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这个犯人想了这些天,这是阿修能想出最稳妥的办法。
帝国观看直播的民众超过75%,他刚刚查看了民意调查率,不论alpha、beta还是omega,都被这个招蜂引蝶的犯人迷得不清。
在军方违规作弊之前“阵亡”出局,不会对舆论造成太大的冲击,如果出局的方式足够“英勇”、足够“壮烈”,还可能博取一波好感。
“维持住这个局面,你就可能得到豁免。”阿修说,“不要再让军部难堪。”
阿修沉声问:“听见了吗?”
身后的人安静,呼吸声轻轻浅浅,不是醒着会有的呼吸频率。
……这个没心没肺的重刑犯。
少年特工咬了咬牙,把薄被胡乱堆在他身上,枕着胳膊,在冰凉如水的夜色里蜷身。
胃不疼了,他没能撑住多久,眼皮也坠沉,掉进光怪陆离的梦里。
没什么好梦,他梦见炮火把那个垂着头拉小提琴的身影吞噬,也梦见自己的军刀被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握着,深深没进瘦削胸口。
这些梦翻来覆去,盘桓大半宿,直到被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打断。
阿修惊醒,倏地跳起来,握住枕头下的军刀。
天已经亮了。
第六天,这个本该被他贴身看守的犯人,不仅起了床、换了衣服、出了趟门取早餐,还在保养手枪。
祁纠正在擦拭一块簧片:“早上好。”
少年特工盯他半晌,慢慢放开军刀,从床上下来:“我真该把你铐上。”
靠在椅子里的beta犯人笑了笑,看起来把这当成了赞美,抬手推给他加了煎蛋的三明治:“要不要番茄罐头?”
“……”阿修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言不发看了他半晌,转身去洗漱。
战时的洗漱简单,花不了什么额外的时间,他把水泼在脸上,让这种森冷的刺骨凉意驱散最后一点睡意。
提尔·布伦丹是不是用不着睡觉?
这种问题多半得不到答案……但至少能知道,这个beta犯人也是肉体凡胎,不是帝国突破了什么尖端科技,制造的仿生人。
阿修咬着加了番茄罐头的三明治,跨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beta犯人的脸:“你以后会有黑眼圈。”
祁纠正在喝茶,被这句话笑得有点咳嗽,不得不放下杯子。
少年特工依然不解:“有什么好笑?”
“没什么。”祁纠清了清喉咙,他捋了捋副官乱七八糟的坚硬短发,把它们弄服帖,“我天赋异禀。”
阿修仰头问:“熬夜不长黑眼圈?”
“不长。”欠揍的beta犯人想了想,“我需要的睡眠时间很少,久了也睡不着。”
严肃冷淡、一板一眼的少年特工趴在椅背上,抬头看着他,一动不动,看起来受了不轻的打击。
“也不用太羡慕。”会读心的beta犯人拿来喷壶,处理副官相当不服帖的头发,“人醒着的时间是有数的。”
阿修被他摆弄造型:“什么意思?”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很清明,没有缺乏睡眠的疲倦,微微弯了下。
“没什么。”提尔·布伦丹说,“芬里尔副官,还有五分钟,我们要出席指挥部总攻前的集体会议。”
“……”阿修把三明治叠起来,囫囵塞进嘴里,冲去换衣服。
他确信提尔·布伦丹一定是故意的——证据是每到这种时候,这个欠揍的beta犯人,都会笑得十分真心实意。
年轻的副官用最快速度,十万火急往身上套着军装,百忙之中重重瞪了看笑话的重刑犯一眼,像是龇了龇牙。
祁纠靠在椅子里,笑得咳嗽,用热橙茶压下去。
阿修瞪着他,看着这个人放松的笑意,又不由自主缓和神色,抿了抿唇,低头去系扣子。
……的确气人。
不过硬要比较的话,至少比梦里的情形好。
他宁愿提尔·布伦丹一直保持这样,到演习平安结束,到获得赦免,到重新恢复自由和荣耀。
还剩三分钟,收拾停当的副官抄起军刀和配枪,杀到祁纠身边:“怎么还不走?”
“军部修改了通知。”祁纠看了看光脑,“还有三十三分钟。”
阿修:“……”
少年特工冷冰冰的神色有炸毛趋势,还没等发作,就被覆在头顶的手及时安抚:“好了,好了……带你去散散步。”
没人会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散步。
阿修不上他的当:“不去,你也不准去。”
Beta犯人诚恳地温声申请:“放松一下。”
阿修已经帮他确定了窗户的位置:“可以喂鸟,你有面包。”
这样僵持了片刻,他看见这个beta犯人笑了笑,很好脾气地放弃了原有计划,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窗边。
提尔·布伦丹推开窗户,把面包掰成小块,整齐排成一排。这个人总有用不完的神奇本事,鸽子、麻雀和乌鸦在他面前,也能规规矩矩排队。
阿修看了他半晌,走到他身边:“为什么想散步?”
“嗯?”祁纠正在调解两只麻雀的纷争,闻言想了想,“想出去走走。”
这个回答很古怪,阿修看着他:“非要现在?以后不能走?”
祁纠拍净手里的面包屑,拿过一旁的军帽,压在少年副官头顶:“能。”
三十三分钟也不算多宽裕的时间。
军用飞艇等在门口,他们离开房间,立刻有训练有素的卫兵跟随。
“西德罗上校”在指挥部已经有了不弱的话语权——探不到底的作战经验、神盘鬼算的指挥手段,让他的意见在作战会议上变得举足轻重。
阿修跟着眼前的瘦削身影,寸步不落地进入会议室。
他仿佛已经看到,提尔·布伦丹当年是怎么用难以置信的速度升迁,做到了帝国舰队的负责人。
年轻过头的执法处特工其实也不理解……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是怎么在登顶后自甘沦落,变成了叛徒和重刑犯。
观看直播的民众大概更不理解,不过绝大多数人不在乎这个。他们只在乎强者,在乎实力,不论这个有实力的是什么人。
「终于又能看提尔·布伦丹了。」
「盼了一宿,来洗眼睛——不是我说,其他几路舰队都在干什么?菜鸡互啄?」
「不得不承认,这个重刑犯凭一己之力,把这场演习的水准拔到了原本达不到的高度。」
「我现在开始怀疑,提尔·布伦丹都打不赢的仗,可能就是打不赢……当初那张战役说不定什么猫腻都没有,就是敌人太强了。」
「也说不定是这三年,他知耻而后勇,重新整理了经验,感谢执法部对他的折磨,对beta就该这样磨炼一下。」
「是个好主意,执法部应当有详细记录——弄个“beta全面加强计划”?」
「好了,都省省力,过去的事还啰嗦什么?西德罗上校发言了。」
这些天下来,这个beta重刑犯的拥趸滚雪球似的变多。
懂门道的,按着军用地图,分析这些调动安排里的运筹帷幄、周详缜密,不懂门道的也要凑过来……宁可光听他说话。
提尔·布伦丹的话不多,每每直切要害,这样沉净利落的架势,比起易受情绪裹挟的alpha,居然更杀伐果断。
「不是我说,要不是封闭演习,现在已经有人追过去了吧?」
「执法处可千万看紧了这个迷人的重刑犯,最好别放出来,免得有些人演习一结束就忍不住,我不是说我。」
「想回去上军校了,不该骂他魔鬼教官,我也不是说我。」
「你们可想好了,想接近提尔·布伦丹,得先打过他身后那个冷冰冰的副官!」
「那个副官到底是不是特工?」
「管他呢?不论是不是,不都得先打过吗。」
「这话没错。」
「是啊,alpha这么盯着一个人,要么是看上了他,要么是想杀了他。」
阿修猛地关掉星网。
芯片植入体内,关掉星网只需要一个念头,冷冰冰的副官还像把刀一样杵着,祁纠却稍稍回头。
迎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阿修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毋庸置疑,他并不想杀提尔·布伦丹——可这又和别的有什么关系?
……这些乱七八糟的、见鬼的评论。
年轻的alpha特工死死抿着唇。
他不清楚这种感受,只觉得胸中翻腾得够呛,情绪不受压抑,反倒往颅顶冲上去。
祁纠撑了下会议桌的桌沿,站起身。
阿修站在他身后,清楚地看见这个人第一下没能站得起来,但应对足够快,撑着桌沿借力,稳住了身形。
刚腾起的心烦意乱,被这一幕浇灭,只余袅袅青烟。
阿修跟上去,不动声色抬手,撑住这个beta犯人军装下瘦削的身体。
他勉强收回心神,整理刚才听见的东西,意识到祁纠这是要去总指挥部查阅一些机密资料。
尚未得到作弊“剧透”的军部,已经彻底被提尔·布伦丹唬得团团转,为了打个漂亮的胜仗、掩盖此前的狼狈失败,甚至同意了这种明显违规的要求。
机密资料室是帝国最重要的核心之一,这里直接连通总光脑,没有获得S级权限的人无法进入。
西德罗上校只能一个人进去,连副官也要在门外等。
祁纠走到门口,不等刷卡开门,先被冷硬的军刀拦住。
阿修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有点事。”祁纠温声说,“时间不多了,得处理一下。”
少年特工拦在门前,寸步不让,第一次露出冰冷过头的神色。
这是底线,他不会允许提尔·布伦丹接触和帝国核心有关的内容,更不会允许提尔·布伦丹叛国。
不论出于特工的职责,还是阻止这个人自寻死路。
轻微的金属磕碰声响起。
祁纠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多出的手铐。
年轻的执法处特工森森盯着他。
力道拖曳,咔哒一声,手铐的另一头铐在阿修的手上。
“你前途无量。”阿修咬了咬牙,低声说,“凭你的能力,只要你想,就能翻盘,随时回到原本的位置。”
为什么不重拾当年的荣光?为什么不继续做舰队的负责人?
为什么不带领舰队去获得胜利?
难道就一辈子这样——做个重刑犯,做叛徒和罪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人的念头:“你究竟想做什么?”
祁纠暂时没法告诉他。
少年特工浑身都是监视器,这地方没有屏蔽,说的每句话,都会被立刻传送到执法处。
祁纠揽了下他的肩,带他走到窗口,看外面的景色:“漂亮吗?”
阿修蹙紧眉。
他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说这个——即使窗外的确漂亮,看不见边的花海,颜色鲜艳烂漫到有些异常。
从这个透气窗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漆黑的山体,和把山映照成金色的阳光。
他忽然意识到,这颗编号198、目前作为总指挥部所在地的废星,就是他们乘坐运输舰来的路上,曾经看见的那颗星球。
以执法处特工的眼力,足以看清那片烂漫的花海里,有一块又一块石头刻成的墓碑。
大多数墓碑没有任何字迹,没有名字,也没有生卒年。
过了几秒,阿修意识到,这座山就是块巨大的墓碑——所有的碑文都在山上,漆黑的山石并不反光,字迹也因此极易忽略。
很凌乱的文字,用的是通用的星际语言,看得出刻字的人识字并不多,那只是些词组似的话。
「我们开矿、耕种、生存。」
「我们欢笑。」
「我们拒绝勒索,拒绝掠夺,拒绝背弃母星。」
「唯有死亡能让我们背井离乡。」
「埋葬尸骨的地方,有更鲜艳的花。」
手腕上传来牵扯力道,阿修被拉进那间机密档案室,看着祁纠单手操作光脑,输入一次性的密钥。
系统黑了好几次,防火墙拦得太严,实在黑不进来,只能用这种最直接的办法。
阿修看着屏幕上的内容。
他看见提尔·布伦丹在删除自己的审讯记录。
少年特工愣了半晌,低声问:“……为什么要删这个?”
这是提尔·布伦丹曾经接受不公待遇的罪证,如果有一天,他成功脱罪、重新成了帝国的英雄,又或是有人替他昭雪,这是最重要的证据。
他问完这句话,不等祁纠回答,脑海里忽然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beta全面加强计划。
“感谢执法部对他的折磨,对beta就该这样磨炼一下。”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看见这种离谱的内容,都一定会嗤之以鼻。
阿修从未怀疑过这个庞大帝国的理智,在最严谨、精密如机器的机构里,他被训练到十九岁,从未怀疑过自己所见的一切。
他也从没见过这些。
一颗因为拒绝掠夺、拒绝勒索,拒绝移民去其他星系,而变成“废星”的星球。
“这颗星球叫什么?”阿修问,“在198号之前,它本来——”
提尔·布伦丹说:“帕洛马尔。”
“帕洛马尔绞肉机”的帕洛马尔。
在古地球语语系下,某个偏僻的小语种里,帕洛马尔的意思是“鸽子”。
阿修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军靴声响异常熟悉,叫他神色骤变,回手摸枪,却还是晚了一步。
祁纠的手覆在他的手臂上,将他拢到身后。
机密档案室的门被用力推开,黑洞洞的枪口后面,跟进来阴沉沉的人影。
“好久不见。”来人彬彬有礼,“提尔元帅。”
祁纠笑了笑:“宙斯。”
很少有人敢这么直呼执法处处长的代号,但一个beta重刑犯这样开口,居然给人某种“理当如此”的错觉。
宙斯神色微滞,并不理会他,视线落在少年特工身上,露出些满意。
“你做得很不错。”宙斯说,“芬里尔。”
阿修一动不动定在原地。
特工植入的芯片有专门针对alpha的抑制剂,他的身体被麻木控制,变得力不从心,连耳边的声音也忽远忽近。
“麻痹这个重刑犯的警惕,消耗他的身体,博取他的信任——相信你已经在他身上学了不少。”
“模糊他的认知,给他假情报,让他以为我们会等到第七天对付他。”
“引导他故地重游,犯下大错。”
“……还限制了他的行动。”
“做得很好。”宙斯语气褒扬。
打量着这个最难对付、从不露出破绽的beta重刑犯,宙斯阴鸷的脸上露出得色,示意身后的人上来,启动祁纠的电子镣铐。
“既然他已经确凿犯下叛国罪,不用再等什么颜面扫地、俘虏不俘虏了……随便来一个人都有权击毙他。”
宙斯抛过去把枪:“杀了他,芬里尔,我们会给你勋章。”
祁纠原本面对着宙斯, 听见这些话,转回身,看向被命令的少年特工。
在他身后,执法处的特工齐齐举枪, 黑洞洞的枪口泛出寒气。
“删除机密资料”这种行为在提尔·布伦丹的履历上简直不值一提, 但宙斯也根本不在乎——只要这的确构成了叛国罪, 就意味着这个beta犯人再不能顽抗, 彻底落在了执法处手里。
阿修一动不动盯着他。
他们两个被一副手铐连着,离得很近, 近到能看清在对方眼中的影子。
宙斯厉声命令:“开枪!”
所有特工脊椎条件反射地一悸, 险些毫不犹豫扣下扳机,才意识到这命令是给芬里尔的。
宙斯要修·芬里尔来开这一枪。
这些天里, 芬里尔的立场变得极为可疑,只有亲手杀了提尔·布伦丹,才能重新证明他的忠诚。
在这之后,修·芬里尔会获得新的代号,接替“战神”这个位置, 成为阿瑞斯, 做宙斯的左膀右臂。
阿修看了看那柄枪, 又慢慢抬头,看着祁纠,脸上的神色有些木然。
祁纠点了点头,不做反应。
阿修慢慢拾过宙斯扔过来的枪, 单手打开保险, 食指扣上扳机。
少年特工垂着视线, 服从于无数次训练下的机械动作,缓缓举起枪。
系统忽然出声:“你这个狼崽子……”
祁纠握住抬到一半的冰冷枪身。
阿修倏地抬头。
少年特工身体绷成把刀, 黑眼睛盯着他,咬着牙关,眼底无声喷出烈火。
内线频道,系统的后半句才问完:“……是不是想干了宙斯?”
“是。”祁纠回它,“还不是时候。”
阿修的身手,还不至于在这种场合下,一枪让宙斯失去行动能力,再在十几个特工的包围下带着他突围,光天化日逃之夭夭。
这么做的结果,除了多搭上一条命,没有任何意义。
阿修的呼吸变得重而急促,他能抵抗抑制剂的时间极为有限,这种专门针对alpha研发的抑制剂,能让意志最强悍的alpha失去自主,变成任人操控的木偶。
再过几分钟,他就会成为任凭宙斯支配的杀人机器。
阿修死死盯着提尔·布伦丹,双臂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他的瞳孔漆黑,透出焦灼的暴怒,不受驯服的狠戾悍野撕破冷静,这让他不再像训练有素的军猎犬。
……这样濒临失控的状态,被落在头顶的掌心打断。
连同执法处针对特工的训练中,最引以为傲的精神力操控一起。
“我愿意缴械。”祁纠说。
宙斯的眼睛随着这句话,秃鹫似的亮起来。
“这个学生,我很满意。”祁纠继续说,“把他交给我。”
“解开对他的控制,我就配合。”
祁纠说:“你们想要的东西,只有他能从我这里拿到。”
宙斯似乎毫不意外他提出的要求,不以为忤,反倒微笑:“提尔元帅很喜欢芬里尔?”
祁纠笑了笑:“是啊。”
宙斯大笑:“这有什么难的!元帅看上的alpha,难道执法处还敢扫兴?”
他摆了摆手,立刻有专业人员上来,报废阿修的芯片。
在抑制剂的影响下,阿修的身体已经僵硬到无法动弹,舌根麻木,说不出半个字。
祁纠垂着视线,看军医当场取芯片。对执法处来说,这种几分钟就能完成的微创操作,甚至称不上手术。
医用酒精和消毒水的气味飘散在空气里。
阿修盯着祁纠,咬紧牙关,被冷汗模糊的瞳孔里透出焦灼。
对着一个身为重刑犯的beta说这种话,嘲讽多过揶揄,但宙斯眼里的得色,让阿修看得背后生寒。
……这仍然是个圈套。
精心策划,一环套一环,针对提尔·布伦丹的圈套。
宙斯掌控一个特工的办法,又怎么会仅仅只是一块芯片。
Alpha秉性里不受控的暴戾,仿佛感应到情绪的召唤,一涌一涌地撞向头顶,几乎要将什么东西生生撞破。
阿修身体发抖,分不清这股戾意是对着这个愚蠢的、自讨苦吃的beta犯人……还是对着宙斯。
即使在刚才,他设想得最疯狂的计划,也仅仅是击伤宙斯,搏一搏生路。
现在他想杀了这个执法处处长。
可那只手还覆在他头顶,这样一只瘦削的、微凉的手,带着过去十九年里陌生到极点的稳定力道,从容得像是凌迟的刀。
手术刀剖开身体,寻找芯片,取出,报废,流畅得像是什么机器的精密程序。
接着是植入的耳机。
阿修被几双手牢牢按着,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气。
身体无法动弹,脑海里的念头就更甚嚣尘上,将他涨满,绷出道道看不见的裂缝。
宙斯说的那些话,还回响在他耳旁。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是这么把提尔·布伦丹引进了圈套。
那么提尔·布伦丹自己知不知道?
如果不知道,为什么不惊讶,不愤怒,不憎恨……不想杀了他?
如果知道,为什么要往圈套里跳?
为什么要往圈套里跳?!
他在琥珀色的眼睛里看见歉意。
温和到极点的平静歉意,这种歉意烧断了他的理智,脑海里有根看不见的弦,绷到极限后猝然崩断,从未有过的剧烈仇恨灼烧起来。
阿修盯着近在咫尺的特工,盯着写有“执法处”几个字的臂章,眼里的神情像是要把它生生撕碎。
那只原本在他头顶的手,落向他的脊背,把他从执法处特工的钳制里揽出来,护进怀里。
瘦削到近乎单薄的怀抱,滴水不漏,装敛住他的暴戾杀意。
“疼吗?”祁纠低头问。
阿修抬起头,不明白他在问什么,想了一会儿,才明白是问取芯片留下的伤口。
少年特工不想回答这种话。
他看着祁纠的电子镣铐,上面显示收束到最紧一格。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beta犯人目前能获得的,仅仅是能维持一个人最低限度活动的氧气量。
“我不是你的什么学生。”阿修低声说,“不得不跟着你,是因为任务。”
摘除芯片后,他的确恢复了一部分支配身体的权力,至少能勉强发出声音:“我比任何人都厌烦你,想甩掉你。”
……这个见鬼的beta犯人,一言不发地认真听完,居然还是笑笑,把拴着两个人的手铐给他看。
“有点困难。”祁纠说,“我们大概分不开。”
阿修立刻注入信息素,想要解锁手铐,却发现手铐的模式早已在录入那一刻就被锁死。
除了宙斯,没人能再打开这副手铐。
气体麻醉|剂弥散在整个房间里,阿修握住祁纠的手腕,碰到叫人心惊的脉搏,脸色变了变,抱住朝自己倒下来的身影。
祁纠静静靠在他肩上,阿修的双腿也在药剂的作用下发软,抱持不住这道瘦削的影子,不得不跪在地上。
“……教官。”阿修抱紧怀里的人,低声说,“教官。”
意识和视野一起模糊,恐惧从末处腾起,吞噬尽最后一点思绪。
他跪在地上,尽力撑着面前的人,手握着手,额头抵着额头。
十九岁的军校生轻声说:“教官。”
祁纠没有反应,身体冷得慑人。
提尔·布伦丹是真的不容易昏过去。
几年难遇的缓冲区,系统提前弄了火锅扑克牌,在后台等他:“怎么样,咱们什么时候走?”
演习是个相当不错的教学环境,阿修学习的速度也相当快。
这几天下来,必须教给主角的金手指已经给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没法一蹴而就,只能先记下来,靠今后慢慢摸索领悟。
按照原著剧情,提尔·布伦丹确实是要在这前后黑化成反派……不过他们这毕竟是前传,后面会发生的事还多的是。
如果没这个打算,随时离开世界,其实也不会太影响剧情。
“再等等。”祁纠抽了张牌,“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