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障破了?”老农猛地睁大眼睛,浑浊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三人连连磕头,
“破了!真的破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仙师救命!求仙师救救我们青溪村啊!”
他身后,几个躲藏的村民也纷纷跑了出来,跪倒一片,哭声和哀求声顿时响了起来。
“那……那东西还会来吗?”一个妇人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惊恐地瞟向村子深处,仿佛那里藏着择人而噬的凶兽。
谢归忱温声安抚:“诸位乡亲请起,慢慢说。究竟是何等‘东西’作祟?村中发生了何事?”
风溯雪没有理会村民的哭诉,他强压下经脉中翻腾的气血和识海中的钝痛,目光锐利如鹰隼,再次投向那口枯井和枯树。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
井口边缘,除了那条积灰的红布,还有几道极其细微、几乎与青苔融为一体的……爪痕?那爪痕细小,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尖锐和妖异感。
而枯树虬结的根部土壤,颜色似乎比周围更深一些,散发着一股极淡的、被掩盖在尘土下的……骚腥气。
狐妖……风溯雪心中那个冰冷的判断愈发清晰。
布下如此精妙幻阵,又能完美隐匿妖气,唯有以狡诈和幻术著称的狐妖!而且,道行绝对不浅!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相对体面些麻布长衫的老者,在村民的簇拥下分开人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对着萧砚和风溯雪深深作揖:“小老儿是这青溪村的里正,姓张。怠慢仙师了,实在是……实在是被那邪物害苦了,人人自危啊!”
谢归忱还礼:“张里正不必多礼,请详细告知村中情况。”
张里正浑浊的老眼瞬间被恐惧填满,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是……是鬼!一个索命的厉鬼啊!穿着……穿着红嫁衣的鬼新娘!”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说出这几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她……她是柳家的丫头,柳芸娘!”
“柳芸娘?”谢归忱追问。
“唉……造孽啊!”张里正重重叹息,老泪纵横,“芸娘那丫头,命苦哇!前年,被镇上李财主家的傻儿子看上了,非要强娶过去冲喜!柳家穷,哪敢得罪李家?芸娘性子烈,死活不从,被她爹娘关在家里……后来……后来迎亲那日,花轿临门,才发现她……她用剪子……自尽了!就穿着那身李家送来的红嫁衣啊!”
张里正的声音充满了悲戚和悔恨:“当时就觉得不吉利,匆匆葬在了后山乱葬岗那边。谁成想……从今年开春起,村里就不对劲了!先是夜里总听见女人哭,声音凄惨得很,像是芸娘的声儿……后来,村口的井水就变得又浑又腥,喝下去的人不是上吐下泻就是浑身发冷……再后来……再后来……”
他的身体剧烈地抖了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就开始死人了!先是村东头的王二麻子,夜里起夜,第二天一早被发现吊死在那棵老槐树上!舌头伸得老长……眼睛瞪得……然后……是西头的李寡妇,淹死在自家水缸里,水缸那么浅,她怎么就淹死了?最……最邪门的是……”
张里正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们死的时候……脸上都带着诡异的笑!身上……身上都落着一片干枯的、像是从嫁衣上掉下来的红布片!”
“红布片?
“对!就是红布片!”旁边的村民纷纷惊恐附和,“跟井口那条一模一样!”
“还有人说……月圆之夜,看到……看到一个穿着红嫁衣、没有脚的女人影子……在村口飘……飘……”一个村民牙齿咯咯作响,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是芸娘!是她回来索命了!”
张里正老泪纵横,捶胸顿足,“她恨啊!恨我们当初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帮她!恨这村子!她要我们全村都给她陪葬啊!仙师!求求你们,一定要收了这厉鬼!不然……不然青溪村就完了!”村民们再次跪倒一地,哭声震天。
鬼新娘……柳芸娘……含恨自尽,身着红嫁衣葬于乱葬岗,怨气化厉鬼索命……
风溯雪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念头急转。
狐妖、幻阵、鬼新娘……这三者之间,必有联系!
那吞噬灵力的迷雾幻阵,绝非一个含恨而死的厉鬼能布下!是狐妖借了这厉鬼的怨气,还是厉鬼成了狐妖的傀儡?或者……这根本就是狐妖精心策划的一场嫁祸?它藏在这怨气冲天的表象之下,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邪性’之地,除了村口这枯井老槐,还有何处?”风溯雪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村民的哭嚎。
张里正和村民们一愣。一个年轻点的村民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道:“有!有!村北头山脚下的破祠堂!还有……后山那片老坟地,特别是……特别是芸娘下葬的那片乱葬岗!”他说到乱葬岗时,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风溯雪与谢归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村口、祠堂、乱葬岗——这三点隐隐构成了某种联系。
“王硕师弟可能陷在阵中某处,或已落入那妖邪之手,生死未卜,需尽快找到。”萧砚沉声道,看向风溯雪,“风师兄,你看?”
“去祠堂。”风溯雪吐出三个字。
祠堂,往往是村中祭祀、供奉先灵之地,也是地脉节点之一,更是了解一个村子过往秘辛的关键所在。要破这迷局,祠堂或许能提供更多线索。
谢归忱点头,对张里正道:“烦请里正带路。”
张里正连忙擦泪起身:“好!好!仙师这边请!”
村民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让开道路,却又不敢跟得太近,只远远缀在后面,眼中充满了希冀与恐惧。
第16章 重伤鬼新娘
猩红花轿悬浮于翻滚的怨气浓雾之中,凄绝的哭泣声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着祠堂内外每一个人的心神。瘫软的村民筛糠般抖着,连呜咽都卡在喉咙里。
唯有风溯雪与谢归忱,如同两道凝固的礁石,立在破败的祠堂门口,与那轿中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怨念对峙。
风溯雪握着寒溪剑的手骨节泛白,剑锋嗡鸣,冰寒剑气在身前凝成一片薄霜,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怨念侵蚀。
识海深处,青铜古书被这滔天怨气引动,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书中那些模糊的血色片段——挣扎的红影、冰冷的刀刃、绝望的哭嚎——碎片般冲击着他的理智。他强行压下一口翻涌的腥甜,眼神凶戾如困兽,死死盯着那低垂的猩红轿帘。
谢归忱手中的暗金竹简金光流转,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如同金铁在鞘中低语,一股堂皇正大、斩灭虚妄的锋锐剑意自他身上升腾,隐隐与轿中怨气分庭抗礼。他眼神锐利如电,锁定着花轿最核心的那一点怨念涡旋。
呜咽声陡然拔高,化作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啸!
猩红的轿帘猛地无风自动,向上掀起!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青面獠牙或腐烂面孔。轿内,端坐着一个身影。
一身早已褪色成暗红、边缘甚至有些朽烂的嫁衣,僵硬地套在它身上。盖头低垂,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属于年轻女子的下巴。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十指纤长,指甲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混合着泥土的腐味,如同实质般从轿内喷涌而出!
“芸……芸娘!”瘫在地上的张里正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般的哀鸣。
就在这一瞬!
那盖着红盖头的头颅,猛地抬起!一股冰冷粘稠、饱含无尽怨恨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祠堂门口的两人!同时,它交叠的双手骤然分开,十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浓郁的灰黑色怨气,隔空朝着风溯雪和萧砚的心口抓来!速度之快,只在视线中留下两道扭曲的残影!
风溯雪识海剧震,眼前仿佛有无数血色幻影炸开!
识海动荡与鬼新娘的怨念冲击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碎!寒溪剑本能地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寒芒,一道冰墙瞬间凝结在他身前!
嗤——!
冰墙与怨气鬼爪接触的刹那,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坚韧的玄冰竟如同热刀下的牛油般飞速消融、变黑!那鬼爪去势稍减,却依旧带着洞穿金石的怨毒力量,狠狠抓向冰墙后的风溯雪!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千钧一发!
“破!”
一声清越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谢归忱动了!他手中的暗金竹简在这一刻完全展开!
古老的金色符文如同活过来的星辰,流淌、组合!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断空间、湮灭魂魄的煌煌金色剑罡,如同九天垂落的裁决之光,后发先至!目标并非鬼爪,而是直指花轿中那抬起盖头身影的——脖颈!
域剑峰绝学——裁妄!
剑罡未至,那纯粹到极致的破邪锋锐之意,已让翻滚的怨气浓雾如同被投入烈阳的积雪,发出“滋滋”的湮灭声响,剧烈沸腾着向后溃散!鬼新娘抓向风溯雪的利爪猛地一滞,盖头下似乎传来一声惊怒的尖啸!它本能地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猩红的身影在花轿中猛地一晃,如同瞬移般向侧面横移尺许!同时,浓郁的灰黑怨气在它身前疯狂凝聚,试图阻挡那金色剑罡。
嗤啦——!
裁妄剑罡,无坚不摧!凝聚的怨气屏障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洞穿、湮灭!金色的锋芒擦着鬼新娘横移后露出的左肩胛骨,悍然斩过!
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只有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饱含极致痛苦与怨毒的尖利嘶嚎!
那暗红的嫁衣左肩部位,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瞬间出现一道焦黑的、边缘还在冒着丝丝灰烟的裂口!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骨阴寒的黑气从中狂喷而出!那正是它怨气凝聚的“精血”!
鬼轿剧烈震颤!轿身猩红的光芒瞬间黯淡大半!悬浮的高度猛地下降一截,几乎触地!笼罩祠堂的怨气浓雾如同失去支撑般,剧烈地翻滚、溃散!
那盖着红盖头的鬼影猛地转向谢归忱的方向,一股滔天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来!但她似乎对那煌煌剑罡极为忌惮,更畏惧谢归忱手中那卷气息愈发恐怖的暗金竹简。
她发出一声不甘的厉啸,猩红花轿猛地向后急退,融入残余的浓雾之中,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拖拽着,飞速朝着村后乱葬岗的方向遁去!速度之快,眨眼间便消失在昏暗的暮色里,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哭泣余音,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祠堂内外,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劫后余生的村民们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毫无血色。
张里正更是面如死灰,看着鬼新娘消失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风溯雪身前的冰墙轰然碎裂,他踉跄一步,以剑拄地才勉强站稳,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冷汗。
方才怨念直冲识海,青铜古书的冲击险些让他失控。
他瞥了一眼谢归忱,对方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催动那惊天一剑消耗巨大,但眼神依旧锐利沉稳,正警惕地扫视着鬼新娘退走的方向和四周。
“仙师!仙师神威啊!”短暂的死寂后,村民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和感激。
“风师兄?”谢归忱看向风溯雪,带着询问。
风溯雪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余波,冰冷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村民,最终落在张里正那张惨白、写满恐惧与复杂情绪的脸上。
“追。”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线索指向乱葬岗,王硕下落不明,那狐妖更可能藏身彼处。
就在两人准备动身之际——
“风师…师兄!谢师兄!是…是我!”一个带着哭腔、无比熟悉又透着惊惧的声音,突然从祠堂侧面一堆坍塌的土墙废墟后传来!
风溯雪和谢归忱猛地转头!
只见一个灰头土脸、衣衫被刮破好几处、显得异常狼狈的微胖身影,正手脚并用地从那废墟后爬出来,不是王硕是谁?!
他脸上蹭满了泥土,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但此刻看到风溯雪和谢归忱,那圆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后怕。
“王师弟?!”谢归忱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和如释重负,快步上前将他扶起,“你如何脱身的?可曾受伤?”
王硕被扶起来,腿还是软的,紧紧抓着谢归忱的胳膊,声音抖得厉害:“我…我也不知道!那白雾扑过来,我就啥也看不见听不见了!好像掉进冰窟窿里,一直往下沉…后来…后来好像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撞了我一下,把我撞开了!然后…然后我就感觉脚下一空,好像掉进了一个洞里!再醒来,就在这破墙后面了…听到外面打得好凶,那鬼哭狼嚎的…我…我吓得动都不敢动啊!”
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眼泪又要掉下来,“我以为…我以为死定了…”
毛茸茸的东西?撞开?风溯雪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是那只狐妖!
它在浓雾幻阵中,不仅没有伤害王硕,反而在关键时刻救了他?这绝非凶戾妖物所为!它到底想干什么?
“醒来就在祠堂附近?”谢归忱追问,目光扫过那堆废墟。
“是…是啊!”王硕猛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手忙脚乱地在自己怀里摸索起来,“对了对了!我在那黑乎乎的洞里,好像…好像摸到了这个!”他掏出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那是一块玉佩。
质地是普通的青玉,边缘甚至有些磕碰的痕迹。但雕工却异常精致,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姿态灵动优雅的——狐狸!
狐狸的眼睛处,镶嵌着两粒极小的、黯淡的红色石子,像是劣质的红宝石。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娟秀的“芸”字。
“芸”!柳芸娘!
风溯雪和谢归忱的目光瞬间凝固在这块玉佩上!
带血的嫁衣,鬼新娘柳芸娘,还有这块刻着狐狸和“芸”字的玉佩!
张里正和几个离得近的村民也看到了这块玉佩,张里正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嘴唇剧烈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其他村民也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眼神躲闪。
“里正,”风溯雪的声音如同冰棱坠地,带着彻骨的寒意,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张里正,“这玉佩,你可认得?柳芸娘生前,可曾有过这样一件饰物?”
张里正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踉跄后退一步,眼神慌乱地避开风溯雪的注视,声音干涩发飘:“这…这…小老儿…不…不认得啊!芸娘那丫头穷得很,哪…哪有什么玉佩…”
“不认得?”谢归忱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他上前一步,无形的压力笼罩过去,“那为何里正一见此物,便如此惊慌?这玉佩上的‘芸’字,又作何解释?”
“我…我…”张里正额头冷汗涔涔,支支吾吾。
“这玉佩的样式…看着有些年头了,”一个年纪稍大的村民,看着玉佩上那只灵动的狐狸,犹豫着小声嘀咕,
“倒…倒像是很多年前,后山那个…那个喜欢穿白衣裳、神出鬼没的猎户小哥…好像…好像戴过类似的…”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狠狠拽了一下袖子,立刻噤声,低下头不敢再言。
白衣猎户?风溯雪脑中瞬间划过幻阵中那惊鸿一瞥的白影!狐妖!
线索如同破碎的拼图,正在一块块显现出狰狞的轮廓。
含恨而死的鬼新娘柳芸娘,精通幻阵、隐藏极深、甚至可能出手救人的狐妖,刻着狐狸与“芸”字的玉佩,村民讳莫如深、惊恐异常的态度,以及张里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
风溯雪不再理会语无伦次的张里正,冰冷的目光扫过祠堂内的一切,最终停留在嫁衣后心位置——那里,除了陈旧的血污,还有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暗红布料掩盖的、边缘撕裂的小洞!那形状……绝不像剪刀自尽能造成的贯穿伤!更像是……利器从背后刺入的痕迹!
他猛地抬头,看向鬼新娘遁走的方向——乱葬岗!
“去柳家旧宅。”风溯雪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祠堂是表象,乱葬岗是终点,而柳芸娘生前居住的地方,才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节点!
谢归忱点头,收起那块至关重要的玉佩,眼神凝重。王硕虽然依旧腿软,但看到两位师兄严肃的神情,也强撑着站直了身体,紧紧跟在后面。
张里正看着三人决然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祠堂里那件染血的嫁衣,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身体晃了晃,颓然瘫坐在地,喃喃自语:“完了…都完了…”
柳家的旧宅在村子西头,比周围的屋子更显破败。
低矮的泥墙塌了一半,院门歪斜着挂在门框上,吱呀作响。院内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通往屋门的小径。一股浓烈的霉味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推开同样破败的屋门,一股更浓重的灰尘气息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的悲伤感弥漫开来。
屋内光线昏暗,家具寥寥无几,布满蛛网。一张断腿的桌子,两把散架的凳子,角落一张铺着破草席的土炕,便是全部家当。
风溯雪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屋内。墙壁上糊着的旧年画早已褪色剥落,露出下面黄泥的墙体。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土炕上方,一块看起来与其他泥墙别无二致的墙面上。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泥墙纹理融为一体的竖向缝隙。
他走上前,指尖凝聚一丝极寒的灵力,轻轻按在那缝隙上。细微的“咔哒”声响起,一块巴掌大的泥砖竟向内凹陷,弹出一个隐藏的、小小的暗格!
暗格内没有金银,只有几样东西:一支早已干枯褪色的野花,花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几颗圆润的、带着山野气息的彩色小石子;还有一沓折叠得整整齐齐、却已泛黄发脆的——信笺。
第18章 人妖恋
风溯雪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沓信笺。展开最上面一张,字迹是女子的娟秀,却带着一种压抑的、仿佛浸透了泪水的沉重:
“白郎,见字如面。爹娘又逼我了……镇上的李财主……那个痴傻的儿子……他们收了银子,要把我卖了冲喜!我说死也不从,爹就打我,骂我不知好歹,说跟着你能有什么出息?一个连村子都不敢进的猎户……娘只是哭……白郎,我好怕……他们要把我锁起来了……你说要带我走,去只有我们的地方……什么时候?我怕我等不到了……芸娘绝笔。”
第二张,字迹凌乱,带着绝望的疯狂:
“白郎!他们骗我!说只要我乖乖待嫁,就放我出去!都是骗局!花轿……花轿已经到村口了!那身红嫁衣像血一样刺眼!爹娘就在门外守着……白郎,你在哪?你说过会保护我的!……我宁愿死!也绝不上那顶轿子!若真有来世……芸娘只愿……化作山风野雾……常伴君侧……”
信笺到此,戛然而止。后面几张,字迹却变了,是一种洒脱飘逸、带着山林野性的笔触:
“芸妹,山中新雪初霁,猎得白狐一只,毛色甚美,本想与你做条围脖,又觉杀生有违你心,放之。狐通人性,临去回眸,其瞳如红玉,竟似有谢意,奇哉。念你畏寒,特寻暖玉一方,刻小狐一只,盼博卿一笑。村口老槐下,三更,老地方,等你。——白”
“芸妹,昨夜风急,未能赴约,心甚不安。闻你被禁足,心急如焚!莫怕!我已寻好去处,山深林密,有清泉木屋,足以栖身。待月黑风高,必来带你离开!此牢笼,困不住你我!等我!——白朗字”
最后一封信,墨迹淋漓,力透纸背,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悲怆与戾气:
“芸娘!!!为何骗我?!为何失约?!村中锣鼓喧天,红绸刺目!他们说……他们说你自己用剪子……我不信!生要见人!死……死要见尸!李家!柳家!还有这见死不救、冷眼旁观的青溪村!若芸娘有损分毫……我白十九在此立誓!必叫尔等……血债血偿!!!”
白十九!白衣猎户!玉佩上的狐狸!后山!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汇聚!炸开!
风溯雪捏着信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真相残酷得令人窒息!
哪里有什么“含恨自尽”?分明是一对有情人被世俗偏见、被贪婪人性生生拆散!柳芸娘被父母为财所卖,囚禁家中,绝望等待爱人救援,最终在花轿临门、救援无望的绝境下,选择自尽明志!
而她那被村民视为“异类”、不敢进村的白郎——实则是山中修炼有成的狐妖白十九!
他未能救出爱人,归来面对的,已是心上人冰冷的尸体和无尽的谎言!滔天的怨恨与痛苦,让他立下血誓!
难怪那狐妖布下幻阵却不伤王硕!他恨的是这青溪村!是那些见死不救、甚至推波助澜的村民!
他引他们来,想必是要借修士之手,撕开这虚伪的平静,揭穿这血淋淋的真相!而柳芸娘化身的厉鬼,她的怨念,不仅针对逼死她的父母和李家,更针对这整个冷漠的、视她为交易品的村子!所以才会无差别地索命!那枯井红布、吊死、溺亡、诡异的笑容、嫁衣碎片……都是她怨念的宣泄!
“师兄……”王硕看着风溯雪手中那泛黄的信笺,再联想到玉佩和村民的反应,也隐约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震惊和愤怒的表情,“他们……他们……”
谢归忱的脸色也沉得可怕。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块刻着狐狸和“芸”字的玉佩,冰冷的玉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两只红石镶嵌的狐狸眼,仿佛流淌着血泪。
“去乱葬岗。”风溯雪的声音冷得像万载玄冰,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开棺!”
乱葬岗位于村后阴冷的山坳里。
夜色已完全笼罩下来,惨淡的月光勉强穿透稀疏的树影,在地上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
寒风呜咽,卷起枯叶和纸钱灰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腐坏气息。
按照张里正之前被迫指出的模糊位置,三人很快找到了一个明显比周围坟包要新一些、却依旧简陋寒酸的小土堆。
没有墓碑,只有一块粗糙的石头歪在一边,石头上用尖锐物歪歪扭扭地刻着“柳芸娘”三个字,字迹里似乎还残留着刻写者当时的仓惶与恐惧。
风溯雪一言不发,寒溪剑清鸣出鞘,冰冷的剑气扫过,坟堆上的泥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开,迅速向两侧翻卷。谢归忱指尖金芒一闪,一道凝练的剑气精准地切入土层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