昭的手比他的小些,正好握住了他的两指,还煞有其事地用拇指指腹盖住了他的指尖,好像这样他就不能施法了。
幼稚得可笑。
以前也是这样,傻乎乎的。
白天在他修炼时,盯着他的化丹流口水,夜里说梦话也是偷化丹,都这样了,还以为他一无所知,装模作样地问他什么是化丹。
陆无烬时常想,我到底为什么爱他爱得这样深?
“你认不认罪?”
杨思昭一脸得意,指尖捏着月仙给他的枯叶法器,在陆无烬的眼前晃了又晃。
这一个月以来,他在陆无烬面前总是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终于有机会翻身做主人,就像完全变了个人,表情鲜活,嘴角高高扬起,连眼睛都发着光,“你还敢狡辩?”
陆无烬看了一眼,“谁给你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枯叶幡是月仙的法器,陆无烬不用想也能猜到,定是月仙瞒着他找到了杨思昭,以枯叶幡离间他们。
“给你枯叶幡的人,有没有告诉你,它只能用一次,用完就失效?”
杨思昭脸色一僵,很快又恢复自然,昂着头说:“谁说的?这……这是改良过的,可以用无数次,专门用来治你的!”
他狠狠瞪向陆无烬。
陆无烬面色不变,只是微微挑起眉梢,下一秒,杨思昭指尖的枯叶就燃成了灰,落在陆无烬的黑衬衣上,悄无踪迹。
“……”杨思昭气得手抖。
陆无烬淡然自若地掸了掸灰。
但杨思昭并没有认输,他指了指床头柜,柜子上架着一部手机,手机的摄像头正对着床上,“喏,你以为我没留后招?”
陆无烬看向摄像头。
“全拍下来了!你还想否认?”
杨思昭终于聪明了一回,知道他无力抵抗一个大妖,于是给自己留了后路,他还设定了自动备份到云空间,生怕保存不了证据。
用科技对抗神鬼志异。
不过他还没得意两秒,陆无烬又要动手,他立即扑上去死死抓住陆无烬的手,咬牙切齿道:“你敢动我的手机,我就和你拼命!”
陆无烬的视线在他和杨思昭交合的手上停留了几秒,又把另一只胳膊枕在头下。
“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承认你是变态、流氓、色情狂。”
陆无烬一脸坦然,“我是。”
“………”
杨思昭感觉自己快脑溢血了。
他从没见过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的人,几番欲言又止,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有呢?大费周章地把我骗过来,”陆无烬从被窝里掏出一只热水袋,抬眸望向杨思昭,“就是为了让我承认我是流氓?”
反正事已至此,杨思昭也不装了,直接问:“为什么来我这里?你喜欢男人?”
陆无烬不答反问:“你喜欢女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可能喜欢——”他的视线随着陆无烬的视线慢慢下落,才猛然意识到他还坐在陆无烬的腿上,腿侧夹着陆无烬的腰,隐私部位只隔不到一寸的距离。
他忙不迭爬到床头。
“我不喜欢!”
“女人?”
“不喜欢男人!”杨思昭快气死了,抬高声量,一字一顿道:“我不喜欢你!”
他和陆无烬之间谈到“喜欢”这两个字,实在太诡异了,他们之间分明是性骚扰和被性骚扰的关系,“妖也有妖法吧,谁允许你不经过我同意就闯进我的家,对我做这样的事!”
陆无烬缓缓起身,脸色变得严肃,“给你枯叶幡的人,有没有说过你的命数?”
杨思昭怔住。
“他是不是说,你这一世会娶妻生子,幸福顺遂,他还说什么了?有人在篡改你的命轨,是不是?”
杨思昭有些害怕,陆无烬对他的了解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深入。
陆无烬朝他靠近,语气从未有过的缓和,甚至有几分温柔,“你把命轨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这辈子无所谓,下辈子再来么?不是的,这一世你的命轨被篡改,你就没有下一世了,你会灰飞烟灭,像一粒浮尘消失在天地间。”
杨思昭被他说得心底生寒。
“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他告诉你怎样才能避祸,是不是远离我,远离陆眠?”
杨思昭仓惶摇头,连连后退。
陆无烬随之欺近,沉声道:“他说得没错,你应该远离我。”
“不用你管!”杨思昭嗓音发颤。
“成天和一群妖怪待在一起,你不害怕吗?你还有自己的生活吗?每天和一只小妖怪抱在一起睡觉,形影不离,密不可分,你还能正常结婚生子吗?不要再一错再错——”
“那你从一开始就应该看管好眠眠!”杨思昭哭着打断他。
“你要我怎么办?你已经放任他来到我的生命里了,每天妈妈妈妈喊着,用那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你要我怎么办?”
“消除记忆就代表什么都没发生吗?”
杨思昭哭到抽噎,颤抖着揪住陆无烬的衣领:“你希望有一天眠眠在路上看到我,兴冲冲地朝我扑过来,我却对他视若无睹,他会有多难过,多失落,你有想过吗?你一点都不在乎吗?你算什么父亲?”
“我有办法可以封存他的记忆。”陆无烬哑声道。
“可是那种心里空了一块的滋味,你这种无情无爱的妖怪,永远都不会懂!”
杨思昭用力推开陆无烬,光着脚跑进卫生间,门关上,仍有微弱的哭声传出来。
陆无烬坐在床边,黯然地想:小家伙才出现一个月,你就舍不得了,你在我心里住了三百多年,我如何舍得?
杨思昭决定再也不理陆无烬了。
他倚在门框边,看着眠眠和其他孩子一起做游戏,不知道为什么,眠眠的妖力似乎受到了压制,即使碰到小(5)班孩子们的手,也不会让他们变回原形。
正因为此,眠眠逐渐融入集体。
以前玩老鹰捉小鸡的时候,他只敢在旁边看或者做老鹰,现在也敢抓着方小盼的外套后摆,和伙伴们一起笑嘻嘻地躲。
乐乐问他:“眠眠,你的原形是什么?”
眠眠举起两只手,各竖起一根手指头,举到头顶。
小池第一个猜出来,“小羊!”
方小望说:“你是小羊,小羊老师也是!那你是不是小羊老师的宝宝啊?”
眠眠有些害羞,红着脸点头。
杨思昭在门口听到这番对话,思绪愈发困顿。
放学时他特意喊住齐妍,“齐小姐,有时间吗?我有个事想问你。”
“有,”齐妍把乐乐送上车,和杨思昭走到另一边,“杨老师,什么事?”
“陆无烬,不是普通的妖,是不是?”
齐妍脸色微变,干笑两声,“杨老师,这是什么意思?陆先生的妖力很强大,确实不是普通的妖。”
杨思昭直截了当:“那天在湖畔小岛,你们想利用我引来妖王,还是引来陆无烬,还是说……陆无烬就是妖王?”
“不、不是。”齐妍的眼神瞬间变得飘忽不定,杨思昭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你们见过他了?你们不是在躲他吗?现在他出现了,他的孩子甚至和你们的孩子朝夕相处,你们为什么不逃?”
齐妍想起陆无烬的叮嘱,决不能向杨思昭透露实情,故而不敢正面回答,良久才想出一个借口:“我们……我们在帮陆先生寻找他夫人的下落。”
杨思昭怔了怔,“他还在找?”
“是。”
“三百年,他还在找。”
“是。”
杨思昭莫名有些胸闷,重重呼吸了两下,“他夫人长什么样子,你们要怎么找?”
“陆夫人的原身是羊,我们就以此为线索,四处搜寻。”
“那……假如找到了,眠眠能认出来吗?”
“应该可以,传闻当年夫人逃跑时,眠眠已经九个月了,九个月的孩子已经有了记忆能力,至少能记得母亲的脸。”
齐妍想了想,还是决定向杨思昭透露一二,她轻声问:“杨老师,眠眠是不是第一次见到您就有天然的依赖感?”
“是。”
“其实在我们妖族,有一种叫孕珠的东西,服用之后,男子亦可——”
“杨老师,你们班空调坏了!”徐蕊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杨思昭高声回应:“来了!”
他朝齐妍笑了笑,“齐小姐,耽误你时间了,谢谢。”
“哎,杨老师,”齐妍看着杨思昭的背影,许多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只余下一声叹息。她回到车里,顾桓发动汽车缓缓驶出巷子,问她:“杨老师问你什么了?”
“他猜到陆先生的身份了,不过我也是想不明白,妖王不是受了无情咒吗?他百年寻妻,不是为了拿回被偷走的化丹吗?怎么到现在还不动手呢?”
顾桓从后视镜里看到幼儿园门口的两辆车,那是陆无烬派来保护杨思昭的车,“也许,无情咒是为了克制他自己。”
杨思昭跟着徐蕊回到班级,小(5)班的中央空调不知道怎么了,一直闪烁“nA”,徐蕊按了两下开关键都没有反应。
“我来,这个空调时间久了,偶尔会出问题。”他熟练地按了几个键,很快关了空调,朝徐蕊笑了笑,“没事。”
“好厉害。”徐蕊朝他竖起拇指。
杨思昭把在外面玩荡秋千的眠眠喊回来,三个人一起回了办公室,徐蕊看了看眠眠,又看了看杨思昭,“好奇怪,杨老师,我怎么觉得眠眠和你有点像呢?你们是不是笑起来都有酒窝啊?”
杨思昭蹲下来给眠眠穿羽绒服,笑着说:“是吗?院长也说过我们有点像。”
“眉眼越看越像。”徐蕊穿上外套,拿出手机,点了点,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了?”杨思昭好奇地问。
“我最近追一部电视剧,今晚要连更四集,太幸福了,这部剧特别好看。”
杨思昭不太看电视剧,但还是礼貌地问:“什么剧啊?”
“叫错爱,很狗血很老套的那种,男主和初恋分手后,遇到了一个和初恋长得特别像的女主,就想把她当替身,主动追求女主,两个人迅速坠入爱河,结果这时候,初恋回来了……是不是特别狗血?”
她一说完,就转过头望向杨思昭。
杨思昭仍蹲在原地,捏着眠眠的羽绒服拉链,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杨老师?杨老师?”
徐蕊喊到第三遍的时候,杨思昭才回过神,勉强露出笑容,“是啊,好狗血。”
他起身拿上包,牵着眠眠走出幼儿园。
正巧一对打情骂俏的年轻情侣和他擦肩而过,女孩的笑声如银铃,杨思昭回头望去,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你不想要正常的生活了?
他低头望向眠眠,一旁的棉花糖机飞出一缕糖丝,眠眠努力踮起脚,伸长了胳膊,可他太小了,拼尽全力也没够到。
他本来还有些失望地扁了扁嘴,一察觉到杨思昭的视线,瞬间露出笑容。
杨思昭鼻头一酸,在心里想:眠眠,找到了妈妈,还会记得小羊老师吗?
眠眠攥起小拳头,敲了敲杨思昭的膝盖,笑着说:“妈妈辛苦,眠眠捶捶。”
杨思昭抱起眠眠,走到棉花糖铺子前,“阿姨,来两根棉花糖。”
阿姨说:“不好意思啊小伙子,刚刚是最后一个,已经卖完了。”
“一点都不剩了吗?一点点也行,给宝宝吃的。”
阿姨为难,“一点都不剩了。”
杨思昭叹了口气,刚准备离开,眼前出现两根硕大的棉花糖,把他吓得差点一个踉跄,幸好有人扶住了他的腰。
一抬头,看到陆无烬。
他今天穿了一件灰白色的戗驳领大衣,看起来比以前柔和许多。
眠眠看到棉花糖,立即两眼放光,张大嘴巴,“嗷呜”一口就要扑上去。
可余光突然扫到杨思昭紧皱的眉头,他呆了一秒,缓缓闭上嘴巴。再等转过身,看到送棉花糖的人是陆无烬,他立即露出和杨思昭一样的表情,用力蹙起小小的眉头。
陆无烬用棉花糖戳了戳他的脸,他哼了一声,扭头伏在杨思昭的肩上,背对棉花糖,留给陆无烬一个立场坚定的背影。
“吃么?”陆无烬又问杨思昭。
杨思昭抱着眠眠,大步往前走。
他压根不想看到陆无烬,这个卑鄙又自私又频频影响他心情的家伙。
每次都出现得莫名其妙!
“讨厌。”他小声嘀咕。
眠眠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瞄了一眼棉花糖,看到云朵一样泛着粉色的硕大棉花糖,糖丝蓬松柔软,在风中晃了又晃。他不受控制地咽了一下口水,又怕被杨思昭发现,连忙跟着说:“讨念讨念!”
陆无烬指尖轻划,一缕糖丝就从棉花糖里飘出来,糊住眠眠的嘴巴。
“唔唔!”
杨思昭一低头,就看到被棉花糖糊了满嘴的眠眠,小家伙一边用手抹,一边又好奇地用舌尖舔了一下,甜津津的糖丝在他舌头上像雪花一样融化。
他两眼一亮,咧开嘴,结果下一秒,就对上杨思昭审判的目光。
“小馋嘴。”
眠眠委屈地指了指陆无烬,“是爸爸。”
“妈妈——”杨思昭又说秃噜了,“老师会给你买的,咱们不吃他的。”
眠眠连忙“呸呸”两声,“不吃!”
杨思昭这才满意,可是往前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这样何尝不是一种自私?眠眠才四岁,他哪里知道什么陈年恩怨,他只是想吃棉花糖罢了。
他没有资格逼着孩子和父亲割席。
念及此,杨思昭停了下来,回过身,走到陆无烬面前,夺走一根棉花糖,塞到眠眠手里,轻声说:“吃吧。”
眠眠摇头,杨思昭扯了一小撮糖丝放到自己嘴里,“没事,老师也吃。”
眠眠看了看杨思昭,又看了看棉花糖,两颊终于露出小酒窝,举着棉花糖软绵绵地说:“比妈妈的脸还大。”
杨思昭朝后瞥了一眼,“没你爸的脸大。”
陆无烬泰然自若地跟在他们后面。
杨思昭和眠眠一样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戴着枣红色的围巾,是冬日天光散尽前的最后一抹鲜色。远处传来鸣笛声,昏黄的路灯应时亮起,透过绿意稀疏的枝桠洒在鹅卵石小路上,形成一片片暖融融的光斑。
眠眠歪在杨思昭的肩头,盯着棉花糖咬了将近五分钟,棉花糖只受了点轻伤。
忽然,有一片冰凉的东西落在他的鼻尖,他小小激灵了一下,仰头望去。
“妈妈,下雪。”
杨思昭循声抬起头,看到零星的雪花悠悠荡荡落下,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有几粒雪花落在眠眠的头发上,被路灯照得像闪烁着的小小钻石,杨思昭笑了笑,刚要拂去,自己的头发上也落了雪花。
“妈妈头发变白了。”
受一种莫名的情绪牵引,杨思昭转过身,看到陆无烬的头发上也沾了几粒雪花。
暮色模糊了陆无烬的轮廓。
他停下来,隔着纷纷雪花与陆无烬对视,周遭的一切都变成灰白了,唯有陆无烬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愈发清晰,沉不见底,仿佛穿过许多年的落寞光阴,仍执着地遥望他。
可是……真的是在看他吗?
他转过身,快步往前走,没走几步又停下来,扭头冲着陆无烬,没由来地发脾气:“你干嘛一直跟着我?烦不烦啊!”
陆无烬面不改色,“潜山别墅今天停电,我能去杨老师家蹭个晚饭吗?”
“……”
停电?理由能不能再假一点?
真是莫名其妙!
杨思昭抱着眠眠,飞快地往家里走。
不知为何,明明雪下了满地,可他经过的路都是干燥的,明明车流不息,可只要他踏上斑马线,定是绿灯通行。平时要走一刻钟的,今天竟然只走了不到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