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陆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习惯在他睡着以后长长久久地注视他沉睡的脸,而烟灰缸里被按灭的烟头也越来越多。
因为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这一瞬间,洛厄尔不敢置信地望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那面光屏。
关于陆慎当初离开的种种猜测一一在脑海当中闪过,忽然就有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浮上心头,令洛厄尔从指尖开始发凉,直至凉遍全身。
下一秒。
他看见陆慎像平常一样换好衣服,推开家门,径直走到了塞里利亚海域前面,望着深不见底的湍急海面站了大概十分钟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抬眸望向他们家的方向,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非常平静地跳进了海里。
洛厄尔全身血液几乎是瞬间涌到大脑,下意识出声想要阻止:“不要——”
可他的灵魂被死死困在原地,甚至连光屏都完全触碰不到。
画面再转。
洛厄尔看到陆慎被无尽的冰冷海水淹没,身体不断下坠、下坠……直到被一股藏在深处的暗流卷进一条闪烁着暗色光芒的神秘通道,最后在肺部空气耗尽濒临窒息的最后一刻重新浮出水面。
那是一个洛厄尔完全陌生的世界——蓝天、阳光、沙滩、棕榈树,还有在环海公路上疾驰的四轮汽车,一切一切都是与三等星或者整个奥诺里都截然不同的景象。
洛厄尔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动,听到自己在问。
“……这是哪里?”
“没想到……”光屏中刚刚浮出水面的陆慎环视四周,自嘲一笑,然后用很低的声音自言自语,很缓慢地回答了洛厄尔的问题,“竟然真的能回到地球。”
他浑身上下都是水,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可因为眼前的光屏实在太过巨大和高清,导致洛厄尔仿佛同样也穿越到陆慎口中那个叫做地球的地方,面对面地站在陆慎面前。
阳光明亮灿烂,从头顶照射到陆慎脸上。
洛厄尔看得分明,分明回到了自己熟悉至极的地方,可陆慎回过头深深注视身后的那片海域的同时,眼尾在某一刻不甚明显地闪过了一瞬光。
再然后,光屏上的画面就仿佛快进一样。
洛厄尔看着陆慎用干脆利落的手段坐稳了家主的位置,生意越做越大,只用两年时间便洗白了原本的灰色收入,占据菲城能源、运输、地产将近一半的话语权。
看着陆慎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几乎日日都在他忙完所有工作之后穿过长长的隧道和环海公路,停留在那片名叫三角湾的海域,从凌晨直至天光。
于是洛厄尔渐渐明白了。
原来陆慎的黑发黑眸之所以在奥诺里独一无二,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不是虫族,而是人类。原来他这么多年走遍无数颗星球都始终找不到陆慎,是因为从头到尾他们都不在同一个时空。
洛厄尔胸口剧烈起伏,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光屏。
他看到因为陆慎名头越来越大,一个又一个长相各异的男孩女孩在不同场合往陆慎身上扑,或者干脆通过各种关系,脱光了不着寸缕地躺在他床上,想以此获得金钱、机会、资源、爱情或者别的什么。
陆慎却只是笑。
他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吩咐助理上来把人带走,然后换一个酒店房间,独自站在阳台上抽烟,凝望着遥远夜空的星星,一看就是一整夜,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每年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包下一家巨大的餐厅,吩咐服务员摆上两幅餐具,然后在对面的海上燃放无数朵漂亮的烟花,静静看完。
陆慎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洛厄尔在光屏上看着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却控制不住感觉到心脏钝痛,有如刀割。
不知道过去多久。
因为身在海底,周围漆黑一片,因此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情况下,洛厄尔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他只能看见陆慎从某一天忽然开始做梦,梦到他在奥诺里帝国发生的种种。
自始自终都表现得非常平静的陆慎开始失去理智。
他不顾所有人反对,强行推平了三角湾现有的一切,又耗费很多天时间,不惜一切代价将人造陆地还原成海洋,然后从最高处再一次跳进三角湾,似乎想找到曾经那条通往异世界的路。
可是没有结果。
无论他尝试多少次都没有任何结果。
于是有人开始在私底下议论纷纷,有的说陆慎疯了,有的好奇陆慎是不是中邪了,甚至有陆家人战战兢兢请来心理医生,尝试给陆慎看病。
最终,陆慎站在三角湾前面静了许久。
在意识到他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之后,很快重新恢复到跟从前一般无二的模样。
慎行的股价在他操盘下重新回升到正常水平,紧接着陆慎又牵头做了几个回报率很高的大项目,弥补了之前三角湾造成的损失,股东们被安抚下来,数以万计员工也不再为自己的饭碗和工资担惊受怕。
一切都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站在光屏前的洛厄尔却看得分明——因为受到某种痛苦的折磨,导致陆慎几乎夜夜失眠无法入睡。
可他却要求医生开来大剂量的安眠药,强行用药逼自己睡着。
私人医生欲言又止,劝他这样毫无节制地滥用药物对身体没有任何好处。
陆慎却笑了一声,他温声说,“拜托您了,我实在太需要睡眠。”
后面陆慎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私人医生没有听清,洛厄尔却听得清清楚楚。
“自作孽不可活,”陆慎平静地自言自语,“既然回去的路没了,我现在只能通过梦境看见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脑子里“嗡”地一声——
洛厄尔控制不住想问陆慎梦见了什么,想夺走陆慎手中的安眠药,想让他不要相信梦境里看到的一切……
不要看。
不要听。
不要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
可是不行。
不可以。
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慎在某一天凌晨突然叫出他的名字,然后像是被狠狠烫到一样,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在环顾四周之后,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闪过不敢置信、怔愣、自责还有血淋淋,剜心刺骨的伤痛。
站在光屏前的洛厄尔喉间梗动,再一次想拼命上前想要握住陆慎的手。
陆慎却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闭上眼睛回忆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画面,脑海中现出洛厄尔浑身浴血从高处坠落,最后跪倒在地,壮烈牺牲的情形。
陆慎不再吃安眠药,而是任由自己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
他有条不紊做好慎行所有正在执行项目的交接,任命职业经理人负责集团后续的管理工作,又请来律师将名下所有财产进行合理分配。
然后再一次穿过长长的海底隧道和环海公路,将那辆黑色迈巴赫停在三角湾海域前面。
漆黑的海面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能将一切希望全部吞噬。
洛厄尔已经意识到什么。
他浑身冰凉,锥心刺骨,不顾一切想要靠近光屏,想要穿越这道屏幕去到陆慎面前。
然而和之前每一次尝试的结果都相同,不论他做什么,怎么做,喊多大声,都无法阻止光屏中的画面继续变化。
他看到陆慎垂眸望向海底最深的方向,像是隔空在与他对视。
当他们视线交错的那一刻,洛厄尔崩溃失声,喉间哽咽,陆慎却很轻地笑了一声,像是安抚,又像是怀念。
下一秒——
原本寂静的海面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枪响,无端惊起几只海鸥。
看着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彻底被海水吞噬,洛厄尔浑身都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栗,几乎剜心刺骨,痛不欲生。
为什么?
为什么?
怎么会?
洛厄尔不知道灵魂为什么还能流出血泪,可身体里的的确确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应声而碎。
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在三等星时为什么那么迟钝,为什么没能发现陆慎的异常,为什么没有告诉陆慎没有信息素也没关系,为什么没有告诉陆慎,与其这样痛苦的分开,不如他在他怀里血脉暴乱而死。
就在他感觉自己心如刀割,恨不能重新再死一次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电子机械音的叹息。
因为处在情绪濒崩溃的状态之下,导致洛厄尔完全没听见这道微不可察的声音,但再下一秒——
灵魂状态的洛厄尔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直接将他推进了某个巨大的漩涡里。
洛厄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浑身冷汗涔涔,那种心脏都仿佛被狠狠剜去一块肉的感觉还挥之不去。
然而睁开眼睛,却看到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一切。
没有塞里利亚海底四面八方将他围绕起来的巨大光屏,也没有将他的灵魂死死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的神奇力量。
洛厄尔近乎茫然地环顾四周,瞳孔不自觉微微收缩——这里是三等星,是他跟陆慎曾经共度了三年的家。
对面的墙上放着一副挂画。
没记错的话,这是某一天陆慎到格斗场接他回家,在地下城区偶遇一个街头画家,那只中年雌虫惊叹于陆慎区别于其他雄虫的成熟俊美,连一个星币都没收,主动为他们绘制的画像。
洛厄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再一次出现了幻觉。
还是变成灵魂状态以后在塞里利亚海底光屏上亲眼目睹却根本无法阻止的一切彻底将他逼疯了。
他用最快速度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镜子面前,瞳孔再一次狠狠收缩。
不为别的。
因为镜子里那张脸没有沾染上任何腥风血雨的凌厉和冷肃,没有独自走过十年的麻木与寂寥,左半边脸上也没有那道丑陋不堪的蜿蜒伤疤。
镜子里这只雌虫有一张干净漂亮的脸,一看就被悉心照顾得很好。
同时还有一双洛厄尔无比怀念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寻回的清澈眼眸,青涩、纯真、无辜、美好……每一个形容词都与早已面目全非的他毫不相干。
洛厄尔望向自己的手。
指腹上没有常年持枪握出的茧子,虎口处也没有临死时与异兽首领殊死一博震裂的伤口。
而且不同于半透明的灵魂状态,眼前这双手柔软、温暖,触感真实,因为皮肤过于冷白,所以可以清晰看到手臂上青色血管的痕迹。
洛厄尔缓慢而僵硬地回过头,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正是首都星时间凌晨两点。
床上虽然是空的,但另外一侧的床单有明显睡过的褶皱。
洛厄尔仍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底里却升起了一种巨大的、无与伦比的震惊、希冀与狂喜。
明天应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因为广袤的天幕之上能清晰看到罕见的繁星和满月,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让房间里的光线看起来没有那么昏暗。
当洛厄尔走出卧室,抬眸就看到一道曾无数无数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阳台上。
他挡住了月光,导致身后落下一大片阴影,也看不清脸。
但洛厄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错。
相隔十年再一次看见陆慎,洛厄尔脑子里“嗡”地一声,眼睛瞬间通红至布满血丝。
胸口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激烈沸腾、燃烧,令他颤抖又痉挛的手指都暴起明显的青筋。
陆慎不知道在想什么。
平素敏锐至极的人竟然完全没察觉到身后洛厄尔的动静。
他只是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望着广袤无垠的漆黑夜空,手边的烟灰缸已经按满了烟头。
洛厄尔动不动地站在后面定定看了陆慎近五分钟,才终于完全确定——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看他们的结局太过惨烈,竟然将已经在战场上死去的他重新送回到了十年前。
陆慎在未知生死的情况下决定离开奥诺里,换取他活着的时间。
可能是洛厄尔视线中所蕴藏的情绪实在太汹涌,陆慎终于发现异常转过身来。
在对上洛厄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之后,他蓦地愣了一下,下意识走到洛厄尔面前,刚准备开口说话又注意到洛厄尔没有穿鞋,光着脚站在地上。
“怎么了?”陆慎抬起手来碰了碰洛厄尔的额头,因为抽了太多烟的缘故,嗓子微微有些沙哑,微微蹙着眉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是不是精神力暴乱还没完全过去?”
“要不要再注射一针抑制剂?还是我现在带你去医院看看?”
洛厄尔张了张口。
他发现自己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目光像被奥诺里最强力的黏合剂死死粘在了陆慎身上。
久违至极的一张脸。
久违至极的关心。
等洛厄尔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出手紧紧攥住了陆慎的手腕,修长的指骨上面泛起突兀的青白。
用力之大,像是将生生将自己的手当成了用来逮捕星盗时使用的钛合金手铐,一旦铐上,就再也无法挣脱。
S级雌虫的手劲有多大根本毋庸置疑。
这一刻,陆慎感觉自己的腕骨都差点被洛厄尔捏断。
但在察觉到洛厄尔双目赤红,浑身都在发抖,明显状态不对的情况下,陆慎也没有阻止,也没表现出疼。
而是用另一只手将洛厄尔揽进怀里,低声叫他的名字:“是做噩梦了吗?”
“我……”陆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凌晨仍然站在阳台上的事,顿了片刻,继续道:“我中间睡醒了所以出来抽了支烟。”他亲了亲洛厄尔的头顶,“所以你起来才没看到我。”
洛厄尔依然没有松手。
他喉结颤动,死死攥着陆慎,跟他紧紧贴在一起,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能清晰感受到陆慎身上真实到令他热泪盈眶的体温。
他顺着时间的长河逆流而上重新回到了十年前。
而陆慎。
陆慎也没有用决然地选择在三角湾海边吞枪自尽。
半晌之后,洛厄尔的情绪终于稍微缓过来一点点。
他用尽全部力气地张了张口,想立刻将所有一切跟陆慎挑明。
想问他是不是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是不是准备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径直跳进塞里利亚海域,是不是准备独自一人在地球上孤独而煎熬地活下去……
然而话到嘴边,却好像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不允许他说出口。
洛厄尔狠狠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似乎他的灵魂在塞里利亚海底被那股巨力推进漩涡之中的时候,耳边曾响起一道冰冷机械音的提醒。
那道声音跟他说:
“洛厄尔少将,您好。”
“系统检测到您与爱人因种族差异导致分离,最后双双身死,结局惨痛,所以我们特别破例送您回到当初分离的关键节点。”
“但请您务必注意。”
“为维护时空页面稳定,您不可主动提及未来发生的种种,不可贸然揭露已经发生的结局,需由对方在完全不受未来结局影响的情况下作出选择,方才有机会真正改写你们之间的未来。”
“祝您顺利,也祝您好运,再见。”
不能暴露穿越。
不能提及未来。
洛厄尔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最终再张开口的时候仅仅只“嗯”了一声,他哑着嗓子说是,“我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梦里全都是血,还有枪声。”
洛厄尔看着陆慎的眼睛,“……我听到噗通一声落水的声音,海面上只泛起一丝涟漪,就将那道身影吞没了。”
“而且因为是在晚上,海水一片漆黑,”洛厄尔一字一顿地轻声说:“连鲜血的颜色都看不清楚,就彻底在我眼前消失不见,沉进很深很深的海底。”
陆慎心头蓦地一跳。
并不是因为洛厄尔描述的这个噩梦,而是因为洛厄尔仿佛压抑着某种极端痛苦的表情,这让陆慎觉得自己的胸口也微微抽痛起来。
他胳膊环着洛厄尔的腰身,在他后背很轻地抚摸了两下,“没听说过吗,梦都是反的。”
顿了顿,陆慎笑了一下:“更何况,塞里利亚海域危险重重,怎么会有虫冒着生命危险靠近那里?”
听到这句话,洛厄尔攥着陆慎手腕的力气不由自主又加大了几分,甚至能听见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
洛厄尔别过头去,克制住山呼海啸一般翻涌而来的情绪,缓了半天才又转过来,竭尽全力不让陆慎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丝毫异常。
他问陆慎,“您还要继续抽烟吗?”
陆慎笑着说不了,他亲了亲洛厄尔的额头,“陪你睡觉。”
时间过去太久。
洛厄尔都已经忘了跟陆慎抱在一起睡觉是什么感觉。
以至于在陆慎从后面抱住他的瞬间,洛厄尔就悄无声息地红了眼睛,心中酸涩难当,极度痛苦也极度满足。
因为怕自己身上的味道难闻,陆慎在上床之前重新去浴室洗过澡,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因此清新的沐浴露香气融合陆慎身上原本的味道充斥在洛厄尔鼻尖,将他完全包裹。
这是任何信息素都无法代替的气息。
洛厄尔忍不住想,这么简单的道理,陆慎为什么就是不懂得?
怕自己完全克制不住情绪,洛厄尔强迫自己假装睡着。
陆慎就抱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脊背,用安抚又珍惜的姿势,后来怕洛厄尔睡熟了,就换成用指腹在脊骨上轻轻地刮。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窗帘的缝隙透进来一道狭窄的暗色天光。
陆慎的动作还是没停。
他始终抱着洛厄尔,一直看着他,一直安抚他,好像有今天没明天,抱一下就少一下似的。
洛厄尔闭上同样酸涩至极的眼睛,终于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埋在陆慎肩膀上。
——阔别十年,穿越生死,重新和自己渴望至极的爱人拥抱在一起。
回到这个时间线以后,洛厄尔才发现当初的自己究竟有多愚蠢,多迟钝。
作出离开他的决定之后,陆慎几乎夜夜都睡不着觉。
他引导着洛厄尔去格斗场磨练战斗能力,又深入研究首都星政治和军事格局。
他越发努力去赚取星币,在洛厄尔名下的储蓄卡里存下一笔堪称巨大的财富。
他向洛厄尔讲述帝国S级军雌可能拥有的光明未来。
要洛厄尔看着他的眼睛承诺,无论如何都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好。
这一桩桩,一件件……
全部是陆慎提前为他铺好的路,也是他平静而沉默的道别。
洛厄尔不敢想象陆慎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边替他的未来打算,一边计划着离开他,去奔赴一场未知的死局。
曾经的委屈、不解、崩溃、绝望全都烟消云散。
洛厄尔心里只剩下唯一一个至关紧要的念头——那就是改变结局。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陆慎从他眼前再离开一次?
在不能向陆慎透露未来发生一切的前提下,洛厄尔也很清楚要改变陆慎的决定究竟有多困难。
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种族差异。
陆慎宁愿自己跳进塞里利亚海域,宁愿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明知有可能失去自己的生命。也要换他活着。
因此,陆慎同样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身为S级雌虫的洛厄尔因为得不到雄虫信息素的安抚,最终血脉暴乱而亡。
在塞里利亚海底,从四面八方的光屏上将陆慎离开三等星之后经历的一切悉数看过一遍的洛厄尔已经百分之百确定了自己对于陆慎的重要性——这是虫族这种畸形社会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的爱。
顾不上再次责怪自己当初的疏漏和愚钝,洛厄尔胸口起伏。
他清楚,仅仅只是告诉陆慎自己宁愿死也希望他能留下来是没有用的。
陆慎绝不会听,甚至有可能会因此变得更加平静,更加坚定。
因为在陆慎心里,洛厄尔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不能出现任何意外,也不能存在任何拖累。
他是如此坚定这一点,才会在当初决然离去,最终又决然在海边死去。
所以争吵、挽留或者沟通都没有用。
必须要逼得他失去理智,逼到他不再克制,才能令他彻底改变主意。
洛厄尔深深呼吸。
若是十年那个被陆慎保护得极好的洛厄尔,或许会在这个时候焦躁、着急、茫然或者崩溃。
但现在的洛厄尔曾独自从三等星走到遥远的首都星,在无数个战场上经历腥风血雨,在毫无身份背景的情况下步步高升,成为帝国万众瞩目的未来之星。
洛厄尔闭了闭眼,忽然间就有了决定。
从黑市上买来违禁药物的时候,对方上下打量了洛厄尔好几眼,也许是看他刚刚成年实在太过稚嫩,于是压低了声音好提醒道:“药效你清楚的吧?不能随便滥用,知道吗?”
洛厄尔“嗯”了一声,表情平静地向对方道谢。
悄无声息离开黑市之后,洛厄尔垂眸望向自己手中橙黄色的药剂,心想,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这是能够诱发雌虫发情的药物,同时能够提高雌虫身体敏感度,将本能中对雄虫的渴望放大数倍不止。
完全是站在雄虫角度上研发的药品,一上市便受到热烈欢迎,被无数雄虫拿来当作征服雌虫使用的情趣用品。
但因为药效实在太强,导致很多雌虫在并非自愿的情况下陷入无法自拔的欲望当中,失去抵抗的意志和理智,完全沦为一头渴望交配的野兽,最终被帝国严令禁止。
洛厄尔在第一军团时,还曾经配合警务司执行过对这种药品厂家的剿灭行动。
因此,他很清楚这类药剂的药效——
注射之后会立刻发情。
在发情的过程中如果得不到雄虫的信息素安抚便会痛苦难当。
会渴望被进入,被占有,甚至被凌虐。
若是得不到信息素,便会被体内翻涌的情欲拉扯到面目全非。
就算注射了强效抑制剂,也难以立即平息。
即使他什么都清楚,还是在陆慎回来之前,面无表情将注射器的金属圆筒抵在自己颈侧,非常果断地按了注射。
在十年间经历过无数次发情甚至精神力暴乱的洛厄尔有足够的自信,不论是多么强效的药物,他都能够维持住一丝清明,在极端混乱的情况下保持理智。
而且可能是因为现在还是十年前的缘故。
当冰冷的药剂在被推进洛厄尔颈部之后,他便迅速意识到,在这个时间段刚刚面世不久的特殊药剂药效远没有进化到他后来参与剿灭时那么强悍,仅仅只是1.0的初级版本。
但对于现在的这具身体而言,初级版本也足够了。
洛厄尔的呼吸迅速变得急促,几乎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