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微微蹙着,眼睫不时轻颤,似乎还陷在某种不安的梦境里。
头顶那对雪白的狐耳,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抖动着,时而警觉地竖起,时而软软地贴服在墨色的发间。那条蓬松的尾巴,则像有自己的意识般,大半截都缠在盛昭搁在身侧的手腕上,温热的触感透过微凉的皮肤传来。
“……师尊……”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鼻音和不安的梦呓,从风溯雪紧抿的唇间溢出,“别……别走……”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盛昭闭着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动。但那只被狐尾缠绕的手腕,却极其轻微地翻转了一下,反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搭在了风溯雪那只紧抓着他衣襟的手背上。
一个无声的回应。
冰凉的指尖触及温热的皮肤,带来一丝细微的颤栗。
睡梦中的风溯雪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紧攥衣襟的手指也松开了些许力道,只是指尖依旧虚虚地勾着那一片玄色布料。缠在盛昭手腕上的尾巴,也收得更紧了些,传递着无言的依赖。
洞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洞外渐渐清晰的鸟鸣。
当风溯雪真正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
嗡的一下,风溯雪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头顶。
毛茸茸的触感还在!耳朵还在!
他触电般缩回手,又僵硬地扭头去看身后——那条雪白蓬松的尾巴,正像做错事一样,紧紧蜷缩着贴在他的腿侧,只露出一小截尾尖。
巨大的羞赧再次席卷而来。
他几乎想立刻把自己埋进那件玄色外袍里。
昨晚……昨晚他居然……居然用尾巴缠着师尊的手腕睡着了?!还……还说了梦话?!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靠坐在岩壁旁的师尊。
盛昭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那双深寒的眸子,正平静地看着他,看不出什么情绪。
清晨的光线落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风溯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颊更烫了,眼神慌乱地躲闪着,结结巴巴地开口:“师……师尊……我……我……”
他想道歉,想解释那条尾巴不是故意的,想说自己不是故意抓着他衣襟说梦话……可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头顶的狐耳不安地快速抖动。
“醒了?”盛昭的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波澜。他收回搭在风溯雪手背上的手指,动作自然地站起身,仿佛刚才那无声的安抚从未发生。
他将沾湿的布巾递给他:“擦脸。”
风溯雪愣愣地接过布巾,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低着头,胡乱地用布巾擦着脸,试图用动作掩饰自己的窘迫。布巾擦过额头,掠过敏感的狐耳根部,带来一阵异样的感觉,让他耳根又悄悄红了几分。
盛昭没再看他,转身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些易于存放的干粮和清水,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动作间,包扎好的伤口被牵动了一下,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师尊,您的伤……”风溯雪立刻捕捉到了,也顾不上自己的窘迫,担忧地看向盛昭的肋下。
“无碍。”盛昭打断他,语气平淡。他将一份干粮和水推到风溯雪面前,“先吃点东西吧。”
此刻是否辟谷都被抛到了脑后,风溯雪默默拿起干粮,小口小口地啃着,食不知味。
他偷偷抬眼打量着师尊。
师尊似乎……真的不在意他的耳朵和尾巴?昨晚的话……是真的?
可是……这模样……他自己都觉得怪异。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虚弱无力的手,又想起指尖那股冰冷凶戾的力量……
杀戮道……
师尊说力量无善恶,可是……那股力量失控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师……师尊,”风溯雪鼓起勇气,声音依旧带着点颤,“我的……耳朵和尾巴……还有……那股力量……真的……真的能好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深深的迷茫。
盛昭拿起水囊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眼,目光落在风溯雪头顶那对因为紧张而微微竖起的狐耳上,深寒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思索。
“妖化应该是源于幻术残留的反噬,”盛昭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清晰地分析着,“非药石可速愈。”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岩壁,望向东方的天际,“柳氏是医仙世家,在东域传承千年,底蕴深厚,应该有办法。”
“而且,你离开扶桑已经有一十六年,也该回去看一看了。”
风溯雪猛地抬起头,医仙世家?!是那个“丹成岂为庸人顾,善恶同途我自殊”的医仙世家?
盛昭仿佛没有看到徒弟眼中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继续平静地说道:“欲彻底根除妖化隐患,化解沙毒残留,柳家秘地的’洗灵池‘,或为一线契机。”
洗灵池……风溯雪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乎是柳家核心的圣地之一,传说有净化血脉、涤荡邪秽之能。
可是……那地方,他怎么进去?
“至于杀戮道……”
盛昭的目光重新落回风溯雪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道途初铸,你心志未坚,易受其戾气侵蚀。需寻一静地,由师长引导,明心见性,方能掌控,而非被其掌控。风家很合适。”
风溯雪沉默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盖在身上的衣衫。
去东域风家……这个念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那里所有温暖的回忆,都止步于五岁那年。
可是……不去,这狐耳狐尾,难道要一辈子这样?成为师尊的拖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的狐耳,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不想这样。
“还有,”盛昭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平稳,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风溯雪心中激起更大的波澜,“你父母灵位,当仍在风家宗祠。”
父母……灵位……
风溯雪的身体猛地一僵。揪着衣襟的手指瞬间捏得死白!
这么多年了……
自从父母死后,他被清霁峰收留……这些年大仇未报,他连凶手的消息都不知道,因此也从未敢想过去祭拜父母。
风家宗祠啊……
一股巨大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心头的抗拒。
他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蓄满了水光,不再是恐惧和茫然,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痛楚的思念。
“师尊……”风溯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我们去东域。”
不是为了柳家的洗灵池,也不是为了所谓巩固道心。
是为了……去父母灵前,上一炷香,磕一个头。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还活着,他会记得仇恨,一直记得,直到成功报仇。
盛昭看着徒弟眼中的复杂化为坚定,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
他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收拾一下,就启程。南域是妖域,这里是赤璃的地盘,他又是妖尊,妖域不能乱,所有我不能杀了赤璃,我们还是尽快离开。”
风溯雪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
他挣扎着坐起身,小心地将师尊的玄色外袍叠好,珍重地捧在手里。
头顶的狐耳微微抖动着,身后的尾巴也下意识地轻轻摆动了一下,似乎还带着一丝对陌生未来的不安,但眼神,已然坚定。
盛昭走到洞口,抬手拂开垂落的藤蔓。
清晨湿润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他玄色的背影,也照亮了风溯雪苍白的脸。
云舟撕开最后一片浓厚的罡风层,下方景象豁然开朗。
青冥州的地界在望,不是西域黄沙莽莽、南域湿热蒸腾的模样。
这里的天幕是一种沉淀的碧青色,仿佛一整块巨大的、温润的玉璧悬在头顶。
千山凝翠,峰峦如簇,深深浅浅的绿意几乎要流淌出来。巨大的灵气脉络在地表之下隐隐脉动,带来一种磅礴又沉静的生机,连空气都吸饱了湿润的草木清气,每一次呼吸都像饮下清冽的山泉。
盛昭立在云舟最前端,玄色的衣袍在穿过界域罡风时纹丝未动,如同磐石。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身侧裹得严实的身影上。
风溯雪整个人几乎陷在一件宽大的玄色斗篷里,那是盛昭的。
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堪堪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唯有斗篷边缘,在偶尔气流掀动下,会露出一抹极淡的、不同于衣料的雪白茸毛——那是他还未完全褪去的狐耳尖。
盛昭的目光在那点白绒上停留了一瞬,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
一缕极精纯、带着凛冽寒意的淡蓝色灵力无声溢出,如同最细密的纱网,轻柔却严密地笼在风溯雪头部周围,将外界强劲的气流和可能蕴含的驳杂气息尽数隔绝在外。风溯雪似乎舒服了些,斗篷下紧绷的肩颈线条略微松弛。
云舟缓缓降落在青冥州边界一处专供访客停泊的巨大青玉平台上。甫一落地,浓郁的草木药香混杂着泥土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比在空中时强烈了何止十倍。
“唔……”风溯雪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往盛昭身后缩了缩。
妖化后的嗅觉变得极其敏锐,这浓烈复杂的混合气息,对他此刻脆弱的感官而言,不啻于一场酷刑。
尤其是一种带着强烈苦涩气味的草本魔植,就生长在平台边缘的石缝里,不仅气味难闻,更是成群结队的冲着风溯雪二人张牙舞爪。
而那气味如同无数根细针,蛮横地扎进他的鼻腔,直冲脑海。
盛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甚至没转头,只是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极其随意的轻轻一挥。
一声轻响,细微得如同冰晶碎裂。那丛生得正旺的魔植,连同它扎根的岩石缝隙,瞬间被一层骤然出现的、至寒的冰霜彻底覆盖。
前一秒还摇曳生姿的植株,下一秒已化为一片死寂的、冒着丝丝寒气的惨白冰雕,那股刺鼻的苦涩气味也随之戛然而止,被冻结在极寒之中。
风溯雪急促的呼吸明显平缓下来,有些脱力地靠在盛昭身侧。
盛昭面色依旧平淡,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他宽大的袍袖微微一动,一个仅有半个掌心大小、用素白鲛绡缝制的香囊出现在他指尖。
香囊样式朴素,没有任何花纹,只透出一点极其清冽淡雅的草木冷香,若有似无,却精准地中和了空气中残留的所有令风溯雪不适的气息。
盛昭并未言语,甚至没看风溯雪,只是手臂微抬,指尖灵力牵引,那小小的香囊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系住,稳稳地挂在了风溯雪斗篷内里的腰带上。
清冷的香气丝丝缕缕透入,将他周身包裹。风溯雪微微一怔,下意识地隔着斗篷布料按住了腰间那一点微凉的凸起,指尖传来柔韧的触感。
他没有抬头,只是将兜帽拉得更低了些,露出的耳廓却悄然漫上一层极淡的红晕。
就在这时,一道柔和的青色流光自远处最高的那座浮空岛屿飞射而来,瞬息间便落在两人面前。
光芒散去,现出一位身着月白底绣青竹纹路长袍的女子。她云鬓高挽,只簪着一支简雅的青玉扁簪,面容端庄温婉,眉宇间却蕴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令人心静的草木清气。
正是柳家现任家主,柳玄霜。
“盛昭剑尊远道而来,柳家未能远迎,失礼了。”
柳玄霜微微颔首,声音清越柔和,目光在盛昭身上一掠而过,随即落在了他身侧裹着玄色斗篷、气息明显不稳的风溯雪身上。
当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斗篷边缘因风溯雪细微动作而再次泄露出的那点雪白狐耳尖时,瞳孔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震动。她搭在身前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瞬,随即又立刻舒展开,恢复成端庄的姿态。
“柳夫人客气。”盛昭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清冷依旧,听不出情绪,“此来叨扰,是为小徒风溯雪。”
他侧身,让风溯雪完全显露在柳玄霜面前,“他身中南域幻术,虽侥幸破除,却遗有妖化之相,灵力滞涩,需借贵府之力化解。”
风溯雪站直身体,来东域的途中受到反噬,他此刻并不好受。
忍着经脉中妖力残余带来的阵阵滞涩和隐痛,抬手欲行晚辈礼:“晚辈风溯雪,见过柳前辈……”然他体内灵力运转不畅,动作稍大,斗篷下的气息便是一阵紊乱,行礼的动作也显得虚浮无力。
“不必多礼。”柳玄霜立刻上前一步,虚虚一扶,一股温和醇厚的木系灵力便已隔空渡了过去,恰到好处地稳住了风溯雪的身形。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体贴。同时,她左手掌心一翻,一枚小巧玲珑的玉瓶出现在手中。
玉瓶通体碧绿,宛如最上等的翡翠,瓶身浮雕着几片栩栩如生的柳叶。
“此乃凝神叶露,采千年养魂木晨间清露,辅以七味宁神灵草炼制,于滋养神魂、平复灵息躁动颇有奇效。或可暂缓令徒体内妖力反噬之苦。”
柳玄霜将玉瓶递向盛昭,目光却温和地落在风溯雪身上,“妖化之症成因复杂,非一日之功,剑尊与风小友还请安心在柳家暂住,容我等细细探查。”
盛昭没有推辞,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
柳玄霜递出瓶子的指尖因动作惯性,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擦过了盛昭覆着薄茧的指侧。
这接触轻微得如同羽毛拂过。
然而,因为共生契,站在盛昭身侧的风溯雪,身体却猛地一僵。
妖化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瞬间细微的接触。一股莫名的热度腾地一下从脖颈直冲上脸颊,即使隔着宽大的兜帽,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耳朵尖烫得惊人。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指紧紧攥住了斗篷内侧的布料,连腰间那清冷的香囊似乎都失去了效用。
盛昭却仿若未觉,稳稳地将玉瓶握入掌心,手中玉瓶传来的温润灵力波动让他确认了药露的不凡。他微微颔首:“多谢夫人,有劳费心。”
“分内之事。仙尊百年前对柳家的恩情,柳家没齿难忘。”柳玄霜收回手,唇边噙着得体的微笑,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接触从未发生,“请随我来。”
她转身引路,衣袖飘拂间,足下凭空生出一片巨大的、脉络清晰的碧绿柳叶。柳叶悬浮离地三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柳玄霜率先踏上叶脉中心。
盛昭看了一眼身侧几乎要把头埋进斗篷里的风溯雪,没说什么,袍袖一卷,一股柔和的力量便托着风溯雪,稳稳落在了柳叶之上,站在自己身侧。
碧绿柳叶载着三人,平稳而迅疾地升空,朝着远处悬空药田与浮岛回廊的核心飞去。
随着柳叶飞行,青冥州柳家的全貌逐渐在眼前铺陈开来。
无数大小不一的浮空岛屿如同碧海中的星辰,错落有致地悬浮在淡青色的天幕下。
岛屿之间,是蜿蜒盘旋、闪烁着灵光的玉石回廊,回廊外侧缠绕着开满各色灵花的藤蔓,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而最令人震撼的,是环绕着主岛群的千丈悬空药田。
这些药田并非依托土地,而是由极其精纯的乙木灵气混合着某种奇异的土壤精华凝聚而成,如同巨大的绿色云毯漂浮在空中。
药田之中,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淡青色雾气,缓缓流淌。无数在外界珍稀难寻的灵药灵草在此蓬勃生长,年份动辄百年千年。
奇花异草,流光溢彩,将天空映照得一片绚烂,浓郁的药香混合着精纯的乙木灵气,形成一股沛然莫御的生命洪流,扑面而来。
柳家的弟子们身着统一的青碧色服饰,衣襟袖口绣着精致的柳叶纹路。
他们或在药田间施展精妙的木系术法催生灵植,指尖点出翠绿光华,灵植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新叶;或在悬空的丹房外操控着形态各异的药鼎,鼎下灵火跳跃,鼎内药香氤氲;或脚踏小巧的柳叶法器,如游鱼般穿梭于岛屿回廊之间,传递着玉简或灵药。
整个柳家上下,都笼罩在一种严谨、有序、生机勃勃的氛围之中。
只偶尔有弟子抬头看到家主柳玄霜亲自引着两位陌生的客人飞向核心区域时,眼中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探究。
柳叶最终落在一座最为宏阔、灵气也最为盎然的浮岛之上。岛屿中心并非奢华的殿宇,而是一片依山势而建、风格古朴清雅的大型建筑群。
黛瓦白墙,飞檐斗拱掩映在苍翠的古木与繁盛的药圃之中,潺潺清泉自山石间流淌而下,汇入几方清澈见底、漂浮着灵荷的药池。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清气更加纯粹,吸入肺腑,令人精神一振,连风溯雪体内那股因妖化而带来的滞涩感都似乎被冲刷得淡了一些。
柳玄霜引着两人穿过一片栽种着奇异紫色灵竹的回廊,竹影婆娑,洒下细碎的光斑。
最终,他们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临崖平台。平台以温润的白玉铺就,边缘设有雕花石栏,凭栏远眺,可将下方浩瀚的悬空药田和远方层叠的青山尽收眼底。平台中央摆放着一张青玉方桌和几把同样材质的圆凳。
“昭华仙尊,风小友,请在此稍坐片刻。”柳玄霜示意道,“我已命人去准备清心茶和几样利于疏导灵脉的药膳。待溯雪小友气息稍稳,我们再详谈诊治之法。”她话语温和,安排周到,尽显医仙世家的待客之道。
“有劳夫人。”盛昭微微颔首,率先在青玉凳上坐下,姿态依旧端凝如松。
风溯雪也依言坐下,只是动作间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牵扯到体内那不安分的妖力。
他忍不住又偷偷隔着斗篷摸了摸腰间那个清冷的香囊,鼻尖萦绕着那淡雅的冷香,心中那点因方才意外接触而起的波澜才渐渐平复下去。
柳玄霜并未立刻离开,她站在石栏边,目光投向远方翻腾的药田灵气云海,侧影在淡青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沉静,甚至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片刻后,她才转过身,脸上重新浮现出得体的微笑,正要开口说什么。
突然,一声清脆又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平台侧后方一株繁茂的千年紫血灵芝上方传来:
“哟,今儿是什么风,竟把咱们家主大人从她那宝贝药庐里吹出来,亲自当起引路童子啦?”
风溯雪下意识地循声抬头望去。
只见那株巨大如华盖的紫血灵芝伞盖边缘,斜斜倚坐着一个身影。
来人一身浓烈到近乎妖异的紫色锦袍,那紫色并非沉稳的深紫,而是如同最绚烂的晚霞中淬炼出的一抹亮色,袍身上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盛放的曼陀罗花,随着他的动作,银线在日光下流淌出冷冽又魅惑的光泽。
他姿态闲适,一条腿曲起踩在灵芝粗糙的菌褶上,另一条腿则随意地垂落下来,轻轻晃荡着。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容是极出色的俊美,甚至带着几分女子般的精致,但眉眼间却飞扬着一股睥睨不羁的狷狂之气。薄唇天生微微上翘,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色是罕见的浅琥珀色,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眼波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玩味,活脱脱像一只在暗处打量着猎物的狡黠狐狸。
他手里把玩着几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银针,那银针在他修长灵活的指尖如同活物般跳跃翻飞,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蓝色残影。
他一边玩着针,一边用那双狐狸似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平台上的盛昭,目光重点在盛昭那身标志性的玄衣和周身无形散发的冰冷剑意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他身侧裹得严实、气息不稳的风溯雪身上,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兴趣更浓了。
“啧啧,”他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这位……就是名震四域、一剑光寒的昭华仙尊?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
话是恭维,语气却轻飘飘的,听不出多少敬意。他指尖的银针骤然停止旋转,针尖有意无意地指向盛昭的方向,那点幽蓝的光芒仿佛毒蛇冰冷的信子。
“那么,”
他话锋一转,薄唇勾起一个更加明显的、带着挑衅意味的弧度,琥珀色的眼瞳微微眯起,视线牢牢锁住盛昭,慢悠悠地问道,“不知剑尊大人大驾光临我这小小的青冥州,是来……给你这宝贝徒弟治病的呢?”他下巴朝风溯雪的方向扬了扬。
“还是说……”他指尖那根幽蓝的毒针轻轻点了点,发出细微的嗡鸣,笑容变得有些危险,“是来拆我柳家的台子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阴冷侵蚀之意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毒藤,悄无声息地自他身上蔓延开来,目标并非盛昭,而是直指他身侧的风溯雪。
那气息极其刁钻,试图穿透盛昭布下的防风灵力屏障,去探查风溯雪体内情况。
第73章 柳闻筝
柳闻筝那带着毒针般锋芒的话语和悄然袭来的阴冷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临崖平台上的短暂平和。
盛昭端坐于青玉凳上,身形纹丝未动,甚至连眼帘都未曾抬一下。
然而,就在那股刁钻的探查气息即将触及风溯雪身外那层淡蓝色灵力屏障的刹那——
“叮!”
一声极其细微、清脆得如同冰珠坠地的轻响。
风溯雪只觉得眼前似乎有细微的蓝芒一闪而逝。
盛昭身前的空气中,毫无征兆地凝结出三枚寸许长短、晶莹剔透、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冰棱。其中一枚冰棱的尖端,精准无比地抵住了柳闻筝那根幽蓝毒针的针尖。
针尖对冰棱。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针尖大小的接触点上悍然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股无形的震荡波纹骤然扩散开来,平台上浓郁的药草灵气被瞬间排开,形成短暂的真空,连风溯雪斗篷的衣角都被猛地向后掀起。
柳闻筝指尖一顿,毒针幽蓝的光芒剧烈闪烁,仿佛受惊的毒蛇。
柳闻筝眉梢猛地一挑,浅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抹玩味的笑意第一次出现了凝滞。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沛然莫御、纯粹至极的寒冰剑意顺着毒针逆袭而来,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瞬间冻结了他附着在针上的阴柔探查之力,甚至让他整条手臂都感到一阵刺骨的麻木。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一甩手。
那根价值不菲、淬炼了剧毒的幽蓝细针,竟被他毫不犹豫地甩脱指尖,如同被烫到一般。细针在空中划出一道蓝线,深深钉入了他身后那株巨大紫血灵芝的菌柄深处,针尾兀自高频震颤,发出低沉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