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淮对袁伟的感情有多深,他看得一清二楚,半个爸爸半个哥哥似的拉拔袁淮长大,当中吃了多少苦头,袁淮每次提起都又是骄傲又是心酸的,周小天是个爹不疼妈不爱的,只要敢酸上一句,袁淮立刻就能和他闹着打成一团……
袁淮骤然失去了至亲,变成了比他更可怜的孤儿,也的确是太艰难了。
下葬的过程很快,不过是刨个坑,再一锹一锹填上湿润的泥土,一个人的一生,或喜或悲、或哀或乐,全数埋进了小小一方漆黑的洞穴,什么都没剩下。
袁淮扶着墓碑站了良久,周小天和李静水都远远避开,由着他和袁伟絮絮叨叨地告别。
周小天偷瞥着李静水,看到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袁伟那块灰白的墓碑,脸上毫无情绪,一双大眼睛底下都是守夜留下的乌青,眼神滞涩晦暗,和上一次他见到的那个羞羞怯怯、却总是很容易就被逗笑的李静水判若两人。
周小天担心地问:“哥,你还好吗?”
“嗯。”
李静水的话还是很少,周小天却知道,李静水现在的沉默也和以前的沉默也不一样了。
袁伟的死,就像彻底掐灭了李静水的生气,把他从一汪温软的活泉,变成了一滩幽寂的死水。
周小天心里五味杂陈,只能默默陪在李静水身边。
他第一次觉得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留给活人的痛苦,不管是袁淮还是李静水,其实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袁淮走过来,看也没看李静水一眼,只是招呼着周小天,“走吧,咱们去你家,我不想回去。”
家里空空荡荡,却到处都是袁伟的气息、袁伟的痕迹,看到什么都会想起和他哥那些一幕幕的相处,让他透不过气。
周小天和李静水摆摆手,赶紧一溜烟地跟着袁淮跑了,叽叽喳喳地问袁淮是想打游戏还是看电影……
李静水站在原地,等袁淮走远了,才慢慢走近袁伟的墓碑,他蹲在那里认真看上面的刻字。
弟:袁淮。
生卒年。
唯独没有他的名字。
李静水抖着手,用食指沾着雨水,在墓碑的右下角一笔一划地郑重写下——
爱人:李静水。
袁淮和周小天偷偷开了周爸爸的一瓶洋酒,周小天吐了好几趟,最后摊在地毯上睡着了,袁淮拿地毯把他卷吧卷吧裹了,自己摇摇晃晃的回家。
久雨乍停,深夜吹来的风特别冷,袁淮搓着胳膊取暖,走累了就停下来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他脑子里晕晕沉沉的,只惦记着要赶快回家,免得他哥担心了要训他。
还有那个胆小又爱唠叨的李静水,明天早上肯定会帮他煮汤,说什么喝汤养胃。
袁淮脸上带着傻笑,裤腿被周小天吐湿了,身上味道难闻,踉踉跄跄中不小心碰到人,就被对方嫌弃地骂几句,可是他一点儿都不介意,心情好得要飞上天,他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只觉得轻松愉快,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到凌晨一点半,袁淮总算回了家,他一摸裤兜,钥匙落在了周小天那儿了,就用力砸门喊着,“哥,哥我回来了,开门——”
门咔哒一声打开,李静水喉头哽咽,努力把眼泪憋回去,“袁淮你喝酒了?”
袁淮竟然对李静水也笑,“是啊,喝了好多,你看、你看周小天造的……”
他委屈巴巴地指着自己脏了的裤腿,看了一眼他哥黑洞洞的卧室,朝李静水比着嘘,“咱们小声点儿,别吵醒我哥了……他要说我的。”
李静水捂着嘴,鼻子酸得厉害,好不容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把袁淮搀进屋,轻手轻脚替他脱了衣服裤子,醉了也好,醉了的人不清醒,也就不难过了。
李静水拧了热毛巾帮袁淮擦了脸,看袁淮睡踏实了,才关上灯走出去。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刚才是为了等袁淮,现在他也不知道还在等什么。
可是他睡不着,已经整整四天了,他都不觉得困,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也只会头痛欲裂,还不如这样坐着好一点,他一只手附上胸口,隔着衣服摸着里面的戒指。
他坐在原本属于袁伟的凳子上,看着不算宽敞的客厅,明明家还是那个家,可是袁伟走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里好像陡然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像个索然无味的囚牢。
李静水掏出手机,一点一点翻阅着和袁伟的聊天记录,这才发现,袁伟留给他可供怀念的话,居然那么少,李静水点开了输入栏,犹豫了很久,才把写好的话发了出去。
袁伟,你弟弟喝酒了。
要是袁伟还在,说到袁淮,他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回复吧?
会说:这个熊犊子最近欠揍了,等我回家教训他。
或者会说:没事,我来跟他说,你不要管。
李静水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碎裂的屏幕上,都看不清袁伟之前回复的话了,他用力把屏幕擦干,但还是看不清,因为眼睛里还有更多的眼泪,擦也擦不完。
李静水一边哭一边沮丧地气自己,他老是这么没用又软弱,人前装得再好,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哭,要胡思乱想……袁伟走了,可袁淮还要长大,日子还要过,他答应袁伟的还没有兑现……总不能一直只顾着低头伤心,再也看不见前面的路。
他不想失约,不想让袁伟泉下不安,对他失望。
李静水站起来,依依不舍地环顾四周,看着那些一件一件的曾经属于袁伟的东西,眼睛里逐渐有了光彩。
等第二天袁淮醒来,早已经日上三竿,他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揉着太阳穴走出房间。
等袁淮看清了客厅,整个人都炸了,他进浴室翻,去厨房翻,最后怒气冲冲的一脚踹开了袁伟的卧室,朝正在收拾行李箱的李静水怒吼,“谁让你动的!你把我哥的东西放哪儿了?”
李静水显得很平静,折衣服的动作都没有停一下,“在大衣柜。”
袁淮立刻冲过去,拉了半天也没有拉开,那柜子让李静水锁住了。
袁淮把李静水揪起来,咬着牙才没有揍他那张可怜巴巴的脸,“钥匙呢?钥匙给我!”
李静水偏头不看他,声音很小,却语气坚定,“不……不能给你。”
“钥匙呢?!”袁淮怒火中烧,使劲儿晃着李静水,“别特么让我再问第三遍!”
李静水只是倔强地抿着嘴,不管袁淮怎么骂他威胁他都不松口,等袁淮骂累了丢开他,拎着凳子要去砸柜门,李静水才慢慢地说:“那些容易碎的我都放在最外面,你要是砸下去,很可能就坏了。”
袁淮虎着脸把凳子摔了,他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静水,他不明白李静水到底想干什么,把他哥的杯碗筷子、毛巾拖鞋都藏起来,连床上的枕头都不见了,就好像他哥压根没在这个家里生活过一样。
李静水有什么资格收他哥的东西,明明他才是这个家唯一多余的人!
袁淮看到李静水放得整整齐齐的行李箱,更加愤怒,他过去把行李箱里的衣服兜了个底朝天,故意扔的满地都是,恨恨地说:“好,我检查完了,算你识相没拿什么不该拿的,你要滚现在就滚!最好滚远一点,别再让我看见你!”
李静水怔了怔,他没想走,而是因为要把柜子腾出来放袁伟的东西,才把自己的衣服重新收进了行李箱,他耐心地蹲下捡着衣服,头也没抬地说:“我不走,厨房煨了汤,你喝了酒胃不……”
“用不着你假惺惺地装好人!”袁淮恼怒地打断他道:“我哥死了,你现在巴不着什么好处了,还装什么装!”
李静水动作一僵,被袁淮恶意的话伤到了自尊,可他还是不做辩解,顿了一会儿又开始继续收衣服,收好了就去厨房盛汤,他把汤放在桌上,也不喊袁淮,又钻进浴室洗昨天的裤子,仿佛忙得不可开交。
袁淮感觉自己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以前的李静水,好歹会怯懦地回句话或者小心翼翼地看他眼色,再不济也会憨笑一下表示不介意,现在的李静水却在彻底地无视他,李静水凭什么?
从看到袁伟攥着的那对戒指之后,袁淮就没办法原谅李静水,只要看见这个人,就能想起他哥在病床上浑身是伤的样子。
如果没有李静水,他哥会活得好好的,娶妻生子,再慢慢变老,享受一切正常人应该享受的生活。
袁淮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拎着李静水的行李箱打开大门,狠狠贯到楼梯底下。
劣质箱子磕磕碰碰,开成了两瓣废品,里面的东西散得满地都是,袁淮这才觉得解气,等李静水闻声出去捡,他砰得一声关上大门,把人关在了外面。
他不需要李静水的同情可怜,这个人害死他哥,他看着就觉得心里膈应,就算他哥临死把他托付给李静水也不行,只要和这人待在一起,袁淮就感觉是在背叛袁伟,是在敷衍袁伟的死,更是在往自己的良心淬毒捅刀子。
他和李静水最好再也不见,老死不相往来,哪怕他上不了学,以后落魄不堪,这也是他应得的,是他在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袁淮一想到自己之前接受过李静水,就恨自己恨得不行,他转头就把汤给泼了,把李静水的杯子牙刷毛巾一股脑儿丢进了垃圾桶。
这个家里以后就只有他。
他下午就去找个开锁的,把那些东西都取出来摆回原位。
他哥的东西,谁都不能碰,这是他们兄弟俩的家。
袁淮头疼得厉害,撒完了气又拐回卧室补了一觉,等饿醒了,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洗漱,拿着钱包打算出去买点吃的。
等他打开门,脸立刻又黑成了锅底——李静水居然还没走。
李静水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个旧纸箱子,把东西都装在里面,他穿着拖鞋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有挪开过的样子。
袁淮骂了声糙,又甩上门,宁愿饿肚子不吃饭也不让李静水进屋。
他们俩就这么一个屋里一个屋外,较着劲儿地比韧性,谁也不肯先服输。
第22章 病倒了
李静水一身背心短裤杵在楼道里,一直站到了下班时间,上上下下的街坊领居都忍不住盯着他看,有好事的人想问,被自家老公拉了一把,眼睛往袁家的屋子瞟一眼,女的立刻就噤了声,眼神也变得古里古怪的。
天黑了,楼道里渐渐凉下来,李静水这么个大热源站着不动,胳膊腿上到处都被蚊子叮了包,他痒极了就挠一挠,依旧固执地盯着那扇门。
袁淮这一关,再难他也要挨过去,他不怕袁淮骂他恨他,只怕袁淮连接受他的照顾都不肯,那他还怎么去完成袁伟的遗愿。
到了夜里十点,李静水终于叹了口气,他把箱子找了个角落藏起来,去小区外面买了份馄饨包子挂在门把手上,轻轻敲了敲门,就抱着箱子下楼了。
李静水躺在之前等袁伟回来的那个长椅上,月光很亮,风有些冷,他随便拉了两件衣服盖在身上,虽然睡着硌人,好歹今天没有下雨。
他摸着胸口的戒指,藏了一整天的情绪又涌出来,李静水赶紧闭上眼睛翻了个身,他紧紧地捏着戒指,像捏着自己唯一的勇气和寄托。
今天做得很好了,这样一步一步慢慢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李静水还是不小心呜咽出声,他拿衣服遮住头,却挡不住微微颤动的肩膀,也许这样袁伟就看不见他哭了……袁伟从来不喜欢他哭。
袁伟不喜欢的,他都要改。
袁淮清楚地听到了敲门声,他蹙着眉头故意不理,戴上耳机拿了本书消磨时间,可是翻来覆去也看不进去,等过了一个小时,他去洗漱准备睡觉。
袁淮动作很大,故意在屋里咚咚咚地作,平时他也不是没一个人待过,可今晚就觉得家里特别安静,瓶子掉在地上甚至会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让他觉得很寂寞。
他刷牙的时候低着头,不由就瞥到了那个扔满了李静水东西的垃圾筐,袁淮气得吐了口牙膏沫子,随便漱了漱口就进了卧室。
他躺在那里辗转反侧,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一点儿困意也没有。
窗外月光明亮,更加显得夜空深深,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冷。
袁淮烦躁地拉上了窗帘……可拉上了窗帘,他又嫌黑得心慌,跑到每个屋子都打开了灯,等家里到处明晃晃的一片,心里才舒服了一些,他在客厅坐了一会儿,抱着枕头去了他哥的卧室,他躺在以前袁伟总躺的位置,那些随着夜晚到来破土而出的慌张无助,终于得到了一些安慰。
李静水总不能把床也劈一半锁起来。
袁淮趴在床上,想象着袁伟以前说过的话……爸妈刚去世的时候他老是睡不安慰,他哥就把他抱在身上趴着睡,只要手一从袁淮背上挪下来,他就准要扯着嗓子哭,连奶奶爷爷都看不下去,心疼袁伟白天还要上课,可除了他哥,他谁也不黏,大人全拿他没办法。
袁淮想着,突然就笑出声,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把脸埋在枕头上,死死地闷着自己。
他想他哥了……
要是他哥还活着,他除了李静水的事,一定什么都听他哥的,做个听话老实的好弟弟,让往东绝对不往西,再也不叫他哥操心了。
或者当时真能送送他哥,陪着他哥出门,也许他哥就没事了。
袁淮嘴里像嚼了苦瓜,鼻子酸涩,咬着枕头努力把哽咽声压下去。
被闹钟吵醒的时候,袁淮脸上还是湿的,枕头上大团小团的泪渍,让他自己看着都觉着不好意思,顺手翻了一面就去收拾书包,他今天要复课。
自从李静水住进来,他们就再没买过泡面挂面之类的速食,其他的袁淮不会做,就没耽搁时间,直接抓了书包准备出门吃早餐。
他推门的力气有些大,听见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下来,汤汤水水的溅脏了他的鞋。
包子冷了,馄饨早也泡烂了,难看的和着袋子撒成一片,袁淮咬着腮帮子愣在那里,到底什么也没做,关上门扬长而去。
无论李静水怎么示好,他都不会接受,他永远都忘不了他哥是怎么死的……尤其那满身的伤口和断掉的右腿,像是印在了他的瞳膜里,这辈子都抹消不掉。
他看到李静水就会想到他哥惨死的样子,他哥的手渐渐冰冷僵硬,他拼命握着也得不到回应。
他不想再和李静水有任何的交集。
袁淮匆匆跑过楼下小花丛,没注意到还在长椅上蜷缩着的李静水,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脸颊潮红,呼吸急促,不自觉地发着抖。
李静水做梦了。
他梦见清明节那天早上,外面是乌沉沉的天,他做好了早餐去叫袁伟起床,床上的被子一直盖到了袁伟头顶,就像盖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看袁伟不回答,忍不住掀开了被子。
底下是袁伟伤痕累累、支离破碎的身体,袁伟痛苦地望着他,胸腔被豁开一道大口子,森森白骨下涌出一汪一汪的血,把床单被褥都染成了深红色……李静水吓得摔倒在地,一眨眼袁伟却又站在他旁边,正在系着衣服扣子,说要出去。
不行,不要走!
李静水想拦,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他抱着袁伟不撒手,袁伟却穿过了他的手臂走到门口,忽然转脸一笑,面孔变成了殡仪馆里浮着粉痕的白惨惨的样子,朝他挥手说:静水,等我回来。
李静水淌了满脸的泪,拼命想抓住人,可大门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他被挡在里面出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袁伟走到了马路中间,一辆载满人的大巴车灯光刺目,猛地撞了上去。
袁淮这一早上听课听得心不在焉,周小天在课桌底下偷吃东西,给他递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儿没平时挑三拣四的样子,周小天就得了趣,喂大鹦鹉似的投喂袁淮。
袁淮其实是在想,李静水去哪儿了?
他出门的时候没有看见人,手机也安安静静,就算李静水要走,至少也该和他打声招呼吧?
袁淮越想越气,李静水害得他哥出车祸,在他哥面前口口声声地放大话做承诺,结果连一天也没有多留,昨天还没事人一样把他哥的东西藏起来眼不见为净,大概就是为了能走得心安理得……真够潇洒的。
袁淮嗤笑一声,忽略了自己心底一闪而过的失望。
周小天喂完了巧克力、蛋黄派和豆腐干,又开了一包蚕豆,他们俩嘎嘣嘎嘣的动静,终于绷断了班主任的最后一根神经。
她已经冷静了半节课了,知道袁淮家里出了事不想吭声,可这俩熊孩子真是太闹人了。
班主任板着脸一指周小天,“你,后面站着去。”
周小天哭丧着脸,哼哼唧唧地拿着书走了,袁淮完全没发觉,只是拖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继续发呆,隔壁的小学快到放学时间了,路边黑压压挤了一群家长。
袁伟比他大得多,他需要接送的时候,正巧是袁伟课业繁重的年纪,天天接送做不到,可每逢月考没课,袁伟必然早早赶到校门口,站在离大门最近的位置等他,他就特别高兴,觉得自己哥哥又高又帅,比那一圈阿姨叔叔好看多了,他得意洋洋地牵着他哥的手叉腰站着,要一直赖到班里最后一个同学也走出来,确认大家全都见到他哥了,才美滋滋地和袁伟回家。
袁淮蓦地眼睛发酸,他不再望着窗外,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假装睡觉,不想让别人发现他眼底的湿润。
下课铃响,袁淮的动作比周小天还快,一眨眼就跑到了教室门口,周小天喊他,“哎,你等等我啊——”
袁淮头也没回道:“我不饿,不去食堂了。”
周小天直翻白眼,你当然不饿,你把我零食都吃光了!
袁淮一口气跑回了家属院,他也不知道自己回来干什么,在那里徘徊了两圈,才咬牙进了院子大门。
刚走到楼下,就看见几个人围着花丛的位置指指点点的。
“这人怎么回事啊?都躺了一早上了。”
“你可别管,他是那家住的……”
“哎呀,那家啊,谁知道有没有什么脏病。”
袁淮脑子里嗡得一响,用力拨开人堆挤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蜷在地上烧得脸颊通红的李静水,他熬了好几宿,又伤心难过,身体本来就虚得厉害,昨晚让冷风一吹、露水一激,病气彻底发出来,从后半夜就开始发烧,早上头昏脑涨地想坐起来,结果一下子从椅子上摔下去,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那些人一看袁淮过来了,面面相觑,表情微妙地散开了。
“李静水!李静水你醒醒!”袁淮着急地拍着李静水的脸,感觉他身上烫得厉害,偏偏贴着地砖的一侧又冰凉,这么挨着地肯定是不行的。
他也顾不上什么生气什么决心了,随便拿地上的衣服给李静水裹了裹,箱子也不要了,赶紧抱着人上楼,等抱在怀里的时候才发现,李静水简直轻得吓人。
袁淮忍不住低头去看李静水都有些凹下去的面颊……他什么时候瘦得了这么多?
李静水发着烧也睡不安稳,惊惧地往外倒气,哭着喃喃袁伟的名字,他声音不大,可喊得那么凄凉又可怜,让袁淮的胸口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似的疼痛难忍。
也许这个人面对他哥的死,并不比他好受多少。
第23章 你们搬走
李静水这次病得又急又重,因为高烧一直咬着牙齿打冷颤,药也喂不进去,袁淮捏他腮帮子他不张嘴,只好拿手指去开李静水的牙,被咬了一口不说,一杯子水也撞洒了一多半,把两个人的衣服都弄湿了。
袁淮气得骂了一声,他不惯伺候人,粗手粗脚地给李静水脱衣服,李静水一身皮肤白得晃人眼,袁淮的眼珠子不自在地撇开,只看见一眼瘦凸凸的肋骨、还有他太用力刮拉出来的两道红檩子,就赶紧扯被子把人捂住了。
袁淮请了半天假,在家给李静水换毛巾降温,要是还不见好,就只能把人往医院送了。
到下午四点,李静水的体温降下来,人也不再梦呓,痛快地出了一身大汗之后,脸上从病热的潮红变成了浅淡的粉色,睡得安稳了许多。
袁淮没吵他,关上房门独自坐在客厅,盯着自己大拇指上的那个牙印发呆。
兵荒马乱过后,他有些后悔和懊恼……李静水可是害死他哥的人,现在不过发个烧而已,他就巴巴地把人弄回家了,要是他哥知道,会不会怪他没原则?可当时那个情况,他居然害怕了,怕李静水就像他哥那样,明明早上还好好地跟他打招呼,忽然就躺在那里永远地闭上眼睛。
袁淮烦躁地踹了一脚凳子,下楼去捡李静水那个破箱子,他下去的时候和家属院新来的主任擦肩而过,俩人谁也不认得谁。
纸箱子还好好地待在长椅旁边,就跟李静水似的,要是没人管,只能静静地躺在那儿发烧。
袁淮抱着箱子上楼,他已经在脑子里演练好了,一会儿就进去把箱子撂在李静水旁边,恶声恶气地喊他出去找个宾馆睡,至于后面李静水是要住校还是租房就和他没关系了,反正人已经没事了,再赖在他哥的房间、躺在他哥的床上,他心里膈应。
结果袁淮到了家门口,骤然看见大门敞开,李静水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在给人倒水,他站着都很勉强,偏偏还得撑着笑脸献殷勤,“谢谢您了……袁伟的丧事都办妥了。”
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拿着杯子拨弄了两下,一点儿喝水的意思都没有。
“其实我今天过来,不光是问问袁家老大的身后事。这话,唉……这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可是你看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好歹得把街坊们交代的第一件事给办好吧,不然没法服众啊。”男人语气温和,可门口的袁淮看得清清楚楚,他转头就轻蔑地翻了个白眼。
袁淮走进去,啪得一声把箱子丢到了地上,脸色不善,“你谁啊?”
“袁淮——”李静水赶紧过去拽他袖子,咳嗽了好几声才把气喘顺了,小声说,“这是新来的高主任,他专门来看你的。”
“没问你!”袁淮手一拨,李静水脚底发软差点儿栽了跟头,袁淮还没来得及伸手拉,那个不请自来的高主任先呛上了,“你这孩子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袁淮冷笑,“关你屁事。”
“你有没有家教?!”
袁淮还要再怼,被李静水一把拉到了背后挡着,“好了袁淮,少说两句。”
袁淮已经比李静水高了很多,站在后面可以清晰地看见李静水头顶有个小小的发旋,是逆时针长的,他哥说他也有一个,还说有倒发旋的人都是犟脾气。
他让李静水母鸡护崽似的护着,陡然间想起上一回寒假,李静水在自己爸爸面前也是这么护着他的,他当时只觉得感动温暖,可现在心里五味杂陈,实在说不出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