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反派洗白指南by煅庚

作者:煅庚  录入:09-16

陆焚如的喉咙动了动,胸口起伏数次,双唇抿得失去血色。
他召出狼灵,将祝尘鞅抱在狼灵背上,叫狼灵驮回卧房。自己直入密室,封闭四门,将妖力注入那一团青冰之中。
他盯着那些玉粉,反复尝试,想将它重新修复成玉符,可不论怎么做,那些玉粉都会在最后一刻崩散。
覆水难收。
祝尘鞅教过他,什么东西一旦碎裂,就再难拼得起来了。
但有师尊在就有办法。
记忆深处,褪了战铠的年轻战神眼底含笑,慢悠悠将这个道理讲完整,从身后变出补好了的糖人给他。
糖人是从人间摊子上买的,做糖人的摊主其实没什么好手艺,做得粗糙,仅能勉强看出形状。
被祝尘鞅一修补,反倒精致了太多,琥珀色的糖中甚至隐隐掺了一丝淡金。
嚎啕大哭的小狼妖睁大了眼睛,接过威风凛凛的战神糖人,脸上还挂着泪。
祝尘鞅弯下腰,攥了袖子替他擦脸:“拿着吧,叫它替师尊保护你。”
小狼妖抿紧了唇,立刻拼命摇头,把糖人拿远,钻进祝尘鞅怀里紧紧抱着他不放。
“师尊不走。”祝尘鞅不是这个意思,哭笑不得,揽着小徒弟哄,“不是让你选……好了,好了,师尊陪着你,别哭。”
小时候的陆焚如是真的爱哭,耳朵藏不住了也哭,做噩梦了也哭,醒来找不着师尊了也要哭。
偶尔祝尘鞅沐个浴,小狼妖以为师尊叫水汽变成的妖怪吃了,急得一边挠门一边哭,差一点就英勇撞进去。
祝尘鞅偏偏又生了个见不得他哭、一见小徒弟哭就忍不住哄的脾气,把跌跌撞撞跟在身后的小尾巴抱着,炼丹也抱、练功也抱,沐浴……沐浴就不大方便了。
祝尘鞅找了个风景秀丽、僻静无人的温泉,带着陆焚如去玩了好些回,这才把小狼妖怕水的毛病扳过来。
陆焚如在这回忆里恍惚了不知多久,醒来胸肩仍有暖意,仿佛有人在背后徐徐拍抚。
他在突破处徘徊数日,境界说破未破,最易压不住妖物本性,混沌茫然下,竟是凭着本能出了密室,直奔祝尘鞅卧房。
他看得见窗前人影,祝尘鞅这时候倒是不曾昏睡,靠在榻边,用那一柄小刀慢慢刻着什么东西。
系统变成个挂在门上的铃铛,及时叮当一响。
门被推开,祁纠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焚如?”
陆焚如立在一地的冰冷月色里,漆黑瞳孔盯着他,胸口起伏,指节泛出青白。
祁纠看了看,便知怎么回事,温声说:“过来。”
陆焚如慢慢走过去,盯着他手上血痕。
祁纠理了下袖口,袍袖就把那只手掩住,空着的手摸了摸陆焚如的耳朵,让他到榻上来说话:“又遇到了什么难事?”
陆焚如爬上床榻,仍盯着那只手,他看得出这是刻刀所伤,寻常人刻东西也难免……可这是祝尘鞅。
祝尘鞅拿不稳刀,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祁纠那只手又被狼灵衔住,正要说话,被狼灵呜咽着往怀里一拱,没忍住笑了下,空着的右手摸了摸毛绒绒的大脑袋。
陆焚如不管他的反应,妖力涓流细细注入,将几条血线似的细小伤口复原,低头舔了舔他的指尖。
那只手稍向后撤,陆焚如抬头,眼里露出不满。
狼灵烟消云散,祁纠摸脑袋的手摸了个空,看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征询似的抬了抬手。
陆焚如失去耐心,蜷在他身边,将那只手按在自己耳朵上。
柔软的耳朵在掌心轻颤,祁纠轻轻摸了摸,又低头问:“遇到了什么难事?”
“师尊。”陆焚如问,“你受了重伤,为什么不夺我妖力?”
祁纠其实没考虑出太合适的回答。
他打算从元神里翻出的,其实反而是上本书里,祝尘鞅为什么要夺陆焚如的妖力。
但不论是哪个问题,就算查清了答案,也都不适合再告诉陆焚如。
陆焚如当他是灭族仇人,憎他恶他,在满怀仇恨里目睹他魂飞魄散,其实是最合适的。
覆在陆焚如头顶的手稍稍挪动,零星神力在掌心盘旋,正要施搜魂咒消去这些天的记忆,掌下却忽然一空。
陆焚如叼住他的手腕,将那只手放回祁纠身前,瞳底愈发幽深,咬住他的腕脉,逐渐使了些力气。
不算重,颇具警示意味,陆焚如低着头,声音异常沙哑:“师尊若再不自量……莫怪徒儿不念旧情。”
如今的祝尘鞅,无论神力真元都已空耗,这具身体也是千疮百孔,不再是记忆里的那个九天战神。
如今的祝尘鞅,再想对他耍什么花招,就是纯粹的自不量力了。
陆焚如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他此刻虽叫妖物本能占了上风,却也并非没有神智,看得出祝尘鞅打得什么主意。
为什么要夺走他的记忆?
祝尘鞅这么做,想叫他忘了什么,想给他留下什么?
陆焚如失了再问的心思,他自会去破解狼灵咬走的那一半元神,祝尘鞅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算了,反正这人口中也没有一句实话。
他跳下床榻就要往外走,被身后的人温声叫住:“焚如。”
陆焚如停了下脚步,听见祝尘鞅问他:“我死后,世间种种,能应对吗?”
陆焚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祝尘鞅不知道……陆焚如早已破丹成婴,不是过去那个每逢突破就难抑妖性、只知凭着本能缠他的小妖物了。
祝尘鞅若是知道,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陆焚如眼中血色流转,隐隐透出嘲讽,寒毒愈重,层层叠叠封住掌心鲜血淋漓:“有何不能?”
“徒儿一身血债,还不敢就这么忘干净。”陆焚如说,“师尊,你要慢慢偿。”
将这些话逐字说完,他听见祝尘鞅在他身后,稍稍松了口气。
这一口气,叫陆焚如想起梦魇之中……祝尘鞅发觉怀中幻象乃是上古妖圣精血所化时,露出的放松神色。
“丹房有些药。”祝尘鞅对他说,“你突破只差一线,境界不得寸进,是心神失守,将药吃了再去闭关。”
陆焚如冷嘲:“将药吃了,徒儿可会前尘尽忘,忘了自己曾有过这么个好师尊?”
他胸中早已纷乱如麻,戾气横生,将最狠绝、最讥讽的话说出来,落到那人身上,居然只换来轻飘飘的一笑。
这笑和记忆深处,祝尘鞅靠在竹林里看着他习武,看他踩着自己的尾巴摔倒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
陆焚如眼中血色一涌,黑雾骤然浓郁,顷刻充斥整间卧房,身形骤然掠至榻上。
一只血红的竖瞳妖目森寒冰冷,于滚滚黑雾中缓缓睁开,盯住祝尘鞅。
祁纠叫妖雾所挟,不能动弹,微微仰头。
——如果没猜错,这血瞳,还有那古怪的血雾血光,层层赤丝,全是一个东西。
陆焚如叫盛怒所摄,满眼杀意地盯着他:“你笑什么?”
那双眼睛叫人恨极……这人靠在黑雾里,明明叫寒毒所化层层叠叠霜刀雪剑逼住死穴,却仍从容得仿佛靠在青竹上,朝他温声道:“来。”
陆焚如将牙咬出血,再三极力凝聚心神,却依旧难与秉性本能相抗,黑雾尽散,被这一字言灵拘进柔和臂间。
“没笑什么。”祁纠环着他,还按旧时办法,单手在他背后轻拍,“倘若有这种药,早给你喂了。”
陆焚如被他拘在怀里,身形骤僵,屏息许久,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说得没错。
以祝尘鞅当初的本事,倘若真有这种药,何不直接悄无声息在决战时对他用了?
到那时,他自会忘却前尘,忘了身世血仇,还做离火园的好徒弟。
陆焚如眼底透出自嘲,太荒唐了……他甚至生出念头,忍不住觉得若真是这样,或许比现在好。
比现在好,他还做祝尘鞅的徒弟,祝尘鞅还是九天战神。
而不是现在这样……陆焚如叫这一字言灵拘着,伏在面前的怀抱里,仿佛恭顺,仿佛驯服。
祝尘鞅揽着他,也仿佛从未被他伤害过,仿佛从未因他落到如今地步。
他们之间,本来不必这样。
如果祝尘鞅能预知后来所发生的一切,早些下手除了他,早早将他炼化,叫他灰飞烟灭就好了。
祝尘鞅早杀了他,早废了他,就不必这样。
“焚如。”他听见祝尘鞅的声音,一线神力传音入密,响在他脑中,“若再突破,斩了那血瞳。”
陆焚如倏地睁圆了眼睛,由他胸前错愕抬头。
他看向祝尘鞅,用力握住祝尘鞅的手臂——这人已到了这一步,居然还敢妄动神力,是真的不要命了?!
这离火园早已被他妖气封锁,为何还要特地传音入密,这样大费周章,以元神直接同他说话!
陆焚如用力扶住祝尘鞅,他来不及凝聚妖力,往腕上用力一咬,鲜血涌出。
陆焚如撬开祝尘鞅煞白的双唇,将温热妖血一口一口喂进去,喂到满身尽是冷汗,才揽住稍有了些温度的身躯,慢慢放回榻上。
……到这时候,陆焚如才总算慢慢回神,想起祝尘鞅不惜消耗神魂之力,也要对他说的话。
斩了那血瞳?
什么血瞳?
陆焚如自己根本无所察觉……他那时叫盛怒冲没心神,只想问清楚这人为什么笑,根本没注意有其他异状。
陆焚如眉峰紧锁,站在榻边,沉默半晌,慢慢伸出手,替祝尘鞅整理床榻,化去星星点点的妖血。
“师尊。”陆焚如说,“你不能死。”
他攥着祝尘鞅的袍袖,一时没法叫这只手松开,看着苍白得惊心的脸庞,连双脚也被钉在地上。
“世间种种,徒儿应对不了。”陆焚如说,“你不能死。”
他知道祝尘鞅听不见他的话。
消耗神魂之力的代价,是陷入无知无觉的昏迷,直到醒来之前,意识都与外界远隔天堑。
祝尘鞅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察觉不到。
所以陆焚如止不住地发抖,他就这么站在祝尘鞅的榻边,一动不动地站了一整夜,到天明才慢慢将那只僵硬无比的手收回,离开这间卧房。
吃药、突破,都要缓一缓。
复仇也要缓一缓,左右祝尘鞅已落在他手上,慢慢折磨就是了。
不急于一时。
陆焚如去丹房收了那些药……祝尘鞅多半是病糊涂了,居然还在这里给他加了金风玉露和冰凌花蜜。
陆焚如盯着这些药,他的腿又不好用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耳畔响起经年前的声音。
“不苦,真的不苦。”年轻的战神还没这么一败涂地过,托着一大盒子黑漆漆的药,绕着丹炉追小徒弟,“真的不苦,师尊替你尝了……”
祝尘鞅是真的替小徒弟提前尝了,每种药都尝过,还一度致力于研究人族的炼丹术,把所有丹药都做成零嘴。
可总有些苦味是除不去的,祝尘鞅哄着陆焚如吃药,不等小狼妖被苦味折磨得瘪嘴,就把一大碗冰凌花蜜喂下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焚如并不知道,药是苦的。
这些苦有祝尘鞅替他尝了。
祝尘鞅尝过,发现苦涩难咽,就想办法替他将这层苦遮住。
陆焚如拿起一颗未曾炼化的药草,放进嘴里咀嚼,滋味古怪到极点,一咬下去辛辣冲喉,苦彻心肺。
陆焚如开始后悔待在离火园,他意识到自己再待在这,只会越发动摇心志,忘了黑水洞枉死的厉鬼冤魂。
自己不在,或许对祝尘鞅也好。
陆焚如将狼灵留下,他并未驱散包裹离火园的妖力,反倒层层加固,又以弱水寒毒附着在外。
若是有人胆敢进去,碰一碰就化成血水。
做完这件事,陆焚如就纵身而起,带着生铁刀,落入群山。
“人可走了。”系统变的假刀越跑越远,给祁纠看投影,“这是哪,黑水洞?”
祁纠看清附近地势,对照元神里封存的回忆:“对。”
他就是在这捡的陆焚如,后来为了想办法治陆焚如的噩梦惊悸,又去过不少次,想要找出根源。
就是在这地方,祝尘鞅第一次遇见那双血瞳。
那本是一双血瞳,其中一只被祁纠在上本书斩了,所以剩下独目。
陆焚如的妖力本来没有血色,黑雾是从弱水寒毒里来的。小狼妖是白狼,抽出妖骨煅的那把本命弯刀,本来该是与月光争辉的银华。
系统愣了愣,察觉出丁点违和,回缓冲区翻剧情设定:“可陆焚如的妖丹不是红的吗?”
祁纠也在想这个,陆焚如被祝尘鞅击碎妖丹,落入弱水时,“殷红内丹顷刻崩毁,赤雾惨惨、血光冲天”。
如果有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用这种下策,必须持续抽取陆焚如的妖力……大概也只有这个。
生铁刀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系统吓了一跳,检查跌跪在地上的陆焚如,给祁纠传信:“他还在破解你的元神,应该是又破开了一段。”
这次陆焚如的进度比他们快了,一方面是因为祝尘鞅这次醒来,身体状况比之前更差,要坐起来都有些困难。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留下来的狼灵,一个劲往祝尘鞅怀里躲,不摸就发抖,叼着祝尘鞅的袖子不放
陆焚如视线恍惚,胸口起伏不定,手里仍紧攥着生铁刀,因而系统能看见他眼中的画面,又马不停蹄回传给祁纠。
按时间来算,这是在与穷奇那一战过后不久。
穷奇是上古妖圣后裔,留下来的伤本就不容易愈合。加上祝尘鞅这具身体不结实,伤势反复了几次,才勉强收口。
陆焚如将元神放在妖魂中炼化,元神中感受尽入妖魂,解开封印那一刻,撕裂般的剧痛就由胸口炸开。
只是片刻,这剜骨钻心般的痛楚,就已将他折磨得冷汗涔涔。
祝尘鞅却像是早已习惯,除了脸色稍微苍白些,几乎看不出端倪,采了半篓草药,才挑了个荫凉处,坐下稍歇。
草丛晃动,一只小狼妖东看看、西望望,耳朵动了动,轻手轻脚地摸过来,钻进他怀里。
祝尘鞅其实醒着,有些无奈地扯扯嘴角,假装熟睡,任凭走到哪跟到哪的小徒弟窝在怀里,兴高采烈地自己玩。
装着装着,凉风习习,怀里暖融融的一团小狼妖,软软地拱着手臂,倒是真不小心睡着了。
这回换祝尘鞅坠入梦魇。
四周鬼气森森、血雾滔天,漫天刺目红霞蔓延下数不清的血丝,脚下血水涌溅,被长戟分出一条路。
九天战神还不至于做个噩梦就害怕,金光流转,对上那双缓缓张开的血瞳:“是你?”
祝尘鞅和这血光交过几次手,每次陆焚如要突破,都要来上这么一场凶险——随着陆焚如的妖力增强,这凶险还在与日俱增。
祝尘鞅应对这血光,要动用的神力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吃力。上次护陆焚如突破后,他找了个由头出远门,在山涧深处躺了三天三夜。
再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难免要用到本命神魂。
“原来是巫族小辈。”血瞳缓缓道,“我要这小妖的躯壳,与你何干?”
这声音诡异无比,仿若万千洪钟齐鸣,震耳欲聋,细听却又空洞无物,不过是一阵过耳风声。
系统忽然琢磨出这滚滚血水的熟悉,倘若不看规模,这漫天血色其实跟幻象的精血如出一辙:“是穷奇那个上古妖圣祖宗——穷奇是奔着陆焚如来的?!”
陆焚如显然也已察觉到这个。
“你做了他的师尊?”那血瞳饶有兴致道,“你要养他?你可知将他养大,你会怎么样?”
上古妖圣,已有扭转时空之力,更遑论预知未来种种,翻腾血雾中,已浮现出两人死战的一幕。
陆焚如身形巨震,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只是盯着那些变幻不定的画面。
有许多事都已发生了。
他将祝尘鞅击落山崖,他将祝尘鞅镣铐重锁……铸成镣铐的九幽陨铁,甚至是祝尘鞅为了替他换宗门灵药,下寒潭亲自取的。
血雾变幻形状,祝尘鞅落在他手中,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寒毒侵体难拔,层层吞噬骨血。
“他恨你,你会死在他手上。”血瞳道,“魂飞魄散。”
血瞳问:“何必自寻死路?”
血瞳低声缓缓诱导,无数血丝由那一枚赤红妖丹内蔓出。小狼妖痛得四肢抽搐,倒在地上,惊恐哭喊转眼便被滔天血海淹没。
……下一刻,这片血幕便叫锋利戟尖倏然捅穿。
血瞳猝不及防,竟是被硬生生刺毁一目,狂怒着天摇地动,要吞噬这狂妄至极的巫族小儿,却被霖霖金雨阻住。
“本命神魂?”血瞳在暴怒中迸出错愕,“他要杀你,你给他本命神魂?你要去什么地方?!”
“去寻死路。”
祝尘鞅说:“我该醒了,我徒弟在哭。”

祝尘鞅轻易从那一场噩梦中醒来。
他彼时法力全盛, 那双眼睛睁开得并不费力气,抱起疼得发颤的小狼妖,护在怀里拍抚的手也一样。
年轻的战神坐在树下风中,瞳底金光流动, 掌心神力盘旋凝成符印。
祝尘鞅凝聚真元, 直冲心脉。
冲到第三次, 他脸上血色褪尽, 硬生生撞出一口灿金神血,落在缓缓成型的符咒之上。
符咒金光大盛, 四周忽地燃起滔天离火。
祝尘鞅阖目, 神力运转到极处,以神魂之力裹住这一道金光符咒, 寸寸逼进裂出赤丝的妖丹。
这是巫族以命相搏的封印咒法,系统认得,祁纠认得。
陆焚如也认得。
可即便认得也无用,这只是祝尘鞅的元神,只是一段封印的记忆, 早已发生, 早已完成。
在这一棵苍松下, 祝尘鞅以神魂之力相搏,将上古妖圣的残魂硬生生压回妖丹之内,层层封印决绝锁牢。
这也并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但他暂时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巫族固然有神骨神血, 却并非真神, 不是真的不死不灭, 没有不败金身。
祝尘鞅在梦魇中斩去血瞳一目,看似轻松, 实则将神力凝聚得涓滴不剩,趁机不备全力一击,早已是强弩之末。
若非那血瞳叫他轻松写意生生唬住,又兼遭受巨创,未敢追击,一代九天战神,或许就要陨落在一场梦里。
……即便如此,将最后一点金光送入小狼妖体内,祝尘鞅也彻底力竭。
他甚至来不及运功疗伤,身体就脱力滑落,陷入昏迷。
剧痛褪去,小狼妖从昏迷中缓缓醒来,却见师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环在身后护持的手臂僵硬冰冷,怎么晃都不动。
天色就这么转暗。
林苍风凉,残阳如血。
祝尘鞅躺在草地上,又被小徒弟哭醒,慢慢睁开眼睛。
小狼妖已经哭得没了动静,只剩眼泪噼里啪啦掉,趴在他身上给他喂血,把半条胳膊咬得伤痕累累,妖血洒得到处都是。
祝尘鞅醒过来的时候,小狼妖还抱着自己的手腕,低着头拼命使蛮劲,试图撕下来块肉喂他。
“……焚如。”祝尘鞅凝聚心神,摸了摸他的耳朵,“师尊没事。”
祝尘鞅握住他的手臂,神力流转,将那些伤口复原:“是谁教你的?”
小狼妖哭哑了嗓子,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爬到他面前,睁着一双哭肿的眼睛看他。
祝尘鞅被逗笑了,摸摸那对趴扁的耳朵,轻声说:“来。”
幼时的陆焚如最喜欢听这句话。
不论祝尘鞅在什么地方,只要说这么一个字,立刻会有一只小徒弟应声飞出来,相当精准地扎进怀里。
这回也不例外,小狼妖钻进师尊怀中,手脚并用紧紧抱着,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祝尘鞅缓了缓语气,轻轻抚摸他的后颈:“以后别这么做……”
妖族血肉俱是大补之物,陆焚如会知道这个,并不奇怪,毕竟小狼妖养在青岳宗,如今人间的宗门几乎就是以猎妖除鬼为生。
祝尘鞅始终尽力哄小徒弟相信自己是人族,但白驹过隙,陆焚如也长大不少……差不多到了能理解“人不会突然冒出耳朵尾巴”这道理的年纪了。
幼时的陆焚如,绝大多数时候听话,唯独这时候不听,犟得要命。
小狼妖掀起衣服,低下头,还要挑自己身上哪好吃。
祝尘鞅笑得止不住轻咳,这一震动伤势,又涌出口血,被他及时咽回去:“焚如。”
黑漆漆的眼睛立刻抬起来。
“红珠子。”祝尘鞅拢着他,助他内视,温声缓缓道,“里面的血雾,能治我的伤。”
祝尘鞅握着小徒弟的手,把衣裳仔细整理好:“把它分些给师尊,好吗?”
幼时的陆焚如从未怀疑过这句话。
几乎是在祝尘鞅说完的下一秒,小狼妖就没带半点犹豫,用力点头,哭得失声的沙哑喉咙,磕磕绊绊地挤出字:“给师尊……伤变好,不疼。”
“对。”祝尘鞅笑了,“好聪明。”
他仍没办法靠自己动弹,被幼时的陆焚如扶着,慢慢坐起来,靠着身后苍松,把小小的一只狼妖抱在怀里。
高高兴兴伏在师尊怀里,以为找着了办法的小妖物,并不能看见那双眼睛里的神色。
祝尘鞅抬起视线,平静地与虚空中那一只狰狞血瞳对视,眼底无喜无悲,竟有种泰然自若的安宁。
月色如银,苍松如墨。
陆焚如盘膝坐在遒劲松枝下,睁开的双眼黑沉浓深,生铁刀平放在膝上,叫妖气激得嗡鸣。
四周草叶无风自动,妖气愈烈,弱水寒毒四溢,将周遭万物附上一层寒霜,连风也似被冻结。
冻结的风凝定,隔了片刻,发出极细微的碎裂声。
陆焚如骤然厉喝:“出来!”
他如今的妖力,已丝毫不逊于当年的九天战神,也已能碎裂虚空,逼出那一只血瞳。
一道血色虚影扭曲了几下,叫森然青冰逼得缓缓浮现。
“你做得不错。”血瞳睨着他,缓缓开口,竟有几分满意,“他日炼化神血神骨,你境界自破,可为妖圣……”
它话音未落,就叫一道夺目银芒凭空斩成两半。
陆焚如直入那一片红霞,漆黑身形疾若电掣,弱水寒毒凝成寸寸青冰利刃,叫他捻诀激发,竟是凭空森然爆裂。
若非半入虚空,这般威势定然悍天震地,仅仅是叫狂暴翻腾的黑雾扫过的一座山头,就已如堆沙倾坍,无声无息化作齑粉。
他从未用过这般手段,连那血瞳都为之一惊,继而转喜:“好。”
这一字出声,陆焚如身形无声一震,抓着手中生铁刀,倏地回身看向背后。
那被划作两半的血瞳……竟安然无恙,又变回了完整的一只!
陆焚如身形疾退,向后掠开。
“有什么可惊讶?”血瞳悠悠道,“这只是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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