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朝经常出现在片场,多数时候和王导并肩坐在监视器前审看拍摄效果。姜驰状态不佳时的NG镜头,以及被王导训斥的窘迫模样,都被尽收眼底。
姜驰性格内向,遇到表演上的困惑也不敢请教旁人,总是闷头自己读剧本,小声诵读台词揣摩情绪。 他吃过晚饭,常常捏着剧本来到片场附近的林荫大道,来回踱步思考。
这天傍晚,陆景朝倚着香樟树抽烟,远远望见那道清瘦的身影又在踱步。他掐灭烟头走过去,温声问道:“又遇到难题了?”
姜驰闻声抬头,下意识将剧本往怀里收了收,摇头否认。陆景朝也不追问,自然地与他并肩而行。
初秋的风吹在身上十分凉爽,太阳落山后便只有冷。陆景朝侧目打量姜驰单薄的短袖T恤,“冷吗?”话音未落,他已经脱下风衣披在了姜驰肩上,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提前知道他会拒绝。
棕色薄款风衣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残留着陆景朝的体温,姜驰没再拒绝,将微凉的手揣进衣兜里,忍不住抬眼望向身旁的人。
“看我做什么?”
姜驰没有回答,只悄悄用余光看陆景朝的侧脸轮廓。他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男性面孔,昏黄的路灯下,陆景朝棱角分明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人移不开眼。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陆景朝笑了一声,站到他面前,颇有点让他光明正大看的意思。
姜驰的脸被他闹得发烫,匆匆往前迈了几步。
姜驰惊奇地发现,和陆景朝相处的感觉很特别,就像现在,他感受着陆景朝风衣的温暖,妥帖得让人心安。这种毫无压力的舒适感,是姜驰从未体验过的。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每天晚饭后,陆景朝总会准时出现在这条林荫道上。两人渐渐形成默契,不约而同地结伴散步。
姜驰从最初的寡言少语,到后来愿意主动找话题聊天,但话题大多围绕剧本展开。
陆景朝时常帮他搭戏对台词,每当姜驰卡壳忘词时,总固执地不要他提示,非要自己憋着劲儿想,急得出汗。
起初,陆景朝会体贴地递上纸巾,渐渐地,这个动作变成了直接替他擦拭。姜驰不知不觉就习惯了陆景朝对他这种细致入微的照顾,甚至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故意少穿件衣服,只为了理所当然地披上陆景朝递来的外套。
这天收工早,姜驰从剧组借了辆电瓶车,兴致勃勃地邀请陆景朝去兜风。他们一路骑到很远的地方,不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两人只好停在公交站牌下避雨。
姜驰百无聊赖地转着车钥匙,忽然开口:“陆先生,你说雨什么时候能停?”
“看这架势,估计还有一会儿。”陆景朝望着簌簌的雨点,又转头看他,“想回去了?”
姜驰摇头不想,“今晚没有夜戏,明天早上才开工。”
陆景朝闻言轻笑,“难怪今天有闲情骑车出来。”
姜驰也笑了笑,目光投向远处苍茫的绿色,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怎么了?”陆景朝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姜驰摇摇头,他不可能告诉陆景朝,校园贴吧里正流传着他的换头衤果照。那些拼接的图片和伪造的视频明码标价,五块钱就能买到全套。
他选择了报警,警方通报学校,辅导员联系他来确认这件事,旁敲侧击告诉他,学校正在义务配合调查,但这件事闹大了影响校风,他希望姜驰能和造谣者和解,别把事情闹到人尽皆知,影响他正常毕业。
姜驰果断地拒绝了辅导员,他恨不得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让造谣者身败名裂。他无数次幻想对方痛哭流涕道歉的模样。
然而等来的,却是班主任、院主任、校领导轮番打来的电话。
为什么他们只盯上你?
你平时是不是交友太随便了?
清者自清,别理会就好。
年轻人要大气些,过阵子就没人记得了。
和解。和解。和解。
姜驰觉得心脏发闷,偏头淡淡地望着陆景朝,“我不喜欢吃苹果,”他的声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告诉我,苹果富含维生素,对身体好。我必须吃下去,否则他们会不高兴。我该怎么办?”
雨滴在站牌顶棚上敲出密而快的节奏,陆景朝耳里只有姜驰的声音,他注视着姜驰放在膝盖上微微发白的指节,问:“你觉得他们是真的为你好,还是强加了自己的喜好?”
姜驰的睫毛颤了颤,他以为陆景朝会说‘那就不吃’。
姜驰沉默片刻,道:“是后者。”
“苹果的营养价值不可否认,”陆景朝的声音混着雨声,微有些朦胧:“但‘必须喜欢’只是他们的执念。你的身体,由你做主。”
“所以……我可以不喜欢苹果的,对吗?”
陆景朝他长久地望着姜驰,忽然明白,他们谈论的似乎不是水果。他望进姜驰的眼睛,望见了委屈。
“可以不喜欢,不仅不需要喜欢,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讨厌。”他顿了顿,“如果有人因此失望,那是他们的问题,不该由你承担。”
雨越来越大,在大道上汇成了水流,陆景朝的声音比水流声更清晰:“不只是苹果,工作、人际关系、生活方式……如果全世界都要你妥协,”他轻轻握了握姜驰掐紧的手,“我可以做第一个对你说‘没关系’的人。”
姜驰怔怔地望着他,有一种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重量突然被拿开的感觉,他有一瞬的恍惚,然后忽然笑了,坚定地说:“那我就不吃苹果。”
姜驰回去发了一封邮件给学校,里面是他一直以来保留的证据,完整截图以及录屏视频,还发了一份给负责他这个案子的警官。
他想谢谢陆景朝给他勇气,起码请他吃一顿饭,但这段时间没见到陆景朝来片场,傍晚散步也没见到。
姜驰猜他有别的事要忙,耐心等了几天,每天依然顶着巨大的压力拍摄,只是不那么容易掉眼泪,如果真的绷不住,一定是王叶川骂得太狠,说些让他赶紧收拾行李滚蛋的话。
又半个月,陆景朝来片场,姜驰读剧本跟预习功课似的,攒了一肚子问题想问他。忽然觉得没有联系方式真的不行,于是鼓足勇气凑上去和陆景朝要了微信。
“不会经常打扰你。”姜驰捏着剧本,一边戳手机屏幕,把自己的二维码点出来,慢慢递到陆景朝眼前,“就是偶尔有些戏我不太明白,会……”
姜驰在《罪有应得》这部戏里的妆造总是惨兮兮的,穿单薄的T恤或者划破的衬衫,时常浑身带‘血’,但化妆时刻意放大了他的美,巴掌大的脸精心修饰过,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人的心,所以姜驰无论多么狼狈,这张脸总是漂亮的醒目。
陆景朝仔细端详他的脸,随即扫了他的码:“随时可以问。”
姜驰光顾着要联系方式,忘了请客吃饭的事,懊恼得满床打滚。
他也确实没敢多打扰,每发一回消息,都要对着对话框反复删改,尽量做到没有一个字的废话,通常会选择深夜发出去,他想着这时候陆景朝已经睡了,看到也是第二天的事,不会影响到人家的休息。
陆景朝的回覆有时隔几分钟,有时几小时,姜驰下了戏拿手机来看,有时收到简短的语音,有时是用于参考电影片段。陆景朝每条都会回复,连最开头那天‘陆先生您好’也引用过来回复‘你好’。
姜驰的十八岁生日在剧组过的。他穿着戏里的做旧西服套装,额前的碎发被汗湿了,化妆师给擦的灰也没卸干净,就这么草草庆了生,他只记得蛋糕甜得发腻,人群散后,他攥着手机犹豫半晌,给陆景朝发了条消息。
“最近有空吗?想请你吃顿饭……谢谢你一直帮我。”
只字未提生日。
陆景朝晚了一周过来,没有提前说,姜驰那天正在和对手戏演员对戏,远远看见他和王导站在监视器后说话,好不容易挨到收工,姜驰踌躇着没敢上前,直到陆景朝若有所觉地回头,冲他点了点头。
陆景朝迈步过来,递给他一张纸, “擦擦汗。”
姜驰接过来,把纸对折贴在额头上,“你等我十分钟。”他脱口而出,又觉得太冒失,改口道:“或者……你要不要先去我房间坐会儿?我收拾收拾,很快就好。”
陆景朝上上下下打量他的装扮,姜驰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他的戏妆被汗水晕开,眼线在眼角糊成一片,浑身灰扑扑的,看起来一定很狼狈。
陆景朝跟着他进了酒店房间。等姜驰匆匆卸完妆,冲了澡出来,陆景朝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翻看他带回来的剧本。
暖黄的落地台灯开得中档,光晕下,陆景朝又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姜驰想起他第一次穿陆景朝的外套,那件棕色的薄款风衣。
“剧本被我涂涂画画,有点脏。”姜驰胡乱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站到陆景朝身侧。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领口有些大,露出一截热水闷得发粉的锁骨,他说:“这部电影结构看着简单,但演起来特别难。”
“往往最简单的,才最考验功夫。”陆景朝抬眸,目光从姜驰湿漉漉的头发扫到光着的脚丫,然后收回来看着姜驰的脸,笑道:“不过刚才王导说,你这段时间进步很大。”
“王导……”
王叶川竟然夸自己了?
姜驰不好意思,用脚尖蹭了蹭地毯,脚踝还留着昨天吊威亚时的碰的瘀青。陆景朝的目光在那处停顿片刻,什么都没问,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进口的跌打喷雾、一管消肿药膏和几片热敷贴。
陆景朝蹲下,捏着他的脚踝往上抹药,一边说:“这个牌子见效快。”
第12章 冬天的太阳
姜驰是组里年纪最小的艺人,没有经纪公司,当初王叶川把他带进组,曾向姜驰母亲承诺会多加照顾,可谁能想到,在片场王叶川对他最严厉。姜驰见到王叶川就像学生见到班主任,总是下意识想躲。
平日里和姜驰交流最多的是化妆师。这位化妆师常年驻扎影视基地,一个剧组杀青就转战下一个。姜驰说想请朋友吃饭,向她打听附近的餐厅。化妆师热情推荐了当地有名的酒楼,还特意嘱咐他一定要提前预订。
此刻姜驰坐在陆景朝的副驾驶,低头摆弄导航:“我对这一带不熟,这家店我也没去过,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一起尝尝。”
正值饭点,酒楼里客人多,姜驰预定的包间还在收拾,服务员礼貌地引他们到贵宾休息区等候。
休息区很宽敞,柔软的沙发旁摆着茶水和鲜榨果汁,落地窗外是一个布置精美的花房阳台,绿植的大叶片在窗台下随风摇曳。陆景朝的手机响了,他示意姜驰稍等,起身去阳台接。
姜驰独自坐在沙发上,低头回复母亲的消息:有点冷。带了厚衣服。大家都很照顾我。放心。想念你妈妈。
陆景朝挂断电话回过身,姜驰依然在摆弄手机,长长的睫毛垂落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兴许有虫,不时便要抬手揉一揉眼睛。
陆景朝想起前几天的夜戏。戏里姜驰饰演的阿灿蜷缩在昏暗的角落里,只有一盏复古台灯亮着,昏黄的光招来不少飞虫。姜驰眼睛大,虫子总往他眼前扑,他忍不住揉眼,眼眶被搓得泛红,湿漉漉的,最后只能眯着眼睛躲闪。
王叶川被其他演员气着了,姜驰也一直不准备,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没睡醒?睁不开眼睛就滚回去睡!”
姜驰什么也不说,硬撑着睁大眼睛,睫毛颤得厉害,抿着嘴想哭却要硬撑着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
陆景朝素来不插手组里的事,第一次建议王叶川,“他还小,你好好和他说。”
王叶川表情微妙,顿了一下,没再发火,只是挥挥手,让场务先驱了蚊虫再继续拍摄。
姜驰回复完消息,扬起下巴望向陆景朝的方向,发现对方正在看着自己,眼里带着他读不懂的情绪,但是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姜驰把手机收起来,起身往陆景朝这边来。
“陆先生,你饿吗?”他有些歉疚:“没想到这家店生意这么好,要不我们换一家?”
“不急。”陆景朝平和道:“反正没什么事,再等等。
“好。”姜驰靠上阳台的扶手,偏头看了他一眼,抿起一个浅浅的笑,眉宇间透着轻快。
陆景朝问他:“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嗯。”姜驰转过身,背倚着窗台,肩膀不经意间蹭到陆景朝的手臂。若是往常,他会下意识拉开距离,可此刻却浑然未觉,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贴着对方站着。
“你还记不记得我不爱吃苹果这件事?”
陆景朝颔首,目光看过来恰好落进姜驰亮晶晶的眸子里。今天的姜驰格外鲜活,像终于挣脱了某种束缚。他这个年纪本该是这样明媚的模样。
“我想重新说。”姜驰歪了歪脑袋,额前的发丝在晚风里飘舞。他眼里装着走廊的光,越发明亮,迫不及待地要分享秘密:“陆先生,我要告诉你一件特别开心的事。”
“好。”
“我听了你的话决定不吃苹果,真的没有被责怪,”姜驰语调上扬,“而且你知道吗?那棵讨厌的苹果树被一个特别负责的伐木工人砍掉了。”边说着,姜驰在空气中比划动作,“连根拔起,伐木工人说以后都不会长了。”
说到连根拔起,姜驰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陆景朝怔了怔,他从未见过姜驰这样开怀地笑。这个小孩以往不论如何开心,情绪都收着,最多勾勾唇,笑得腼腆克制,不敢放肆欢喜。但此时他眼睛弯成了月牙,整个人都在发光。
“陆先…不,陆景朝?”姜驰试探性地改口,说:“我好像对你说过太多遍谢谢了,总挂在嘴边反而显得我们生疏。所以……”姜驰抬起眼睫,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以后能不能直接叫你陆景朝?或者……叫你哥?”
陆景朝感受到了他的期待,这种期待任谁都拒绝不了,他说:“随你。”
姜驰点点头,忍不住追问:“很早就想问,你和王导一样,都是学编导吗?”
陆景朝经常出现在片场,话虽不多,工作人员见到他都会恭敬地喊‘陆先生’,态度比普通导演还要慎重。姜驰偷偷观察过很多次,连最严肃的王导和他说话时都会客客气气地笑。姜驰猜,陆景朝可能是制片人,或者是深藏不露的金牌编剧。
陆景朝略微诧异,随即摇头,“我学的金融管理。”
“啊?”姜驰由衷赞叹:“那你好厉害,每次给的建议都特别专业!”
“看多了,略懂一些。”
阳台风大,陆景朝带姜驰回到室内,倒了杯温水推到他面前。姜驰双手捧着杯子,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水流从口腔柔柔地滑下去,他忍不住偷瞄陆景朝的侧脸,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服务员来引座,陆景朝注意到姜驰对着菜单欲言又止。后来才知道,姜驰对许多食材都过敏。从这以后,每次同桌吃饭,陆景朝都会不动声色地帮他避开那些过敏原。次数多了,姜驰忍不住打趣:“陆景朝,你照顾人的样子,特别像一个操心的老父亲。”
陆景朝权当这是句夸奖。后来他时常去外地出差,总会记得给姜驰带些当地的特产零食,组里其他人也跟着沾光。
更像老父亲了。
一个雨天,窗外的雨拍打着玻璃,细细碎碎地响。
“王导说,之前是我没成年,没给安排亲密戏,之后就要安排了。”姜驰和陆景朝对完一场戏,合上剧本不愿再往下,抬眸望着陆景朝,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头并了并,那模样是要烟抽。
陆景朝骂他不学好,把他的手压了下去。
“我知道作为演员,拥抱接吻必不可免,可是……”姜驰又把手抬起来,还是要烟,他知道陆景朝身上有,“我不想和不认识的人亲嘴。”
陆景朝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笑道:“拍了三个月戏,还不熟?”
“那不一样。”姜驰的手指又往前探了探,“给我试试嘛,我看你们抽,都很享受的样子。”
陆景朝把烟盒拿出来,点燃一支烟,没递,直接送到姜驰唇边。
姜驰新奇地吸了一口,立即呛得大声咳嗽,慌乱间抓住陆景朝的手腕把烟推远。
陆景朝掐灭香烟,丢在烟灰缸里,“接吻可以借位,我去和王叶川说。”
“他肯定会骂我矫情……”
“不会。”
前一天王叶川还让姜驰下去好好琢磨吻戏怎么演,说要拍特写镜头。到实拍这天,剧本上的吻戏被改成了朦胧的床戏,不拍脸,所以不需要姜驰亲自出镜。
他站在监视器旁,看着替身演员柔软的身段与对手戏演员交缠着倒在床上,虽然什么都没做,画面着实让人脸红心跳。
王叶川叼着烟喊‘卡’,转头对姜驰说:“好好学,别下次还跟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
说这话时,陆景朝就站在旁边,姜驰只敢用余光悄悄瞥他。
收工后,姜驰卸了妆,换身干净衣服去找陆景朝:“你怎么说服王导的?”他悄悄地说,怕被谁听见似的,“他从来不肯为演员改戏。”
“拍吻戏,你确实还小。”
姜驰没话可说,闷了一会儿,不服气道:“我不小,也不是木头。”
“恋爱都没谈过,演不好感情戏很正常,等以后有了经历,自然就不会像木头了。”
“哦。”姜驰偏头看他,“你呢?”
“什么?”
“从没听你提过女朋友。”姜驰不问他有没有谈过,故意用了‘女朋友’这个说法,虽是淡淡瞧着他,但姜驰能感觉到自己深藏的灼灼。像陆景朝这样三十出头就事业有成的男人,按理说早该成家了。
“没有。”陆景朝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透过蒙蒙的烟雾望着姜驰。
姜驰也在看他,慢慢凑下巴过来,抬着眼,眼里始终装着陆景朝,不是试探也不是察言观色,而是直白的、带着温度的注视。他就着陆景朝的手咬住过滤嘴,深深吸了一口。
他不会抽烟,烟雾只在口腔打了个转就吐了出来,朦胧的烟雾扑在陆景朝的脸上,姜驰看到他被熏得眯起了眼睛,但却在笑。
“好苦。”姜驰评价这口烟。
陆景朝笑了几声,把桌上的果汁递给他,“缓一缓。”
“不。”姜驰又去抽他的烟。
“我可以学着习惯这个味道。以后就能和你一起抽烟,一起喝酒了。”
“净学些没用的。”
“可能和你一起吃饭的时间太少了。”
陆景朝又说他不学好,姜驰抿唇对他笑,“电影就要杀青了。”
陆景朝将烟灰弹落,看着姜驰仰头喝果汁,漏下的几滴,在白衬衫上洇开一块淡黄色的水痕。
“开心了?终于能摆脱王叶川了。”陆景朝伸手帮他抹去嘴角的果汁,又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杀青后回学校好好休息吧,不过……”他顿了顿,“快到期末了,你也闲不了几天。”
“这你也知道。”姜驰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放,突然说:“我想喝酒。”
陆景朝挑眉:“你会?”
“不会。”
陆景朝轻笑道:“酒和烟一样,都不好吃。”
“可我想知道喝醉是什么感觉。”姜驰拿起陆景朝的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点烟的动作是学陆景朝的,稚拙又认真,明明生涩却偏要装得老成,浅浅吸一小口夹在指尖,“你陪我喝。”
他这副模样看在陆景朝眼里像极了小孩在努力装大人,任性的同时还有点有趣。
陆景朝望着他指尖的烟,不等他抽第二口便截过来,碾灭在烟灰缸里。姜驰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如果问为什么,陆景朝肯定又说他不学好。
“下周三你休息,我来接你去喝酒,提前祝你杀青快乐。”
姜驰在片场数着日子等了一周。陆景朝的消息弹出来时,他戏服都来不及换,冲回酒店换洗。难得纠结地试了好几套衣服,最后喷了点淡香型香水。
旁边还放着一瓶木质调香水,是他试过好几款之后,最接近陆景朝身上味道的一款。作用像是安抚剂,每当姜驰觉得焦躁,控制不住坏情绪的时候就喷一点在袖子上默默地闻。
闻的时候通常想陆景朝在身边,陆景朝或打电话,或抽烟,或什么都不做,安静地注视着他。
“陆景朝,你是一个温暖的人。”姜驰在某天下了戏,晒太阳的时候,闭着眼睛对身侧的人说:“你是冬天的太阳。”
第13章 …我舍不得。
酒精模糊了许多细节,那晚具体去了哪家酒馆,姜驰已经记不清,唯有一件事抢占了他全部记忆。
剧组酒店楼下,姜驰踉跄地迈步过去靠墙,闭眼摸索着按下电梯按钮。他含糊地嘟囔:“你回去吧…我上去就睡…”声音懒懒地黏在一起,不仔细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陆景朝不仅没离开,反而朝他走近。
原是醉醺醺的姜驰把上行键按成了下行。陆景朝的手指越过他的肩,重新按下正确的按钮。这个动作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姜驰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酒气,鼻尖萦绕地全是陆景朝身上的木质香。很好闻,他将鼻尖再凑上前一些,贪婪地嗅这股令他悸动雀跃的味道。
“我送你上楼回房间。”陆景朝说着抬手整理姜驰被夜风吹乱的额发,有几根黏在皮肤上,他细心捡开,望着姜驰醉红的脸,“以后少喝烈酒,”陆景朝微有些无奈,“你这酒量……”
“是你说的…”姜驰抓住陆景朝那只正要收回的手,“陆景朝,你说提前祝我杀青快乐的…”他声音低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高兴…”
“你看着没多高兴。”
“高兴,很高兴。”姜驰松开陆景朝的手,将沉重地头颅垂下来,看到陆景朝左手拎着东西,是刚才下车去后备厢拿的,姜驰不确定是不是要给自己,所以只看着,什么都不问。
电梯门打开,陆景朝扶他出来,走过长廊,刷卡进门,陆景朝半抱半扶地把人放到床上。
灯光刺眼,姜驰将脸埋进被子里,酒精让他的意识浮浮沉沉,闭眼就要失去意识,他却固执地不肯完全昏睡。不一会儿偏过头来,视线追随陆景朝走进浴室,片刻后人出来,手里捏着一块浸湿的白色洗脸巾。
微凉的湿巾贴上脸颊,姜驰舒服地叹了声。陆景朝的动作很轻,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颌,每一寸皮肤都仔细地擦拭,仅仅只是擦拭,没有一点别的意思。姜驰却被他一下一下触碰,挑起压不住的渴望。
“生日礼物我放桌上了,”陆景朝说:“你明早酒醒了再看。”
“陆景朝。”姜驰的身体如同飘在半空,不踏实,没有安全感,他一把捞到陆景朝捏湿巾的手,压下来,用一只手抱在怀里,接着抬起另一只手,颤巍的手指头小心翼翼触摸陆景朝的眉骨、鼻梁,最后停在他微微抿起的唇角。