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驰微微诧异,光元娱乐的公关手段出了名的,怎么能允许这种消息安然地挂在网上一整天?他拢了拢外套,未发表一言。
山上阴雨绵绵,冷得像入了冬,姜驰攒不住热,就算才结束一段追逐戏,手脚很快冰凉。
小万把保温杯拧开,让他喝热水暖一暖,继续道:“吊销了驾照,拘十五天,《夜雨》官微把关于他的内容全部删了。”小万忍不住偷笑,“他就是活该!”
“我的手机呢?”
小万从兜里掏手机递给姜驰,“驰哥,你快看看,墙倒众人推,讨厌他的人都跳出来锤他了。”
姜驰接过手机,点开微信,商颖的消息弹出来,她查看了当地气温,提醒姜驰记得添衣。而陆景朝的消息停在了十天前。
姜驰把手机关了递给小万,坐在棚子底下专心看剧本。
第9章 怎么熬过来的?
电影《难逃》拍摄过半,姜驰与同组演员的相处不像刚来那样客套,偶尔能坐下来开几句玩笑。
但他独来独往惯了,私下推掉不少收工后的聚餐邀约,从导演组的酒局,到对手演员的宵夜,拒绝次数多了,免不得落个高冷傲慢的名声。
小万不动声色帮他周旋,不知用了什么说辞,现在全剧组都知道姜驰是易过敏体质,脆弱到需要用罩子全方位保护。
姜驰听了觉得夸张,不过也懒得解释,小万在身边,倒让他省了许多麻烦事。
这天下午姜驰换好刑警制服,坐着配合上妆。
圭县连着几日飘雨,简陋的化妆间里潮湿又闷热,开着灯招来不少蚊虫,小万半蹲在一旁,往姜驰裸露的皮肤上涂抹驱蚊水,一边嘀咕这里的蚊子咬人真狠。姜驰腿上起了小鼓包,涂药的速度都赶不上蚊虫咬的速度。
“不仅狠,个头还大!”化妆师小姐一边附和,一边小心地托着姜驰的下颌,用沾了人造血浆的海绵在他颧骨、鼻梁、嘴角晕开以假乱真的伤痕。
“那你要涂点驱蚊水吗?”小万和化妆师说:“我带的这款驱蚊效果巨好,送你一瓶试试!”
“好啊,谢谢了。”
小万不好意思道:“我刷驰哥的卡,不用谢。”
化妆师又谢谢姜驰,捧着他的脸,仔细帮他画眼妆,“姜老师,你皮肤真好,平时用的什么面膜啊?”
她忽然这么一问,姜驰还有点答不上来。他的生活用品由陆景朝一手置办,他一般不过问,给什么用什么。
想到陆景朝,他恍然,陆景朝这个人在他生活里消失了一个多月,这是四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不过细想后,姜驰更多的是释然。
陆景朝在厦门出差,梁安白也在拍戏,正是能好好培养感情的时候。
姜驰看着镜子里平静的自己,说:“记不太清了,不过我带得比较多,收工拿一些给你试试。”
化妆师连声感谢,调整好眼妆开始给局部皮肤补粉底。
“姜老师,您额头上这块……”化妆师晕染的动作停住了,压扁的海绵悬在姜驰的额角。
这里有一小块皮肤泛着不自然的深粉,像频繁上妆导致的过敏症状,这些天,组里没少传姜驰的过敏体质,她犹豫着没敢往上涂抹粉底,万一加重过敏就麻烦了。
姜驰对着镜子偏头检查。额角那块伤淡了许多,完全看不出当初被砸出过血淋淋的破口。这也要归功小万,每晚都会守着他涂了去疤药才去睡。效果显著。
“姜老师,您看这一块要不要把粉底卸了?”化妆师询问道。
“没事,这不是过敏。”
剧本里没写他演的刑警额头上带伤,不遮的话肯定穿帮。姜驰正想让化妆师想办法遮盖,场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姜老师,导演请您过去一趟。”
下午六点不到,天色暗下来,远处闷雷滚动,山雾袅袅一片阴森之色。眼看落了雨,小万抖开叠得齐整的刑警制服帮姜驰穿上,然后撑开伞等在门边:“驰哥,喝口热水再出去吧?昨晚拍完夜戏你就有点咳嗽,这两天雷雨多,当心再着凉了。”
“不用了。”姜驰戴上警帽走出化妆间。
他先前为《夜雨》画家一角减下的体重还没养回来,背影看着清癯,深蓝制服裹着清瘦的腰身,皮带一束显得挺拔利落。
用卓导的话来说,姜驰这身段往那一站,就是他寻寻觅觅要找的刑警杨欢玺。
在片场,导演总爱直接喊他‘小欢玺’,偏爱之意明显。但进组前,剧组群里就有人打过预防针,说卓导手上从不出烂片,投资难拉全因他的古怪脾气,对演员苛刻,骂哭是常事。
卓导这人也不会因为偏爱某个演员就对其网开一面。该训的戏照样训,该重拍的镜头一次都不会少。
在他眼里,戏比天大,谁要是演砸了角色,再喜欢也得挨骂,姜驰就被骂过不少次。
今天这场本该上午就过的戏,硬是因为姜驰不在状态,反复NG拖到了现在……
卓导唯一好的一点就是,骂完人会在收工后找机会安慰,不让演员受隔夜气。现在还没收工呢,突然喊人过去,只可能是继续训话…
“驰哥,卓导该不会……”小万替姜驰捏了把汗,紧张地攥着伞柄,“待会他要说什么不好听的,你都别往心里去啊……”
姜驰看着如临大敌的小万,失笑道:“你慌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难受嘛…”
“没什么难受的,忠言逆耳。”
“驰哥,你心态好,脾气也好,”小万乐呵呵道,“跟着你,我走大运了!”
姜驰不接他的谄媚,将遮住视线的伞沿稍稍推高,这一抬,便看到荒凉的走廊另一端,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侧身站在廊下。
男人指间夹着烟,不怎么抽,正与卓导谈话,那身正装在灰扑扑的片场布景里显得格格不入。
“那人是谁,之前没见过啊?”小万率先开口。
姜驰脚步微顿,看表情是认出了那道身影。他接过小万手中的伞,低声嘱咐:“你先回棚里,我一会儿过来。”
说罢,姜驰独自穿过片场搭建的破败庭院,细细的毛雨越来越大,走廊上的鞋印一个叠一个,地板湿透了,踩着滑脚。
姜驰不疾不徐过来,停在卓导身侧,肩头浮着一层细密的水珠。他抬手简单拍了拍,礼貌地问:“卓导,您找我。”
卓导颔首,“妆化好了?”他打量着姜驰脸上以假乱真的精细血痕,满意地点头,这副‘美强惨’的妆容完美契合今天这场戏,妆是他午休起来吩咐改的,比上午看着更干净,更赏心悦目,他问:“改的台词背熟了吧?”
“背熟了。”
“好。来吧,”卓导笑着侧身:“这位是光元娱乐的杨会,杨总,你认得的吧?他今天特意来探你的班。”
姜驰眼睫微抬,目光在杨会脸上短暂停留。
上回去医院复查,杨会像个影子般守了他整整三小时,医生说的每一句话,杨会都会一字不差地转述给背后那个人。
而此刻,杨会出现在片场,背后是谁的意思,彼此都心知肚明。
“你们聊。”卓导看了眼渐密的雨势,“我去看看现场准备的情况。”说完便大步走向片场中央。
待导演走远,杨会掐灭了指尖根本没抽几口的烟,“我和卓导谈好了,你的所有危险戏和亲密戏都用替身。这是陆总的吩咐。”他掏出手机,给姜驰拍了几张照片,拍摄角度很有讲究,但不管怎么拍,照片上的人即便冷着脸也是好看的。
“替身?”姜驰嘴角浮起一丝讥诮,“你们凭什么干涉我的工作?”
“这部电影开拍至今一直缺钱,陆总追加了投资,才得以顺利继续。”杨会的声音混着嘀嗒雨声并不真切。他把照片发给陆景朝,收起了手机,继续道:“陆总最近有点忙,过段时间会亲自来看你。”
“告诉他,不用。”
姜驰脸色发白,转身要走,杨会抬手拦住他的去路,“梁安白已经回了北京,配合公司解决舆论,这是他擅自主张换掉你的代价。”
“哦。”
杨会道:“小驰,不管怎么赌气,也不能不回陆总的消息。”
姜驰把手机掏出来,解了锁丢到杨会手里:“给你,你想怎么回就怎么回!”说罢,他撑开了伞,大步走进毛雨中。
卓导正在给女主演讲戏,见姜驰过来便示意他们先对戏找感觉。
女演员涂雯君出道近十年,演技与样貌俱佳,却始终差些运气,未能大红。
姜驰早前就欣赏过她的作品,那些角色在她的演绎下灵动鲜活,和这样天赋异禀的前辈合作一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这次接拍《难逃》,能与涂雯君合作正是他看中剧本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他一向不擅表达对同行的仰慕,只会在对手戏时拿出十二分的专注。
和涂雯君对完戏后,姜驰本该专心背台词,却总忍不住往她的方向瞥。几次三番后,他索性放下剧本走了过去。
“今天上午的戏……”姜驰刚开口就被灌了一口冷风,惹得喉咙发痒,他一只手握成空拳,轻轻抵在嘴唇上咳嗽几声,才继续道:“上午的戏拖累涂老师了。”
涂雯君略显惊讶,然后挑眉道:“这话说的……圭县这地方,昨天片场还有人中暑,今天就能冻得人直哆嗦。谁还没个状态不好的时候?”她目光扫过姜驰单薄的制服外套,“这会儿还没开拍,你再多穿件外套。”
小万一直在候场区等着,看到涂雯君对他扬一扬下巴,抱着厚外套小跑过来,等姜驰穿好后又拧开保温杯递过去:“刚换的热水,驰哥,小心烫。”
涂雯君将剧本卷成筒,轻抵在下巴上,等姜驰喝完水才开口:“卓导刚才找你了?”
姜驰点点头。
“我跟卓导合作过三次,”涂雯君宽慰道:“他脾气暴了点,人不坏,越喜欢谁越严厉,他就是希望你好。”
姜驰‘嗯’了一声,给涂雯君一个笑颜。
他其实并不像旁人想的那样畏惧卓导,当年姜驰入行的第一部戏遇到的是导演圈出了名的‘活阎王’王叶川。
拍摄《罪有应得》期间,他几乎每天以泪洗面,收工后想放弃演艺事业,躺在床上睡不着,后悔答应出演,后悔报考表演系。
“王叶川?”涂雯君突然拍了下膝盖,“巧了!卓导和王导是电影学院同门师兄弟!”她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新人第一部戏就撞上王叶川!你这运气啊……我有个朋友拍完他的戏直接退圈了,你怎么熬过来的?”
用‘熬’一丁点也不夸张。
怎么熬过来的呢?
姜驰默声思忖,手指慢悠悠摩挲着保温杯的盖子,“刚开始肯定不好接受,拍完一场戏就觉得自己不适合这行。站在王导面前,我台词都说不利索,觉得自己不配当演员,怀疑自己的理解力差,表现力也不行……经常不敢演,怎么演都不对。王导一喊‘卡’,我马上就想逃。”
“当时真的准备找导演谈谈解约的事。”姜驰笑了两声,想到了什么,笑容淡了,“幸好……当时有个人拉了我一把。”
第10章 他早已经离开
21年,17岁的姜驰正在京城电影学院表演系读大二。电影《罪有应得》的导演王叶川偶然在网上刷到表演系学生发表的小组作业视频,一眼相中了角落里的姜驰。
即便他一句台词都没有,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出众的外貌,加之面上掩不住憔悴与郁色,美得让人无法忽视。
王叶川几乎兴奋地认为这个年轻演员就是新片《罪有应得》中阿灿一角的不二人选。
他第一时间通过学院联系到姜驰,热情邀请他出演。
但他不知道的是,姜驰正深陷一场荒谬的舆论风暴中。
校贴吧里一篇关于姜驰的恶意造谣帖。
《表演系某J姓男生为钱卖身,明码标价一夜十万》
这篇帖子长期霸占贴吧热榜。帖中内容荒诞到令人啼笑皆非:‘陪富商出海包游艇’、‘京城高档会所常客’,甚至附上几张模糊的侧脸照作为证据。
像这种事,细节编造得越是离奇,越有人津津乐道。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假,但猎奇的吃瓜群众根本不在乎真相。
谣言很快在校园里蔓延,姜驰的衣食住行成了一部分学生私下的谈资,他平时穿什么衣服,出行坐什么车,校外住什么房子,被扒得底朝天。
渐渐地,恶意从网络转到现实。姜驰发现自己的生活被无形的排斥包围。校食堂,只要他端着餐盘坐下,周围一圈座位很快就会空出来;表演课分组,明明还差人,却没人愿意和他搭档,就连曾经形影不离的挚友,也在流言蜚语中逐渐疏远。
后来姜驰才知道,谣言在传他生活不检点,感染了性病…
那些刻意避开的眼神、突然中断的交谈、背后窃笑,突然就都说得通了。
姜驰试过解释,可谣言早在众人的添油加醋中变成无数个版本,他解释成了狡辩,沉默成了默认。
这些无形的伤害让本就敏感的他愈发封闭自我,开始抗拒与人接触。这种时候接到邀约,姜驰无法说服自己答应,于是彻夜难眠。
他清楚机会难得,更害怕剧组环境会重演校园噩梦,若是更多的人知道校贴吧的消息,是不是又要经历一次别人的震惊、嫌恶与指点?
经过两天挣扎,姜驰最终拨通电话,强撑着礼貌婉拒了王叶川导演:“非常感谢您的赏识,但我可能……还没准备好胜任这个角色。”
挂断后,姜驰盯着镜中憔悴的自己一言不发。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厌恶自己。
王导诚意十足,亲自带着剧本三顾茅庐,专程到学校来找姜驰。他是名导,一出现便引起不小的关注。
那天傍晚,王叶川让姜驰先不要急着拒绝,接他去了一家低调奢华的法餐厅,暖色灯光照在深色实木餐桌上,一首接一首的小提琴曲,这样舒心的氛围,姜驰惴惴不安坐在王叶川对面,垂眸望着剧本封面上《罪有应得》四个字,迟迟没有将剧本翻开。
王叶川耐心等着,却不知道这几十秒的沉默里,姜驰的脑海中闪过的全是校贴吧里那些刺眼的字句。
这次又会被编成什么?
‘私会名导求上位’?还是‘卖身换角色’?
姜驰几乎能想象到明天校贴吧会爆出什么标题——《某J姓学生深夜密会名导,靠特殊交易拿下一番角色》。
餐前面包上的黄油渐渐凝固,姜驰终于抬起眼睫,声音轻得几乎被小提琴声盖过:“王导,您可能不知道,现在找我演戏……对剧组未必是好事。”
“怎么会这么想?”王叶川作为阅人无数的资深导演,见过太多新人演员的忐忑。怕演砸、怕批评、怕辜负期待。这些都是情有所原地表现,他用过来人的语气开解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演戏和人生一样,只有迈出了第一步才知道后面该怎么走。”
姜驰:“……”
王叶川注意到姜驰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指,笑着继续道:“你既然选择了学表演,说明你是喜欢这门艺术的,对吧?”
“我……”姜驰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将那句‘不是专业的问题’咽了回去。
“别害怕,喜欢就去尝试,你不要把这看做成什么艰巨任务,就当是体验人生。”王叶川说:“不过我很严厉的,喜欢就要做到最好,做不好就一遍一遍地重新做。”
姜驰看着他,想起自己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的澄清帖,独自在排练室待到凌晨的夜晚,还有不得不搬出的四人寝室,满腹的委屈如洪水般袭来,又在王叶川期待的眼神里悄悄退却,留下一摊清洗不净的泥泞。
“对不起,对不起王导,我真的不能演。”姜驰站起来,和他鞠了一躬,提着背包逃一般跑出餐厅。
一周后,王叶川辗转联系到姜驰的母亲商女士,两人在一家茶室详谈了两小时。商颖看完剧本后,觉得这个角色对儿子来说确实不错,当晚便与姜驰好好聊了会儿。
姜驰拒绝不了母亲,最终在合同上签下了名字。
电影开机当天,剧组在影视基地附近的酒楼举行开机宴。姜驰在席间第一次见到了陆景朝,一位长相颇为俊俏的优雅男人,正与王导低声说话,后来姜驰才知道他们是多年的好友。
拍摄进入第三周,陆景朝来片场探班。那天姜驰最为狼狈,他因连日被匿名短信骚扰而心神不宁。
于是在拍摄一场关键的情绪爆发戏时屡屡NG。当第六次NG时,王叶川终于摔了剧本,让所有人休息半小时分钟,当着全组人的面厉声喝道: 姜驰,你要还没准备好就滚到一边去!最好也想清楚要不要继续吃这碗饭!”
姜驰攥着剧本,无助地站在王叶川面前,余光注意到陆景朝倚在监控器旁,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姜驰用剧本遮着脸,眼泪无声地顺着下巴滴落,他拼命咬住嘴唇,还是漏出几声压抑的哽咽。
陆景朝坐在监视器旁的折叠椅上,翻到被荧光笔涂得斑驳的剧本页,正是姜驰刚才NG六次的那场笼中戏。
这场戏写得很妙,姜驰饰演的阿灿要在楚楚可怜的求饶中,泄出一丝狠劲,有点扮猪吃老虎那意思。而姜驰刚才的表演确实生硬,哀求时眼神发空,该露锋芒时又瑟缩过了头。
王叶川把姜驰挡脸的剧本抽过来,大力翻开,“你明明能演好,偏要敷衍我!剧本里给你标的重点是摆设吗?还有这句台词,”王导掐出矫揉造作的假声,“您放我出来~”然后又恢复暴怒的嗓音,“这是求饶还是发嗲?你告诉我,你到底理解了多少,又做到了多少!”
姜驰憋了半天,哽咽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道什么歉,每次让你深挖角色就给我交半成品,我要你好好演!姜驰,笨成你这样的演员没几个!”王叶川似乎一眼也不想多看他,让他站一边自己琢磨。
姜驰出了房间,躲到走廊拐角,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微发抖。陆景朝看完剧本,合上页,起身朝他走去。
“他说你笨,是气你明明能演好,却总用表面功夫应付。”
陆景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姜驰一怔,慌忙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转头时,陆景朝已经把剧本摊在阳台扶手上,指向某处批注,“你看,这场戏的关键,是要让观众分不清阿灿的眼泪是恐惧还是兴奋。”陆景朝侧眸看他,忽然笑了一下,“就像你现在这样,憋着哭,又藏不住,就很对。”
姜驰愣住,眼眶还红着视线听话地跟着陆景朝指台词的手指移动,“问题在于,你把‘示弱’和‘懦弱’搞混了。阿灿是在装可怜,不是真可怜。”
“我不知道要怎么演出来……”姜驰声音发闷,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委屈,睫毛垂下去,心虚道:“王导说的……我全都听不懂。”
“也不怪你,剧本在他脑子里,角色怎么走、怎么变,他心里早就有完整的脉络。”陆景朝翻了翻剧本,语气平和道:“他讲戏时习惯站在上帝视角,以为人人都能凭空接住他的思路,要你从半途切入,是强人所难。”
“…对。”姜驰小声附和。
陆景朝说:“不是你的问题,是他没讲清楚。”
‘不是你的问题’这句话对姜驰来说是最有效的安慰,他将脸抬起来,感谢的话还未出口,陆景朝却已经将剧本递到他面前。
“阿灿十七岁,你也十七岁,在保青这样三十多岁的男人眼里,你们就是小孩,可以适当保留一些俏皮和天真。这些不需要你演,你只需要偶尔做一下自己就可以了。”
陆景朝的目光落在姜驰微微发红的眼眶上,说:“整理一下情绪,你用阿灿的语气念这句给我听听。记住,你不是在求饶,是在布陷阱。”
姜驰看看陆景朝,再看看手中的剧本,有些为难。陆景朝看出他的迟疑,语气放缓了些:“你就当我是对手戏演员,不用顾虑。”
姜驰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垂下眼睫,盯着那句台词,呼吸渐渐沉缓下来。几秒后,忽然将剧本放到一旁,像是已经不需要再看。
陆景朝知道他准备好了,听着他一段一段的念,指点了某几句的情绪,然后带他回到房间,清了场。
铁笼静静摆在房间中央,姜驰听话地弯腰爬了进去。爬进去时,膝盖磕在铁杆上,闷响一声。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慢慢跪坐下去,背脊弯成一道弧,像正被什么压着。
“我把你当保青先生吗?”
“嗯。”陆景朝蹲在笼外,与他平视,没有人喊‘开始’,也没有任何提示。姜驰垂下头,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再抬眼时,眼神已经变了。
他两只手抓着铁笼的钢管,骨节因用力而发白,“保青先生,您还要关我多久?”他的声音带着极度恐惧,与对‘陆景朝’的依赖,“你不要这样冷落我,你说你爱我的…”
‘陆景朝’的手从笼外伸进来,掌心贴着姜驰的脸颊缓缓摩挲。
“你不听话。”
‘姜驰’立刻像渴水的鱼一般贴上去,脸颊乖顺地蹭着他的手掌,睫毛一颤,眼泪便滚下来。
“我听!”‘姜驰’急急应声,呼吸凌乱,“我会听话。保青先生,我的手被磨得好疼,这里很黑,而且特别冷…您疼疼我…”‘姜驰’仰起泪脸,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好让‘陆景朝’看清自己的惊慌与害怕,哭腔道:“您摸摸,我在发抖……”
‘陆景朝’低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注视他,指尖突然掐住他下巴,“阿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保青先生,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我会长长久久待在你的身边。”‘姜驰’压低声音,喃喃道:“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我要怎么相信你?”‘陆景朝’的手游上来,继续把玩‘姜驰’脏兮兮的脸蛋。
‘姜驰’就着这个姿势,侧脸亲吻‘陆景朝’的掌心,像一只柔软的小猫一样,用脸在他掌心依恋地蹭,“您放我出来…我证明给您看。”
‘姜驰’看着陆景朝,眼泪适时滑落,期待‘陆景朝’能用那只手温柔地帮他擦眼泪,等对方真的动手擦了,‘姜驰’的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眼底倏地掠过一丝冷光,快得几乎像是错觉,眼神不动声色的锋利起来,“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姜驰’仰起脆弱的脖颈,方便他掐上来,“就算您现在想要我的命。”
戏到这里就结束了。房里的机子一直没关,王叶川在监视器前看到了,拿起对讲机兴奋道:“这不是会演吗?”
趁姜驰的情绪还在,王叶川让对手戏演员赶紧进来趁热打铁。姜驰扶着铁笼目送陆景朝出去,这段一次过了,又保了两条,结束出来,姜驰想当面谢一谢陆景朝,问遍了灯光和场务,才知道他早已经离开。
第11章 棕色薄款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