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浑身一僵,手脚随便无法动弹。
但今日殿主心情极好,也不怪罪,唇角带着笑伸手轻轻一挥,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
鬼差满身都是冷汗,死里逃生的后怕泛上心间,忙不迭退下了。
离长生昏昏沉沉,似乎被人背着,隐隐作痛的右手垂着。
意识像是被什么撕扯着,无数陌生的记忆像是破碎的琉璃片,用锋利尖锐的碎片狠狠扎入识海中。
有人坐在他身边,逆着光看不清楚面容,语调平静无波。
“……半妖修为不高野心倒大,卑贱之躯也敢觊觎天道之子。你难道要自甘堕落,为了只血脉不纯的蛇妖毁了自己?”
“……”
无人应答,只有似乎痛到极致的喘息。
那道声音似乎笑了,随后手腕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耳畔传来阵阵嗡鸣,伴随着男人冰冷的声音响彻耳畔。
“既如此,这只手……”
叮的一声。
似乎是金铃的声音。
离长生倏地睁开眼睛,瞳孔涣散失神,挣扎着去捂自己的右手。
“不要……”
“哎!别乱动!”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咋咋呼呼,扣住他的右小臂不让他乱动。
离长生额间全是冷汗,茫然眨了下眼。
视线逐渐恢复,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脸色煞白的幽魂。
离长生:“……”
他是失血过多而死了吗?
这是哪儿?地狱黄泉?
瞧见他睁眼,那面无血色的幽魂顿时欢天喜地咧开嘴——此鬼应是个吊死鬼,刚启唇舌头就哗啦一下掉了出来,掉老长。
“你醒啦?”
离长生:“……”
离长生闭眼,又睡了。
“太好了。”吊死鬼兴高采烈,熟练把舌头卷着塞回去,含糊道,“右手不要乱动哦,好不容易结了痂,别又给弄崩开……鱼大人!快去告知鱼大人,掌司大人醒了!”
离长生看着吊死鬼飘走,视线在四周转了下。
乌鹊转枝纹,幽都。
是渡厄司。
离长生抬手按住额头,不知道怎么又记起那句令人震撼的“先奸后杀”,心想吾命休矣。
到了幽都的地盘,那不是任由那“假龙神”随意拿捏小命了。
真要命。
离长生失血过多,嘴唇苍白,挣扎着坐起来。
鱼青简匆匆过来时,就见那新任的掌司大人正病歪歪靠在枕上,右手苍白无力地搭在腰腹处,另一只完好的手正托着根烟杆,咬着玉质的烟嘴吞云吐雾。
他脸色苍白,眉眼浸在雪白烟雾中若隐若现,那抹病色将他衬托得好像雾似的一碰就散。
鱼青简猝不及防被这种病恹恹的颓靡美色震了下。
好一会他才回神,颔首行礼:“掌司。”
离长生病歪歪瞥了他一眼,愁得又抽了口烟。
渡厄司的人无法对抗幽冥殿主,他还能有什么法子保住小命。
算了,没救了,等死吧。
渡厄司皆是厉鬼,只要不是魂飞魄散就有救,丢黄泉水里泡几天就会活蹦乱跳。
众鬼从未见过伤到个腕子就能昏迷不醒整三日的脆弱人类,又听闻新掌司容貌罕见的美貌,纷纷躲在门口眼巴巴往里瞧。
鱼青简听着外面的叽叽喳喳,回头一瞥,众鬼顿时做鸟兽散。
见离长生还是忧愁,鱼青简难得安慰了句:“掌司不必担忧,属下已传讯给渡厄司医修,定能保住您的手。”
离长生眉梢一挑,歪头看来:“我的手?”
鱼青简欲言又止:“您的右手伤得厉害,往后许是不能使力了。”
离长生不明所以。
他的右手本就是废的,拿张纸都费劲,怎么突然……
离长生眸光一闪:“不能使力?”
鱼青简道:“不过那幽魂生前是庸医,医死过人才被下放到渡厄司赎罪,诊断得不太准确。”
离长生垂下眼,唉声叹了口气,做心如死灰状:“还是让我离开吧,省得拖渡厄司后腿。”
鱼青简看了眼旁边安安静静的山鬼。
他瞧不出山鬼到底是重新认主,还是别的缘故,但渡厄司掌司印却是实实在在认下了离长生。
鱼青简看在山鬼的面子上,勉强打几句官腔,安抚道:“掌司不必妄自菲薄,您身负金色功德,又是天道所选,甚至连上衡崇君的山鬼都能受您操控,定能重振渡厄司。”
离长生:“……”
住口啊鱼大人!
离长生抽了口烟,有点认命了。
他刚醒来一阵头重脚轻,缓了缓也不见好,蹙眉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
离长生:“……”
离长生嗓音涩得像是啃了一嘴砾石,他沉默半晌:“所以这三天你们就让我一直在这躺着,连一口水都没喂?”
鱼青简:“?”
鱼青简满脸“竟然还需要喂水?”的费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对,凡人是需要进食的。
“是我疏忽了,这就让人给掌司准备吃食。”
离长生恹恹“嗯”了声。
鱼青简转身就走。
离长生又叫住他,慢吞吞地说:“我要吃归寒城珠翠居的扣碗酥肉,不要用肉做,用豆腐做成全素。隔壁家的拿手菜炉焙鸡,不要放姜片、酒、醋;梅外楼的糯米桂花藕也要带一份,不要淋太多蜜浆。”
鱼青简:“?”
离长生似乎还想再要点,但嗓子实在不舒服,只好病歪歪地道:“就先这些凑合下吧。”
鱼青简:“……”
鱼青简这几日一直在回想龙神庙那晚之事,后知后觉此人好似一直在藏拙,明里暗里不想接掌司印。
难道现在如此挑剔,也是为了佯做“骄纵挑食难伺候”的恶劣印象来以此被赶出渡厄司?
鱼青简眯起眼睛观察。
离长生抽了口烟,见鱼青简不动,疑惑道:“怎么了?”
鱼青简:“……”
鱼青简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从离掌司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伪装。
这人如此难伺候吗?!
鱼青简没见过如此挑剔这也不吃那也嫌弃的人,他沉默半晌,似乎想骂点什么,但视线在山鬼身上瞥了一眼,深吸了口气,忍气吞声道:“是。”
说罢,离开准备去了。
离长生蔫蔫地抽了半晌烟,那苦涩的烟草几乎将他腌入味。
房间外不断有鬼魂飘过去,似乎都想瞧瞧这位“天选掌司”到底是何种人物,连鱼大人那嘴贱的主儿都被他使唤得团团转。
离长生道:“来人。”
很快,“人”推开门飘了进来:“掌司,有何吩咐?”
“如今渡厄司谁主事?”
吊死鬼道:“副使不在,本该是周大人,但周大人正在人界小酆都超度厉鬼,如今是鱼大人主事。”
离长生:“……”
鱼青简最不靠谱了。
离长生又肃然地问:“那渡厄司有谁能同幽冥殿主有一战之力?”
吊死鬼一惊,忙说:“掌掌掌司,封殿主身份特殊,连幽都之主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我们渡厄司虽然厌厌厌恶他,但却没有人敢去幽冥殿挑衅。”
离长生疑惑:“厌厌厌恶?为何?”
吊死鬼小心翼翼道:“因为封殿主……曾对上衡崇君不敬,几百年前曾妄图去亵渎尸身,还派人毁了不少崇君的神像祭庙。副使这回好像是杀了幽冥殿的几只毁坏崇君神像的厉鬼,这才被叫去幽都问话。”
离长生蹙起眉头。
听这话头,渡厄司似乎无人敢和那个“假龙神”硬碰硬。
那在渡厄司哪还有活路?
离长生还想再问几句,忽地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响,还有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吊死鬼赶忙飘出去看了看,脸色一变:“掌司,是刑惩司的人!”
“刑惩司?”
“刑惩司隶属幽冥殿,那些眼高于顶的蠢货一向唯封殿主马首是瞻。”
喂,于小衍 离长生心里打了个突,心想那封殿主要派人来弄死他了吗?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离长生屏住呼吸,准备在这儿装死不存在。
下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吵闹声。
“……我擅闯又怎么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就这次如此大的脾气?哟,该不会是真觉得有了天选掌司,你们渡厄司就能脱胎换骨了吧?”
“住口!不许亵渎掌司!”
“哎,每回都是这句话,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哎呦,这儿还有度上衡的神像呢,不怕我们再给打碎了?”
“住口!不许亵渎崇君!”
离长生:“……”
如今渡厄司唯一能管事的大鬼便是鱼青简,剩下的全是连身体都没有的幽魂,难当大任,被人打上门了就只会嘤嘤嘤。
外面又开始嘤了:“你们想干什么?!住手!不许亵渎牢狱!这里面是我们副使抓来的逃犯!”
“滚蛋!我奉封殿主之令,特来提这只叛逃鬼,冥令在此,你再阻拦,我们只好动粗,伤到蹭到可别嘤着喊副使来给你们撑腰。”
“住手!”
离长生:“……”
不是来取他狗命的?
还没等离长生想完,外面有只嘤颤颤巍巍地说:“我们掌司身负天命,天道所选!掌司印所选!此等神人定能破了此案!掌司——!掌司!”
离掌司:“……”
吊死鬼眼巴巴看着他。
离长生又想抽烟了。
他愁得半死,但在这种殷切又迫切的目光下也不好装死,只好慢吞吞起身,将一旁鱼青简留给他的乌鹊转枝暗纹宽袍松松垮垮披在肩上,缓步走出去。
吊死鬼将门打开,吊着嗓子喊:“掌司到——!”
叫出了“皇帝驾到”的感觉。
离陛下懒洋洋地走出门。
这才发现他身处一座草草盖成的木屋二楼,栏杆上全是骷髅爪子,一堆幽魂飘在旁边,眼巴巴看着他。
离长生:“……”
离长生也不下楼——主要是不知道从哪儿下去,宽袍松松垮垮披在肩头,姿态散漫地倚靠着木栏杆,垂着眼往下一瞥:“你们要带走谁?”
下方渡厄司的幽魂第一次见到掌司,顿时双眼放光,嘤嘤嘤地飘来躲在他身后,冲着刑惩司的人龇牙。
刑惩司来的人瞧着身份地位不低,面容俊美还扛着煞气交缠的长刀。
瞧见离长生那张脸,章阙眉梢轻轻一动,好一会才吊儿郎当地道,声音却小了许多。
“见过离掌司——南沅功德丢失一案,渡厄司扣着线索不查案,如今已经耽搁了半个月了,刑惩司接手也属正常。”
离长生“哦?”了声,似笑非笑地偏头问:“正常吗?”
“不正常!”身后的幽魂像是有了倚仗,凶狠地龇牙,也不嘤了,“他们刑惩司每次都用这种借口来夺我们的案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挑副使不在的时候抢,有本事等我们副使回来了再说啊,我看你们就是怕我们副使!”
离长生眼神瞥下去,淡淡道:“听懂了吗,收回你的冥令。”
章阙眼眸一眯,突然道:“掌司刚接手渡厄司,恐怕还不知道吧。”
离长生:“什么?”
“还有五日便是中元节,九司会聚集幽都重泉殿,一齐清点今年功德。”章阙启唇露出个坏笑道,“渡厄司三年死了两任掌司,也无多少厄灵怨魂可超度,功德早已倒扣。若是在中元节之前没有平了功德,恐怕就要被裁撤掉咯。”
离长生一怔。
裁撤渡厄司……
那他这个掌司,不就自由了?!
作者有话说:
离长生:妙啊!
裁撤渡厄司?
渡厄司众鬼全都惊了,纷纷怒道:“渡厄司乃是上衡崇君所设,怎能说裁撤就裁撤?!休要胡言乱语!”
章阙笑着说:“的确如此,崇君所愿超度天下厄灵,如今厄灵尽散,三界太平,那些个恶鬼怨魂作祟,根本称不上厄。既然厄都没了,渡厄司还有什么必要继续存在?难道还要靠着抢别司的案子再存活个三百年吗?”
渡厄司众鬼气得吱哇乱叫,但他们嘴笨拙舌,只好眼泪汪汪看着离长生,满眼写着“掌司!掌司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离长生:“呃……”
离长生勉强压住唇角,不让众嘤瞧出自己和刑惩司是一伙的,他一本正经地咳了声,淡淡道:“冥令拿来我看看。”
章阙抬手一点,一枚好似冰做的玉令悄无声息飘到离长生面前。
离长生垂眼一瞧,唔,看不太懂。
不过他也只是走个过场,指腹懒洋洋抚过冥令,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既是幽都冥令……”
众鬼愣了下,点头如捣蒜表示理解。
离长生长舒了口气,一句“那你们就带走吧”还没秃噜出口,就听得众鬼感动道:“掌司刚上任,还未在幽都站稳脚跟,就敢为了我们违抗幽都冥令!我们愿意永生永世追随掌司,再让渡厄司延续三百年辉煌!”
离长生:“?”
他没有要违抗冥令。
章阙眼眸一眯:“数百年来无人敢违抗冥令,果然是天道所选的第十六任掌司,比前面几任有傲气得多。”
离长生:“……”
没有要违抗!
若不是怕太丢脸,他早就含着热泪双手将冥令奉上让人把厉鬼带走了。
离长生骑虎难下,只好强撑着掌司的“傲气”,嗤笑道:“刑惩司未免操之过急了,既是中元节清算功德,如今还差个五日呢,哪有尘埃未定就来落井下石的道理?”
章阙“哟”了声:“走吉前段时日在南沅城大闹一通,狠狠得罪了城主,如今那城门口都竖着‘渡厄司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你们连城门口都进不去,还想去查案?”
离长生屈指将悬空的冥令一弹,玉令在空中转了数圈,呼啸一声重回章阙手中:“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
章阙仍然嘻嘻笑着:“离掌司,今日我等奉命前来为的便是带这只鬼回去,望您不要让我们为难啊。”
话音刚落,身后刑惩司数只大鬼猛地拔出利刃,锵锵几声闪着冰蓝幽光。
刑惩司终于过了“礼”的阶段,开始“兵”了。
离长生挑眉。
幽冥殿的人如此嚣张?
躲在离长生身后的幽魂对新掌司十分信任,龇着牙叫嚣道。
“我们掌司可是天道所选,收拾你们跟玩儿似的!”
“金色功德见过没有?!认主的掌司印见过没有?!一下哈,一下就打得你们人仰马翻!稀里哗啦!”
“认输吧!等死吧!”
离长生:“……”
章阙眉梢一挑,看着离长生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微微一伸手招出沉重的漆黑长锏,尖端轻轻落在地面,直接将青石板击成齑粉。
“天道所选?那我斗胆讨教一二。”
离长生:“?”
不是,等等!
渡厄司众鬼嗖地纷纷四散,留给掌司足够的发挥空间。
“掌司!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早就看刑惩司的人不顺眼了!”
离长生:“?”
章阙在刑惩司应当地位不低,身上煞气满溢,还未靠近便令人一阵窒息眩晕。
他动作极快,兔起鹘落般转瞬腾空到眼前。
离长生心中猛地打了个突,心想:“这不会是封讳指使的吧。”
明知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便拿“讨教”为借口,在渡厄司光明正大了结了他?
章阙鬼瞳猩红,杀气腾腾,看着的确不像讨教,反而像杀性大法。
还没等离长生想要抽身后退,忽地感觉眼前一花。
不知何时从一旁窜出来一抹红影,宛如一只轻巧的飞燕,“砰”地一声挡至他跟前,一脚将章阙蹬了下去。
离长生一愣。
那只“飞燕”一身红衣,好似灼眼的烈火朝阳,身形翩然落在离长生前方的栏杆上,蹲在那眉梢一挑,扑面而来一股糯米糕的味道。
此人一招便将杀气腾腾的章阙击了下去,修为属实不低。
难道她就是渡厄司令人闻风丧胆的副使?
“哎呀。”就听“糯米糕”语调脆生生地说,“这便是新掌司?容貌的确是天道所选,属下走吉,请您的安。”
离长生:“?”
离长生微怔。
就是章阙所说在南沅城大闹一通的人?
章阙被蹬了一脚轰然落地,长锏撑于地上稳住身形,脸上笑意盈盈的神情也不见了:“用附灵殴打同僚就是你们渡厄司一脉相承的做派吗?”
红衣姑娘笑嘻嘻挡在离长生身前,脸不红气不喘道:“这是自然,否则今日无恶鬼可打,我这附灵不就浪费了,自然要用来教训教训同僚,不浪费,崇君在天之灵定然欣慰。”
章阙:“……”
章阙讥讽道:“我奉封殿主之名来提人,你敢阻拦,就不怕刑期再加百年?”
“哎呦,怕死我啦。”走吉眼眸眯起来,“那我把你在这儿打死了,谁又能知道呢?”
章阙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得了吧,你也就能嚣张这五日,中元节一过,渡厄司被裁撤,我等着你来求我。”
走吉啧了声:“废话真多!”
走吉看起来耐心不多,直接从二楼翻身跃下,发间悬挂的两枚漆黑如同铃铛的坠子悄无声息缠在手腕间。
随后火光一闪,骤然燃起火焰。
走吉手握着一把比她腰身还要宽的长刀,呼啸如风悍然劈下,发间的黑铃随着身形而动散发出橙红色的碎光。
走吉眼睛眨都不眨一刀劈下,章阙瞬间抬起长锏格挡。
只是一下,他虎口几乎崩出血痕,整个人后退数步,砰的一脚抵在长柱之上。
走吉游刃有余挥舞长刀,火红衣摆如同着了火,将她张扬的眉眼衬得如同活泼的日光。
「附灵」化为密密麻麻的符纹交缠在她纤细却有力的手腕上,金纹流淌,比鱼青简那半吊子要凌厉骇然得多。
章阙在她手下吃过不少亏,只是一招立刻认输:“停!我此番前来不是为了和你争斗的!”
走吉眉梢一挑,发间的黑铃火焰还在燃烧着:“嘴可真硬,打不过就说打不过。”
章阙:“……”
一直观战的离长生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装模作样地道:“走吉,住手。”
走吉这才收回长刀,足尖一点身形轻飘飘落至二楼。
“既然有冥令,那便带去吧。”离长生淡淡道,“只望刑惩司能逼问出些线索,早日破了南沅城的案子。”
众鬼一愣,又开始小声地哼唧表示抗议,想让掌司聆听他们的嘤。
掌司冷酷无情,不理会。
章阙挑眉,没想到他如此好说话,可能是傲气吧。
“既如此,那便多谢离掌司。”
离长生矜持地一点头,吩咐旁边的鬼:“去将人……将那个叛逃鬼带来。”
掌司身负厌胜令,就算再不情愿鬼还是耷拉着脑袋去牢狱提鬼。
离长生轻吐一口气。
再撑五日,渡厄司被裁撤,他便能离开幽都,不必再忌惮那假龙神寻他复仇了。
章阙等鬼的时间像是记起什么:“还未恭贺掌司继任渡厄司,幽冥殿殿主特让属下来一份厚礼。”
离长生一顿,脖子又开始疼了。
封讳的厚礼?那能是好东西吗?
来者不善。
离长生推辞道:“不必麻烦了。”
“要的。”章阙从袖中掏出一个雕刻着金纹的狭长匣子,用灵力托着悄无声息送到离长生面前,“还望掌司亲启。”
离长生:“……”
他担心这匣子一打开,他命就没了。
离长生伸手要接过,然后等章阙走了再直接扔黄泉里去,但那匣子像是焊在空中,根本无法动弹。
章阙再次重复了句:“殿主特意叮嘱,请掌司,亲启。”
离长生:“……”
离长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赶鸭子上架,心中涌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死气来,亲启就亲启,难不成那假龙神还能当众杀了他不成。
离长生瞥了章阙一眼,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按在匣子上。
他还未用力,那匣子却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气息,“咔哒”一声悄无声息地自己开了。
离长生眼皮轻轻一跳。
本来以为这里面会是什么一击毙命的法阵或法器,离长生已做足后退的准备,可匣子打开后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垂眸往里看了看,忽然一怔。
匣子中放置一把匕首。
那匕首似乎是由骨头制成,雪白如玉,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繁琐符咒,紫金的光像是活过来流窜其上。
看着就价值不菲。
离长生一时无法理解。
封讳不是要杀了他报仇吗,为何会送他一件极品法器?
正在费解时,前去提鬼的两只鬼大惊失色地飘回来,两条腿都要倒腾出残影了:“掌司!掌司不好了!”
离长生勉强回神:“怎么了?”
两只鬼气喘吁吁——离长生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气,慌张地道:“从南沅城提来的那只鬼……死、死死死了!”
离长生眉头一皱:“死了?”
厉鬼还能死吗?
很快,那只南沅叛逃鬼被抬了出来。
按理来说,厉鬼一般都是没有血的,但修成人身的鬼修却和寻常人无异。
此时那只叛逃鬼双眼暴睁,气息全无,已然魂飞魄散,看着“生”前好像遭受过极其残忍的虐待,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尸身。
章阙快步上前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们……”
还没等章阙质问,一直在旁边的走吉看到那尸体,不知发现了什么端倪,眼疾手快倒打一耙。
“好啊你们刑惩司!得不到就毁掉是吧,这厉鬼来渡厄司半个月都平安无事,你一来不到半刻钟便死了,保不齐是你知晓带不走他,特意偷偷毁了线索,刑惩司就是故意针对渡厄司!”
章阙:“?”
章阙那张俊脸上直接写满了“冤”。
叛逃鬼的死状他见得多了,完全是鱼青简的手段!
那狗东西肯定对叛逃鬼严刑拷打过,保不齐连线索都问到了!
章阙气得狞笑道:“我针对渡厄司还要偷偷?我想你们都忘了,中元节九司大会评判功德,我身为刑惩司掌司,有权利一滴功德都不给你们批。”
走吉肃然道:“哥,哥说什么胡话呢,幽都九司是一家,分什么你我,太生分了。”
章阙:“…………”
离长生:“噗。”
章阙面无表情看他。
离长生没想到这只大鬼竟然是刑惩司的掌司,他勉强压下唇角的笑容,忧心忡忡道:“章掌司,这只叛逃鬼魂飞魄散,南沅的线索也断了,您看……”
章阙冷笑一声:“五日之后,我等着看渡厄司的好戏。”
说罢,沉着脸拂袖而去。
离长生心中哈哈哈天助我也。
线索断了,五日之后便是他重获自由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