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川垂头沉默许久,“一半一半吧。”
他确实没什么值得沈璧然喜欢的,当年的他尤其是。在拥有沈璧然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这一点——他的得到建立于沈璧然的仁慈和命运的侥幸。
裴砚声表示爱莫能助,“对了,那笔款是不是要到位了?”
顾凛川点头,“还有十天,提取条件生效。”
正说着话,酒吧门被推开,风铃作响,送进一阵熟悉的谈笑声,顾凛川心头一动,回头看去。
沈璧然先进门,身后跟着宋听檀和白翊两人。
这间酒吧事实上只面向沈璧然一人开放,只是沈璧然自己不知道而已。这次是沈璧然亲自领了别人来,店员便没有赶客,礼貌地请他们进来坐。
“就是这里,是不是很像魔法学院?”沈璧然语声愉快,“霍格沃茨两个我最喜欢的学院休息室,被这家酒吧结合起来了。”
“我来猜!”宋听檀立即举手,“格兰芬多肯定有,还有,赫奇帕奇!”
白翊笑着加入:“我觉得是格兰芬多和拉文克劳。”
“白导正确。”沈璧然笑着带他们两个在吧台落座,让宋听檀选酒。
白翊四下打量一圈,“地方确实不错,供酒蛮高档的,选书品味也很好。”
沈璧然点头认同,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我自己来过几次,店员小哥说送我一本喜欢的书,我还没挑。不如借花献佛,白导挑一本带走吧。”
“还有这种好事?”白翊立即起身,“听说你要过生日了,又请喝酒又送书的,到时候我得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宋听檀笑嘻嘻地趴在沈璧然肩上,“这位朋友,今年是不是要满二十四啦?你不是说沈家二十四岁是大日子吗,刚好glance要起步了,好好办个生日party怎么样?”
沈璧然笑着“嗯”了声,“没问题,到时候先给你们两个发请帖。”
白翊踱步在那些书架旁,挑来选去,到处转一圈,最终来到了包间外。
隔着那层单面反光玻璃,顾凛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此刻,他和白翊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二十公分,眼看着白翊从他几乎正面前抽走了一本西方诗歌集——好巧不巧,是艾德温·摩格的诗集,里面第一篇就收录着《草莓》——这么多年来,顾凛川始终认为那是当年沈璧然给他的表白诗。
“砚声。”顾凛川严肃道:“报警。这有小偷。”
裴砚声万年阴郁脸,此刻笑得快要裂了。
“就这本吧?”白翊说,“我挺喜欢摩格的,这版翻译得最好。”
“哪本?”沈璧然笑着回眸,“我看——”
半截话音悬在空中,他脸上笑容僵滞。
白翊察觉不对,“怎么了?”
沈璧然回过神,“没事,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有这本书……挺巧的。”
“你也喜欢摩格?”白翊问,“我不会要夺你所爱了吧?”
“哪来的话。”沈璧然笑笑,转身问店员:“我可以选这本送给我的朋友吗?”
店员正看着那边的四面书架,没有立即答复,而是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犹豫道:“可能不行。”
沈璧然一愣,没料到会被拒绝,“我可以付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店员迟疑地又看了一眼手机,“老板说,草莓只有一颗,请不要随手转赠。”
白翊一下子笑了,“你们老板还挺神秘的,下次有机会见一面。”
店员欲言又止地抿紧了唇。
沈璧然也没吭声,他起身从白翊手里拿过那本诗集,快速在手里翻了一遍,而后看向面前的书架。
酒吧里的书酒架都是木质,唯有这一处的四面架是黑色烤漆,沈璧然把诗集轻轻插回书架的空缺处,目光却定定地落在背后的挡板上。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
白翊手机忽然响了,他没听几句就意外地问:“今天吗?现在?”
“那……好吧。”白翊迟疑地应下来,挂掉电话,歉意地对沈璧然道:“公司那边突然出了点事,裴总让我去聊一个剧的投资,回头再约。”
“好。”沈璧然目光还落在那处书架上,许久才客气道:“白导慢开车。”
宋听檀坐在吧台专心致志地选酒,他是酒蒙子,少一个白翊也不影响他的发挥,已经把待会几轮分别喝什么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沈璧然坐过去搭着他的肩,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帕。
店员举着托盘上第一轮酒,沈璧然将那条手帕放在托盘上。
“先生?”
“还给你老板的。”
店员抿唇,似乎下意识要往旁边瞥,但是收住了。
“老板在家。”他说。
“是吗?”沈璧然回头,隔着那本诗集,深深地看了一眼背后挡板,语气深长道:“那告诉他,客人没走,不许从家里出来。”
乌黑的眸中浮过一丝嘲讽,沈璧然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没什么好担心。”他平淡地说,“素不相识的孩子算什么,他们应该告诉过你,我杀死过我的爱人。”
“但他们没说细节,很难取信。”
沈璧然随手拿起桌上的餐刀,在指间一转,“你想要什么细节?”
“你杀死爱人的细节。”
刀转动不止,银亮的光在那张美丽而冷漠的脸上晃动,沈璧然轻声回答:“要杀死至爱之人,务必找准要害。出刀要快,入刀要狠,我选择了从正面,一刀封喉。”
语毕,他忽而直直地看向面前的人,“我杀得最利落的,就是我的爱人。”
“停!”
宋听檀摆手告饶,拿起威士忌杯一连干了几个shot,抗议道:“沈璧然,你怎么还给自己加戏?我给你的本子上哪有最后这句词!”
喝酒对戏,是沈璧然和宋听檀从学生时代起就爱拿来消遣的保留节目。如果以后宋听檀要成为影帝,那沈璧然一定算得上在他成功路上的每一步都有陪伴。
沈璧然入戏很随机,有时无聊棒读,有时全情投入,要看宋听檀给他什么本子。但是,无论怎么超水平发挥,像今天这样给自己加词还是头一回。
面前一排威士忌都快被宋听檀喝光了,沈璧然才回过神,歉然一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宋听檀摆摆手,喊店员过来再开一瓶。
店员看着桌上那一排宏伟的威士忌杯,沉默良久:“先生,我们的杯子都用光了,我先洗一轮杯子,二位稍等。”
“你这酒吧也开得太敷衍了,座位少,杯子也少。”宋听檀忍不住吐槽,“装修得这么好看,太可惜了。”
店员好脾气地微笑,问他预计还要喝几轮。
沈璧然和宋听檀喝酒有一套他们独到的节奏——先用鸡尾酒铺垫开胃,而后上威士忌纯饮,最后烈酒混兑。收尾时宋听檀喜欢来一瓶乳酸菌饮料,沈璧然喜欢草莓味苏打。
此等酒量,要归功于沈璧然本科时在公路边的酒水商店做兼职,那也是他学生时代最顺利、最长的一段兼职。因为宋听檀每天都会光顾,每晚关店后,他们坐在地板上一起喝到半夜,宋听檀会把新的酒签都保留下来贴在日记里,说那是他们友情的“来时路”。据glance统计,他们那半年一起喝过384种IPA,66种威士忌和24种龙舌兰。
宋听檀为沈璧然贡献了可观的营业额,沈璧然的酒量也彻底被他练了出来。
只是今晚,宋听檀已经独自走到第二阶段,沈璧然还晃着一杯开胃酒没喝完。
他有些三心二意,垂眸看着那段台词,目光落在“杀死爱人”上停留,久久难以回神。
肩膀忽然一沉,宋听檀凑到他耳边,“是不是想开要混演艺圈啦?好好给小爷笑一个,我给你带资源。”
沈璧然哭笑不得地推开他。宋听檀那张小脸很软,他推都要控制力气,“大明星,小心又热搜了。”
宋听檀走红至今,羽毛很干净,没沾上什么黑料,唯一让人哭笑不得的就是贪杯,醉酒被拍到的次数过多,以至于“酒吧随机捡到宋听檀”都成了梗。
他今晚在兴头上,因为试镜成功了。这部戏叫《惊蛰》,是名导梁见山磨了九年的本子。梁见山不用流量演员,所以他的本子,宋听檀从不肖想。可上次他向裴砚声汇报工作时随口一提想演反派,没想到裴砚声听进去了,在一个有梁见山的饭局上主动帮他讨了个反派男二号。梁见山原本只是出于客气,临时喊宋听檀去试戏,谁也没想到,宋听檀试镜试戏一条龙,表现惊艳,真把角色拿了下来。
店员又来上酒,宋听檀继续和自己干杯,沈璧然转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书酒架。
顾凛川在里面,他很确定。
现在回忆起来,第一次来酒吧遇见顾凛川时,顾凛川和店员的对话就有诸多不自然,是他掉以轻心。直到今天,那句“草莓只有一颗”的提醒才如醍醐灌顶,让他一下子把所有线索都串了起来。
他不自觉地又打量了一圈这间酒吧,许久,垂眸无声莞尔,觉得感动,但又苦涩,百感交集,难以言喻。
“沈先生。”店员忽然低声叫他,从托盘上翻开一张便笺,推过来。
便笺上写着一行遒劲的钢笔字。
【可以申请一杯酒吗?和你一样的尼格罗尼。】
沈璧然一下子愣住了,对着那行字,恍惚间想起年少时。
刚和顾凛川在一起时,顾凛川每天都想亲他。顾凛川会在亲他之前询问他的意见,如果他不同意就不亲,但只要他点过头,顾凛川就会为所欲为。
无数次,沈璧然被吻得几欲窒息,他想把顾凛川推开,但偏偏那又是他喜欢的——顾凛川只和他接吻过几次,就迅速掌握了会让他上瘾的节奏和力度,每每都是带着完全服务于他的虔诚,把他欺负得欲哭无泪。
那天上课铃响,沈璧然匆匆跑回教室,老师发课堂测试的卷子,而他对着卷子大脑空白了整整半堂课。
接吻太凶会脑雾,会变笨。平时能考九十分的卷子,沈璧然擦过及格线,于是放学被老师留堂,听了十分钟语重心长的教导。
回家吃完晚饭,爸妈一回屋,他就变了脸,把顾凛川塞回阁楼,把门一拍。
“今天别让我看到你!”沈璧然很凶地吼他:“No touch,no eye contact!”
顾凛川在里面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问:“那刑期是多久啊?”
沈璧然转身就走:“No conversation!”
他回屋唆着棒棒糖写作业,没多久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等作业写完,琢磨着该上床睡觉时,才又想起他的睡前点读机来。
沈璧然后知后觉,顾凛川真的一整晚都没有再来找他,他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因为明明接吻时他也很享受,大概只是谈了恋爱后习惯性对顾凛川作威作福,看顾凛川忍让他,他就会开心。
于是沈璧然下楼倒了一杯牛奶,端着上阁楼,打算去哄哄男朋友。
顾凛川卧室门外地板上有两张小纸条,是从门缝里塞出来的。沈璧然有点纳闷,蹲在地上看。
两张小纸条上都写了时间,第一张是两小时前的:【可以申请一杯水吗?】
第二张是半小时前的:【今晚给你读《夜航船》可以吗?】
沈璧然刚看完第二张,第三张就从门缝里出来了。
【主人,我想申请去一下洗手间。】
第四张。
【求你了。】
沈璧然从地上弹射起来,一把拉开了门。
顾凛川就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地对他低声说了句“谢谢”,快步去了洗手间。
沈璧然坐在顾凛川床上等他回来,那几张小纸条被攥在手心里,好像有点烫手。其实他原意不是这样,这件事好像被他们两个玩变味了。
顾凛川回来后很淡定,站在他面前喝掉了那杯牛奶,而后居然对他说:“沈璧然,你对我真好。”
沈璧然哑口无言,恍恍惚惚间想,虽然原本不该是这样,但这样,好像也挺好玩的。
“沈先生?”
店员轻声叫沈璧然,把顾凛川手写的那张求一杯酒的便笺又推近一分,“可以吗?”
沈璧然直接把便笺扣了过去,转头和宋听檀聊起来,不回应。
余光里,店员讪讪地收起便笺,朝四面架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尼格罗尼是一款用金酒、金巴利和甜味美思调制的经典鸡尾酒,苦涩与甜味交织,是沈璧然的最爱,他独自享用了他的尼格罗尼,只留给四面架一个后脑勺。
酒又过三旬,宋听檀已经醉眼迷蒙,沈璧然也不再和他聊天,安静地坐在一边,想着少年时和顾凛川的回忆兀自出神。
没多久,店员又凑了过来。
“那个——”店员手贴在嘴侧,低声询问沈璧然:“老板请示,他可不可以让朋友先走。”
沈璧然一愣,“里面还有别人?”
店员点头:“老板说他错了,希望朋友不要被连坐。”
“……”
“好冷啊。”宋听檀忽然爬起来搓了搓胳膊,问店员:“你可以把壁炉点上吗?”
店员抱歉道:“那是装饰性壁炉,点不了。”
“那是你不会点。”宋听檀起身,随手拿了一只调酒棒,走到壁炉旁蹲下,把调酒棒往里面捅,“我来教你,这个点火器要伸到最里面……”
沈璧然连忙起身把宋听檀逮回来,连拉带拽地按在椅子上,对店员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他喝醉了就喜欢胡闹。”
宋听檀长长一叹,又趴倒在桌上,“可是真的好冷啊。”
这时,四面架中朝角落的一面无声滑开,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璧然发现那竟然是刚才一个电话叫走白翊的裴砚声时,简直被荒谬得想笑,目光越过裴砚声看向那间隐秘的包间——书架又无声地滑动关闭,里头那位,不知道是真听话还是装听话,没有露头。
裴砚声竟然还朝沈璧然点头致意,走过来低声对他道:“沈先生,我先走了。”
沈璧然:“……”
裴砚声往外走了两步,目光落在已经醉得趴在桌上的宋听檀身上,脚步略顿。他随手解开西装上的一粒扣,把外套给还在嘟囔冷的宋听檀披上,而后再次对沈璧然点头致意,这才真的走了。
“一股什么味,沈璧然你怎么开始喷这种辛辣调的古龙水了。”宋听檀醉得睁不开眼,嫌弃地把西装扒拉开,西装掉在地上,沈璧然正要弯腰捡,店员凑近说:“老板的车就在外面,让司机送宋先生回去吧,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
原本他们是坐白翊的车来的,这会白翊走了,确实很难办,毕竟宋听檀不是普通人,酒醉后无论是打车还是叫代驾,都有舆论风险。
沈璧然只好点头,“那劳烦司机把车开近一点,我把他弄出去。”
两人交涉两句话的功夫,宋听檀又偷偷把桌上剩下的酒下肚了,沈璧然这回是真没招了,强行打断他,架起他的胳膊在身上,一鼓作气站了起来。
“你力气真大。”宋听檀趴在沈璧然耳边说悄悄话:“这回我相信你了。”
沈璧然艰难地往外挪,“相信什么?”
“你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杀手。”
“……”
宋听檀呼吸的热气扑在沈璧然颊侧,“告诉我,你把你爱人埋尸在哪了?”
沈璧然腾出一只手扯出口罩给他戴上,咬牙切齿,“万安……墓园。”
“嘶……”宋听檀感慨:“好贵,你好爱。”
“……”
和宋听檀做朋友,没点坚毅的品格是不行的。沈璧然怀疑他在那件宽松的卫衣内侧挂满了秤砣,不然一个瘦成纸片的家伙怎么会这么重。
总算把人扶着下了门口那几级台阶,顾凛川的保镖过来接手,一个扶着宋听檀上车,另外几个围挡在周围,别说狗仔,就连苍蝇也别想从缝隙里看到酒吧里出来的是谁。
沈璧然跟着一起上了车,车前面只留了司机和一名保镖,后排有挡板,确保隐私空间。他把宋听檀放在座椅上摆好,又倾身去够宋听檀那边的安全带。
侧脸贴近时,宋听檀又在他耳边叫他:“璧然。”
“嗯。”
“璧然。”
“说。”
“璧然。”
沈璧然深吸一口气,“你说啊,别对我耳朵吹气。”
宋听檀嘿嘿一乐,贴在他脸边上迷迷糊糊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小声问:“还是很难过的,是不是?”
沈璧然心下一悸。
“你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杀手。”宋听檀打了一个轻轻的酒嗝,语气却很郑重,“别装了。”
沈璧然已经无从分辨好朋友到底几分烂醉几分清醒,不知道这几句话是在戏里还是戏外。
但他却垂眸停顿许久,直到宋听檀点着头像是快要睡着了,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但是怎么办呢。”沈璧然轻声自言自语般地道:“我真的杀死过自己的爱人。”
沈从翡第一次找沈璧然谈话时,沈璧然扬言,除非他或顾凛川死了,否则绝无可能割舍。
隔了几天,放学回家时,顾凛川忽然有点魂不守舍,穿一条短巷回了十几次头。沈璧然拉着他的衣角,跟着回头瞅了一眼,只看见巷尾有一对学生情侣,正黏黏糊糊地说着悄悄话。
沈璧然笑着回过头,“顾凛川,你怎么偷看人家谈恋爱啊?”
顾凛川却没笑,“奇怪,我总觉得有人在监视我。”
“啊?”
沈璧然的第一直觉是顾家的人。既然他们在做身世调查,那么暗中监视顾凛川是理所应当。
顾凛川还不知情,沈璧然只好装作不当回事,“哪有人啊,你想多了吧。”
“我真觉得有人。”顾凛川又回了一下头,低声道:“你爸妈不会发现我们的事了吧?”
沈璧然立即道:“不可能,我爸妈要是发现了一定会直接来问的,不会玩跟踪那一套。”
“也是,叔叔阿姨做事堂堂正正,是我想多了。”顾凛川轻轻吁了一口气,和往常一样攥住他的手,“那你呢,你想瞒着他们吗?”
沈璧然还在琢磨暗中监视的顾家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顾凛川语气郑重:“叔叔阿姨都很开放,也一直都尊重你,而且我们马上就成年了,我觉得可以找个机会和他们说一说。”他边说边观察沈璧然的神色,见沈璧然没有立即表态,又说:“当然,如果你暂时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也完全理解。”
沈璧然想说自己一点也不怕爸妈撞破——上次和沈从翡不欢而散后,他甚至还想要直接拉着顾凛川的手去出柜。但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回去。顾家人倨傲,如果真的有在跟踪,一旦被他们发现了顾凛川是同性恋,他们还会愿意认回顾凛川吗?
想到这,沈璧然挣开了顾凛川的手,“我们在外面还是收敛点吧。”
顾凛川抿了下唇,“好,听你的。”
他们并肩穿过短巷,路过一家意式冰淇淋店。最近沈璧然每天放学都要在这里买一支双拼脆筒,他让沈家司机等在一条街外,就是为了自己来挑这个冰淇淋。
顾凛川扭头问他:“今天吃什么,还是树莓酸酪拼特浓抹茶?”
沈璧然在走神,隔了一会儿才摇头,“今天不想吃,书包给我自己背吧。”
他伸手从顾凛川肩上拿下书包就继续往前走了,顾凛川顿了一下才跟上来,低声问:“你不高兴了?”
沈璧然心事重重,压根听不进去顾凛川说什么,他想再回头看一眼究竟有没有人在跟,但又怕动作太明显了。
顾凛川转过身,双手轻轻托起他的脸,哄道:“对不起,我只是随口一提,没有逼你出柜的意思。”
沈璧然立即后退一步,下意识扭头看旁边。
街口又走出来几伙学生,嘻嘻哈哈的闹在一起。
他松了口气,“嗯,我知道,没生气。”
“真没生气?”顾凛川不太相信,“你心神不宁的,都写在脸上了。”
沈璧然强颜欢笑,“没,我就是饿了,想赶紧回家吃饭。”
两人就此陷入沉默,顾凛川安静地走在他身边,直到上了沈家的车,才又拉住了他的手。
后排和驾驶位之间有隔挡,所以沈璧然这次没有挣开,甚至还用力地反握住。他在心里质气地想,顾家人再神通广大,能在大街上监视他们,但总不能跟踪到沈家车上吧。
顾凛川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见他好像恢复正常了,便探身过来吻他。这个吻原本蜻蜓点水,是某种对对方心情的确认,不料沈璧然却翻过身,跪在顾凛川大腿上,用力搂住了他的脖子。
“顾凛川。”沈璧然垂眼睨着他,“吻我。”
顾凛川只反应了半秒就立即把人扣进了怀里,用那只沈璧然最爱的手握住他的后颈,不断加深,二人唇舌交缠,直到气喘吁吁,几乎都要起了反应才勉强和彼此分开。
顾凛川胸口起伏,校服领口被沈璧然扯得乱七八糟,他伸手抹去沈璧然唇上丝线,少年唇瓣柔软,他着了蛊似地反复摩挲,直到本就红润的唇肉被摩擦得通红一片,沈璧然由他胡作非为,一双黑眸湿润迷离,欺身过来,用那红透了的唇含住顾凛川的耳垂,在他耳边低声喊他“哥哥”。
顾凛川浑身都要被点着了,但他还惦记着沈璧然路上的反常,轻轻揉着沈璧然的后颈,像在按摩一只小猫,用他最喜欢的方式取悦他。
“我哪里让你不开心了?”顾凛川语气很温柔,“对不起,但你要让我知道自己错在哪,我才能改正。”
“没有不开心。”沈璧然圈着他的脖子,脑门和他抵在一起,呼吸纠缠浸泡,营造出一个专属于他们之间的小小空间,沈璧然就像小猫窝在最有安全感的洞穴里一样,轻声说:“顾凛川,喜欢你。”
“然然。”顾凛川喉结急促,“我爱你,你别有压力,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我都不会变。”
沈璧然闻言垂眸,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着眼下蔓开的红晕,很美,很乖。
“知道了。”他小声说。
后面一路,他们都紧紧攥着手,手心捂出汗,湿热黏腻,但仿佛那也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甜。
下车时,沈璧然先松开了手。他的嘴唇已经恢复正常颜色,顾凛川的领子也捋得一丝不乱。
晚饭桌上,沈璧然真的比平时多盛了一碗饭,但只吃了一半就吃不下,把剩下的径直扣进顾凛川的碗里。
沈家人早都习惯他这副做派了,平时从不管两个小的,但这次沈从翡却皱眉训他:“能不能有点样子?”
“顾凛川饿。”沈璧然立即说。
他很少犟嘴,这是他对爸爸的挑衅。上次话不投机后,他一直在记仇。
顾凛川赶紧扒了一口沈璧然的剩饭,对沈从翡解释:“叔叔别生气,我俩回来路上说好了,要多盛一碗分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