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霭的手松开,盛峣像是从幻境跌落进现实,他还没完全醒过神的时候,程霭背对他,手忙脚乱地把碗收走。
平生第一次,盛峣感觉自己管不住心脏,胸膛的左边,扑通乱跳。
程霭家的沙发,框架是硬框架,材质却是懒人沙发的材质。
盛峣一个人坐的时候,整个人陷了下去,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叫出来。挣扎着一蹬腿,像只窝囊的小鸡被嵌在沙发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没见过世面般的窘迫。
扭扭捏捏适应了这个沙发的坐法之后,他发现,不管怎么坐,都好像被这个沙发包围了。
等程霭收拾好厨房,盛峣已经平复好了心情。
程霭端了一碟水果出来,是剥好的柚子。在看到盘中物的时候,盛峣还是刹那分了神。
“解解腻。”
“谢谢。”
程霭放下了水果,也坐下。
呲溜,原本坐的地方被顶起来,盛峣被弹了出去,跌坐在地上,茫然地回头,看见程霭陷在了沙发里:“程总,你家沙发挺有性格。”
程霭也没想到这一出,连忙把盛峣拉起来:“平时一个人坐惯了,不知道坐两个人是这样的。”
好在沙发下还铺了地毯,冬天穿得厚,无碍。
“我坐地上吧。”盛峣原地盘腿。
身边一暗,程霭在他旁边也坐了下来。
“要不,我们看电影?”程霭主动提议,他担心再尬一会儿,盛峣就要回家了。
盛峣点点头:“好啊。程总都看什么电影?”
“我找找,”程霭起身去找遥控器开投影仪,“我有待看片单。”
光线调到很微弱,房间里有淡淡的檀木香味,地暖烘得人舒服得想要睡去。盛峣坐在地板上看赤脚而立的程霭,腿长腰窄,切换影片时,不同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转。
程霭的待看片单、已看片单和盛峣的兴趣点莫名同步,大多是一些文艺片、剧情片。《钢的琴》《本杰明巴顿奇事》《坠落》《布达佩斯大饭店》等等。
最后他们选了《朗读者》。
十五岁的青涩少年爱上三十六岁的美丽妇人,惊世骇俗的爱情在夏日的朗读声中悄然降临。二战后的德国萧条,汉娜不辞而别。八年后的重逢是在法庭上,汉娜成了被告,迈克是法学院来旁听实习的法学生。迈克本可以帮助汉娜澄清事实,但他选择了缄默,最终汉娜被判终身监禁。迈克给狱中的汉娜寄自己的朗读磁带,仿佛回到那个夏天。影片的结尾,汉娜自缢而亡。
“我这一生,都是在与过去抗争。”
“爱,也许就是战胜死亡的唯一方式。”
盛峣和程霭并肩而坐,距离不近不远。两人没什么交流,偶尔听到吃柚子的声音。
有一幕是汉娜和迈克坐在浴缸里,迈克捧书朗读。
阳光、水、肌肤、眼睛、文字、白色。
炽热、罗曼蒂克、爱恨、伦理、沉默。
盛峣的心里翻涌起一股热潮,幸而,在黑暗中得以隐藏。
卡司表滚动起来,程霭起身开灯。依旧是温柔的暖光,让眼睛慢慢适应从暗到明。
盛峣的腿有些麻了,爬到那个没形状的沙发上缓了一会儿,才甩着腿站起来。看了眼表,十点过了,该走了,赶在地铁收班前。
“我得走了。”盛峣出声。
程霭赶紧道:“我送你下楼。”
盛峣没有拒绝,两人并肩进了电梯,红色的数字跳动,无端漫长。盛峣假意看楼层,眼光悄悄瞟向程霭。
稍斜的角度看去,他侧脸的线条清晰流畅,鼻尖、嘴唇、下颌。
程霭忽然回头,眸底带了点询问。
盛峣没有闪躲,而是说:“谢谢,今晚我很开心。”
程霭笑了:“那我也很开心。”
叮!电梯门缓缓打开。
一楼的入户门是敞开的,刚刚出电梯,冷风就灌了进来,寒意直逼脸膛。
盛峣双手揣进口袋里,缩着脖子对程霭说:“程总,凉,你上去吧。”
程霭点点头,却并没有往回走,而是凝视着盛峣的眼睛。盛峣微微蹙起眉头,眼中是疑惑神色。
程霭:“盛峣,不在公司,不用叫我程总。我想听你叫我程霭。”
空气越冷,盛峣越觉得脸上发烫。周身像被火烤着。
“程霭,再见。”说完,盛峣转过身,沉入夜色中。
到家的时候,盛屹已经回来了。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颇有一种准备审判的架势。
盛峣愣了一下,随即道:“这周周五就回了啊。”
盛屹略过了这句话,问他:“你怎么这么晚?”
盛峣:“去朋友家吃饭看电影了。”
盛屹眸光一瞥:“你什么时候交了朋友。”
“?”盛峣踩着拖鞋走过来,“我工作好几年了,还交不到个朋友?”
盛屹撇撇嘴:“你脸怎么这么红?”
盛峣不想再跟他说话,撂下一句“地铁太热”便进了卫生间洗漱。
盛峣觉得自己开启了一种新的人生体验。
或者,准确地说是两种,一种叫暧昧,一种叫期待。
每天中午,在盛峣接到咖啡短信后,水豚会发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声,盛峣大概知道水豚为什么笑,他没有点破,没有阻止,装傻装得毫无痕迹。
分食咖啡和蛋糕是已经持续了两年多的日常,而今变得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盛峣想了一下,过去是食物进入肚子里,现在是舌头品味奶油。更或者,日间的下午茶,是周五约会的一种外延。
期待是在春节放假前的最后一次相聚时,他意识到的。
那天晚上他们看了《恐怖游轮》,盛峣对惊悚恐怖都无感,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生活比鬼可怕,人是预制鬼,鬼是过期人。
不过,程霭显然没有他这么麻木,在令人后背一凉的情节出现时,程霭抓住了他的手。盛峣翻过手掌,让程霭能够跟他十指交握。手指嵌入指缝,好像两株滕蔓植物交缠在一起。
黑暗中,盛峣感觉到程霭在看他。
但盛峣的注意力在电影上,假装在电影上。
《恐怖游轮》讲了一群人不断在游轮上循环经历死亡和重生的故事。
盛峣想到一首关联并不大的诗,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七言绝句,二十八个字,“巴山夜雨”提了两遍,占了八个字,七分之二。明明是在说想见面,读完通篇只记住了这场雨,好像从身到心都被困在了这场雨里,永远在这场雨里轮回。
这是一种经典的西西弗斯悲剧式轮回。
程霭的目光回到了电影上,盛峣的目光落到了程霭身上。
盛峣看到程霭回过头,四目相接。
逆光中,程霭的脸是光影的二分,一面是暴露无疑的情绪,一面是仅剩不多的克制。
程霭一手撑在地板上,缓缓靠近盛峣,另一只手按在了盛峣的脖子上。五根指头张得很开,虎口抵住喉结,掌心覆盖喉咙,指端触碰过锁骨、颈侧、耳后。
滚烫。皮肤滚烫,目光也滚烫。呼吸滚烫,心脏也滚烫。
盛峣感觉自己被一种烧红的刑拘架住头颅,被迫扬起,上下嘴唇自然而然地分开,像是搁浅的鱼在翕动。
程霭的手逐渐往上,托住盛峣的下颌,拇指来到他的下唇,沿着唇线摩挲,最后停在嘴角处,牢牢按住。
盛峣握住程霭的手腕,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已经交错在咫尺间。
盛峣吐息般喊了声:“程霭。”
“嗯。”得到一声浊重的回应。
下一秒,唇间一软,下唇被人咬住。
程霭低头吻住盛峣,饱满的唇舌,食髓知味。
盛峣只觉得在那一瞬间世界天旋地转,但所有的感触都那么深刻而具体,关于程霭的力量,程霭的体温,程霭的吻。
拇指顺着脸往耳后滑动,那个吻也顺着拇指来到耳后。
直到双唇含住耳垂,舌尖舔上时带来的一激灵,盛峣才猛然惊醒,推开程霭。
程霭眸底闪过一丝错愕,顿了一下之后松开了盛峣。
程霭说:“抱歉。”然后去了卫生间。
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这似乎并不在意料之外了,比起震惊,盛峣更多的是一些无法接受——这个吻真的发生了。然后呢?他预想过这个吻,但是没有想过吻了之后。
洗手池传来水声,盛峣看到程霭正俯身往自己脸上拍水。
盛峣没有打招呼,趁着黑暗,逃难一般逃跑了。程霭听到关门声嘭的一响,从洗手池前直起身,镜中的人像淋了一场雨,未褪的情/欲在喉舌之间。
那天回去之后,盛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用一种类似于“果然如此”的目光打量了盛峣一阵。盛峣洗完澡才发现耳后有道红痕,嘴唇也有点肿,甚至连下唇的破口他都没感觉到。
春节七天假,七天之后应该没这么尴尬了吧。
好像不够。
盛峣纠结了一下,最后在办公系统申请了假期,把剩的年假全接在春节假期后面了。
十一点了,不知道程霭睡了没,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批这个假。
申请刚发没一分钟,批了。
盛峣的心重重地咚了两下。
接着,盛峣收到了程霭发来的信息。
「程霭:如果你不喜欢,那就当做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程霭:不会再出现任何越界,我们做回上司和下属。」
盛峣拿着手机看了很久,没有回复。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是腊月的天空,黑得仿佛要吞噬一切。
尽管只过去了一天,但盛峣忽然懂了《夜雨寄北》,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了那个吻里,在那个吻里,他也被一场雨淋透。
盛峣很久没看书了,大约是《恐怖游轮》的召唤,他心血来潮翻出了加缪的《西西弗神话》。大一时读这本书,一切懵懂,文字从眼前溜过,没有进脑子。现在他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成为荒诞世界中众多西西弗之一。
西西弗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绑架了死神,让世间不再有死亡。诸神罚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巨石太重,总会在到达山巅后滚落,于是前功尽弃,西西弗只能不断重复做这件事。
无望又徒劳,且永无止境。盛峣一度觉得人生如此,荒诞且没有意义。世界不会给你什么回应,回应是偶然的,虚无才是常态。
加缪在《西西弗神话》的最后写到:“IlfautimaginerSisypheheureux——我们必须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
必须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盛峣在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击中,眼泪就那么轻易地夺眶而出。
人生注定痛苦,努力不一定有回应,巨石总是一次又一次滚落,西西弗一次又一次向山下走去,一次又一次推起巨石。
必须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他推动石头的动作是一个对抗的姿态,他拒绝臣服于荒诞世界,他的命运是属于他自己的。
盛峣把自己关进房间,躺在床上,任凭眼泪流横流。
他可能有近二十年没有哭过了,就连父母离世,他也没有流过泪。他想痛快哭一次,但枯竭的情绪像被晒干的河流,只裸/露出丑陋的河床。
近二十年寓。累积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无尽。
过往记忆的碎片雪花般纷飞。他不爱回忆过往,却事事记得清楚。
父位缺失的童年,艰难谋生的母亲,想帮忙却无能为力的自己。等到他可以挣钱,母亲已经离世。生命的节律好像总是错位,到哪里去寻找幸福。
天资平平的普通人,做到温饱就要拼尽全力,感情是真正的奢侈品。
他的石头也在滚落。
必须想象西西弗是幸福的。
盛峣给程霭发了条信息。
程霭没有特别难受,但兴致确实不高。
大年三十,难得一家团圆的时候,他没有好脸色,第三次被父亲责骂。
程霭站在二楼窗边,背对着父亲,问:“我笑不笑,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程霁的妈妈出来劝慰:“大年三十就别吵了,一家人开开心心过年。”
这一问,老爷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后,倒也闭了口。
小时候盼望一顿团圆饭,一年到头聚不齐三个人,读书时盼望父母接送,结果从管家接送变成读寄宿学校。再后来,父母不声不响把婚离了,他还蒙在鼓里。
继母虽然是个徒有其表的女人,但相较于母亲高傲强硬的性格,继母的确更像这个家的粘合剂。少年时代,程霭也曾迷恋于这种粗暴而纯粹的“我要我家耀祖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母爱,因而嫉妒程霁。
程霭的背被拍了拍。
回过身,继母对他说:“小霭,笑一个,对我来说重要。”
程霭到此刻,才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程家上上下下许多亲戚,也就过年这一阵见上几面,大多是来看程董的。程家的别墅,只有今日热闹非凡,楼下时时都有聊天声和小孩的打闹声。
曾经求而不得的烟火喧嚣,现在听着却令人恼怒。
程霭找了个房间独自待着,他就是在这时看到了盛峣发来的消息。
「盛峣:今天要不要来我家吃年夜饭?如果你方便的话。」
第23章 你喜欢我
程霭没那么难受,是因为他一开始期待感就很低,并且从他发现盛峣看别家求职信息后,他烦躁的同时也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情感和理性在天平的两端,他从很小起就知道人生就是有不能如愿的事。他拥有丰厚的物质,于是总在追求物质外的东西。
后来和陈斯屿聊天时,陈斯屿跟他说那些关于盛峣和叔本华共通的悲观——人类由欲望组成,得不到就痛苦,得到了就无聊。
程霭觉得盛峣在压抑自己的欲望,从根本上逃避这两种结果。
「程霭:地址。」
程霭给继母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空气冷冽,让人格外清醒,程霭驾车一路驰行。
四舍五入也算是拜年,程霭想带点什么东西,但是挑来挑去都觉得别扭,毕竟,作为老板他没给员工私下拜过年,作为追求者,他似乎应该送点浪漫的东西,而不是年货。盛峣的家里只有他和他弟,也不可能买老年人的保健品。送钱……这个最实在但是有点……
酒?盛峣好像不爱喝酒。面粉?他应该没力气从揉面开始做馒头。茶叶?也不像爱喝茶的人。捧一束花?他弟弟看见不太好。
程霭打电话紧急求问陈斯屿和水豚。
陈斯屿说自己是库库打钱,水豚说她确实很喜欢钱,嘻嘻,肯花钱不一定是爱,但不肯花钱一定是不爱。陈斯屿又说,打钱对盛峣没用,盛峣这款人类最不喜欢和别人有金钱纠葛。
最后提了两袋旺旺大礼包,显得热闹,看春晚的时候还能吃。
盛屹开门的时候愣了有三秒钟,然后接过程霭手中的两袋豪华版旺旺大礼包,转过身放到餐桌上,对盛峣说:“你朋友到了。”
盛峣正在拌饺子馅,定睛一看,道:“你送礼还挺接地气。不用脱鞋,就直接进吧。”他家没有第三双拖鞋了。
程霭重重呼出两口气。他在来的路上其实有种迎接审判的感觉,虽然表面上依旧镇定。
盛峣表现得很自然,大概,无论好坏,盛峣应该都会给他一个结果。
“随便坐。”盛屹退了两步,让开玄关到客厅的路。
“谢谢。”小舅子三个字差点蹦出口,程霭刹住口,“呃,盛屹,是吧。程霁的家教,我们见过。”
盛屹挑眉:“是我。他后来还有请别的家教吗?”
“没有。”程霭跟随盛屹进屋,坐到沙发上,“他本来就是复读,没有心思读书,请再多家教也没用,他妈打算给他送出国混几年。”
“哦。”盛屹淡淡回应,倒了一杯水,放到程霭面前。
程霭:“谢谢。”
这顿年夜饭是久违的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出现的年夜饭。前面好几年都是盛峣一个人,随便应付点。
饭菜不敢做多,怕吃不完。包了二两韭菜鸡蛋饺子,蒸了豉汁鲈鱼和粉蒸排骨,烧了份麻婆豆腐好下饭,外卖叫了只烤鸭算作硬菜。这个家的厨艺极限已尽数体现。
菜都上齐,三人围坐,开了瓶可乐。
盛峣低着头:“动筷吧。”说完先夹了一只饺子。
盛屹看看盛峣又看看程霭,问:“你不说几句?”
“说什么?”盛峣歪头看了盛屹一眼,盛屹盯着他不说话。盛峣想了想,朝程霭举起可乐:“谢谢老板这几年的栽培。”
“别,你这语气像要跳槽。”程霭也端起杯子,杯沿往下,抵在盛峣的杯身,“谢谢你对公司的付出。”
盛峣的杯子也往下:“别别别,使不得。”
盛屹看不下去了:“能不能别这么做作,你俩谈恋爱也这样吗?”
哐啷。程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盛峣的脸快埋进盘子里,好一会儿吟声道:“我们不是……”
“那你每周五去跟他约会?”好,这房间里确实有个判官。
程霭捡起了筷子,盛屹去厨房帮他拿了一双新的,交换筷子的时候,程霭问盛屹:“你怎么觉得是我?”
盛屹:“他身上有你的香水味。”
盛峣:“……”
小舅子学啥的?嵌入式,明年给公司搞个嵌入式系统开发的生产线。托举,狠狠托举!
“快吃吧你,肉都堵不住你的嘴了。”盛峣还是脸埋盘。“而且这算什么证据。”
盛屹来劲了:“你记不记得夏天的时候,有天晚上下大雨,他送你回来,谁家老板那么晚绕到六环送员工回家?”
盛峣忙急忙慌卷了一坨烤鸭塞进盛屹嘴里。
程霭感觉心情好多了。
外卖送的烤鸭都更香了几分,这是哪家牌子的,他要记下来。
一顿饭虽然没再聊什么,但光是沉浸式吃饭都身心愉悦。不是陪他应酬,不是在他家里小心刻意的会面。是他到盛峣的家里吃年夜饭!年夜饭!
饭后,盛屹主动承担洗碗劳动。
盛峣叫程霭上顶楼抽根烟。
程霭不抽烟,到了顶楼,盛峣也没给他发烟。
顶楼有烟囱,各家做饭的油烟味都汇聚到这里,比抽油烟机反的味道浓郁。
程霭站在盛峣身后几步外,看着那个瘦削但像野草一样韧的身影。一点星火在盛峣的指尖明明灭灭。
“盛峣,应该还是由我先来开这个口。”程霭没有明明确确地说过“我爱你”,那是因为害怕说出口就再也抓不住盛峣,或许在盛峣看来像走肾的公子哥。
他不想有任何误会。
“我知道,你喜欢我。”盛峣抢先说到。
“你知道?”程霭怔愣,“你什么时候……”
盛峣长吸一口,按灭烟头,道:“被喜欢,多多少少有感觉吧,只是我以前没往那方面想,算是后知后觉。年前送你回家那次,你醒的时候我也醒了,你想亲我,我感觉到了。”
“那你……”
“我觉得很奇妙,也有点渴望,但更多的是恐惧。”盛峣回过头来冲程霭微笑,“奇妙的是你怎么会喜欢我,渴望的是被爱的感觉,恐惧的是得到又失去。你喜欢我,这一点真是很荒诞,跟这个世界一样荒诞。”
夜色中的盛峣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双手抱在胸前,像一只糯米糍。背后是万家灯火,盛峣笑得让人有些想哭。
第24章 对抗荒诞
在那一瞬间,程霭再也克制不住,长腿一迈,三两步就到盛峣跟前,用力把人捞进怀里,狠狠按在胸口。
话语都变成白雾从口中消散,盛峣的耳边传来温温热热的一声:“我是认真的。”
盛峣抱起来比想象中更容易,比看上去更小一只,轻轻松松就能被揉碎在怀里,又像极了他的性格,看似软弱好拿捏,实则柔中带刚,比什么都韧。
盛峣笑道:“我知道。”
程霭微微颔首,让盛峣看着自己,眼中浸上无声的追问。
“你如果不是认真的,那把这段关系搞成声色交易更容易得到你想要的。但你没有,你有耐心和我看小两个月的电影。”
“那你怎么想的?”心跳剧烈而有力地在胸中砸响。
“我打算对抗荒诞。”说完,在程霭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盛峣仰起头,往前凑了凑,很容易地吻上了程霭的唇。
露在外面的皮肤冷得不行,舌尖仿佛在化雪。
程霭醒过神来之后,托住盛峣的后脑勺,用力回吻。
爱一个人的时候,原来是真的想吞掉对方。
“程霭、呜、程霭,”盛峣一边退一边推一边争夺空气,“停一下。”
程霭不想浪费时间说话,过去的几年他忍得辛苦,每一个幻想中的吻他都想补上。但盛峣叫停,他还是停了下来,等盛峣说话。
“我是一个社会边缘人,”盛峣拉开了一点距离,“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可以工作、可以社交、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动,但是和人相关的一切都在消耗我的精力,事实上我的社会化程度很低。”
程霭捧起盛峣的脸:“那我呢?也会消耗你吗?”
“你像冬天的暖气,让我很想靠近,无法拒绝。”
程霭再次把盛峣按进怀里,听到那么近的声音,从胸口处传来:“所以也怕不注意的时候伤害到你,提前跟你说一声。”
“我知道了。”程霭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这是一个很长久的拥抱,没有接吻那么激烈,但力量足够绵长,好像是一股热流通过相接的肢体到达了心脏。
盛峣继续说:“以前过年的记忆都不太好,从五六岁起,我爸就不在身边了,我妈为了三倍工资,年三十也会出去上班。对别人来说最热闹的日子,对我来说甚至比往常更冷清。”
程霭料想过盛峣的成长环境可能不太好,但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心脏还是被刺痛了。
“那以后,就用今天的记忆覆盖过年的记忆。”
“好。”
“太冷了。”盛峣闷声闷气,“回去吧,冻死了。”
程霭没有动,盛峣摇了摇程霭的手,程霭快速地在盛峣额头吻了一下,拉着他的手进楼道。
盛屹已经拆了旺旺大礼包,一边吃小小酥一边玩手机,电视放着春晚,当做背景音。两人回来时,盛屹的视线从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快速掠过。他挪动了一下,给沙发腾出位置。
“呐,”盛屹看向程霭,“我应该喊你姐夫还是嫂子?”
这小子总是平地炸个惊雷,盛峣一巴掌拍上盛屹的脑袋。盛屹无动于衷:“我这是关心你。”
程霭低笑一声:“你叫我哥就行了。”
“才不要,”盛屹偏过头去,“我连他都不叫。”
盛屹和盛峣都是内心通透的妙人,也没人问为什么大年三十程霭可以不陪家里人,而是跑他们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