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祁纠说,“成年了, 就是不一样。”
应时肆还没来得及高兴, 脸上腾地一烫:“……”
祁纠看了看日历:“冬月二十七。”
祁纠:“十八岁了。”
应时肆烫得抬不动头:“……”
这人绝对、肯定就是故意的。
身份证都在祁纠手上了, 应时肆不信祁纠真相信自己编的鬼话,相信自己未成年。
应时肆在心里挠墙, 这会儿蜷在沙发上不敢折腾,生怕闹得祁纠头晕,低着头细若蚊呐地嘟囔了句话。
祁纠问:“多少岁了?”
“……二十!”应时肆恨不得咬这人一口,偏偏臊得不行,声音越说越低,“虚岁马上二十二了,腊月初八生日……”
祁纠适可而止,不再逗烫成球的狼崽子,咳了两声,敛住笑:“到时候在家里过。”
应时肆愣怔了下,听清楚这句话,眼睛倏地亮起来。
祁纠摸摸他的脑袋,怀里就多出个热乎乎的狼崽子,贴着他的胸口,抱着他不撒手。
别墅的供暖其实不错,今天的阳台也修好了。应时肆跑出去弄了点塑料布回来,咬着钉子拎着锤子忙活一下午,到了晚上果然就不再漏风。
美中不足的是这具身体状况不佳,寒气从骨头里往外渗,伤的地方酸胀麻痒,使不上力,肺里飕飕冒凉气。
应时肆抱着他,贴在祁纠的胸口,一动不动地听了一会儿:“先生。”
祁纠低头:“嗯?”
应时肆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拿脑袋在祁纠颈间拱了拱。
“我们去浴室。”应时肆想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把水放热,弄一屋子蒸汽,给它们上几遍药。”
他说的“它们”是那些旧伤,祁纠能听懂,就是这样没什么大用处。
药膏需要厚敷,需要加药包熏蒸,需要洗掉再重来,反复四五次,少说也要三小时起步。
折腾一大通,最多不过是稍微舒服一丁点。
应时肆不这么想:“一丁点就够了。”
应时肆磕磕绊绊长这么大,没遇见过什么太好的事,哪怕再拼命、再使劲,也都是一丁一点慢腾腾往好了变的,多数时候冷不丁还会变坏。
他有这个能力接受,又在心里想,可能这么多年的运气都攒着,是因为要用来找祁纠。
要真是这样,把这辈子的运气全用干净都值得。
应时肆用水汽把浴室弄暖和,又开了浴霸,暖洋洋的灯光洒下来,立刻驱散了雪夜仿佛无处不在的湿冷。
他把一张沙滩躺椅打开架好,拖进雾气升腾的浴室,想回去接祁纠,一抬头,熟悉的影子已经靠在了门口。
祁纠撑着手杖,靠在门框边上,正解着腕上的护臂绑带。
迎上应时肆的目光,那个人就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叫升腾的水雾暖着:“给你省点力气……趁我还能动。”
应时肆鼻头发酸,快步跑过去:“什么叫还能动。”
他不喜欢祁纠这么说话,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躺椅上,调整好腰靠和头颈后的气垫枕,蹲在边上解那个破绑带。
这种带护臂的双手手杖,如果手有足够的力气,就用不着多此一举地加上绑带,祁纠把它们绑上,说明身上也叫旧伤熬得难受。
应时肆解了半天,连牙都用上了,好不容易把粘扣撕开,就被那只手拢着哄了哄。
祁纠好像相当了解他……了解到让应时肆觉得,这种事一定发生过很多次。
很多次,用不着特地看,干净清瘦的手指就抚过应时肆的眉弓,按着他的眼尾慢慢打圈揉了揉,力道轻缓,指腹摩挲到耳根。
“狼崽子。”祁纠轻声说,“我睡一会儿。”
应时肆倏地抬头,他在一瞬间恍惚,像是掉进了某个阴风阵阵的深坑,四面还有碎石不停滚落,断木茬尖锐,地下水汩汩流淌。
他听见祁纠这么和他说,被这只手这么力道柔和地摸着,因为四周漆黑到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判断不了祁纠的伤势。
……这样的幻觉一闪即过,应时肆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祁纠正看着他,把那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应时肆彻底醒过神,把那只手抱在怀里,胸口又闷又涩:“是要睡觉,还是要做噩梦?”
狼崽子现在越来越敏锐,祁纠哑然,把闪回的乱七八糟影像拨开,学应时肆的口吻如实承认:“睡觉做噩梦。”
“不要紧。”祁纠说,“都是过去的事,就是添乱。”
确实是添乱,因为闪回要占据一部分视觉、听觉和相关感受,祁纠必须得多花不少能量,分辨哪些是现实。
这种时候,多说一句话,能量槽都立竿见影地往下掉。
应时肆也察觉到这一点,立刻催祁纠:“睡觉。”
祁纠忍不住乐了,咳嗽两声,慢悠悠搭腔:“也没这么快……”
狼崽子一向雷厉风行,把祁纠的那只手放回去,不知道从哪弄出个眼罩,直接给祁纠戴上:“睡觉,先生,我说话给你听。”
眼罩相当软和,应时肆特意试了试,确定皮筋不勒,这才放心。
装修房子的话题差不多讲完了,再讲就要讲到有关洗手间吊顶的花色选择方案,应时肆实在不想跟祁纠说这个:“想听什么?”
祁纠配合着想了想:“讲讲腊月初八。”
应时肆愣了下。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祁纠揉了揉狼崽子的下巴,语气像是温和随意,力道却相当柔和,“讲讲小时候的事。”
狼崽子这么长大,没人罩着没人护着,生日不可能好过。
少不了眼巴巴看着人家有自己没有——没有家,可不就没地方要。
祁纠说:“往后咱们都补回来。”
应时肆被那只手轻轻摸着,又酸又软,从喉咙软到胸口,再一路往深里进。
有祁纠这句话就够了,他不要“补回来”,他要“往后”。
要没完没了的、过不完的“往后”。
应时肆快过生日了,他不知道这能不能当愿望许,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求这个,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小时候有意思的事,讲给祁纠听。
他给祁纠的旧伤上药,讲自己跟大狼狗打架、跟大鹅打架、跟一群暴脾气的喜鹊打架。
讲自己爬树掏鸟窝,去芦苇荡里掏野鸭子的蛋。
讲赶集的时候有什么新鲜东西,讲他摘了一堆野果子去卖,结果甜倒是甜,把人吃得满嘴黢黑,回来找他算账。
讲他被人追了五条街,跑得那叫一个快,不光人追不上,狗都追不上,被他引着上房下田钻泥塘,撞翻了三垛柴禾,累得趴在田埂上狂喘。
后来那几条狗看见他就躲,硬是假装没看见,说什么也不肯再追着他跑了。
应时肆自己半点没察觉,他尽力把这些讲得生动有趣,从一开始的结结巴巴憋几句干巴巴的话,到后来越来越流畅、越来越自如。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说话对他来说,好像也不再是什么难事。
祁纠的呼吸逐渐平缓,微偏着头,慢慢睡熟了。
应时肆又多念叨了一会儿,才慢慢停下话头。
这里的冬天干燥,在这种蒸过药的湿润环境里待一段时间有好处,但也不能过久,否则容易中暑。
应时肆给浴室稍微通了通风,又怕祁纠着凉,仔仔细细盖了用热风烘着的浴巾,摸了摸祁纠的脸颊和额头。
他隔着眼罩,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祁纠的眼睛,在心里许愿,让他也一起掉进祁纠的噩梦里。
什么噩梦都不要紧,什么噩梦都带上他。
他帮祁纠龇牙,他可会打架了。
又过了三天,应时肆必须得出门,去跑那个通告。
这几天的突击练习挺有效果,狼崽子彻底找着了感觉,不用念叨着“现在是抱”、“现在是被抱”这种离谱口诀,找肌肉跟发力点了。
至于必须得出门,不能再磨蹭拖延……在系统成功翻出了家里密码锁的机械钥匙以后,问题也迎刃而解。
狼崽子乖乖蹲在轮椅前头,让祁纠往自己脖子上挂拴了红绳的钥匙,眼睛锃亮,尾巴眼看就快抡上天。
“要去五天。”应时肆掰着手指算,“四天半……我自己买火车票回来。”
——再怎么也没法更压缩了,去跟回来就各要半天时间,都不能占活动天数。
中间的三天是主办方定的,两天T台一天活动现场,都要拍摄,还有直播,唯一能缩短的时间就是回来的飞机。
应时肆打算买连夜的火车票,凌晨到火车站,一路跑回来。
能比飞机节省半天,提前整整半天回家。
狼崽子想一想就盼得要打滚。
祁纠帮他把红绳栓好,衣领整理妥当,叫红绳稳稳当当藏进去:“买商务座,打车回家,给报销。”
应时肆脸上热腾腾,尾巴快要摇晃上天:“嗯。”
他在心里想,不买祁纠也不知道,不如把这个钱省下来,偷偷给祁纠买新年礼物。
应时肆不想只是花祁纠的钱——哪怕知道祁纠相当有钱、有钱到可能花不完,也是一样的。
拿祁纠的钱给祁纠买礼物,这有什么意思,一点都不心诚。
应时肆在心里打定主意,也不告诉祁纠,仰着头问:“先生,非得去上班吗?快过年了。”
应时肆还以为大老板都不用上班,只要待在家里就有钱。
“做这行,就是这时候忙。”祁纠示意狼崽子把外套口袋张开,给他装一个一个小纸包的灶糖,“过上年了才清闲。”
休这一个星期的假期,是因为大雪影响交通,也严重影响这具身体的状况,不如索性居家休养。
现在雪快停了,眼看着日常秩序就要恢复,公司正是忙的时候,也不能老待在家里。
应时肆这不也是,越到腊月,要跑的通告就越多。
按着金手指的进度,临近年关那段时间,其实还有个不错的剧给他拍——在原剧情里,这是封敛给应时肆的“大棒加甜枣”之一。
有个剧组临时撤了个演员,戏份全删,偏偏年后就要上映。导演急得火上房,封敛就把应时肆弄了进去。
本意是好好折腾应时肆一顿,打磨打磨这条野狗身上的烈性傲气。
毕竟要说专业技巧,这时候的应时肆其实还半点没有,就连身材也因为吃苦太久,瘦得不带一丝赘余,穿什么都像是小孩穿大人衣服。
除了脸好看,气质特殊,剩下的就挑不出什么长处了。
台词演技一概不行,应时肆全程对着绿幕演,连能带着他入戏的人都没有,生涩吃力地硬生生憋完了独角戏。
但毕竟应时肆是主角,主角就是有自己的运气在。
这种临时补漏,多半是因为演员本身惹了什么天大的事,本来话题热度就高。
这么一大坨流量砸中了应时肆,去挑刺的人在一堆吐不完的槽里,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一句……脸不错。
这也就够了。
毕竟这个年头,有了争议度就等于有了流量,有了流量一切都好说。
后来应时肆蛰伏在封敛身边,学了隐忍学了伪装,也阴差阳错有了演技……慢慢就什么都会了。
这么久了,应时肆时不时接几部戏拍,甚至还能得到“演技精湛”、“深藏不露”的评价,也成了个还算不错的演员,有了几部代表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老有人拿他当初那部独角戏出来,怀念那个时候演技差到离谱,却偏偏眉目锋利、生冷悍野不知收敛的少年人。
——这是腊月初八以后的金手指,二十岁的事二十岁再说。
祁纠敲了敲狼崽子的额头:“好了。”
来送应时肆去机场的车已经等在门口。
好歹也是澜海传媒总裁的人,艺人部直接派了个部门经理跟着去,各个环节都有人打点照应,提前安排妥当,不至于让狼崽子受委屈。
应时肆还不知道过了生日又得出门,光是这五天就够舍不得了,争分夺秒地抓紧时间,抓着轮椅不放手。
狼崽子硬邦邦地晃着尾巴:“复……复习。”
祁纠忍不住笑了,调整了下身体数据,把咳意压下去:“来。”
应时肆的航班早,现在外头天才蒙蒙亮,狼崽子本来蹑手蹑脚打算出门,没想到祁纠醒得比他还早。
早归早,祁纠还没换衣服,身上还有放松的倦意。
扑进轮椅里的狼崽子不松手,严严实实抱着他,脸颊贴着柔软宽松的家居服,小心翼翼地斟酌力道。
“睡个回笼觉,先生。”应时肆抱着他,让祁纠靠在有落地灯、取暖器、大号靠枕和好几条绒毯的沙发里,“睡醒才准出门。”
祁纠笑了笑,摸摸狼崽子的耳朵,阖了眼微微点头。
应时肆大着胆子这么说了一句,外头硬撑着不虚,心里已经咚咚直跳,脑袋都不敢抬。
沙发相当宽大,躺一个人绰绰有余,半点不局促。
应时肆给祁纠盖好毯子,发现祁纠已经抱着靠枕闭上眼睛,就闭牢了嘴,一点也不出声打扰。
一只狼崽子对着靠枕,无声龇了龇牙,耳朵尾巴又没精打采耷拉下来。
再不舍得还是要走。
他得出门,得挣钱,还得变厉害。
厉害了先生会高兴,应时肆很想让祁纠高兴。
凡是祁纠会觉得高兴的事,应时肆都忍不住想去做,还要卯着劲,能做多好做多好。
他要能理直气壮地守在祁纠身边……来一个咬一个。
应时肆磨牙霍霍,打起十二分精神,攥着钥匙,拎着大号行李箱,轻手轻脚出了门。
系统在缓冲区等祁纠涮火锅。
这些天光是导入数据就够耗能量了,祁纠的要求还挺高,还得时刻调整身体状态,免得吓飞一只狼崽子。
精打细算了这么些天,能撑到今天早起送应时肆出门,已经算是相当不容易。
“真要立遗嘱吗?”系统还有点犹豫,这东西确实提前立了妥当,毕竟还得找律师,找公证处公证,确实还要费些功夫。
立遗嘱本身倒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这事一旦让祁纠家狼崽子知道……系统不太敢预料接下来会不会有大事。
说不定……这两个从没真正吵过架的人,要吵一场大架。
“偷偷立。”祁纠回了缓冲区,拖过数据看了看,“藏严实点。”
比如跟应时肆的身份证藏一块儿。
狼崽子百分百不会翻那个抽屉,百分百不会去看的。
应时肆写给他的那五十三张便签,祁纠每张都写了回话,还做了二十个吹口气就会滴溜溜转的小风车。
还有一个准备当“十八岁生日礼物”,装了电话卡的新手机。
就那么放在抽屉里,整整齐齐的,现在还没被发现。
系统:“……”
也是个办法。
主要也是……要提前立遗嘱,也的确不能怪祁纠。
毕竟在原剧情里,封敛的身体也在这个冬天出了大状况。
倒不是瀚海传媒出了什么问题——到了这个级别的影视公司,不想出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圈子里风起云涌,盯着他们公司的人多的是。
封敛又是个野心昭彰,一门心思往上爬的,抓到手里的好处哪可能让出去。他疑心又重,恨不得凡事亲力亲为,利益就在眼前,哪还管得上身体好坏。
应时肆就是这时候被塞进剧组的,这也是封敛卖出去的人情。
封敛惯用这种手段,这边用空荡荡的绿幕折磨应时肆,那边又相当宽和地安慰感激不尽的制片人,把这个好处吞得滴水不漏。
就这么点灯熬油一门心思钻营,不出毛病才不合理。
应时肆刚从剧组出来,身心俱疲险些被扒了层皮,就被拖去医院照顾封敛,连轴转了近半个月。
就是这场病,应时肆去陪床的时候,发现没人来看封敛,才知道了他也是孤儿出身。
也是这场病让应时肆知道……封敛的身体原来这么差,只要这么折腾几天,就很容易丢了性命。
“这是个大剧情,关键节点,咱们跳不过去。”系统也发现了问题,“再怎么都得病一场。”
商战这部分有原剧情在,倒是不用他们连轴转,照着原样走就行了。
但这种关键剧情点,刻在人设的命运线里,不管小剧情怎么变动,躲是躲不掉的。
换句话说,就算他们现在开始养生,一点工作不碰……祁纠就在沙发上躺着,也还是会因为肺功能受损累及心脏,突发心衰,被救护车十万火急拉进医院。
祁纠的打算,也是生死就在这儿赌一场:“趁着这个机会,把我的数据全换过来。”
系统之前没得到他的回答,还有点不放心:“你活过三十岁了吗?”
祁纠:“不好说。”
系统:“??”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祁纠的情况复杂,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以后的世界估计还会轮到,到时候系统就知道了:“我尽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过了。”
系统:“……”
这个回答实在是不太叫人放心。
“那你多尽点力……”系统讷讷,“免得你家狼崽子把别墅吃了。”
系统是真怕应时肆出点什么事,这个世界的狼崽子跟别的世界都不一样,狠劲儿上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系统不敢说,但它真怕祁纠前脚走,应时肆后脚就做点什么没法挽回的事。
这个不算笑话的笑话,在祁纠那儿没有回应,系统就知道事情只怕不太容易。
系统看了看祁纠,发现祁纠在看监控。
这会儿是节能模式,监控覆盖的范围很广,外面的天色还早,是种半亮不亮的墨蓝。
应时肆靠在保姆车的后座里补觉,整个人缩成不大的一小团,抱着胸前那把钥匙,睡得脸上红扑扑。
“后不后悔?”系统忍不住问,“其实要是有一次,你忍住了不对他好……现在也就不用头疼了。”
要是祁纠就装成封敛,不对应时肆好,不这么哄狼崽子,说不定等走的时候,谁都不难过、不伤心。
祁纠摇了摇头。
系统愣了下:“不后悔?”
祁纠还没说话,保姆车就到了地方,车才刚减速,后座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醒过来的狼崽子,跟睡着的时候已经不一样。
跟在别墅的时候更不一样——应时肆把钥匙在衣服里藏好了,他身上的一部分像是遇见了祁纠才活过来,不在祁纠身边的时候,就又恢复原状。
不在祁纠身边,也不往家里回的应时肆,依然沉默、依然冰冷、依然不好惹。
有跟了一路的狗仔,知道这车是从封敛的别墅里出来,鬼鬼祟祟想拍张照片,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扫,居然连相机都差点没拿住。
应时肆也不跟他们起冲突,脸上没什么表情,瞳仁深黑,碎发半遮到眉弓伤疤,一言不发地揉捏指节。
……不是没有狗仔被他按着揍过。
过去还是不受约束、烈性难驯的野狗,这会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像是有家了,反倒仿佛比之前还难对付。
应时肆收回视线,戴上口罩,跟着同行的艺人部经理,拖着大号行李箱,慢吞吞往机场走。
虽说没怎么坐过火车,但毕竟要赶通告,飞机还是没少坐的。
应时肆对机场不算新奇,一只手收回大衣口袋,攥着今早被祁纠塞进口袋的身份证,又摸了摸新手机和一口袋灶糖。
他想家了。
这条路上的梦不好,应时肆梦见自己在家里赖着不走,可怎么耍赖撒娇都没用,雪一停就被赶出了家。
那扇门关着,不给他开。
这梦很难受,比杀了他还难受。
“别紧张。”艺人部经理知道这是得照顾的主,缓和着语气说,“这次的秀场质量很高,是个不错的机会。”
应时肆点了点头。
他拖着行李箱往机场走,一阵冷风卷着雪花扑面,应时肆下意识想躲,却忽然愣了下。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愣愣站着,在口罩后面小声喊:“先生。”
多半是错觉,但风实在很熟悉,雪花也是。
冰凉的雪花掉在他睫毛上,掉在他迅速变得通红的耳廓,漆黑的眼睛就这么轻易亮了亮。
应时肆甚至忍不住想蹦两下——他真这么干了,艺人部经理有点好奇,回头看忽然打起精神的人影:“遇见好事了?”
应时肆忍不住高兴,拎着行李箱,三步并两步追上:“嗯。”
特别好的事。
他遇见了一阵特别像祁纠的风。
缓冲区,祁纠让那一条数据消散开。
几粒雪花悄然融化。
系统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弄点雪、弄点微型空气涡流这种事倒是不难……但应时肆是怎么认出来的
祁纠也给不出这个答案,但他知道狼崽子能认出来,所以哪怕“活下去”这件事再麻烦,也不能把人关在门外。
哪怕时间再短,相遇再仓促,回家的人和开门的人,也都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那是他的狼崽子,出去要撒欢逞威风,回家要耍赖打滚睡觉的。
他们的消息接收器忽然嗡嗡震响。
应时肆办理完了值机手续,坐在候机室玩手机。
手机是祁纠新给他配的,叫他出门时候带着,方便联络。
应时肆还用不太习惯这种智能手机,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戳着给祁纠发消息。
应时肆本来想要跟先生告状,他做了个破梦,写到一半又删掉。
……算了,状就不告了。
应时肆打算只说好事,只说开心的事。
祁纠的狼崽子抱着手机,抿着嘴角,漆黑的眼睛晶亮,缩在暖和的羽绒服里,一下一下地戳。
他今天出门,最开心的事,是遇见了一阵很像祁纠的风。
飞机上不能用手机, 应时肆就一直聊到不得不登机。
狼崽子第一回这么跟人聊天,兴致勃勃,抱着手机不停戳屏幕:到办公室了吗?先生,今天冷。
今天的确冷, 雪化的时候比下雪还冷, 手放在外面三秒就像是针扎。
应时肆开始后悔, 自己这次留的一百张便签里, 忘了提醒祁纠出门要戴手套——还有口罩。
尤其是口罩,不戴绝对不行。
祁纠的呼吸道很敏感, 稍微有点凉气, 都会咳得止不住。
别墅离机场的距离不算近,四十几分钟的路程, 加上值机候机的一两个小时,已经足够祁纠睡好回笼觉、收拾好自己,换衣服出门。
保姆车开得一路平稳,这会儿祁纠已经安安全全到了办公室:到了。
祁纠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有手套,有口罩, 还有狼崽子买的充电暖水袋、艾草贴、热帖、充电加热小型按摩仪。
这些装备其实都不怎么用得上, 毕竟车里面暖和, 办公室比外面更暖,这一路都接触不到什么冷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